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给你海,可我依然有蓝

01 际遇   二十九岁阳历生日的那个黄昏,我抱着吉他站在青年路的肯德基门口唱歌。我的琴盒就摆在我面前距离很近的地方,人们行色匆匆,而我在乎的仅仅是他们路过时,会往琴盒里投下多少数额的纸币或硬币。   一曲《听海》唱得我撕心裂肺。路人纷纷侧目,也仅仅只是注意,注意到有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子,站在秋风凌乱的步行街上大声歌唱。并不会有谁真正为此而停留,亦没有人能听出我歌声里的漂泊。   苏家塘是个例外。   他靠在离我不远的路边栏杆上,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不像平日里那些流里流气的男孩子们那样冲我吹口哨或打响指,他只是靠在那里安静地听着,盯着我看。   天黑的时候,我开始埋头收拾东西。   喏。他把一瓶开了瓶盖的凉茶递到我的眼皮子底下。   谢谢,我不喝茶。   凉茶,降火,润喉。他说。   我没理他。   好吧,他说。于是把瓶盖再盖回去,请你吃饭。你该不会再告诉我你不吃饭吧?   我笑着摇摇头,当然不会。   02 悬浮   我没有拒绝苏家塘的好意,跟他去了附近的餐厅吃饭。当服务生拿着菜单过来的时候,“麻烦先给我媳妇拿一杯温热的白开水来”,他没有看我,径直这么说道。   啊?我惊愕万分,心里嘀咕。   席间,杨海南给我打来了电话,“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是你的生日,那就祝你生日快乐吧!”   我现在和以后都只过农历的生日,不过还是谢谢你。说完就挂断了,发现苏家塘很纠结地盯着我看。   吃你的饭,好吧?我瞪了他一眼。   啊,不是,那个,我的意思是说,今天是你生日吗?要是的话,生日快乐啊。   没有的事。我说。   感情的世界里,十年就这样飞逝而去。零零碎碎的,日子终由无数细小尘埃的转变,除去卑微,我的倔强和固执终究无法逃脱。   十年来,杨海南不止一次两次地问过我,愿不愿意继续跟他一起回去照顾之桃。换作十年前,我会十分愤怒地冲他喊,快别搞笑了,杨海南,收起你的虚伪吧,还记得你是怎么动手打我的吗?你一无所有,我到底图了些什么,你凭什么?之桃还那么小,为了孩子,当时我是怎么苦苦哀求你的?婚不是你吵着要离的吗?如今这样的生活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我成全你了,离也离了,你该高兴,该满意了!   然而可笑的是,过去这十年岁月,我还是坐在拘禁的圆圈中无法摆脱,悬浮的命运让如今依旧卑微的我,连愤怒都没有了,剩下来的也不过是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罢了。   03.送花   苏家塘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唱歌的地点,有的时候抱着一大捧玫瑰花,有的时候抱着香水百合。等我唱完最后一首歌,他再把花送过来。   姑娘的歌真是动听极了,把我的心都给唱碎了。他会故意把说话的声音拖得很长,再夸张地献上鲜花。我抱着花站在一边,看他帮我收拾音箱、吉他、谱架。   他把一把名片递给我。   啊哈,他说,今天去给我家小乖买花,花店里的工作人员居然把我给认出来了。他一只手把我揽在他的怀里,一脸笑嘻嘻。   嗯哪,我说,眼前这位英俊的男士经常给女同志送花,是店里的常客,要认出来的呢。   回到家里,把花插在花瓶里。   苏家塘从身后把我抱住,小乖,什么时候你累了,转个身,我就在你的身后,离你只有一个转身的距离。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样的声音流经心灵,有些微怔。   遥望过去的生活像尘埃一样附着在体内,翻涌,痛苦,旋转,吞噬,而时光的大海一如既往地倾泻,它们没有怨念,不会阴郁,没有眼泪。   纵然期待影响自身的本能,但本能依旧畏惧前行。它会让人记得一段往事,伤痛或是甜蜜。倘若说苏家塘是一股来自远方的陌生力量,那记忆便有了厚厚的壳,恒久的,温暖有如初生。   04交集   小乖,你喜欢什么颜色?   苏家塘温柔地抚摸着我。   蓝色,我喜欢大海的颜色。没等我说完,他便霸占了我的唇,不再让我说话。   我的额头,眼睛,鼻子,脸颊,耳朵,脖子,浑身上下。   我紧抱着他,把他的脑袋埋在自己的胸口。他的背,他的身体热得发烫。   安,给我。他喘着低沉的声音对我说,求你。   像快活而迫切的鱼儿游在水里,河流开始骚动,在那里,乌云在白云下面急驰,投影于碎裂的冰层。我的脚下并没有放置祥云,我并不能倏忽来去。就像有益于健康甜美的花蜜,而我得到这孤独的馈赠,它干涩,激烈,如同大海里的火焰。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滚得发烫的温度才均匀分散,他的胳膊伸过来让我枕在脑后。所有的动作都安静下来,每一个想法,都蜷缩着死去。   05意外   这一夜睡得如此深沉,缠绵得令人心生眷恋。   床头的便笺上有他写的留言,字写得虽不好看,却也工整得一笔一划,想来他在写的时候有很认真地去对待。他说大概得有一段时间才能再回来,让我可以去他朋友开的酒吧里当驻唱,地方要怎么走,写得很详细。你并不欠我什么,我默默地对自己这么说,像是给了自己一个笑话,原来快乐的日子,转眼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苏家塘,我原本就与你不曾相识,对你也一无所知。   看似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分别的日子,在平静前行。然而却又像是在冥冥之中的等待,我依旧每天背着吉他穿梭在城市和人群中,却只在固定的地点抱着吉他大声歌唱。歌唱从前和现在的漂泊和过往。我在等待之中,却在内心无法给自己一个值得满意的答案。   沈琳出现在这条大街上,出现在我的面前时,这一切令我猝不及防。   这位受过高等教育的沈小姐突然冲过来,砸我的音箱和吉他,一边砸一边骂道:安语乔,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抢我男人。   我还愣在原地,就看见有人从围观的人群里面冲出来喊,神经病!你疯够了没有?她怎么就抢你男人了,你男人不是杨海南吗?若不是因为你,人家会离婚么,你还想怎样?   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苏家塘?!   06之桃   她经常做着打枪的手势,对我说,妈妈不要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说完开一枪,砰。   就像这样。   杨海南在我的面前跟我说起孩子的种种表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显得局促,相反的是我显得十分坦然。   她的性格有些像男孩子,经常把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打哭。她经常说想见你,杨海南说,之桃想知道她长得是不是像你,我给她看了你的相片,她说妈妈好年轻,长得好漂亮。她说要亲自跟你说。   之桃显得有些害羞,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说,之桃,我是妈妈,过来让妈妈抱抱。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医生把她抱着放在我身边,她睁着单眼皮的小眼睛看我,我跟她说了同样的话。说完她就笑了。   十岁的之桃和那时一样,只是长大后带着些羞怯。她从对面的椅子上把屁股歪下来,几乎是扑倒在我的怀里。她说妈妈,你好年轻好漂亮啊。   我摸着她小小的脑袋瓜儿,十年了。十年前她才那么一点大,一晃眼就十岁了,像个站在空中吹着小号的小天使,飞舞在蓝色的林木中间,天空变成蔚蓝。我叹息着苗儿真的是不愁生长,叹息着时光的飞逝而去。如果时光再向后推至十年,我真的不敢想象。   07沈琳   自从上次沈琳闹过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去那条街上唱歌。   杨海南找到我说,他听说了这件事情,这次过来主要是想跟我道个歉。   我说我没有往心里去,你也代替不了她。   他说是啊是啊,原来你在的时候,我不懂得珍惜。她就是做事完全不计后果的千金大小姐,我们个性和生活态度都合不来的,勉强凑合也只能落得分手的下场。她说散步的时候我在你面前松开她的手,是因为我对你还有旧念。她翻看我的手机,看到我给你打了电话就说要来找你算账。我不放心,就跟来了。   我笑了,你难道做事就计后果吗?   他听出了我的嘲讽,只是尴尬地冲我笑了笑。这个比我大11岁的男人,跟当年那个脾气狂躁的男人简直难以拼凑成为一人。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我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我爱人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一起吃晚饭,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08蓝色   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苏家塘,我从来不过问他在什么地方,在做些什么。我知道他在忙。   他叫我小乖。   他给我打电话说小乖,我还要忙两天。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可我等不了两天了。   忽然想起很早前他在便笺上给我的留言,我决定去他朋友那里碰碰运气。   这一天,天色早早地暗了下来,而细密的雨水多么均匀。当我浑身湿漉漉地站在目的地的时候,看到苏家塘正卷着衣袖,拿着刷子和颜料爬在梯子上涂鸭。我呆呆地站着,眼前的这一间酒吧,完全地被蓝色渲染。蓝色的深海,连同蔓延的犹如青花瓷的花枝蜿蜒爬升。有男人和女人的影像十指紧扣地并肩而行,他正在认真地给他们描边。   生活得过于随性的女子,骨子里的情结因为寂静而不知深浅。这对于一个即将三十岁的女子来说,浪漫显得多么的珍贵。酒吧里因为昏暗开着小灯,灯光把整片大海都点亮。我看着看着,眼泪,眼泪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