黑暗中的柔情

    (一)
  
  艾文在快步入四十岁那年,从忙碌充实的部门经理升为清闲的副总后,在精神上一直处于困惑迷惘之中。而胶着在一起发生的一场感情上的困扰,把他拖入到了痛苦的漩涡里。开春后,他开始在业余时间为一个IT职业培训中心授课。以此为条件,他说服了太太沈晓群同意让他为女儿艾琳请钢琴私教老师。艾文找回了以前忙碌的生活和工作节奏,他的心境开始好转。
  
  到了周六上午,艾文开车将女儿艾琳送到易娜老师家学琴。他将车泊在黄杨灌木丛边上,目送女儿上三楼按老师家的门铃。看着她进门后,艾文必须消磨四十五分钟的等待时间。
  
  四春初已是风和日丽。艾文锁上车门,沿着小区外的街道,在梧桐树荫下闲逛。在街的尽头,有一家爬满翠绿藤蔓的咖啡屋。身心疲惫的艾文会在里面喝上一杯咖啡,享受着片刻的清静。
  
  易娜老师在音乐学院做教授。艾琳上完课后,老师会在三楼的窗口看着艾琳上车。车子启动时,她在半开的碎花遮帘后冲着车里的艾琳挥挥手。
  
  有时在艾琳上课时,艾文会一直待在车里。他将车窗降下,让清风吹进车子。灌木丛圈起来的草地上种了很多柳树。艾文饶有兴趣地观看山雀啁鸣着在树枝和草地之间飞上飞下。然后,他打开电脑,为自己的下周培训课程编制内容,编写样板代码。
  
  楼上传来的一阵钢琴声,让艾文想起带艾琳来面试时,易娜老师留给自己的印象:稍显冷峻的眼神;幽淡飘忽的香水味;而胸前那条淡紫色的丝巾让她白皙的脸看上去更缺少血色。
  
  (二)
  
  在一个阴晦的星期六上午,艾琳急冲冲跑下楼来:“爸爸,老师生病了,她在呕吐。”
  
  “老师家没其他人吗?”
  
  “没有。”
  
  艾文合上电脑,快步冲上楼去。房门敞开着,在客厅里他看到易娜背靠在浅蓝色沙发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沙发前的白色长绒方毯上是一团团揉皱的纸巾,而那条紫丝巾则飘落在地板上。
  
  “我送你上医院?”艾文轻声问道。
  
  易娜睁开眼睛摇摇头。
  
  “我打电话通知你家人?”
  
  易娜还是摇摇头。
  
  起初艾文有些不知所措,但职业养成的决断和行事习惯帮了他。
  
  “你躺下吧。”艾文将一个绒布靠垫搁在沙发扶手上,然后用胳膊枕着她的头,慢慢地让她平躺到沙发上。然后他给易娜喂了几口温水,用温热的毛巾为她擦去额头的汗渍。他清理掉方毯上粘着呕吐物的纸巾团。
  
  最后,他从地上捡起紫丝巾,将它抚平折好,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
  
  父女俩平排坐在客厅的休闲椅上,静静地守护着沙发上的易娜,同时等着易娜的好友小婕赶过来。
  
  此时艾文有机会向易娜老师的生活投上了几瞥:浅色的枫木地板,淡蓝色的沙发,白色的幔帘,一尘不染的黑色钢琴,散发着摒弃喧嚣,远离物质的清雅。
  
  艾文明白了:这个外表精致柔弱的女子,在窗台上那盆粉色百合的点缀下,过着幽居的单身生活。
  
  (三)
  
  “这是药物反应造成的,”事后小婕在电话里告诉艾文:“易娜患抑郁症已有一阵子了。以前服用的药,效果明显减弱了,这次用了别的药。”
  
  小婕还告诉艾文,二年前易娜的儿子因意外身亡。她先生一直埋怨她没照看好孩子,这让本已陷入自责的易娜更加不堪,忍无可忍的她就和他离婚了。
  
  “她没有亲戚朋友吗?”艾文忧虑地问。
  
  “易娜在这个城市没有亲戚。医生让她多接触外人,但她生性清高,不会轻易结交朋友。所以我让她在业余时间教学生。”
  
  “她或许可以回到亲人身边。”
  
  “孩子留给她很多回忆,她暂时不愿意离开。”
  
  艾文躲在办公室花了半天时间上网研究抑郁症。他耐心阅读着各种帖子和回复,到最后他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不过他给小婕打了电话,尽管是一付无助于人的口气:“药物可能有副作用,并且会让人产生依赖性。有许多人通过上网聊天来减缓自己的抑郁。你可以让她在网上聊天室里玩,试着交朋友。”
  
  (四)
  
  艾文在上完课回家的途中收到小婕偷偷打来的电话:她正在教易娜上网聊天,但那些无聊的男性聊友让易娜反感,易娜都想放弃了。
  
  “找女的聊也可以。”艾文提议。
  
  “那些女性聊友更愿意找男的聊。”
  
  艾文有了主意:“你想法让她留在那里,发个短信给我,告诉我她用什么网名,在哪个聊天室。”
  
  艾文想不到以前浪费大量时间在网聊上,所获得的经验今天能起助人的作用。他回到家后,在书房里打开电脑。他取名“讲故事男人”,进入聊天室后,选择了“紫丝巾”作为聊友。他彬彬有礼地向她打招呼。他们一起聊了点音乐。
  
  艾文说自己曾梦见在舞台上演奏音乐:“想倾述那种痛苦的焦虑感。因为觉得青春就如我美丽烂漫的孩子,我眼睁睁看着她离我而去,只留在了记忆里。”
  
  紫丝巾表示了深切的同情:“我能理解那种感受,我很理解。”
  
  “那时我患上了抑郁症。”
  
  “你是怎么渡过来的?”
  
  艾文简短讲述了自己网恋的故事。
  
  “结果呢?”艾文的经历吸引了她。
  
  “我明白其实那只是一场感动,被青春气息所感动,所以我放弃了。”
  
  “然后呢?”
  
  “后来我想靠长跑来治疗我的抑郁症,但情况更糟。”
  
  “后来呢?”
  
  “新春来了。一看到树梢上萌发了新芽,我就想青春时的我肯定不会愿意看到现在的我如此不快乐。”
  
  艾文的故事让紫丝巾敞开了她的心扉,她向艾文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她曾有个儿子,他三岁那年,她在厨房为他准备早餐,孩子独自下楼玩。从厨房的窗口望下去,孩子就在母亲的眼皮底下。但没想到从拐角突然倒出一辆车子,撞向了孩子。
  
  “我甚至来不及喊一声。”紫丝巾最后说。
  
  艾文此时明白了为什么艾琳每次上完课,易娜都会在窗口目送她上车。
  
  已是午夜时分,紫丝巾对讲故事男人表示感谢,并说:“这是我第一次向陌生人讲述这件事,现在我的感觉轻松多了。”
  
  他们互致晚安。艾文给紫丝巾留了自己的邮箱地址。
  
  几天后,艾文收到了紫丝巾的邮件:“讲故事男人,谢谢你!你说得对,孩子肯定不会愿意看到现在的我如此不快乐。我已经递交了移民申请,打算过去和父母团聚。代理说明年年初会排到面试。那里的春天来得晚。在那里,当看到树上的新芽,我一定告诉你。”
  
  (五)
  
  晚春时节阳光明媚。易娜照例在艾文帮女儿跨进车门的那一刻向他们挥手。这次布帘打开了,窗户也被推开了。
  
  易娜开窗时,风起了,吹扬着她的一头长发,柳絮在窗前竞舞,仿佛是飘舞的秀发惹来了柳絮纷飞。易娜的手似乎在撩拨飘荡的柳絮。她的脸色变红润了,带着少女才有的羞涩神情。
  
  楼下的艾文看得有些痴醉,恍若置身梦寐里。她是在冲我招手吗?艾文迟疑地抬起了手。
  
  他垂下手臂,心里默默为易娜的将来送上祝愿。她今天没有系那条紫丝巾。听说她要去的地方是个雪虐风饕之地,那条单薄的丝巾怎能帮她抵御如剑的风霜?
  
  艾文在拉开车门时,感受到了心底里的一阵悸痛。
  
  (六)
  
  有天晚上十点左右,临睡前的艾文接到小婕的电话,她说自己一整天都没联系上易娜。
  
  “她最近说是要移民了。”艾文试图提供线索,他知道的就这么多。
  
  “是的。但她又接到信,因为申请人太多,她的申请排期被推迟了一年。我有点担忧她的精神状态。”
  
  “她有没有可能开车出门?”
  
  “她不会开车。”
  
  艾文和太太打了个招呼,说要去帮朋友找人。他开车去易娜家的楼下,发现她家所有房间的灯是暗的。他让小婕给她家里打电话。过后,他能听到三楼的电话铃一直响着,因为没有人接听。
  
  艾文毫无头绪,沿着街道在一个个场所搜寻易娜,他在一家将要打烊的美容院门外朝里张望;走进一个超市沿着一排排货架寻找;他闯进一家网吧,里面没有开灯,他全凭显示屏发出的幽暗的光线来辨别座位上的人。而脚臭、汗味和烟味混杂成一种恶臭,让艾文感觉自己是在冥府中寻找着那个尤丽迪茜。
  
  最终,在那家爬满藤蔓的咖啡屋,他在门口发现了她。易娜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里,背对着门。但艾文认出了那头秀发,那个身姿,和她穿的裙子。艾文在那个柳絮飞舞的窗口看到过的这件浅蓝色的裙子。还有,那条他熟悉的紫丝巾缠束在她身边的一个肩包带子上。
  
  艾文退了出来,躲在一棵梧桐树干后,再次确认了靠窗坐着的那个女子是易娜。他给小婕打电话,而小婕请艾文在原地等。
  
  (七)
  
  初夏夜的十一点,街上依然是万家灯火。树影婆娑处,艾文又一次在守护着这个女人了。他向咖啡屋正面的玻璃墙内凝望。角落里的易娜显得形单影只。屋里的淡黄色灯光营造出了温馨的气氛,让她落寞的身影看上去更加柔和。
  
  有行人偶尔路过艾文的身旁,向他投上略为惊异的一瞥。
  
  这时艾文看到有个服务生走到易娜的身旁,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易娜站起来,径直来到服务台,拿起电话接听。过了片刻,她朝屋外张望了一下。
  
  艾文感觉有意想不到的事情要发生,他想躲闪。但是来不及了,易娜挂了电话,快速朝门口走来,艾文已能听到高跟鞋踩着大理石地面上急促的嗒嗒声,而亮晃晃的路灯将正在逃跑的艾文暴露在她的眼前。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双方的眼里是惊讶、尴尬、羞愧、淡淡的伤感和一丝释然。艾文佯作镇静,想编个“那么巧在这里遇到你”之类的谎话,但他感到口舌笨拙。
  
  易娜似乎看出他的嘴在做徒劳的努力,轻声说:“不用说了,小婕全告诉我了。”然后她撇下一脸羞愧的艾文,回到咖啡屋内。
  
  易娜结完帐,取回她的肩包,披上丝巾,返回到街上。她向他看一眼,自顾自往回家的路上走。
  
  艾文跟在易娜的后面,垂着头,象个犯了过失等待受罚的孩子。在快到小区大门时,易娜停下脚步。艾文看到她在无声啜泣。
  
  艾文内心有些惊慌,他终于开口了:“我和小婕这么做是怕你服药,怕你对药产生依赖性。”
  
  “要是对人产生依赖性怎么办?”易娜哭出了声。
  
  艾文向前走了二步,他想通过靠近她来安慰她。易娜将脸靠到了他胸前。艾文轻抚她的肩头,泪水渗过他的衬衣,他的胸口有凉凉的感觉。穿过梧桐树的枝叶,艾文抬头望天空。一弯孤月被紫色的月晕笼罩着,看上去仿佛被蒙上了一块丝巾,高悬在凄清的夜空里,如眼前的女子般,美丽而忧郁。艾文的眼睛里有一阵阵的酸痛感。
  
  艾文低下头,轻声问:“紫丝巾,你还记得我的网名吗?”
  
  易娜点点头,她停止哭泣。
  
  (八)
  
  事后,小婕向艾文因出卖他而道歉:“她更需要现实里的朋友,我觉得你最适合了。”
  
  而易娜也解释她为什么一天没接电话:“排期推迟了,我心情是有点差,但已经和原来的不一样了。我现在不喜欢小婕把我当成一个病人,经常在我面前烦叨。”
  
  从此艾文和易娜开始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牵挂对方。或许在他们心里那还算不上是传统的恋爱,因为相互间没有告白,也没有明示。他们只是通过一个短信,一个聊天室留言,或一份简短的邮件,向对方问个好,致个平安,告一声叮咛,让对方感受到萦绕在自己心头的牵挂,和那由细微的、点点滴滴汇合而成的情意——宛若丝巾样通透温柔,犹如百合花香般淡雅绵长。
  
  周六的上午,人们看不出与以前有什么不同,音乐教授易娜继续在楼上教孩子学弹钢琴,孩子的家长在楼下的车里忙乎自己的活。但艾文注意到了变化:三楼厨房的布帘不再是半遮着的,而是完全打开着;女主人不时显身在窗口;还有,易娜开始喜欢穿色彩鲜艳的裙子。
  
  有一次,他在车内一抬头,正好瞥见她身着红色和淡黄色彩裙,袅娜多姿地在向他招手。
  
  艾文的嘴巴在动,仿佛在喃喃自语。她用手揽耳,装着自己听不见他的话,让他大声点的样子。于是他张大嘴巴,她觉得他的样子很滑稽,以手掩口,哈哈大笑。然后做个鬼脸,从窗口消失。
  
  艾文埋下头去,想集中注意力,写完刚才未完成的那段代码,但他写下了:“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抬手举足,让我感受到了生活的美丽。”
  
  晚上他们在聊天室道出白天无法让对方听到的话语:
  
  “你越来越漂亮了。”
  
  “我也觉得自己今天象只彩蝶,想在窗台上那盆花的花丛间跳舞呢,艾琳给我伴奏。”
  
  “怎么没有系那块紫色的丝巾?”
  
  “夏天了呀。你喜欢那块丝巾?”
  
  “是,很喜欢。”
  
  (九)
  
  有时她表现得非常俏皮,在聊天室她非要艾文告诉自己,他是如何爱那个在英国留学的网友。
  
  “那是一种感动。”艾文再一次解释。
  
  “她那么可爱,我很同情她。真的!”
  
  有次艾文在公司,他们通了电话,易娜告诉他一个秘密:“其实刚给艾琳上课时,我有几次偷偷在厨房里看到你在车里专心做事的样子,觉得你很可爱。”
  
  “任何人在干活时都这样。”
  
  没想到艾文的谦虚引来从事艺术职业的易娜不吝言辞的夸奖:“我是认真说的。我生病那天,你和艾琳安顿我时,你做事的方式就让我有一种安全感。艾琳也好可爱,记得她一会儿说:爸爸,我去关门;一会儿说,爸爸:我去拿毛巾毯。她对你说话时,你总是沉郁地看她一眼,就像在《动物世界》节目里看到的那样,母狮沉郁地看着正在做猎食游戏的小狮子,小狮子们却很顽皮和安逸。现在我明白了:这个家伙那么忧郁,忧郁都结成块了。如果谁拥有某种催化剂,就能将那些块块溶化开,变成爱意。艾琳是你的骨肉,与生俱来是这一催化剂。对吗?”
  
  艾文听呆了,脸成了朵带皱折的花,象是刚听完她为自己弹奏了一首谐谑曲。
  
  “艾文,还有谁是这种催化剂?我是吗?”易娜急着追问他。
  
  艾文被她的表白感动。就如你为品尝到了醇美的玉液而动容一样。自己身上的赋性在某些人眼里或许会被视而不见,甚至被视为个性上的缺陷。当一个可爱的女子轻易识别了它们,并对它们大加赞赏时,你就会倍觉她的可爱。爱情之花不就是被这样相互的赞赏而得到浇灌,而散发持久的芳香吗?
  
  (十)
  
  但偶尔,易娜也会触碰到他的伤痛之处。有一次易娜在聊天室问他:“难道你对你太太没有了丝毫的感情吗?”
  
  艾文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击中了要害,他失神地盯着屏幕,久久不知如何作答。
  
  “对不起,艾文,我知道我问得太愚蠢了。”易娜赶紧道歉。
  
  其实,每当艾文对自己生命模糊的未来作迷茫的展望时,也会在心底引发同样的伤痛。这个时候,艾文感到了万般惆怅。在思想里,他含糊地觉得首先必须克服来自类似经济上的或者物质上的障碍后,才能做进一步的努力,才能去面对道德上的障碍。而在这最后的屏障前,人类最壅智的思辨也无法帮爱情作出那怕是一丝理直气壮的辩护。艾文觉得自己最终或许会不得不用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式的努力去达成心里的愿望。也或许,会落得个飞蛾扑火的结局。
  
  我会去做这最后的奋力一扑吗?艾文扪心自问。“我会”——艾文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回答。
  
  但首先,他觉得不能让一成不变的状态持续下去,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十一)
  
  有个曾在艾文授课的培训班里学习的年轻人被一家公司聘用了,他请客答谢艾文曾给他的帮助。他二十多岁,名叫张欣。
  
  “你在那里干得怎么样?”艾文最近对技术创业感兴趣,他在留意各种机会和可能性。
  
  “我想离开那家公司。”
  
  “为什么?”
  
  “我发现自己不适合编代码。现在我在市场部做,但想不好下一步怎么办。”
  
  艾文坦率地说:“对我来说,问题是市场和资金。”
  
  张欣提议道:“我手头刚好有个把零碎的小客户,他们无法承担正常的费用。你可以用业余时间帮他们做项目,多少他们总会投入一些。等到机会成熟了,我可以另外拉个人进来做点投资。”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艾文把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花在和张欣一起做项目上。他们登上长途大巴,赶去一个地理位址偏僻的客户那里做需求调研。在高速公路上,面对周围陌生的景致,艾文觉得车子正载着他驶向前景模糊的将来。
  
  “艾文,你在哪里?”易娜发来短信。
  
  “在长途车上,回来和你细说。”艾文回复。
  
  (十二)
  
  但回来后,艾文在聊天室里无法详细向易娜说出他的计划。毕竟那只是源自他心里的一个隐秘的愿望,离要实现的目标相距甚远。他只是简单地告诉她,自己正和别人合作,在业余时间做项目,今后不能花同样多的时间陪她。“我觉得首先必须要有自己的事业。”艾文最后说明道。
  
  显然易娜冰雪聪明,她说:“艾文,我懂,我不打扰你,让我在这里陪你行吗?”
  
  每个夜晚,艾文沉入到他自己的项目里。有时他意识到了易娜的存在,恍惚中觉得她不是在网络遥远的那一端,而是在自己的身旁,他会问“易娜,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听音乐。”她发个曲子给他,“这样不算是打扰你吧?”她说,并赶紧补充:“这个曲子会让你感到宁静。”
  
  艾文点击了链接,这是月光奏鸣曲“持续的慢板”乐章,起始段连绵流出的三连音,把艾文带入到缠绵悱恻的梦幻里。柔情在黑暗里冥想、憧憬,在彷徨中摸索爱人的脸庞,因迷茫而轻声地抱怨,叹息。
  
  而深夜窗外的黑暗让这一柔情变得更加深沉。
  
  (十三)
  
  有时爱的思念也会象刀割般锋利。有一次艾文在下课回家的路上,收到易娜的短信:“艾文,你这个可恨的有家男人!”
  
  遇到这种情况,艾文会在聊天室花更长的时间来陪伴她。
  
  还有一次,在上课时,艾文感到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他断定易娜发短信给自己了。在课间休息时,他溜进洗手间查短信,在那里他读到了:“艾文,你知道爱一个人爱到心疼是什么样的感觉吗?那是心揪在一起的痛。”
  
  在下半堂课的时间里,他满脑子装着易娜的形象,几乎让他无法继续讲课。终于捱到课时结束,男儿艾文匆匆离开教室,驱车赶往易娜住处。
  
  艾文的到来让易娜欣喜万分,她紧紧搂着他,不停地吻他,嘴里念叨:“你终于来了,真是太好了。”尔后,她牵着他的手,把艾文带到客厅的沙发边,他们一起坐下。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瓶打开的红酒,和一个装有半杯酒的杯子。
  
  屋里的灯没有开,但秋夜月光如烛,透过客厅的纱幔照射进来。屋子的角落里传来布莱德曼的歌曲,声音尽管很幽弱,在月色下却听上去激越而苍凉:
  
  Lalunadellanotte,Dolcementeciproteggerà(夜晚的月亮,她温柔地保护我们)
  
  “刚才好难过,正准备一个人喝酒把自己灌醉,免得太想你。”易娜在他怀里低语。她穿一件无袖缎子睡衣,身上散发着淡雅的香水味。
  
  艾文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红酒,易娜搂住艾文,来吻艾文。艾文的嘴微微开启,红酒沿着他们的嘴角留下来,顺着脖子一直往下流。艾文亲吻她的嘴角,易娜顺势倒在沙发上。
  
  艾文半跪在沙发前,顺着酒流过的痕迹亲吻她的脖子。易娜抬起头,双手握着艾文的双臂:“艾文,你是爱我的,是吗?”在易娜的目光中,祈求多于探询。
  
  艾文双手捧着易娜的脸,丝袍带来的触觉让她的脸在月光下看上去如丝巾般柔美。艾文感觉心中多年柔情的厚重沉积在易娜那哀怨而热切的目光凝视下,被催化成春雨般绵绵不绝的爱意。通过深沉的目光接触,艾文将爱意传送进了这个有着多彩性情的女人的灵魂深处。
  
  爱情得到了印证,眼泪顺着易娜的脸颊流下来。
  
  (十四)
  
  一个深秋的星期六上午,天下着雨,艾文象往常一样躲在车里等女儿。经过一整个秋天的幸劳,项目将要被完成了,尽管项目的收益不是很多,但这是一个好的开端。艾文考虑着找个时间和易娜谈谈他的打算,并且向她郑重作出某个承诺,好让她和自己一样,对双方的将来有个明确的期盼和展望,那怕目前来看这个期盼是模糊的,但至少它是甜蜜的,会让她开心。
  
  雨稀稀落落打在车窗上,让躲在车内的艾文觉得格外孤清。他想冒雨去咖啡屋时,艾琳在楼上给他打来电话:“爸爸,你上来一下。”
  
  艾文刚踏上三楼,易娜就已经含笑打开屋门了。但当关上门转身面对艾琳时,她恢复一本正经的神态。
  
  “爸爸,我让萧老师答应你上来躲雨。”艾琳说。
  
  “你去书房待着吧。”易娜把艾文领进书房。她穿一件米色的低领绒线衣,脖子上用一个轻盈结系着那条淡紫色丝巾。
  
  女儿存在于同一个屋内,让艾文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在被粉刷成淡苹果绿的书房里,他从书架上拿下乐谱随意翻看二下,又放回到书架;从书桌上他拿起一张照片端详了一会,照片上是年青的妈妈搂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他在一盆散尾葵前面驻足,用手指触碰那些长长的叶片。
  
  易娜一会进来,亲他一下,旋即消失了。一会又进来,给他端来一杯咖啡:“哎,你是不是觉得很闷。别这么严肃好吗?”
  
  她看一眼窗户外面说:“还在下雨呢,心里觉得好清冷,抱抱我。”她装出因冷而哆嗦的样子。
  
  艾文搂着她。易娜搂紧他的肩膀,亲吻着艾文的嘴唇,艾文也回吻着。
  
  这时,越过易娜的肩膀,艾文看到艾琳手上拿着乐谱,出现在房门口。
  
  小女孩看着书房内的景象,好象是受到了突然的惊吓,呆立在那里,乐谱从她的手中跌落下来。
  
  几秒钟过后,女孩转身,跑出房门。
  
  (十五)
  
  艾文也怔住了。他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客厅门闩被拉开了,接着防盗门被猛力推开,铁框打在了墙上,发出的一声,然后是一阵急促的碎步下楼。
  
  艾文松开易娜,追出客厅。“艾琳!”艾文压低嗓子,边追边喊。他奔下楼梯,奔出楼梯口。“艾琳!”父亲又喊,内心的恐惧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
  
  艾琳在小区的马路上跑。在艾文眼里,女儿在雨中的身躯显得那么弱小。艾文用目光朝四周快速扫视,幸好在他目所能及处,他没看到任何车辆在移动。
  
  艾文飞奔过去,赶上艾琳,象老鹰展翅般张开双手,抱住女儿。因用力过度而将艾琳压得弯下了腰。
  
  艾琳在父亲的怀里反抗,用双手来推他。艾文用胳膊压住她的双手。终于,艾琳放弃了反抗,强行地侧转过身,用后脑勺朝向他来继续抗拒。
  
  艾文一边搂紧女儿,一边回头朝窗口望去。
  
  就在那三楼的窗口,艾文看到一张惊恐的脸,那个心爱到让他心碎的女人正透过玻璃窗,呆呆地朝他们望着。
  
  (十六)
  
  让艾琳平静下来后,艾文将她送回家里。起先她一直不说话,妈妈以为她只是为小事赌气。午饭后,孩子午睡了,艾文和衣在书房的小床上休息。每当外面有动静,他就赶紧出去察看。
  
  艾琳午睡以后,继续不理艾文,但开始冷冷地搭理***妈了。这让艾文稍稍放下心。但他一直不敢擅自离开家门。直等到晚上,艾琳入睡了,他才出门。
  
  他给小婕打电话,小婕说她也不知道易娜的去向。
  
  艾文又在黑暗中寻找他的尤丽迪茜了。
  
  他敲易娜的屋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艾文回到楼下,坐到车子里,在纷乱的思绪里挣扎。
  
  邻居家屋里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到黄杨灌木丛上。这时,艾文看到眼前有块紫色的丝巾,缠挂在一根灌木枝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它看上去像是鸟儿被折断的翅膀,在黑暗中颤动着飘舞,向冷风泣诉逃跑中的主人的惊慌和哀怨。艾文走过去,小心地把它从枝上取下。捏在手心里,凉凉的。他闻了一下,潮湿的气息里带着那股熟悉的的香味,同样的飘忽柔弱,同样的醉人。艾文认出这是易娜的丝巾。他把它折好,放在贴胸的衬衣口袋里。现在,他的胸口感到凉凉的,和那天晚上泪水湿杉的感觉一样。
  
  艾文沿着马路的又在一家家店面里查看,他还不停地入出于那家咖啡屋。但到午夜时,所有的店门都关闭了。在凄冷的秋夜里,街上行人稀少。艾文回到那排黄杨灌木丛边。而他看到易娜住所里所有房间还都是黑暗一片。他再次上楼去敲门,但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艾文觉得累了,回到车上休息。他将座位后仰,背靠在位子上。他想闭上眼睛,而身体的疲惫却让它们无法合上,他只好让眼睛朝前方瞪着,看着车窗外。雨早已停了,但月亮黯淡阴晦。艾文觉得自己的大脑慢慢在进入睡眠状态。
  
  深夜里有个无法入眠的幽怨人正在播放歌曲,歌声仿佛来自遥远的荒漠,在黑暗里听上去空灵而凄厉:
  
    Luna non veglierà (月亮将不会醒来 )    Fuggirà (它将逃逸)  Luna scomparirà (月亮将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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