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小朵的爱情

19岁的颜小朵高三读了半学期，赶上父亲单位有子女顶替工作的政策，书没读完就回家在镇邮政局当了一名职工。 2007年，颜小朵工作满一年，转为正式职工。 颜小朵的名字动听。小朵，应该是身材纤弱，依依款款，小鸟依人型，绝对言情小说女主人公的名字。实际上颜小朵的人和名字相差十万八千里。颜小朵高个子、短发、皮肤不白，瘦瘦的没有女孩子应有的曲线。在这个流行骨感美，女孩子要与身上的赘肉进行你死我活斗争的年代，她把骨感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却愣是没让人感觉到美。颜小朵从没盯着镜子看自己超过5秒钟。她喜欢穿运动装，和妹妹走在一起时被不认识的人认为是一对早恋对象。颜小朵有那么瞬间的想不通。不过，她性格开朗，脾气好，是个乐天派，想不通的情绪转瞬就跑大西洋去了。 乡镇不比城市，人员密集度不算高，所以找对象都很早，怕找得晚了挑不到好的。20岁的颜小朵工作了一年多后便开始相亲，均一见而终。颜小朵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原因——现在的男孩子大都喜欢嗲兮兮的女生，颜小朵天生不会嗲，没法后天改进。颜小朵觉得那些男孩子肤浅，没内涵。 有内涵不肤浅的颜小朵相亲失败了几次后渐渐百毒不侵了。 颜小朵的几个女同学进了镇里的工厂，很快都找好了对象。颜小朵常看见她们与男友手挽手地荡马路，一脸的甜蜜。也难怪，在任何年代美女都是抢手的。颜小朵和女同学在一起，绝对是绿叶，别人花枝招展，她要么一身黑，要么一身蓝，偶尔去跳跳舞，她也从来只跳男步。 颜小朵22岁的时候找瞎子算姻缘。瞎子是当地很有名的神算。颜小朵排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才挨到她，比到大医院排队看专家门诊都难。瞎子60多岁了，皮肤却很有光泽，瞳仁塌陷，脸上皱纹不深，下巴上留着花白的胡须，仙风道骨的让人看一眼都觉得不虔诚不行。颜小朵报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瞎子用手在颜小朵的额上、脸上来回摸了好几下，冲着她点点头，告诉颜小朵缘分已定，她会有上好的姻缘，她的真命天子会很快在她生命中出现。 颜小朵的心一下子就乐开了花，因为方圆几里大家都知道这瞎子很灵验的。 颜小朵在快乐中过了半年，她想，很快到底是多久呢？ 九月的一天，颜小朵依旧沿着老街去小镇上的中学送报纸。去镇上的中学要经过一座特别陡的的桥，每次上桥颜小朵都会下自行车推行。上桥的时候，看见一个白发的老头拉了沉沉一车的刈割后的稻堆吃力地上桥。颜小朵想也没想，放下车从后面帮着老人推上了桥。新割的稻子有股清香味，是阳光、泥土、植物融合在一起的收获时的味道。老人谢过颜小朵，她摆摆手，眼睛笑成一条线，表示不用谢。 颜小朵的举动正好被唐超看到。他靠在桥的右侧等人。看到瘦瘦高高的颜小朵用力推车的样子实在太单薄，他想这车身万一倒溜坡非得把颜小朵压成一张纸不可。颜小朵走下桥来推自行车的时候，唐超冲着她的背影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颜小朵没回头，因为她想不出会有人对她吹口哨。颜小朵推再次上桥，从唐超的身边经过时她与唐超的距离是她自行车的宽度。阳光下，唐超看见了颜小朵安静而自然的笑容，还有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唐超觉得颜小朵的面容很熟悉，就瞅着颜小朵没放。颜小朵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一回头，迎上了唐超的眼神。几乎在一瞬间，两人都认出了对方。 唐超与颜小朵是初中的同学。那时候颜小朵个子不高。当年的唐超是颜小朵学习上帮助的对象。颜小朵常常帮唐超讲题目，还偷偷帮他做作业。他们的互助小组是当时班级最成功的一对。唐超的成绩在颜小朵的帮助下蹭蹭蹭地上拔，比他的身高长得还要快。 颜小朵不是唐超同桌的你。两人一前一后正对着。颜小朵的好脾气班级出了名。唐超在得到颜小朵的帮助后非但没有投桃报李，有时候还会招惹颜小朵。唐超喜欢上课时悄悄在颜小朵的校服后背上写字，害得颜小朵回家被母亲骂了个狗血淋头。但颜小朵大多不吭声，自始至终都没向老班反映唐超的罪行。唯一发过一次飙是唐超把一封匿名写给颜小朵的情书当众朗读。颜小朵追着唐超恶狠狠地打，其他人则笑成一团。因为唐超边跑边捏着嗓子学信上的内容——小朵朵，我喜欢你。 初三第一学期结束，唐超寒假里办了转学手续转到了县城里的学校，以后，颜小朵就再没见过唐超。至此，颜小朵与唐超同学的交集宣告结束。 “颜小朵！你在邮局上班？”唐超看着颜小朵身上的工作服和满是报纸的自行车。“嗯。”颜小朵点点头。“本来在我爸的建筑公司上班，打算11月份征兵时到部队锻炼锻炼，索性就不上班了，到我姑妈家玩几天的。”颜小朵知道了唐超有个姑妈家就在小镇邮局的旁边。 唐超属于会折腾的人。一个星期后，他打电话给颜小朵，说约了几个初中同学小聚，问颜小朵参加不参加。颜小朵答应了。聚会图的是热闹，要热闹就得喝酒，十几个人轮番地你喝我喝，颜小朵生平第一次喝得找不到北了。 第二天不上班。颜小朵醒来的时候，头还是很痛，眼睛睁都睁不开。实在想不起昨天怎么回的家，就打电话问唐超。唐超说颜小朵看上去很瘦，其实沉得像头猪，害得他背她爬五楼要耗损十年的寿命，让颜小朵补偿。颜小朵的头还痛，想都没想，扔了一句，那就以身相许吧。电话那头传来扑通一声响，唐超说他被雷倒了。 隔了两天，颜小朵下班时再次见到了唐超。唐超等候在颜小朵回家的路上，变戏法似的送了颜小朵一根很大的棒棒糖。颜小朵接过棒棒糖，刚准备表达谢意，唐超却揶揄说棒棒糖的杆子和颜小朵是前世的姐妹。颜小朵有点生气，只瞪了唐超一眼，说了两个字，肤浅！ 颜小朵的家不远，唐超来过一次，还记得路。他骑车载着颜小朵到了楼下，然后自己走回去了。 小镇太小，新鲜事不多，姑娘小伙子的终身大事也便成了闲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况且，换种方式表达，这也叫关心。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李大姐嗓门很大地问颜小朵唐超是不是她男朋友。昨天颜小朵和唐超一起回去的时候正好被李大姐老公看到。李大姐老公在县城的建筑公司工作，确切地说是唐超父亲的手下，唐超在小小的县城类似于一个富二代。 颜小朵当然矢口否认。几个八卦同事竟然当着颜小朵的面把唐超的情况分析了一个透彻。结论是嫁个富二代绝对是终身饭票。颜小朵仿佛看见唐超给当众解剖了的样子，有点想笑，又忍住了。颜小朵知道唐超的情况，但她想着自己的真命天子应该不像唐超那样，颜小朵穿高跟鞋可比唐超高了许多。 颜小朵想起唐超送她棒棒糖时还在取笑她，怎么可能是她男朋友呢！ 时光淡淡地过，颜小朵还是没有见到神算说的真命天子，倒是唐超，在等待征兵的时光里，常常呆在小镇的姑妈家，满小镇闲得到处晃荡，颜小朵总会在送报的途中撞见他。有时候他会和颜小朵一起送报，然后连连摇头地说自己是护花使者，可惜护的是狗尾巴花。颜小朵早已习惯他的说话腔调，就会故意用手托住下巴做个花的样子，伸长舌头，说，狗尾巴花也有人喜欢的啊！肤浅！ 唐超回县城的时候，颜小朵觉得生活中似乎少了些什么，是唐超带来的笑声。还好，唐超回家没几天又到了姑妈家里。颜小朵发现有唐超的生活，日子充实了许多。 11月底，唐超应征如伍了。走的时候颜小朵没去送，因为县城离颜小朵的小镇还有一定距离。当然，唐超也没说要她送。颜小朵想，如果唐超让她去送的话她一定会去的。 唐超写给颜小朵的第一封信是一张卡片，里面夹了一张唐超的照片，恰好是颜小朵22岁生日那天收到的。颜小朵看到信封上邮票是倒贴的，心里慌了一下。晚上点亮蜡烛许愿的时候脑海里闪出了唐超的名字。 颜小朵整整花了两个小时才写完了一封信，纸篓里扔了好多揉成团的只写了一行两行话语的信纸。 唐超所在的是武警部队，驻地在省会南京。颜小朵想着六朝古都的南京该是很繁华很美丽的。她看着唐超寄来的照片，头发短得只剩发根，一身橄榄绿，坐在部队营地的山坡上。天空阔远，唐超的笑容在空阔的背景下显得那么真实。 互联网时代，人们用电子邮件快捷地传达彼此的讯息、交流情感时，颜小朵和唐超却开始了你来我往的书信交流。除此以外，唐超还会给颜小朵打电话。 颜小朵的真命天子一直没有出现。工作不忙，空闲的时候她会给唐超写信，说心里话。信上，唐超依旧会如两人见面时那样打趣，但字理行间的关心与牵挂显而易见。不知不觉中，颜小朵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有了某种期盼。一种细细的婉转的东西由心田里一丝丝上长，把心里填上了一片片温柔，会在夜晚的时候冲开心扉乱蓬蓬地飞。她会托着腮发半天呆，脸颊红红的。每当接到唐超的信或电话时，那点点的温柔便会一寸寸化开来，像糖一样，一种特别的快乐便从颜小朵的眼睛里飘散开来。空气中都隐藏着甜味。 颜小朵读书的时候语文成绩一直都很好，作文比赛从初中到高中每次参加都会获奖。那时候唐超猛夸颜小朵是才女，当颜小朵正欢悦时唐超会来一句，可惜人不如其文。颜小朵习惯了唐超的打击，得奖后总故意把消息炸弹似地扔给唐超，看着唐超夸张的晕表情，颜小朵心中也会掠过胜利的得意。 颜小朵已经把写信当成是生活中最快乐的一件事了。她觉得写信的时候生活的节奏被拉长了，款款的有了韵致，这是从前她不曾体会过的。颜小朵开始编织着一个对远方对未来对未知最美好的憧憬的梦，梦的源头便是唐超。唐超写信的频率没有颜小朵高，但他常会在周末部队的电话亭里排队打电话给颜小朵。颜小朵接电话，唐超读信，两幅画面各自成了生活中的美丽风景。 元旦过后，唐超问颜小朵远愿意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颜小朵一下子心跳加快，半天没发出声音，唐超又问了一遍，颜小朵才声细如发地说了句好的呀。唐超听不清楚，问了第三遍，颜小朵笑了，很郑重地说了三个字，我愿意。 思念如蚕咀嚼桑叶，吐出绵绵不绝的情丝。小镇的夜晚，风从窗户的缝隙间吹进屋子，一股股寒气席卷而来，颜小朵在台灯下用纸和笔织了一匹匹牵挂的锦缎，装进信封，在冬季的寒冷里雨雪兼程，来到唐超的身边。 单位组织旅游，地点恰好是南京，颜小朵激动的要命，连续几个晚上睡不着。没想到临行前一天发高烧，愣是没去成。颜小朵哭了。同事回来后谈到南京的游程意犹未尽，颜小朵却满腹苦水，只能使劲地竖着耳朵听大家讲话，仿佛想从话语中用耳朵呼吸一口南京的气息南京的味道，因为在那里萦绕着她心里沉甸甸的思念。 第二年，暮春时节，唐超有了探亲假，告诉颜小朵他快回来了。颜小朵有点紧张，更多的是快乐。 盼望成了颜小朵生活的主题。颜小朵发现时间过得特别慢，恨不得晚上睡下去就是早上，偏偏她开始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颜小朵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唐超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于是颜小朵开始想自己的长处和短处，思来想去，觉得这依然是个迷，得问问唐超才知道。 当唐超站在颜小朵的面前时，颜小朵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发现不是梦，就笑了。颜小朵问了唐超她想不明白的问题，唐超笑着说，因为你是颜小朵啊！ 颜小朵到唐超家玩，发现唐超竟然有她初中毕业时拍的一寸照片，她却从没有把一寸照片送给过别人啊！看着照片上傻傻的扎两根小辫子的自己，颜小朵仿佛看见过去的时光又回来了。 颜小朵不知道的事情唐超知道。7年前的唐超，因为父母要离婚学习一落千丈时，是颜小朵一直默默地陪在他身边。那时候的颜小朵是班长，关心同学是她的责任。唐超还深深地记得他和另一名同学拔刀相向时，颜小朵勇敢地冲到他们中间，拉扯的时候，颜小朵的食指被划伤了流出很多血。现在唐超牵颜小朵的手时还能感觉到手上的伤疤。而且颜小朵还曾像小野兽一样冲到游戏机房里把翘课的唐超拽出来。那时候唐超问颜小朵，为什么对他这么好？颜小朵的回答却如同老师的教诲一样，其实唐超很希望颜小朵说，我喜欢你。因为唐超已经喜欢上了颜小朵。他趁颜小朵离开教室的时候偷了她的一寸照片，开心了好多天。 唐超休假的时候天天在颜小朵下班的时候来接她。当颜小朵坐在唐超的摩托车后面，抱着唐超的腰时，唐超身上的气息让她觉得很好闻，她想，这就是她惦记着的南京的味道吧。她贴着唐超的后背偷偷地甜蜜地笑。 颜小朵也有知道的事情没向唐超讲，当年唐超读的情书，颜小朵知道就是他本人写的。因为唐超的字她怎么会不认识。 颜小朵靠在唐超的身后，用手指在唐超的背上很轻很轻地写字，开车的唐超居然有第六感察觉到了。原因很简单，当年唐超课堂上就在颜小朵背后很轻很轻地写字，那是写在衣服上有痕迹可以洗得掉的。而颜小朵留在他心里的痕迹，那份喜欢，却一直都在。 唐超和颜小朵写同样的三个字，不用问都知道。只不过，时间相隔了6年。 颜小朵和唐超错开6年的时间，在同一座县城里读了两所不同的高中，但从来没有遇到过。又或许，这6年里他们也没必要遇到，因为时机还不成熟，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才是爱情。 6年前，颜小朵其实也是喜欢唐超的，只不过他把唐超的名字写进了自己的日记本，她相信老师说的话，十六岁的花季，爱恋之美，贵于珍藏。 颜小朵知道，她和唐超，一定还有什么是彼此都不知道的。不过，很多的事情不一定要讲明白。如果要讲的话，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一生也不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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