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小莲

那个时候照还没有做北湾小学的教师。有一个晚上，照带着我去了邻村。照说是去一个小学同学的家里坐，这个同学是个女的，叫小莲。我跟着照在漆黑的村庄穿行了很久，后来照用手电筒在前面的一间房子晃了晃说，前面这间就是。 　　我记得照那时在房子的前面犹豫了很久。照对我说，小莲她不会这么早就睡了吧？我说不知道。照又说这么晚了她早就吃了饭了吧？后来照牵着我的手走了进去。我们在小莲的房子里面坐，小莲笑着对照说，哎呀，真是难得呀，照你是第一次来我家坐呢。照连忙说是的，就没话说了。从一进入小莲的房间，照一直紧紧地捏着我的手，弄得我的手一直隐隐发痛。在幽幽昏黄的煤油灯下，我隐约看到小莲美丽灿烂如鲜花的笑脸，那晚小莲美丽可爱的笑脸一直逗留在我的脑海里。我记得照那晚就像一具木头似的神经紧张地坐着听小莲叽叽喳喳地说，小莲许多时候都是说起他们在小学时的那一片时光。照很少说话，我们只是在聆听着小莲说。 　　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沉默，我听到煤油灯的灯芯在口兹口兹地燃烧的声音，之后，照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们要回去了，北湾在做大戏。 　　回北湾的路上，照在幽黑的前面跌跌撞撞地走着，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追上照。照似乎挺沮丧地对我说，向，你还小，说了你也不知道，我喜欢小莲。照说小莲是一个美丽的女孩。照说小莲能歌善舞。照对我说在念小学时小莲就有一副美妙的歌喉，我常常听到小莲在教室后面的竹林里唱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小莲在那里唱歌，我每天都在那里听小莲唱歌，那时我听着听着就着迷了，往往一阵风吹过后，许多竹叶很轻柔地在空中掉下来，在小莲的身影周围飞舞。小莲她还在唱，哎，我记得我那时听着听着差点就要流泪了，总想哭的滋味。 　　照很激动地说了许多，到后来便有些歇斯底里。 　　那一年春天照当上了北湾小学的语文教师。小学教师照还像以往一样往小莲家里跑。有一次，我发现照在上课时心不在焉的样子，并且提前下了课。照把我叫到他的房里。照问我说，我的脸上是不是有一个粉刺，是不是很大？我说是的。哎呀！照说，真是难看死了，这怎么得了呢？我怎么见人呢？照于是让我帮它弄出来。照在我一边弄的时候边问我，你说小莲漂亮吗？我说漂亮。照于是喃喃地说，是呀，小莲这名字真好听，像她的歌喉一样……照突然告诉我说，小莲今晚要到他这儿来，他自己不知该怎么办。后来照在他幽黑狭小的房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很激动的样子。你看，照说，脸上无端又多了一个大粉刺，房子又这么乱，我该怎么办才好？ 　　春天北湾的夜晚是暖洋洋的，这天北湾小学在夜色中出奇的宁静。我们可以听到小学北面池塘周围里一些杂草上无名的小虫在悠扬地唱歌，月光像温情的少女一样轻轻地洒在北湾小学空旷的操场上，破旧的课室的黑影以及许多火楝树轻轻摇晃的斑驳的影子互相参差着。这个时候，北湾小学语文教师照的房里的煤油灯远远看来像一颗若隐若现的星星。小学教师此刻的心绪变化无常，他有时欢喜，有时心事重重的样子。小莲，照心里默默地念着，小莲。 　　小莲的到来仿佛给小学教师照的狭小幽黑的房里带来了一股和爽的春风。在小莲的面前，照永远像一个忠实的听众，他知道小莲叽叽喳喳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但是照喜欢小莲这样。看到小莲天真微笑着的脸庞，小学教师照就很轻易地想起了小学时小莲在课室后面竹林里唱歌的情景。有时小学教师照心里有些自卑，不知为什么，在小莲面前，他纵有千言万语，只是说不出来。照往往为此感到痛苦。 　　现在照一直捂着脸上生粉刺的那一块地方侧着身子看着小莲。许多事情在他坐着呆呆出神的时候就开始变得恍惚起来，甚至照能很清晰地闻到了坐在一旁的小莲幽幽的体香。后来的一段时间，照的脸上一直都很红。照，小莲从其中的话题中停下来，说，明天我就要跟长水的大戏剧团去做大戏了，演大戏是我喜欢的，照你认为怎么样呢？小莲要走的事让小学教师照无所适从，照的心头仿佛要失落一点什么。你要走啦？照说起来有点语无伦次，最后照才说，我知道你要走的，我知道演大戏是你喜欢的。照的话让小莲感到有点惊奇和疑惑，后来小莲就笑了。 　　照看着小莲美丽的笑脸。小莲美丽的笑脸让照的内心感到许多抑郁和痛苦。小莲，小莲。照的心里说。 　　第二天，小莲跟着长水的大戏剧团走了。照这天没有去上课。照在这天迟迟才起床。整整一个上午，照像木呆一样坐在窗前，看着房子前面的一棵苦楝树，他闻到了苦楝树花的阵阵清香，他听到了麻雀在苦楝树清脆的叫声。 　　小莲走了，小学教师照的日子变得平淡了许多。 　　后来是我将长水剧团要在北湾做大戏的消息告诉照的。听说那时长水剧团到处都很受欢迎了，听说小莲在长水剧团里大红大紫了。当时照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并不相信，照说长水剧团这么出名怎么可能会在北湾演呢。我再一次说明这是确凿无疑的消息时，我便看到照有些激动不安了。我终于又能看到小莲唱歌了，小学教师照说。 　　那一次长水剧团在北湾演出五晚大戏，这是前所未有的。头晚演出的是《穆桂英》。北湾空前地热闹起来了，连附近邻村的人们都赶来北湾看戏来了。当晚小学教师照也夹杂在人群里，看花旦小莲在演穆桂英的情景。现在照差点认不出小莲来了，小莲化起妆来比他原先想像的要好看多了。小莲唱的歌又一次使小学教师照着迷起来，仿佛让他回到从前。小学教师照是带着激烈的跳动着的心看花旦小莲唱戏的，后来他的脚让别人狠狠地踩了一下他也不知道。 　　头晚大戏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散去，小学教师照回来后整晚都在辗转反侧。小莲，小莲，小学教师照的心是这样的甜蜜和痛苦。 　　大戏开演的第三天早上，小学教师照一反往常早晨坐在窗前看苦楝树花开花落的情景，一早就出门了。小学教师照在离北湾舞台老远的地方就听到了小莲在清晨里练唱的歌声。照看到花旦小莲正站在竹竿搭起的台架，双手在轻轻地抚弄着披肩的秀发。小莲唱的是《梁祝》的唱段： 　　红霞罩绿塘，野风飘山岗，青山吐艳齐竞放，杨柳拽岸旁，景致真动人，难忘留印象，置身荒野真舒畅，不怕遥远路漫长。 　　是你呀，小莲远远地望见了小学教师照。在小莲的面前，照总免不了心跳。我想我是不应该来找你的，照说，我没心思给学生上课，我自己不知怎的就来了这儿。小莲听了便笑了。小莲的笑让照无所适从。 　　现在他们走在北湾大江的江堤上，清晨北湾的大江上来来往往地穿梭着许多船只。一些熟悉的人们望着年轻的花旦在笑。小学教师照想这种时候真好。小莲在清晨温和的阳光下和江面上轻微透过的风的吹拂下显得更加动人。 　　连续两晚小学教师照都没有去看长水剧团著名花旦小莲演大戏了。小学教师照现在看起来似乎憔悴了许多。他只是呆呆地坐在窗前，看着房子前面苦楝树花的细屑的花蕊在飘落，弥漫飘荡在空气中的花蕊在小学教师看来仿佛小莲伤心的舞姿。 　　长水剧团在北湾做大戏的最后一晚提前开场了，他们要赶在当晚连夜离开北湾。小学教师照那天晚上在学校与北湾舞台之间一直往返了多少次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了。照此刻的心里知道从此就要与小莲分别了。照的心里感到无比的失落与惆怅。小莲的歌声现在很容易引起他的伤感。当大戏演到动人之处照的眼眶同时也溢满了泪水。透过氵蒙氵蒙的泪花，小莲的影子变得模糊起来。这种景象常常使照回忆起小学在教室后的竹林边看小莲在独自唱歌的情景。他仿佛看到台上的小莲似乎在动情地望着他自己，瞬间的喜悦只是逗留片刻，又消逝得无影无踪。 　　换场时，照跑到后台找到了小莲，花旦小莲正忙得不可开交。照，花旦小莲微笑着对小学教师照说，有什么事吗？我……小学教师照呆呆而立，欲言又止。照在这种时候往往非常痛恨他自己。 　　回来的路上小学教师照显得失魂落魄。小莲，小莲，小学教师照说，我是喜欢你的。 　　 　　在故乡北湾，我们知道小学教师照最终是没有娶到小莲的。在一些美好的夜晚，我们往往能听到，在小学教师照的房里，传出的《梁祝》吟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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