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春 别 　　 一九七七年三月，草长莺飞，乍暖还寒。花儿含苞欲放，柳丝迎风摇曳，梢尖轻点水面，漾起泛泛涟漪。这撩人的春色，注定是个孕育的季节，一切都在萌芽阶段。 　　 她，一个12岁的小姑娘，一张白白净净的瓜子脸，挂着一对微笑时才浅出的梨窝。一双大眼睛，闪烁着淡定的眼神，不温不火。 　　 今天，她背着用红线锈着“为人民服务”的军书包，牵着弟弟的小手，跟在漂亮的妈妈身后，搭载汽车，又换乘火车，直到消失在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茫茫北国，与在军旅中的爸爸团聚（随军）。 　　 大人们的决定，如此突然，她都来不及向老师和同学们道一声再见。 　　 他，一个12岁的懵懂少年，一张圆嘟嘟的脸上，突兀着一根挺直的鼻梁，嘴角挂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孤标傲世。 　　 早晨，他像往常一样，站在学校门前的三岔路口，等待着她的到来，再一起走进教室。 　　 然而，浑然不知的少年，任凭风儿吹翻衣角，任凭雨丝打湿衣襟，好几个早晨都站在那个路口，等待着、期待着她的出现。 　　 她终究没有出现在学校的路口。 　　 他把落寞的神色写在了抖动的唇角，忧伤地回到座位，看着空置的同桌，想着什么…… 　　 他和她，出生在不同村庄的军人家庭，却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相遇，从一年级直到五年级，从没有分开过。 　　 曾经，他抱着她的小弟弟，与她一起挥舞拳头，教小弟高喊毛主席万岁！ 　　 曾经，他吹竹笛她起舞，《唱支山歌给党听》，还有《台湾同胞我骨肉兄弟》。 　　 曾经，他俩一起演戏，一起看话剧。 　　 忘不了，她赞美他身穿蓝白格子衬衣的神情！ 　　 忘不了，她在同学当中那茉莉般淡淡的微笑！ 　　 忘不了，她走在回家路上突然一转身的回眸！ 　　 直到后来，少年才隐隐约约地明白了这已经发生的一切。他知道，他们很难有机会再相见了，只好把无期的等待小心翼翼地藏进了心房，再挂上一把密码锁。 　　 但他相信，他们并不是两条平行线，不管所需的时间是长还是短，总会有相交的那一天。 　　夏 逢 　　 春去春归来，花谢花再开，人走人还在。小男生、小女生在南疆北国的不同的地方已经长大成人了。 　　 一九八九年四月，他从省城下派到基层工作，她随父亲从部队转业到地方。这基层，这地方，像两条小溪不约而同地会聚到了小城X市。这是天意，还是人力？ 　　 那刻骨的思念，又一次使他狂热起来。工作之余，只要有空，他就骑着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去她单位附近等候，期待她的出现。这无尽的等待，并没有破坏他的好心境，他还幸福地哼着童安格的那首撩人的歌曲《耶利亚女郎》。 　　 “很远的地方，有个女郎，名字叫做耶利亚，有人在传说，她的眼睛看了使人更年轻，如果你得到她的拥抱，你就永远不会老，为了这个神奇的传说，我要努力去寻找，耶利亚，神秘耶利亚，耶利耶利亚，耶利亚，神秘耶利亚，我一定要找到她！” 　　 是的，一定要找到她。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尽百分百的努力。哪怕只能远远地一瞥，也是甜蜜的。 　　 然而，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终究没有能在她工作的地方看见她。 　　 或许，她已经“女大十八变”了，再也认不出来了？ 　　 或许，她根本就不在这个单位工作，那只是一个传说？ 　　 或许…… 　　 七月某天下午，他勘查完被盗现场走下楼来，居然在四楼的平台处猛然遇见了她。 　　 她，还是那样面薄细瘦，秀气温婉。那双大眼睛，还是那样明亮，不温不火。 　　 当然，她也看到了他，似乎还听到了他剧烈的心跳，竟也挪不走目光。 　　 因为相遇来得如此突然，彼此相对无语。这一刻，地球停止了转动，世界归于寂静。 　　 十二年的等待和思念，汇聚成一股洪流，依然冲不开心中的藩篱。彼此守护着儿时的一方净土，期待着来自对方的第一句问候。 　　 然而，欲言又止，谁也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 　　 他转过平台下楼，蓦然回首，她仍然站在那儿，眼睛里泛着泪光，有些迷离。 　　 这次不期而遇，是一个梦也好，是一场幻觉也罢，至少经历了，幸福过。 　　 两年后，他回到了省城，她结婚做了母亲。 　　 正如他所料，命运为直线相交提供了舞台。但直线相交之后，并未合二为一，而是朝着不同的方向，继续延展下去，渐行渐远，直到成为陌路人。 　　秋 思 　　 那一次在梦幻与现实之间的重逢，在他心中纠结了多少年。他侦破了许多刑案，就是侦不破自己的心案。他侦破了不少积案，就是侦不破自己的疑案。 　　 光阴悄悄地从手指间溜走。一晃，秋天到了。秋天，既是一个凋零的季节，也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二一年九月一天晚上，他坐在书桌旁，翻阅过去泛黄的日记本，寻找远逝的七彩记忆。忽然，他又读到了“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自子孙，至玄曾”的经典和“万里长城今犹在，唯独不见秦始皇”的诗句。他慢慢合上日记本，抬头仰望落地窗外的冷月寒星，扫描着，思索着，翻腾着。 　　 倏然，这扇被情感尘封几何的智慧之门终于打开。他明白了，所有的季节都将飘零，人又何必愁肠百结呢？让过去的全部过去，从此不再提起。 　　 瞬间，他侦破了这桩积年久侦不破的心案，立刻挥笔写下：“念天地之悠悠，叹君亲之休休。须只争朝夕，还扬鞭奋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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