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烟味儿(第三回)爱的殉葬者

    没有回强子的话,梅影拉着丹姐一路小跑,又回到了宿舍外的那片竹林。梅影感觉自己有些体力不支了,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下,抬起头来气喘吁吁地望着丹姐说道:“丹姐,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不知道去找谁,更不敢告诉我父母。”
  
  梅影说着说着就哭了,用沾满了汗渍的双手捂着脸,埋着头。此刻的她再也笑不出来,情绪也低落起来,眼里溢出的是无助和无奈。
  
  “影子,到底什么事啊,没事,你说,再难再大的事我也会帮你。”丹姐的眼里闪烁着坚毅,圆圆的脸上充满了疑问和关爱。
  
  “姐,我怀孕了。”梅影颤颤地说。
  
  丹姐一下子有些懵了,空气仿佛也在此刻凝固。
  
  “走,我们去那边说,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人,万一被谁听了去,你以后还要不要念书了。”毕竟还是比梅影年长了三岁,丹姐一下子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拉着梅影站了起来,一路快走着来到了一片空旷处。
  
  “影子,现在说啥也没用了,赶紧去医院处理掉,要不你以后还怎么做人?你还在念书啊。这样吧,明天一早我陪你去,是不是需要钱,你放心,我来想办法。”梅影心里有些哽咽,若是在古代,丹姐一定是个济世扶危的侠女,她说话很干脆,总是一针见血。
  
  “姐,我都怀五个月了,只能做引产手术,这笔钱有点多。”梅影嗫嗫地说完,惴惴不安地望着丹姐。
  
  “我的天,五个月?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自己都不知道吗?这是要遭多大的罪啊,告诉我,是不是那个齐远辉干的好事,老娘早就看他不顺眼,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说你多少次都不听,还说他什么有气质,我看啊,他连个屁都没有,留那么长的头发,唱戏啊?真是的。”
  
  丹姐有些生气,愤愤地把袖子挽起来好像真要找齐远辉干一架似的,可眼里却分明泛滥着对梅影的怜惜之情。
  
  “不必去找他了,我们已经有些日子没来往了,他应该是又搭上新欢了吧。我也懒得告诉他这些,白白给自己找气受,这种男人现在只让我恶心。”梅影突然不想哭了,她觉得自己成熟了,从此以后她都不会被爱情冲昏了头。
  
  有时候,一句坚定的话语的确会给身体注入能量,让某种模糊的状态清晰起来,令一些不确定的因素明朗化,梅影此时就是这样,她说齐远辉恶心,那他必然是恶心的,一次失败的恋爱让她渐渐地成长,她的这一段所谓恋爱,只有她盲目的恋,却没有半点齐远辉给予她的爱。
  
  “影子,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我也不想见那个烂人,看见就生气,要不哪天叫强子他们去揍他一顿,给你解解气,怎样?敢欺负我的小妹,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啊,我觉得冷旭说的好,他就是个不阴不阳的怪物,真不明白你喜欢他什么?从前劝你吧,你又说他成熟有点文艺气质,还长得好看,我瞧着吧,他哪点都比不了我们班里的男生,没有阳刚气嘛,还那么多女孩子围着他转,我看你跟她们一样,怕是都疯了。唉,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啊,把这事处理完了以后不要再来往了,听见了没?”
  
  听着丹姐一番肺腑之言,梅影的眼泪又是止不住地滴落,她心里满是悔意,她以青春的无知与冲动,给自己留下了一段惨痛的教训。
  
  “姐,千万别,别让强子他们知道,这事闹大了可不好,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了,如果别人知道是因为我怀孕的事打了齐远辉,那我以后可还怎么在学校里待下去啊。”
  
  “好好好,就按你的意思办,也是,别人知道就麻烦了。好了,别哭了,我的话虽重了些,但也是为你好,以后别再犯傻,知道吗?这样,你先回宿舍休息,瞧你脸都发白了,一会儿我去找曹斌拿点钱,他不敢不听我的,放心去睡会儿,咱们明天一早就去医院。”丹姐给她抹着眼泪,以大姐姐的姿态轻言细语地安慰着她。
  
  陪她到了宿舍门口,丹姐再一次叮嘱她要好生休息,她没有跟梅影一起进宿舍大门,转过身就往男生宿舍的方向行去,梅影知道丹姐去帮她筹钱了。
  
  望着丹姐远去的背影,梅影觉得很多感激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在心底里告诉自己,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物种,他们轻贱感情,他们只想品尝女人身体里散发出的肉香而已,而她无疑是爱情追寻路上的殉葬者,并且她的牺牲极其惨烈。
  
  身心疲惫地回到宿舍,门大开着,看来其他几个人都出去上课了,且刚走不久,只有睡她上铺的王燕玲还在书桌前准备着下午的课本,梅影脱了鞋就往床上倒去。
  
  “梅影,怎么了?看你脸色煞白的,是不是生病了?”一见她进来,燕玲还是很关心地问她,虽然她们之间没有太多的交情。
  
  “没事,早上去县城逛了逛可能是累着了,躺一会就好了。”梅影有气无力地答着。
  
  “怎么,下午又不打算上课吗?我看你啊,上过的课掰着指头都数得清吧。那你睡吧,一会儿点卯时我替你应了就是。”
  
  燕玲一边说一边准备出门了,这个跟她一样来自成都的女孩,活泼开朗,容颜娇好,父母又都是干部,而她的父母仅仅是工人而已。燕玲浑身流露出来的优越感让梅影很不喜欢,可是为了每天的点卯,她又不得不对着燕玲强颜欢笑。
  
  梅影不喜欢太强势的女人,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更加彰显了她的卑微,她不虚伪,但也有虚荣心。每次燕玲问她家的地址她都含糊其词,她不想让燕玲来家里找她,她不想以自己的微渺之身去构筑她强大的自信与骄傲。
  
  其实她对有钱人没兴趣,她不喜欢他们身上流露出来的市侩气。她对穷人也没兴趣,怕沾惹了那股寒酸气。她只想优雅但不奢华的生活,但这样的想法于她而言似乎是天方夜谭。
  
  “梅影,刚才二楼的汪丹来找你,还跟着他们班里好大一群人,那阵势还真有点吓人。他们班里的男生个个都五大三粗的,只有一个长得白净又帅气,他叫什么名字啊?你知道吗?”快到门口了,燕玲又折回来问她。
  
  看来长得漂亮的男孩子都喜欢,梅影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从前就没留意过冷旭,可能是他话太少了,她还是比较喜欢健谈又风趣的男人,她对那种沉默的氛围很难应对。
  
  “燕玲,你可不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哈,你不是有男朋友吗,这种想法不道德哦,再说了,我可不想做什么红娘,听大人们说,做了红娘的人往往会情感不顺的。”
  
  “谁要你做红娘啊,不过随口问问罢了,看着那帅哥板着个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还怕性格不合呢,嘿嘿。走了,你慢慢睡哈。”
  
  梅影她们宿舍原本住了八个人,后来有两个搬走了,现在只有六个人住这里,其他四个都是财会专业的,唯她和燕玲是贸易专业,班上不多的女生也七零八落地分散住着。梅影平时不太搭理她们,她的床靠着窗户,书桌就在床边。很多时候她宁愿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也不想跟她们说话。她讨厌她们吃饭发出的声音,她感觉自己住在猪圈里。最反感的是她们吃咸菜,从小她就不吃这东西,那股酸酸的味儿每一次闻着都会令她作呕。
  
  很奇怪学校的安排,她们寝室的六人都是大专生,可对面屋的都是本科生,每一次开门关门的动静特别大,她真的很不习惯,在家里看电视谁把声量开大了她都会发火。大多本科生都来自农村,他们穿着寒酸,吃的也很简单,可是他们就是看不起像梅影她们这样的城里人。他们贫寒又骄傲,他们貌似强大的自信在梅影眼里一钱不值,他们自视学富五车可又欠缺表达能力,每一次学校有什么活动还是他们这些城里学生去撑场面。
  
  梅影从不跟她们说话,就连出门撞见了也会谦让地等她们先走,她觉得自己有涵养有素质,可怎么没有一个男孩子真正欣赏她呢。或许他们是瞎了,他们看不到她身上的闪光点。也或许他们视力超强,他们很清楚地看见她虽姿色不恶,但的确是胖嘟嘟、圆乎乎的脸,肉感还不错,可就是美感差太多了。
  
  男人都喜欢美娇娘,娇俏可人,脸似银盘,眼似水杏。可梅影显然达不到他们的要求,自春情萌动,她突然发觉一个女孩子的容貌太重要了,说什么心灵美,都是些骗人的鬼话,心长在身体里,外面的躯壳不受看,谁还有兴趣去探究你的内心,想来强子叫她“男人婆”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也曾有一个本科班的几个男生跟他们结什么友谊寝室,八个人里有六个农村男孩子。真的很可笑,她觉得自己再丑也不可能找个农民,他们身上散发的气味总是让她坐得远远的,他们肯定也刷牙,但无论如何也去不掉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熏人味。
  
  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农民,就是感觉农村里每一户人家都会生很多孩子,然后亲戚一大堆,她不喜欢家里闹哄哄的,七大姑八大姨,舅子老表一长串,想起来就可怕。她喜欢清清静静地享受二人世界,如果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来,的确太挤了。
  
  像她们这种分数不够钱来凑的大专生还是挺多的,估计学校也是为老师的福利着想。梅影不喜欢念书,可父母的一腔心血又没法辜负,虽然指望她来光宗耀祖的愿望破灭了,但也寄予她厚望,有了文凭,最不济也能找个体面些的工作吧。
  
  一想到父母,不禁打了个寒颤,在她的记忆里,伴随她一同成长的应该是爸爸手里那根鞭子。其实也不能算做鞭子,确切地说是爸爸的一根旧皮带,但这十几年来她认定那绝对是鞭子。随着打她的次数递增,皮带就越来越细,铁棒都能磨成针,一根皮带算什么。那鞭子里透射出来的寒光绝对不逊于任何一把锋利的宝剑。父母没什么文化,厂里效益也一般,拉扯她和妹妹长大也是不易,对她的高标准、严要求也是可以理解的,本来是望女成凤的,可如今她快成猪了。她曾无数次地想过以后要挣大钱,一定好好地让爸爸妈妈享点清福。
  
  每天这个时候都很安静,上课的上课,逛街的逛街,谈恋爱的谈恋爱,只有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她不是来念书的,也不像是来旅游的,对于这秀丽的风景她无意观赏,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也许根本就是为了体会一下外面的世界是否有如她想像的那般新奇刺激吧。
  
  脑子里很乱,美好的爱情在瞬间幻灭,最悲哀的是她居然连接吻的滋味都没尝到。记得那一个冬夜,看完《出水芙蓉》,齐远辉送她回宿舍,路经“情人道”时,齐远辉一把拽住她,紧紧地抱着,平生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抱住,有些惊慌,身子微颤着,感觉到他身体产生的强烈反应,突然觉得怪怪的。第一次近距离地嗅到一个男人的体味,脑子有些眩晕,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一味地紧张,但又有些贪恋他的怀抱。
  
  当齐远辉靠近她时,她睁着圆圆的双眼,那一瞬间感觉连睫毛都不会忽闪了,嘴里还生出许多津液来,不知道是咽下去还是吐出来,除了惶惑与无措,找不出更恰当的词来形容那一夜的窘态。后来被他拉着到了蓝球场,当他脱下大衣给她垫在身下时,她居然没有反抗,顺从地躺下了。天空有一弯冷月漠视着她,可那一刻她灼热难奈,好像天上有九个太阳,她被炙烤得快要溶化了。
  
  一阵疼痛让她缓过神来,抓过被他褪去的衣衫,原来那么多美好的爱情居然是从疼痛开始,面前的这个男人以她的贞操为代价,给她上了一堂最昂贵的课。哭泣着甩开他游走于她身体的手,那一刻,她并不认为男欢女爱是销魂的,除了痛,还是痛。那一夜,她痛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恼怒自己非要去看什么《出水芙蓉》,还没能优雅地入水,倒成了无比狼狈的落汤鸡。
  
  后来,当齐远辉再找她时,她都以疼痛为由拒绝了,不愿意再去体验那种刺痛感。她很清楚,齐远辉并不爱她,只是贪恋她丰腴的身子。渐渐地,他也就不再理她了。可他毕竟是她今生第一个男人,还是有些放不下,当疼痛感消失,她又去人群里搜寻他的身影,可是,他早已新欢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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