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蝶

（1） 每到周末，凌辰总要去阳光广场写生。他是一名室内装潢设计师。 阳光广场，顾名思义，总有和煦的阳光照射，很温暖，很温暖。他喜欢描绘出人们最随意，最真实的一面。有几对老人因年轻时没拍过婚纱照，便央求他为他们画一张合照，留作纪念。渐渐地，一些孩子和父母，一些情侣也到这里，想要画合照。对于这些温馨的要求，他都不拒绝，还慷慨赠予。 设计需要创意，而创意来源于生活。他喜欢看他们甜蜜，微笑着的瞬间，喜欢美，并喜欢借此找到设计的创意。 也是在这么一天，阳光如同丝绸飘下来，缠绕在人们身上。白鸽在蔚蓝如海的天空盘旋，像一艘艘驰骋的白帆船。远处，孩子们穿着溜冰鞋在水泥地上奔跑，他甚至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笑靥，像一串串开放的紫藤萝花。 近处。 一位男子大声地吼着：“你是不是又查了我的短信记录？” 对面的女子没有反应。她约莫二十多岁，长得很清秀，长发飘飘，身着一袭谈蓝色的长裙。可是凌辰看到了她的眼。一般来说，二十多岁的女子应是眼眸似清泉，可是她的眼像一口枯井，望也望不到底。 “我已容忍了你好几次，你为什么还要接二连三地这么做？”男子肆无忌惮地说。 她还是没反应。凌辰对这种对爱人缺少信任的女子没什么好感，心生厌恶。人就应该互相信任，不然这世界早就崩塌了，不是吗？他想。 “我们分手吧！”男子的话如同惊雷落在地上，惹得行人纷纷停下，望着这对情侣。 男子转身离去。 女子朝凌辰的方向走来，也不顾人们的指指点点。 她走到凌辰对面的板凳前，坐下。“你能为我画一张吗？” 凌辰的心不禁一惊，他惊讶于她分手后的平静似水。这人的心也太冷了吧！ “你没事吧！”尽管他并不太情愿为她画，但还是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素描纸。 “没什么事。你画你的吧！” “那你能笑一下吧。这位女士。”他以前的顾客都表现出了幸福，可这人的眉间凝着愁绪，也不笑。他喜欢微笑，就算悲伤时也笑，因为他不喜欢忧伤。 “我不喜欢笑。这样就好了。” “对不起。我不想画一张苦瓜脸。”他放下3B铅笔，也展现出了冷漠。 她还是这么冷淡，慢慢站起来。“还是谢谢你。不过我想告诉你，微笑的人不一定快乐。你宁愿画一张伪装的微笑，也不愿画一张真实的苦瓜脸。也许，这一切都是你的自我安慰。” 她也转身离开了。 凌辰回到家后，躺在沙发上想：她还真说对了。很多人喜欢用虚伪的美来慰藉受伤的心灵。自己就是如此。她呢？难道她已是历经沧桑，饱经风霜了吗？会有如此心得？ 晚上，他做了一个关于她的梦。 她站在金黄色的油菜花田里，风把她的头发撩得很高很高。她的笑如同这金黄色般灿烂，默默地望着他。 （2） 十月长假，凌辰的同事组织了一场去郊区古村的游玩。凌辰也去了，共十九人。他们租了一辆客车，还请了一位导游。 那天天气很好，汽车出发时，导游才上来。凌辰没想到，导游竟是在阳光广场里遇到的那个女子。她带着一顶草帽，手持一个喇叭。 她说：“大家好！我是一名短程旅行的导游，我叫寒影。我们这次的旅行目的地是林家古村。汽车快启动了，请大家系好安全带。” 凌晨觉得她的话充满了专业性，毫无人情味。同事们大多都是成对的，好像只有凌辰一名单身汉。见到他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子，她走过去，坐下。 “我们见过吧！真巧。”她平静地说。 “对。上次的事情不好意思。”凌辰尴尬地说，“我叫凌辰。” “哦。”尔后，她又恢复了沉默。 车子颠簸了一阵。胖子大喊：“寒影，我妻子好像晕车了。” 寒影扶着座椅走过去。“你先打开窗。” 她从包中掏出一只塑料袋，递给胖子，说：“给她兜着，她可能会吐。”把一片晕车药递给胖子的妻子，又打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吃下去，会好一点。坚持一下，古村马上就到了。” 她又退回座位。凌辰问：“这种情况常常遇到吧，你处理得蛮好的嘛。” “好多人以为短程游应该不会晕，可是还是挺不过。我只好随时备着，算是未雨绸缪。” 车子又开了好久，终于到了。寒影站起来，有序地说：“林家古村到了。请大家在车子没停稳前，不要站起。”侧过身问胖子的妻子：“你好过吗？”她点点头。 大家跟着寒影走，她指着一间房子，边走边喊：“这是古村最老的宗祠，据林家的宗谱记载，它始建于清代。大家可以看，屋顶构造奇特。梁也非常精雕。这家的主人在当时的地位很高哦。大家可以在外面拍照，里面是禁止拍照的……” 凌辰见到同事们向她询问关于这间宗祠的历史，不便上前。也许，她也不那么冷漠。 他们又走了好几处景点，最后来到一棵大樟树下。“当地人说，这棵树是通灵的。你向他虔诚地许愿，会实现哦。” 女同事纷纷都激动起来，拉着男同事一起许愿。 寒影见凌辰站在那里不动，走过去问：“你怎么不许呢？” “我许一个，我想见你笑，再替你画一张像。”凌辰看着她说。 原是玩笑话，寒影却暗下了脸，走到别处去了。 傍晚，车子还没来。他们一行人坐在休息室，大家显得有些无聊。 “我们玩个心理游戏吧。”寒影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纸，一支笔，“在上面画一个房子，一个人，一棵树。” 她指着胖子的妻子说：“大姐，你先来吧。” 胖子的妻子画好，递给她。“嗯。大姐很希冀家庭的温暖，对吧。” 胖子的妻子点点头，说：“还真说对了。” 她转过身，悄悄地对胖子说：“多关心一下她，给她多的温暖。” 大家纷纷请她测试，她忙来忙去。她也很热情，就是不理凌辰。 （3） 车上，凌辰请寒影帮她也测下心理。 寒影拿过纸，冷笑一声：“你是一个虚伪的人。” “为什么？”他也步步紧逼。 “你画的东西在外围看起来，方正美好，可里面空白，毫无内容，并不美好。这不是虚伪，是什么？”她咄咄逼人，“正如，你很讨厌我的悲伤。你认为它是不美好的，对吧？” 凌辰见内心的想法被她看出了，很奇怪，问：“我承认，我很虚伪，我宁可接受美好的虚假。可为什么你千方百计地窥探别人的内心，却不愿袒露你的内心？我不信，你从出生就没笑过，对吧？” 寒影的内心一痛，但又恢复了冷静：“因为，我也很虚伪。” 两人各怀鬼胎，尔后便没讲过话。 凌辰还是同样地在周末去写生，希望再见到寒影。可是，寒影再也没出现过。前几天，他刚从活动组织者处打听到了寒影的号码，一直思索着要不要给她打电话。 一天晚上，他正看着电视。传来：“台风在今天中午在本市登陆……” 他赶忙给寒影打去，关切的问：“寒影，我是凌辰。你那边怎么样？” 手机那端夹杂着风雨声。“凌辰，你能来帮我一下吗？我家地势低洼，水都漫进了。” 凌辰问清了地址，开着车冒着雨去找寒影。 他把车停在积水少的地方，跑进小区。寒影住的公寓地势特别低，她家又在一楼。水已经在脚踝处了。 门没锁，他开门进去，里面漆黑一片，只点了一支蜡烛。 寒影和她妈妈正在搬电脑。“寒影，阿姨，我来帮你们吧！”他搬起电脑主机放到写字台上。接着，又把一些值钱物件搬到高处，以免被水浸湿。 “谢谢你！这样东西就不会坏了。” “阿姨，寒影，你们今天先去我的公寓住一晚，这里是不能住了。”他真切地说，“我家在三楼，一定不会进水。” 寒影把她妈妈安置好，洗了个澡，走到客厅。“凌辰，谢谢你。我没什么朋友，要不是你，我们今晚就要在水中睡觉了。” “没关系，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的。” “上回，我不该说你虚伪的。其实，你是一个好人。” “其实，每个人都需要有一座秘密花园。我不该逼你说出你不笑的原因的。” “没关系。有一天，我会坦诚的。” 她回到卧室，捂着被子哭起来。她以前以为，她谁都不用靠，就可以帮助妈妈，保护妈妈。可是她发现自己错了。 次日，台风结束了，久违的阳光出来了。凌辰送他们回去，又帮他们搬出家具晾晒。 趁着凌辰出去帮寒影家去买大米，寒影妈说：“寒影，这个小伙子不错。” “妈，你别乱想。以前我为他做过导游，就认识了。没别的关系。” “寒影，是妈对不起你。要不是当年我那么决绝，那么痛恨，你现在也不会封闭自我，缺少安全感。” “妈，没有啊。” “你不用骗我，你前男友的妈打给我过了，说你‘不信任他儿子，还查他的短信记录’。妈妈不该逼你去相亲，然后让你重蹈我的覆辙。” “妈，是我没用。”她趴在她的肩膀上哭泣。 （4） 后来，凌辰常常带寒影去散心，带她去阳光广场写生。虽然寒影还是不笑，但是他相信，只要他给予她足够的信任感，她会笑的。 一天，他们来到了一个乡村。凌辰把一只纸鸢放上天空，任它在蓝天中遨游。寒影走在田间小路上，看到田里满是金灿灿的油菜花，碾过一寸寸的农田，像是坠落田间的太阳，一点一点烧过来。她像个孩子一样跑来跑去。她的长裙飞扬。 凌辰真的看到了他的梦：风把她的头发撩得很高很高。她笑了。她的笑如同这金黄色般灿烂，默默地望着他，她的眼眸似水。此时，他觉得寒影就是他的天使，他的心都被照亮了。她笑起来真好看。 他赶忙放下画架，拿出纸笔，画下了寒影微笑的一面。 画毕，他把画稿递给笑着跑过去的寒影。 “谢谢你！凌辰。”她拉住凌辰的手，向太阳坠落的山头跑去，“我们去追夕阳！” 夕阳将天空染得五彩斑斓，云像一匹匹血汗宝马，鬃毛向后飞扬。夕阳一点点地像山头沉去，光芒一点点地挪移离去，影子一步步地逼近。 跑累了，他们瘫坐在田间小路上。“没追上。”他们异口同声地叹息。 “凌辰，你是我的天使，你是来照亮我的天空的。你知道吗？当年，我爸有了外遇，就和我妈离婚了。然后我妈告诉我，除了她，我谁都不能相信，因为连我最亲的爸爸都会背叛我们。然后，我就封闭自我，缺少安全感了。我害怕失去，我就去翻看我男朋友的手机。”寒影的眼泪流了出来，“没想到，那时刚好被你看到了。”她又笑起来。 “那时，我不该误会你。今后，你要多笑笑，好吗？”凌辰问。 寒影点点头。“我知道，你不喜欢悲伤，你喜欢美好。痛苦焦虑时也宁愿笑。今后，你不想笑时，就别笑了，别难为自己。” 凌辰也点点头：“我会忠于内心的。” 寒影在他的脖子里挂了一块玉，说：“玉，洁白无瑕，内外如一。你看到它，正如望着你的内心。” （4） 第二天，寒影起床了，趿着拖鞋去梳洗。对着镜子，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妈妈告诉她，爸爸来找她们了，他已经知道错了，和那个女人离婚了，他要带她们要离开这个城市，去到另一个地方，一个有更多爱的城市，开始新的征程。 她离开了。 第二天，凌辰起床了，他看了看昨夜未完成的图纸，皱了皱眉头。老板打给他，由于他的出色业绩，要调他去总部。总部在的城市，既有阳光，阳光很灿烂，也有阴天，阴天时会雷声闪电大作。 他离开了。 一日，她翻开了夹进一叠报纸中的一张素描画稿。画中，风把她的头发撩得很高很高。她的笑如同金黄色般灿烂。右下角写着名字：凌辰。 她不记得她的生命中是否出现过一个人，叫凌辰。她不记得他是她的谁，是爱人，是知己，是父亲。也许，是自己缺少关爱时幻想出来的人吧。 一日，他从镜子中看到了自己戴的玉，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内心，他告诉自己，无论何时，都要有真性情。玉的背面刻着名字：寒影。 他不记得他的生命中是否出现过这个人，叫寒影。他不记得她是她的谁，难道是自己在繁忙时幻想出来的完美爱人。 她只记得曾经，她的心中飞进一只蝶，浑身涂满了阳光，停在她心里的青苔上。让自己更了解自己。 她笑了笑，原来，自己和蝶谈了一次精神恋爱。 他只记得曾经，他的心中驻过一只透明的蝶，像一朵雪花般纯洁，让自己更了解自己。 他笑了笑，原来，自己和蝶谈了一次精神恋爱。 也许，他们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幻想，一个人恋爱，一个人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