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蔚蓝时光

我的第一份工作，在北京一家小小的旅行社做旅游线路销售。 我从小的梦想就是长大了游遍祖国大江南北，一边拍照一边画画，让我追求自由的心和奇妙的大自然融为一体。可是我从小被家里给予厚望，整天就在书堆里打滚，连放假也只能背着沉重的课本被硬塞到各科补习班里。 这样的生活我过了将近十八年，直到高考的前一个月。我的慈父严母因为我最后一次的模拟考试没有达到预期的成绩而跟我大发雷霆，母亲甚至狠狠地在我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红红的手掌印。她当时气急败坏地冲我说：“给我好好认清自己该做的事！” 那晚我彻夜未眠，却认清了自己要做的事。 我把背包里的大堆书本一鼓作气全部都倒在了房间的垃圾桶里，然后装了自己的身份证、还剩不到五百元生活费的钱包和一本画册。第二天我和往常一样大清早就背着书包走出了家门，妈妈日复一日的嗦声随着房门的紧闭而烟消云散。 我只留下了一张字条在我的房间里：“妈妈，爸爸，请你们原谅女儿的不孝。我决定放弃高考去外面追寻属于自己的世界。” 字条简短，也许每写下一字内心的怨气还在隐隐升腾。 于是我就来到了离家很远的北方——北京。我寻梦的第一站。 我打算在这里生存的时间不会太久，因为我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还很多。但是来这里的火车票加上住宿费已经让我两袖清风，下一顿饭什么时候吃我都不知道。但是我心里非常激动，没有一丝悔意。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理想的强大，足以让我有勇气迎接生活中所有的磨难。 很快我就在求职报刊中找到了一份比较心仪的工作，就是这家旅行社在招实习生。 没有学历，未满十八岁一脸书生气的黄毛丫头。招聘时经理听完我的自我介绍，表情犹疑不定。但最后我还是获得了这份工作，因为我字字肺腑地表达了自己对旅游事业的热爱，只见经理听着听着看我的眼睛瞬间亮了。 虽然只有八百元底薪，但是公司的员工食堂和员工宿舍让我免除了基本的生活忧虑。我开始整顿精神马不停蹄地融入这份工作环境中去。 做这份工作不是单凭一腔热血就可以支撑。接连半月我的同事们都招到了几十名前来报团旅游的人，而我却是一无所获。经理开每日例会时照常公布了所有人的业绩然后两眼恶狠狠地盯着我，直到我羞愧着低下头。 那个周末来旅行社咨询的人一如往常一样多，同事们都很热情地争相招揽附近的客人，积极讲解现在旅行的各地优惠方案。只有我还是双手捧着厚厚的一叠旅游资料汗流满面。想起早上还没来得及吃完早餐经理就走过来冷冷地告诫我再招不到客人就要扣我工资了，我的心里犹如油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身边的两个同事忽然打起架来。两个平时都很淑女的年轻女孩就像两头被彼此惹怒的老虎目光凶恶。站在周围的几个咨询的客人都惊呆了看着她们。 我一慌，赶紧笑着脸望着她们俩说：“张姐李姐，你们俩别开玩笑啦，快给咨询的客人们讲解吧！” 张姐站得离我很近，个子又高又壮，立马一胳膊肘推了我一下冷冷说：“小丫头别插嘴，是这个姓李的不要脸，我刚要成单的买主居然给我搅黄了！” 周围的几个客人一听就立马拍拍屁股不屑地走远了，李姐听了脸色通红，顿时也顾不得许多一下子把张姐拉回旅行社办公室了。 可是没有人注意我手中的资料全部散在宽阔的米白色地上了。周围的客人忽然也不见了人影。我只好心情低落地弯下腰开始慢慢拾起来。 五月的阳光从走廊透明的玻璃窗照白了我的侧脸，以及闪烁的几滴偷偷滑落的眼泪。当我缓缓站起身来的时候，我的面前忽然站立了一个衣着整齐干净，个子高高，瘦瘦的眼睛散发着幽蓝色目光的男青年。 后来我看一篇文章上写道，眼睛幽蓝的人有一颗很温暖的心。我从不相信命运，当时我愣愣地看着他拿着我掉落的一张旅行资料时心里居然蹦蹦跳跳地产生了一个莫名的问题：“这会不会就是命中注定？” 当然，这只是一闪而过的无聊玩笑罢了。可是他还是成为了我的第一名客户——初冬岩。从北京到青海，为期八天，来回住宿加三星级宾馆，总共九百九十八，无任何隐性消费。我还记得签单那天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星期天，我们约在下午两点。 到了两点，他没来，我心急如焚地给他登记的电话号码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初先生您好，我是您的旅游顾问（许明媚），我们约在今天下午两点签单，请问您过来了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机没有响起任何回复。我拍着胸脯跟经理保证成功的第一单生意眼看也摇摇欲坠。半个小时过去了，为了躲避经理的追问我失魂落魄地跑到了公司后面的小公园里。 在公园里我回想着那个男生乖巧的模样，心想他不像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可是仅仅是我的错觉吗？ 结果他还是来了，而且在旅行社安静地等了我好久才看见我失落归来的身影。我简直无法形容当时内心的惊喜。虽然他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可是他还是一笔一划像个小学生一样认认真真地签了那份合同。签完字我拿着自己的第一份业绩充满感激地对他微笑，我想那是百分百开心的笑容。 我看见他的眼睛也在笑，然后礼貌地向我点点头离开了。八天以后，他旅行回来，并为了之前迟约的事执意要请我吃饭。 我接到他亲自打来的邀约电话时，脑海中浮现出他秀气而温和的面孔忽然脸颊滚烫。 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我原以为只有自由旅行的理想能让我心猿意马。而如今春天的风把他吹到了我面前，多么奇妙的美好。 经过接下来一个多月的一同游玩和交流。我开始慢慢地了解了这个男人。他家在北京延庆，父母早逝，由坚强而严肃的爷爷一把拉扯大。自己的大学学业也只剩不到一年了。目前刚在一家上市公司实习，由于从小喜欢旅行，喜欢画画，喜欢写诗，于是我们每次见面都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他虽然经历了很多生活的磨难但难得活得很积极快乐。我们一同在后海散步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我说：“知道当时我为什么在你那里报了旅行团吗？” 我摇摇头，不解地望着他。 “因为我看到了你的眼泪，灿烂的阳光下无助而纯净。我当时就想，这个女孩为什么难过呢。当我捡起你掉落在地上的旅游宣传资料时我就一下子明白了。正巧我刚领人生中第一份薪水打算去旅行一次。虽然花了我将近一半的工资。” 他说话的时候，明亮的眼睛里流动的我分不清是同情还是喜欢。于是我兀自朝前走去。 第二月刚过不到一半我就领了第一个月不到一千元的工资。握着手中并不多的钞票我却觉得沉甸甸的，同时心里又生出了许多酸涩。 抬头望着北京湛蓝的天空，我脑海中却是妈妈那张严肃而憔悴的面孔和爸爸眼里的深深的无奈。 我决定给家里打一通电话。当然我没有用自己的手机打，因为怕泄露地址被他们找到而逼我回学校。 于是我向同事接了一张她的家乡的电话卡。 按下了熟悉的号码，电话还没拨通的时候，我心里又开始犯嘀咕，各种滋味在心头拉扯着我的每一根脑神经。 电话那头有人接了，声音沙哑而无力：“喂，谁呀？” 我一怔，忽然分辨不出电话那头是谁，于是我拿着电话又不敢发出声音。 声音开始清晰了，好像换了一个人拿着电话：“这是许明媚家，请问你找谁？” 低沉而浑厚的嗓音是爸爸！不知为何，我感觉到自己脸颊上有两行温热的泪水在不断地流到脖颈，滴在陈旧的灰色衣服上，水泥地面上。 我哽咽了一下，轻声说：“爸爸，我是许明媚。” 电话那头爸爸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大了，带着无尽的焦虑和悲伤：“乖女儿，你可害苦了你的爸爸妈妈了！你在哪里呀？安全吗？有没有饿肚子？有没有坏人欺负你……” 爸爸的问题还没结束，电话里又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沙哑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呜咽：“女儿，我是妈妈。你快回家吧女儿，妈妈再也不逼你考高分上补习班了，真的！妈妈都找你了整整四十天了，跑了好几次警察局他们都说没消息，妈妈真害怕你在外面遭了坏人……” “妈妈！”我大声打断了她的絮叨，眼泪越发汹涌，心里的愧疚和思念就像洪水猛兽几乎要我吞没，“真的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在外面很好，而且我还找到了一份喜欢的工作，请你们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安排我的将来了。” 妈妈几乎是在电话里大哭起来，我难以想象她的表情，我想一定是我从未见过的悲痛：“女儿啊，妈妈保证再也不逼你了。你还小，外面生活很艰难的。快点回来上学吧，这次高考错过了，以后还有机会。” 我又想起来自己满心编织的自由理想，仿佛此刻就在我眼前。我不能迈出了第一步又折回去，于是我轻轻按下了手机挂机键。 我第二个月的销售额已经开始慢慢上升，虽然还是整个公司里最差的一名。但是经理看我的时候，眼里少了一分苛责而多了几分鼓励。我感觉自己工作的信心在一点点地增加，但是这一切都要感谢给我创造了希望的初冬岩，那个坚强独立而又温柔秀气的大学生。 我没有想到他会对我告白，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清醒地感觉到爱情这个魔幻的字眼。 七月初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我们相约一起去观看市中心举办的一次艺术展览。 我脑海中总是在期待美好的风景和感人的图画，而那天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众多精彩绝伦的美术作品和风景写生。他在一旁小声而耐心地对我讲解每一幅作品的意义和观点，字字像敲击在我心里的音乐键盘，美妙而动听。 逛完了偌大的艺术区已经是傍晚，凉风习习的傍晚我们一起坐在公园的长廊上欣赏渐渐西沉的日落，他忽然轻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修长的大手捧着我红润的脸庞说：“许明媚真是一个美好的名字，像你这个人一样。” 这句话蜻蜓点水般惊扰了我沉睡心底的爱情花，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内静静地生长。这就是爱情吗？ 可是牵挂家里的烦恼不由得促使我别过脸。夕阳只剩一团绚烂的胭脂红，我想大约与我当时的脸色互相辉映了。 我想起自己与他的身份悬殊之大，一个连高中都没毕业，一个已经学富五车事业也在蓬勃生长。我们的爱情会美丽吗？ 我想，然后直到头晕目眩，在梦里，有人呼喊我是名字：“许明媚，我喜欢你！”“女儿快回家吧！你妈妈都急得生了大病了！” 梦里的场景越发混乱，然后我就忽然睁开了双眼。 我醒来的时候，四周是白色的墙壁的被褥，一股浓浓的药水味让我喉咙发痒，然后一下子咳出了声。 身边忽然围上了好些人。有我的同事们，有他，居然还有我的爸爸妈妈！ 同事们说我因为贫血在宿舍晕倒了，正好我的爸妈也费尽心思找到了我的地址。我惊讶地瞪大双眼望着眼前的爸爸妈妈，他们看起来好憔悴，脸也瘦了不少，好像比以前老了许多。我的眼泪慢慢就流出了眼眶。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离家出走的事情。 眼看我在北京呆了快三个月，爸爸妈妈给我买了回家的机票。我考虑再三还是打算听他们的话回家复读，重新参加高考。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当时再次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时，心里所有的坚持一下子就溃不成军。我只想再做回乖乖女，不再惹他们伤心难过了。我想我需要学习的太多，等我也知识渊博了，我想我才可以站在初冬岩面前，然后踮起脚尖轻轻地回他一个吻。 我回家的那天正好是在北京的第一百天。多么神奇的数字，我看着手机里的日历傻傻地想，这一天会不会发生点什么神奇的事情呢？ 到了机场，爸妈忽然站在离我比较远的地方注视着我和渐渐走向我的初冬岩。他站立在我面前，眼睛明亮而幽蓝，像天空最深处的颜色。 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他与我认识的三个月并不知道我的家庭，直到我的爸妈出现的那天。 我看了看他，没有任何解释，轻轻地低下了头。他忽然抱住我的肩头，越来越紧，像是要把所有的感情压在我的肩上。耳边是他温柔的声音：“我一直以为等待是最难熬的事情，可是遇到因为你，我相信等待也会是一种幸福。你愿意把这份幸福送给我吗？” 我心里的花朵像沐浴了阳光缓缓盛开，然后微笑着说：“我会一直思念你，因为我每当仰望蓝天，里面全是你的样子。” 飞机上空的蓝天果然格外蔚蓝，格外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