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沉淀在麻辣烫里

生命中，总会有一些具有特殊意义的事物、情景贯穿我们的记忆，斑驳留痕，供我们温暖的缅怀或是疼痛的忆起。你以为时间会如硫磺般渐渐将它们腐蚀净尽，但是当你再次看到那些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事物与情景，封尘已久的记忆又会在头脑中鲜活起来，五味杂陈的情绪又会涌上心头，汹涌难平。 这种经历你有吗？我有。一碗麻辣烫，就是我记忆中的永难抹去的刻痕。 一 在认识陆遥的前一天，我的生活还跟校园西区盛开的月季一般明媚灿烂。刚领到稿费的我，一边感叹着知识创造财富的速度之快，一边自顾自的幻想着与杜研的甜蜜浪漫双人游。 可是，从收到杜研俗套的分手短信开始，我知道我的幸福到期了。 我和杜研，一路磕磕绊绊，却也一起走过了三年的美好光景。我执拗地认为我们俩会是最勇敢的战士，将会携手打胜异地、毕业、工作等一场又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他就是我的卡尔，会和我演绎现实版的《飞屋环球记》，相依相守直至万物泯灭的那一天。“我们分手吧，我想我有了更好的选择，对不起……”，一切就像一场突发的没有任何征兆的地震，将我所有的“认为”和“觉得”都震塌了，只剩满目疮痍。他的外表让他找到了生存的捷径，一位有着显赫家世的女孩看上了他。 我浑身发抖，脑中仅存的一丁点理智，让我终于很霸气地拨通他的电话，对着电话喊到：杜研，你真他妈混蛋！这一句，用尽我所有的力气，也耗尽了我所有关于爱情的憧憬。 没有杜研的日子，原本满满的世界，被拉扯掉那么大一块，留下的空白，慌乱又空虚。分手后的第三天，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和胃一样，疼痛到麻痹了。我不能这样，我告诉自己，我要活着，没了爱情也要活着！我选择首先从胃开始，从味觉开始。 陆遥的出场，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我相中了西街边的一家名叫“爱情麻辣烫”的小店，俗套的名字，“爱情”可憎的两个字，心中的反感慢慢充斥着我的思维，还有我早已感知不到的胃。 我吼道，老板，给我来一碗最辣的麻辣烫，我要最辣的！年轻的老板抬头看了我一眼，客气地说到：好，您稍等。他的眼神里满是怪异，我再次不耐烦的冲他咆哮到：看什么看，赶紧的！ 果真很辣，浓重的辣味从舌苔开始蔓延，胃里和心里的灼痛让我毫不客气的开始在众目睽睽之下掉眼泪。最初只是默默的，后来觉得不过瘾，索性大哭起来，但公共场所不能大声喧哗的道德责任感，还是约束着我强忍着没敢嚎啕。 店主被我这可能有些复杂的表情吓住了，慌忙递纸巾，不停赔不是。我没心情搭理他，良知告诉我，我不能这么祸害他的店。最后“协商”的结果是，重新给我换一碗微辣的，且两碗都免费。 我“恬不知耻”的遐想，店主人真好，没骂我是疯子，没把我驱逐出去，还请我吃饭，是对我一见钟情吗？管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后来，我便成了这家小店的常客。再后来，我和他成了朋友，我的生活开始充满了麻辣烫的特有的香味…… 这个店主就是陆遥，后来他告诉我，我那一身邋遢、满脸通红、边吃边哭边擦鼻涕的怪异样子，他想必是一辈子也忘不掉了。他还说，从我进门开始，他就清楚看见我那扭曲凌乱的脸上写着“被人甩了”几个大字。 二 陆遥，四川人，说话操着一口可爱的川普。他比我小一岁，但是他的脸和年纪并不匹配，好像经过很多历练，但还不至于饱经沧桑。高瘦，脸上稀疏地长了些淡淡的很别致的斑，单眼皮下的眼睛有些深邃、坚毅，仿佛潜藏着很多内容，这样的容貌配上那嘻嘻哈哈开朗的性格，说不出的别扭和矛盾。 他的店不大，但很干净，乳白色的桌面折射着米黄色的灯光，音响里的音乐轻柔唯美，再配上麻辣烫弥漫四溢的香味，别有一番韵味，我总觉得这家店跟他的气质很像，安静而踏实。 大三课不多，不忙的时候我就会来店里帮忙。面对着我们忙碌的可怜身影，杜研总是佯装心疼地看看我，拱手做感激状或是故意阴阳怪气地哼着《天仙配》的小调，然后低头继续啃他的书，很欠揍的样子。 陆遥高中未读完就出来闯荡了，但嗜书如命，天文地理、法律经济无所不能涉及。连他自己都说：我从小到大营养不良，我所需的营养，只有在书中能得到补充，鸡鸭鱼肉都是浮云。他看书时的神情专注而安宁，不像摸滚打爬好多年的打工仔，而更像一位勤勉的在读书生。 帮陆遥打下手的女孩叫小琴，19岁，是陆遥的同乡，长得清秀可人，性格腼腆温顺，总是默默得忙她手里的活计。她跟我话很少，只是偶尔会看着我感叹：你们大学生真好，眼神里满是艳羡。我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不继续读书，她缓缓扭过脸，不再作声，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便不再多问。小琴帮陆遥打理小店，贴心地照顾陆遥的生活，陆遥也待她很好，这让我一度以为他们是一对相互扶持的情侣。直到有一次，我半开玩笑的跟陆遥说你们这么甜蜜，让我一个失恋受伤的人情何以堪。没想到陆遥立即变了脸色，认真地说：你别胡说，她是我妹妹。那一刻，我看见小琴的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无奈，她的脸色难堪而失落，场面很是尴尬。 不得不承认，与陆遥在一起的时候，快乐是泛滥而廉价的，痛苦反而变的奢侈了。我们一起去菜市场购进原料，我分不清蔬菜的种类，陆遥便奚落我是不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活的不明不白的大小姐，我很生气却又辩不过他。 偶尔空闲时，陆遥会约我去护城河边散步，听我絮叨的诉说我和杜研的曾经。说到难过了，他会很知趣得跑去买烤玉米或糖葫芦，让我缓和一下情绪。有时也会不耐烦地诋毁我：就你这唠叨功力，大小姐脾气，才吓跑一个已经是上天眷顾了，我要是他，才不会喜欢你！气得我直想跳护城河，了结我这美好的生命。 陆遥是个极度节俭的人。有一次逛街，我看上了一块手表，乳白色的表壳折射着纯净的光，浅紫色的表带散发着静谧的气质，我爱不释手，但是价格却让身为学生的我望而却步。陆遥一脸不屑的说“这么丑的表还那么贵，只有傻子才会买吧”，一句话说的我完全没了兴致，讪讪的离开柜台。陆遥对物质几乎没什么追求，也从不因此自卑，对我说他抠门的玩笑毫不在乎。只是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不读完高中考大学，他愣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却只回我以淡淡的笑，那一瞬我看到了他眸子里闪过细碎的忧伤。 陆遥最谄媚的时候，就是当我递给他从同学那儿借来的图书证。我们坐在图书馆三楼的窗前，阳光慵懒而饱满，窗外轻微的风里掺杂着这个季节里馥郁的香气。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陆遥，仿佛抛开了现实中的一切，很是惬意。 我的生活里不再有浪漫的电影，艳丽的玫瑰，美味的西餐和令人惊喜的礼物，也不再有杜研，取而代之的是不起眼的小店，喧闹的菜市场，简单的麻辣烫和不知死活的陆遥。 但是正是这些质朴的东西，让我的世界不再充斥着纠结与刺痛，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纯粹、感恩和知足。我肆无忌惮的依赖着陆遥，是他给我泥泞不堪的生活，撒上了我最渴求的阳光，我能感觉到内心的疼痛正在渐渐淡化，我喜欢上他了吗，我小心翼翼的问自己的心，内心深处给了我实实在在的肯定回复！ 三 时间悄无声息的从指间流过，逝去无声，清晰了眼前，模糊了昨天。 寒冬已至。一个十分寒冷的傍晚，我写完论文去店里，陆遥和小琴正忙的不可开交。由于客人太多，厨柜里的备菜已不够。我主动请缨去买，陆遥坚决不同意。我没理会他，趁他不注意，骑车就朝菜市场帅气地奔去。就在回来的路上，天黑路滑，车技不佳的我重重的摔在地上，购买的蔬菜绚烂地“绽放”满地，车链也“十分配合”地罢工了，虽是意料之内，但还是让我措手不及。就在我又冷又急，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看见前方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陆遥！我见我狼狈的样子，劈头盖脸连珠炮似的骂开了：“逞什么能啊，你一个大小姐扮什么采购员，自以为是，这就是你的战利品？！”我委屈极了，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向前走，任凭他在身后叽里呱啦的唠叨着什么。 等我回到店里，却发现店里十分冷清。我问小琴：“人呢？那会不是还很火爆吗”。“还不是因为你！”小琴的语气很是不满。“遥哥发现你骑车走了，没管生意就去找你了。”小琴的脸上出现了我从没见过的忧伤。我问她怎么了，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一个生活在四川边远山区的男孩，他有一个十分疼爱他的哥哥和一个可爱的妹妹。男孩学习很优异，却也调皮贪玩。一天男孩偷偷爬到家对面的山坡玩耍。他玩地忘记了时间，当打算回家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越下越大，渐渐形成洪流，冲刷着山上的石块和泥土。就在男孩害怕到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看到了艰难爬上山来寻找他的哥哥。哥哥拉起他开始往山下跑，在到达山脚时意外发生了，一块滚下的大石砸中了哥哥的腿……由于救助不及时，男孩的哥哥只能永远依靠拐杖行走。这成了男孩一辈子的愧疚。后来男孩的父亲因病去世，家里无力支付读高中的男孩和他的哥哥，以及读初中的妹妹的学习费用。男孩的哥哥主动要求辍学，可是男孩坚决不同意，哥哥已经为了他落下终身残疾，不能再毁了他的大学梦。男孩就执拗的只身一人出来闯荡，努力赚钱供给家里的一切花费，虽然，他对上学的渴望比任何人都浓烈。 我知道，故事里的男孩就是陆遥。我明白了他在我走后的紧张，他不容许他的人生再有那般遗憾和愧疚。我也懂得了我问他为何不读书时他眼里的无奈，他的节俭，他对书的热爱。他的所有忧伤，都藏在他不以为意的表象之后。我以为只有我的痛是难以忍受，原来与梦想背道而驰的疼，才铭心刻骨。 四 我以为生活就这样秩序井然的继续，即便日子只是不断的复制粘贴，却也安静宁馨。 大四，我要去外地实习，那正是杜研所在的城市，以前，因为一个人的关系，我对这个城市有着深深眷恋的情愫，然而，如今，它再也与我没什么关联了。陆遥和小琴到车站为我送行，陆遥还是嬉皮笑脸着：大小姐，你在那会孤独吗？不会一去不回吧，不会撇下我们独自腾达吧？我故意没好气的回他：应该不回来，说不定我能遇见杜研，重新开始呢! 实习的日子忙碌而充实，采访写稿，四处奔波。我和杜研因为忙碌，联系的并不多。有时他的信息我连回复的时间都没有，但是想到实习结束还可以再见，便没有在意。 然而等我实习结束回到学校，才发现我错了。 因为学校扩建的需要，旁边的小商业街被拆的面目全非，挖土机嗡嗡作响，昔日的热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飞扬的尘土和一片狼藉的街道，而陆遥的店也只剩下断壁残垣。看着眼前的曾经熟悉的一切，这里曾装满了我多少的喜悲，徒剩心里的失落与难过泛滥开来，我开始强烈的想念陆遥，想念那独特的麻辣烫的香味。 我混混沌沌地回到宿舍，寝管阿姨递给我一个包裹，说是在我走后一个男孩拜托她交给我的。会是谁的？拆开包裹，里面是一个粉色的盒子和一封折叠好的信。打开盒子的一刹那，我的眼泪开始决堤：是那块被陆遥嘲讽傻子才会买的表！ “大小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小琴已经打道回四川了。你找到杜研了吧？我知道你忘不了并且一直爱着他，但是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他不配！还记得我说过我要是杜研，我才不会喜欢你吗？但我不是他……可是你是大小姐，而我只是一个颠沛流离的打工仔，我也不配。 我想我该给小琴一个交代了。在我高中辍学的时候她也因我放弃了学业，她本该有光明的前途，但就是为了她所说的爱，执意陪我漂泊吃苦。尽管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尽管我一直喜欢着一个与我不是一个世界的女孩，但我实在不能再承受她的无条件付出了，我会试着喜欢她，也会试着忘了那个女孩，小琴说她都知道，她会给我时间。 大小姐，我想我们今后的生活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有些东西我会珍藏一辈子，比如，那一碗麻辣烫的缘分。 另外，下次吃麻辣烫不要逞能，不是每个人都不会嫌弃你邋遢的德行。” 世界突然模糊起来，那张熟悉的坚毅的脸，那碗放满辣椒通红的麻辣烫，氤氲在视线，这份美好，我会永远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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