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我老觉得，飞飞为我调的那款酒，其实大有深意。 　　1 　　刚进公司试用的那两个月，我每天在文件堆里像狗一样地打滚，电话一响如同是在拉警报，以至下了班之后，听见电话铃声还会条件反射地全身一震。可是，能在这家公司获得试用，还有不少同学羡慕呢。毕业时做的职业规划很快就被苛刻、严酷的现实撕了个粉碎。 　　为了排遣巨大的压力，工作之余，我常常去前线故事酒吧小坐一会儿。调酒师飞飞眼底的那分淡定与从容，衬托着和上午的阳光一样干净、柔和的脸，确实非常迷人。他表演花式调酒是酒吧分贝最高的时刻。针对某些忠实的老顾客，他还有个绝招：根据你的气质和口味，调出一款专属于你的酒。 　　受我的影响，小龙很快也成了前线故事的常客。飞飞为小龙调制了一款“冰山上的来客”：红酒之上耸立着晶莹的冰块，一枚鲜艳欲滴的草莓处于冰山之巅。小龙浅尝一小口，顿时被酒液对舌尖味蕾毫不留情的冲击给震住了，一种辛辣的甘冽混合着透骨的冰凉直入他的心底。 　　就是这里了，小龙说。他喜欢这种味道。随着冰山的融化，色彩艳丽的来客终于轻浮了一回。 　　我一直在等。等飞飞给我调一款属于自己的酒，以及小龙的决定。 　　小龙说他很矛盾。出国学习中国文化听上去很可笑。可是，在他父亲那个老留学生看来，拉开距离才能看得更加透彻。与其说他是在留学和考研之间犹豫不定，不如说他是在自己的家庭和我之间徘徊。 　　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欢快地猜拳、喝酒。 　　虽然小龙也注意到了，有些东西正在四处蔓延，比如伤感。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滋生，比如隔膜。 　　有几次，飞飞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似乎在考虑拿我怎么办。他说他还没想好，不过应该快了。他要为我调一种酒，让我永生难忘。忙完了，客人不多的时候，如果我是一个人，他会静静地地端一杯水坐在我的面前。 　　一天晚上，他问我笑什么。我说不知道让人眼花缭乱的你和安静的你，哪个更接近你的真相。他轻轻地笑了。他的笑是那么年轻，清澈得教人一览无遗，却又是那么老练，仿佛洞穿了世间的风雨。 　　小龙终于还是走了。哪怕有冰山上的来客。哪怕有我伤心欲绝的泪水。细细品味过的美好，成了现今慢慢咀嚼的哀伤。那么骄傲的我，那颗破碎的心。我算是看透了自己：一个貌似刚强的小女子。我暗暗打定主意：我要考托福，我要出国！ 　　2 　　 有天同事们在酒吧聚会，飞飞忙完了也过来坐。他很少说话，偶尔举起酒杯，似乎也只是为了打湿嘴唇。笑的时候，眼底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落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悄悄将自己的感觉告诉了同宿舍的张眉。她笑而不言。她的男友和飞飞是哥们儿。 　　不久，张眉在酒吧过生日，飞飞也来了。他先送上礼物祝福寿星，然后目光严峻地一一扫视坐在张眉身边的女孩，同时大声地问：“那个说我性格孤僻的来了没有？” 　　顿时哄堂大笑。 　　“来了，来了。”张眉笑着将他安排在我的旁边坐下。 　　他说没想到是你啊。上次聚会，他扁桃体发炎，让我产生了误会。这一次，我算是领教了他的厉害。一个普通的生日晚会被他搅得风生水起。酒喝得很少的我，也被忽悠了好几杯。 　　飞飞问我爱看什么类型的电影。喜剧吧，我说。哦，他说。其实，那些喜剧大师的内心对人性都很悲观，所以他们才煞费苦心地让这个世界充满欢笑。他把手伸到我的跟前。好几个指头都是弯曲的：练习花式调酒付出的代价。他不知道摔碎了多少瓶子，用了多少创可贴，为了在手指上掀起一场令人目眩的风暴。 　　在小龙出国的那天晚上，心情极度烦躁的我又来到了前线故事。飞飞为我调制了一款酒：先往杯子里倒了些龙舌兰，然后加了点姜汁汽水，用杯垫盖住，将杯子高高举起，然后突然放下嘣的一声砸在吧台的垫子上，最后加了一片柠檬。酒的色泽看上去灰蒙蒙的。像我的心情。有些潮湿。 　　青涩的芳香竟然被这种微酸生生地拉成了一条直线。浅尝即止，却已教人欲罢不能。也许，我更需要的是辛辣，但这款酒不满足于对舌尖或轻佻或狂野的刺激，相当不错。那种过口难忘的感觉，因为十分特别，在记忆中将更为持久。 　　它叫什么？你知道我在等你吗？酒的名字好长。我差点没有勇气喝完。飞飞用自行车将我送回宿舍，约我下个周末去钓夜鱼。 　　周末，我在约定的时间，赶公交车直达西郊的终点站，飞飞已经等在那里了。今天是酒吧生意最好的时候，你请假老板一定不乐意吧？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晚风送来阵阵泥土和野草的芬芳，令人陶醉。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望着城市的灯火逐渐远去，感觉就要进入一种全新的生活。 　　“之所以喜欢钓夜鱼，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这景色，还有空气，太舒服了。”他边蹬车边望着向后退却的青山，“鲁迅形容它们是跳跃的野兽的背脊，像不像？” 　　“嗯，”我心里一动：这人还蛮有情调嘛。 　　来到河边，他打开手电筒，手把手地教我怎样判断鱼儿是否上钩、起杆和穿鱼食。过了十来分钟，竟然真的亲手钓起来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我兴奋得发出尖叫：“噢，My God！”在公司担任文员，成天就是和文件、报表打交道，我和生活的乐趣久违了。 　　一晃就到了午夜，他说收队，我还意犹未尽。虽然鱼钓得不多，还把蚊子喂饱了，但我仍然非常开心。等回到城里，已是凌晨两点。在一家烧烤店，我们吃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痛饮啤酒，交流钓鱼心得，计划下个周末再来一次。 　　仅仅过了三天，我下了班，准备回去随便煮点面条，发现飞飞站在宿舍楼下。他说刚领了工资，想请我喝酒。我能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忘却痛苦，尽快走出小龙的阴影。 　　 奇怪的是，在饭桌上，飞飞的话不多。 　　“扁桃体又发炎了？”我想活跃一下气氛。 　　他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吃完饭，他本想骑车送我回去，临时又决定走路。我觉得这段路太短了，不知他是否有同感。在宿舍楼下互道了再见——他站着没动，就那么望着我。 　　吻别？一瞬间，说不清是羞怯还是期待，让我显得有些慌乱。然而，他只是拉拉我的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句：我要上班去了，再见。 　　3 　　又是周末。我上街买了只小手电和一瓶防蚊水，到发廊烫了个清爽纯情的直板。看看时间尚早，一时心血来潮，想给飞飞来一次袭击—— 　　他打开房门，一下子愣了。 　　我笑道：“不欢迎吗？”这才看见从他身后走出一个漂亮的女孩。 　　“欢迎，欢迎！快请进！”他热情地让我进屋，准备作介绍—— 　　“哦，不了。我们公司今天要加班，我来告诉你一声。再见。” 　　张眉只要不回宿舍，肯定就在男朋友那里，我早就习惯了。但那天晚上，我孤单得要命。想哭、想喊、想一醉方休。一夜无眠，我做出了一个决定：辞职回家，专心复习考托福！家太重要了。在外面受了伤害，至少可以回家舔舐伤口。至于受了什么伤害，我也说不大清。他并无承诺，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啊。 　　可是，他在我的眼里是那么美好！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但有时候，却也未必。我不想听他的解释，更害怕看见他的虚伪。把这段情感封存起来，让它凝固，至少有一个美好的回忆，又何必水落石出、曲终人散？ 　　可我还是哭了。 　　我给张眉留了一张纸条，请她帮忙还书。书里也夹了一张纸条，写些什么呢？祝你幸福？酸不溜秋。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不知所云！最终，纸条上什么也没写。可是，好像又分明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我的心事，我朦朦胧胧的牵挂和感激，以及我如此真切的委屈和泪水——飞飞，你了解吗？ 　　命运对我总算露出了笑脸。我顺利地通过了托福考试。小龙没想到在异国他乡，我们还能见面。突然对他就没有了感觉，面对他再次向我伸出的手，我敬而远之。 　　转眼几年时间就过去了。我结束了学业，谢绝了一家跨国公司的邀请，回到国内，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假日期间，抱着一分侥幸心理，我又来到前线酒吧，要是飞飞不在，就没有理由再耽搁了。我老觉得，飞飞为我调的那款酒，其实大有深意。 　　我选了一张偏僻的桌子坐了下来。时间尚早，侍者说飞飞要晚点才来。我的心不知怎么就来到了那条不知名的河边，就像一段期盼已久的音乐从远方飘来，飘过充满激情和感伤的青葱岁月。那个美丽的夏夜，鱼儿上钩时通过竹竿传到掌心的震颤、起杆时的狂喜、英气逼人的男孩——生命不就是由这些美好、丰盈的瞬间所组成的吗？我的眼眶湿润了。你知道我在等你吗——谁说一杯浅浅淡淡的酒能让人品味浅浅淡淡的一生？ 　　谁说不能？ 　　弯曲的手指。飞飞指头上的风暴。年轻的心啊，遭遇哪些风雨哪些忍耐似乎都不要紧。曾经，他用一种很平淡的口吻告诉我：要紧的是走下去，顺着这条无怨无悔的直线。 　　再过一会儿就能见到他了，我不禁有些激动。飞飞，这个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给予了我无数安慰的男孩：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视线，我的心开始狂跳不已。我在纸片上写下酒的名称，侍者有些惊讶。我微微含笑，请他交到吧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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