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

    父亲做了一辈子政府机关的小主任。我大学毕业时父亲把我叫到书房。语重心长地谈了他多年的心愿——经商。原因是为生活劳苦奔波了几十年,到头来一栋小洋房也没为儿子留下。他不想让我一生中也在温饱线上徘徊。而家乡——深圳,经过三十多年的建设,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并给予“人间天堂”的称号,而被全国全世界所注目。看着父母劳碌大半生仍两手空空,下定决心不再重复父亲的老路,抓住“年青”这笔财富向经商路上挤。
  
  在父亲的一位朋友的推荐下,我进入了一家高科技公司。被安排在人事经理的位置。对此我一窍不通。他们之所以安排我如此重要的位置,主要还是看重介绍我来的人和我是本地人。且政府机关有我熟识的朋友和亲戚。担任业务经理的是江春生。起初,我和他只是工作上的往来,当听说他初中未毕业,独闯深圳,从普通员工一步步走到今天时,让我不禁肃然起敬并对他留了意。久之,我们建立了一份亲密的情谊,这情谊越过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名争暗斗。彼此毫无掩饰,真真切切地坦露自己的人情人格人性。
  
  当我对公司各个环节有所了解和把握后,正考虑着是否自己办公司,实现父亲和我的夙愿时。江春生请我吃饭,酒过三杯,他深思熟虑地说:“汪雷,我很庆幸能和你结识并成为半个知己。我和你不同,我生在偏远的农村,长在农村,对家乡的贫穷、落后凉入骨髓。我要成为人中人,在这儿大干一番荣归故里,让乡邻刮目相看并引心为荣,同时我也要证明给看不起我们农村人的城市人看,我们完全可以活得扬眉吐气。他们能做的事,我们同样能做,甚至比他们做得还要好。汪雷,只要我们俩个联手,完全可以成立一个新公司,把它管理得井井有条。并一步步发扬广大。”开公司的想法也一直在我脑海挥之不去,可万事开头难,我们这行的技术员又难找。”“这你放心,我把公司的技术员小李拉过来,还有几个公司的顶梁柱,都是我的老手下,他们会跟随我的。”
  
  经过我和春生的秘密筹划,一切有了眉目后,我们带着几个重要人员离开了公司,进入我们创立的旭日电子有限公司。之所以给我们的公司起这个名,是想让公司如东升的太阳,美好生命在前方,光辉灿烂的日子在正午。春生带人的同时也带走了他联系的几家客户,让猝不及防的老板气得爆跳如雷,他没想到他精心培养出来的人竟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为此,我很是不安,我向春生道出了我的情绪,他斜视我一眼说:“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给他留活路就是阻塞我们的路,何况这些客户是我联系的,同时我要提醒你,善良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地方是得不到任何青睐的,回报你的只能是懦弱的失败。”
  
  我想春生的话不无道理,但我多年的良知难道就不能适应这个生意场吗?
  
  为了工作的需要,我也搬进了给重要员工租住的五室一厅,我和春生夫妻住在相邻的两间,小李和未婚女朋友歌住一间,剩下的两间房男女员工各一间,客厅放一台小电视,几张沙发和一张桌子,老板员工仿佛成了零距离。
  
  在我眼中,春生的家庭应该很幸福。刘丽是一位娴慧、温柔的妻子,心地善良,性格温和,善解人意。小儿子活泼可爱,已伢伢学语,如果是我,该知足了,但往往得到的不是最好的,当然也不会珍惜。春生工作中的焦虑在家里没有被妻子的温存冲淡,他稍不如意就对刘丽大吼,刘丽总是一笑而过或不予理会地悄悄走开。为此,我曾提醒他多体谅妻子,她也是挺为公司着急的,一有空就到公司帮忙,他蔑视地笑笑说:“头发长见识短,她能帮什么大忙?除了在车间做些杂活。”“那也是对你的支持吗?”春生有了不耐烦。“公司的事已够我费心了,哪有闲工功顾及她。客户少不说,产品质量只达到45%,这样下去我们只能已失败告终,负债累累。小李也不知怎么搞的?对了,客户温小姐介绍一名员工,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不要因此影响和温小姐生意上的交往,让她过来吧。”我点点头。
  
  这期间,我出了趟差,时值深冬,归来也是深冬。但深圳的冬向来就是春,温暖适宜,鲜花在门窗的花盆中一如既往。我先到公司转了一圈,车间一个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女孩吸引住了我,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清雅、高洁在搭配合谐的小脸蛋上流溢出来。不沾染人世一丝污点的纯静,黑黑的长发轻轻地披散身后,身子在洁白的连衣裙里轻轻盈盈,柔柔弱弱。山抹微云,柳花倒影,轻灵中不失含蓄。袅袅婷婷中有些许的感伤。这不是凡人,分明是仙人,上帝可怜人类的污浊,派一位天使美化人世,所幸降落在了这儿,她真的好美,超脱群体的美,这种美让我有清新拂面之感,让我看到人类的可爱和生机,我好想紧紧拥抱住眼前的倩影,仿佛一下子拥抱住全世界的美丽,但亵渎心理使我不安起来,不知何时春生已站在我跟前,用手狠狠地拍一下我的肩膀,我把目光转向他,他的目光正投向我出神的身影,既而收回,仅那惊鸿一瞥,我真切地看到春生眼中从未有过的温柔、热烈和希望。“春生……”我示意一下那女孩子,“她就是温小姐介绍的?”“是的……你收获如何?”“不太理想,业务经理只答应有空来一趟,对订货单只字未提……最近几天生产的货物质量如何?”“小李是老技术员,我也干这行多年,大毛病没有,可总在配料,烧烤一类的小事情上出错。”我颇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在他肩上送还他狠狠的一掌。“你和小李应该好好反省反省。”我仍下他独自去了人事登记处,知道她叫白影,四川人,大专毕业,身份证上的生日竟是7月10号,和我同月同日生,也难道是上帝冥冥安排的吗?我的心忽地痛了下。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白影像一颗熠熠闪光的明珠,公司的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了她身上,男性眼中是心动的仰慕,女性眼中羡慕中是嫉妒,是锐利的刺,小李的女朋友歌和小李未婚同居几年了,她敏感地感到小李从白影出现后的异样。多年的感情如此地不堪一击,她把自己的相形见拙和小李的冷落全怪罪于白影,上级的她很容易找机会挑剔她,挖苦她,那天我正在走廊上,歌尖锐的斥责声传过来,“你看你擦的片,毛绒绒的,肯定是你穿的衣服造成的,你坐远点!”透过玻璃门,我看到白影穿一件毛绒绒的白上衣,但质地很好,室内又没风,不会摩擦或飞到片子上。我定定地盯着白影,她不愠不怒,温顺地坐到对面,专注着歌过胶,毛毛似乎没少,歌嘴里不停地嘟噜着,在另一名比影早到的新员工的招呼下,白影去整理另一张空桌子,然后去擦要返工的片子,尖叫声又从白影处传过来,没有白影的声音,她仍专心地洗片子,遇到洗不掉的东西,不计前嫌地求教,神情没有反抗,没有委屈,没有愤慨,只有宽容的纯静。我深深地注视着她青春脸上藏匿的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和一抹淡淡的忧郁,那是经历过多的成熟和心无过多痛苦挣扎的忧郁,我的心莫名地痉挛着,抽出一根烟点燃,默默地沉思着,她是不属于这个纷争的城市的,她像一句禅语,只有禅意不会纷争,也不愿纷争,这这样一个无从逃避的城市,只能受伤。我看到一只不会自我保护的小羊正哀哀地在我面前哭泣,而我如此地爱怜她,要保护她,但我显得如此地身小力薄,在人性流淌千百年的黯礁旁边。
  
  今如昨,明如今,日子一天天地继续下去,公司每一人的生活并没有因为白影的到来变动什么,尽管各人心中都正经受着惊涛骇浪。白影并不快乐,从她很少言笑,不喜欢和他人结触中可以看出,她是用自我封闭在保护自己。只是这层封闭的薄膜太薄了,薄得阻隔不住一料灰尘。
  
  下午,员工们除了擦擦扫扫没事做。在春生的组织下,招开了全体员工会,我简短地分析了公司目前的困境,表示了迎难而上的决心,并鼓励大家说:“希望每一位能够同舟共济,一起面对困难,有朝一日公司壮大起来,绝不会亏待在座的每一位。”春生说了很多,临近结束,他别有用意地看了白影一眼。“现在我们每位员工基本上各主各位,也有了各自的职位,公司现在就缺一名秘书,我在此透露一下,预备在内部选。”白影面部没有一丝被触动的迹象,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一副用心聆听状,我轻蔑地斜视春生一眼。
  
  元旦将至了,公司尽管财务紧张,我和春生还是不约而同地想让同患难的员工们放松一下。春生在川湘大酒店订了房间。夜刚至,我和春生便带领全体员工走向酒店。白天的热气消隐了很多。轻风微微地吹着。白影永远是一袭白衣。此时此刻,她轻盈的身子像一朵洁白的云朵,在我的天空中飘来飘去。她不时地抬头仰望夜空,面部不知所从的忧郁更浓了。各种各样的彩灯在她身后点亮黑夜,黯淡夜空中的月亮、星星,我忽然有些许的感伤。
  
  会餐的目的是要大家放松放松,尽兴地玩玩,愉愉快快地迎接新年的到来,但此时此刻,因白影郁郁寡欢情绪的影响,又加上其他原因,会餐倒变得沉闷不堪。刘丽在公司帮了一天忙,今晚也来了,父亲退休后要来公司,我怕不妥一直没应许,春生很是明了父亲的心思,昨天亲自把他请来,把会计的位置给予了他。今晚,他也来了,新的环境和自豪之情使他很是兴奋,为了调解气氛,父亲用高昂的声音说:“各位都来自五湖四海,有缘相聚共渡新年。来!让我们共举杯庆祝……不要没精打采的样子吗?每逢佳节倍思亲,就把彼此当作亲人吧!”春生举起杯站起来,抬高声音说:“来,一一碰杯!”但他情绪不佳,他是迎合父亲才这样做的。他肯定没想到这场会餐刘丽会来,坐在妻子和心中有情的人中间,任何人都不会轻松自如。小李也一样,一一兴杯后,大家吃了一些菜后,男同志有的点燃了烟,有的呆呆地看电视,又似在想心事。女同志默默无语,父亲一直扮演着主角。“各位都是为了挣钱而相会这儿,在此,我给你们讲一个小故事。有两个老太太,一个中国的,一个美国的。美国老太太积攒几十万,大方地买了房子,中国的老太太可不一样,结果存折被老鼠搞得面目全非。所以,有一天诸位发了财,一定要舍得花。相信大家都能掏到金子,来!这一杯为发财而干!”白影的神情迅速闪过迷茫和阴郁。她在迷惑自己为何来这儿吗?挣钱不像她的目的,也不像寻求什么,她显得和这个弱肉强食的环境如此格格不入,她不是这个城市人,她终究也不属于这个城市吗?一杯甜酒后,白影走了出去,不到一分钟,春生站起走了出去。
  
  我又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着,思绪在去留之间徘徊不定。我猛地站起正要向门口迈步,一直对我察言观色的父亲拉住我的手示意我坐下,去留的心绪经父亲的一拽,我留了下来,但如坐针毡,眼睛紧盯着房门,随着一声门响,一团白云终于出现,脸上的平静告诉我没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我随之松了口气。她刚坐定,春生叨着烟也走了进来。白影没有任何痕迹,倒是刘丽脸上有片阴影。她走了出去。其他人有的看电视,有的低语着,白影仍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漫无目的地游弋着,一会儿停留电视上,一会儿停留在残杯冷炙上。父亲不停地和员工们开玩笑,他忽然扫视一圈每个人。对春生说:“怎么?老婆不见了,还不快找?”春生的目光紧盯着白影。“丢不了,吹风去了。”窘态从白影脸上掠过。刘丽恰巧回来,父亲开心地笑着说:“说回来就回来了。各位,小李马上要完婚,我们是不是提前让他们喝交杯酒?”屋内欢腾起来,白影浅浅地笑着。有赞同祝福之意。父亲看他们喝完后把目光移向春生和刘丽。”新夫妻喝了交杯酒。老夫妇是不是也要重温曾经的感觉呀!?”“是!是……”春生再一次把目光投向白影。白影的目光正从刘丽那儿移向春生,两目相对,春生肆无忌惮地渴求着。白影迅速把目光移开。他失望地垂下头,对于父亲的提议,众人的起哄置之不理,一声不和谐的调音在刘丽的心中响过,父亲看情势不对,紧接着转换话题:“大家猜猜我们喝了多少酒?”
  
  父亲把招用尽了,也似疲惫了,走了出去,其他人的兴致也跌落下来。白影在室内不流畅的空气中脸庞更加娇艳,所有男子的目光都不离她左右,我心中有了微微的妒意和恨意,春生也是浑身不自在。我和春生示意了一下,发话让他们早点休息,房里安静下来,我和春生交换了面对公司困境的各自想法和方案后,我让他先行一步,我去结账。
  
  外面的风仍凉凉的。望着这个彩灯迷离的熙攘快节奏的世界,我生平第一次有种悲观的宿命感。我拿着钥匙走到住宿门口,春生和刘丽的争吵声传来。“公司吃饭你去干什么?”“我帮一天忙,歌拉着我,我去又怎样!?你讨厌我就离婚!”没有春生的声音。却有了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房门关闭的声音。随着打的声音响起。刘丽努力压抑的哭泣声传来。我迅速开锁进屋。各人都在各人的房间,没人出来。白影的房间响起一声“轰”响,既而戛然而止,春生的房间也唐突彻底进入寂静,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我走到他房间的脚步停下来,忖度后返回坐到沙发上。默默地点燃根烟。
  
  临近年关了,公司因为购买回家的票紧张都人心惶惶。没有新的订货单,仅有寥寥的返工货。春生给员工想办法买票为由摸清了谁回谁不回。知道白影不回后,也没有履行他买票的承诺,回家者提前放了年假,公司只剩下白影和一个湖南女孩。我寸步不离公司。白影一直在返工一小批电动玩具上的动片闪光装置。春生检测,白影不知是因为没有插过插头的原因还是心不在焉,把插头插错了。出乎我的意料。更出乎白影的意料,春生盯着白影的脸大吼:“你看你做的事!滚!别让我看到你!”白影拿着片子走开到另一边做。他的怒吼暴露了他的心迹,有对她佯装不知的无动于衷的愤怒,有自己心灵煎熬的苦痛,我的心又为白影隐隐地痛起来。
  
  第二天上班,我如平时一样提前起床半小时,在白影上班必经过的桥头等候,白影比平时提前十多分钟出现,她没有立即上立交桥,而站在桥边用手机打电话,我看到她的嘴蠕动着,泪同时从脸上流下来,那是在外受到委屈时乡音亲切的召换的泪?还是在外倍感艰辛的泪?是一切无从把握,感到自身渺小的泪?我点燃一根烟,认识她之前,我不是视烟如命的人,面现在只有烟才能维持我正常的思维。白影挂了电话。擦净泪调整情绪走向公司。我到时,白影正坐在车间擦洗桌椅,我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盯着地板出神。不久,春生走进来,相对默默无言。我们之间已明显有了生疏感。我是该坦白我对白影的感情了,希望他去掉杂念。正欲开口,房东出现门口,脸皮掩饰不住不耐烦。“你们这月的房租马上交!”春生把目光投向我,我心里不由地烦躁着,前二月,房租、原料费,员工的工资等。我已支付几十万,而他总以没钱为由阻塞。这月的一切开支又意欲交给我,可我以促膝见肘。我强作笑脸说:“房东大哥,你息怒,请放心,再容我们两天,我们一定会分文不少地送上门。”“那好,我就再给你们两天时间。”“大哥坐下歇歇。”“不用,都忙。”房东大踏步而去,我把目光投身春生。“这个月你要想办法。”“你是本地人,门路多,不是你想办法吧。放心,我们有难同担,有福同享。”“我们是合作伙伴,诚信在先,
  
  我相信你,希望你也给我以信任。我最近心情不好,还是你解决吧。”“也好,那你暂时不要操公司的心了,多在家调解几天。”我无言以对。支吾着勉强同意,走过车间,我习惯性地寻找白影。怎么也发现不了她。我进去问另一工友。“江总让她回去休息了。”我松口气回住宿。
  
  轻轻地上楼,透过窗户,白影正独自一人端坐沙发上瞪着电视画面出神。单薄的身子显得落寞、孤独。想进去和好她打开心扉,开城公布地谈谈彼此,紧张拉着我正踌躇不定,春生的门响了,刘丽走了出来,性情温和的她从未对白影表示过一点反感。“怎么没上班?”刘丽坐到沙发上问。“没事做,放假了。”“不回家过年?”“准备到亲戚家。这就收拾东西。”白影的目光从窗前掠过,我迅速闪过,心魂久久难定。她一定看见了我,但她没有来让我窘迫。为什么怕和她在一起,怕和她攀谈?屋里响起来回走动的声音,我悄悄地下楼隐藏到能看到她但她不会发现我的地方。点燃根烟在等待中默默地沉思着。
  
  大约半个小时后,白影提着简单的衣物出现视野,我唐突有不祥的预感,我怕白影就此消失无影踪。我远远地跟着她,看她坐上公共汽车,在中医院下车走进小胡同,既而进了一片住宅区……
  
  第二天黎明我才失魂落魄地回住宿。春生正和衣躺在沙发上。酒气弥漫室内,他房间的门反锁着。刘丽显然对她置之不理。我也懒得理他。轻轻地走进自己的房间。迷迷糊糊地进入睡梦。白影你一只白蝴蝶,在夜空中精疲力竭地缓缓地飞着。我想抓住她抱在胸前给她慰藉,让她疲惫的灵魂以憩息。但我无论如何努力,总触摸不到她……
  
  公司放年假了。我和春生暂且把公司的一切困境搁置。是该彻底放松一下,调整心情,养足精力,争取新年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习惯了白影在身边,即使看不到她,感觉到她的存在也是一种安慰。距离远了,莫名的失落纠缠着我,呆在父母身边无味,便整天和春生、刘丽在一起打麻将,我的牌糟糕,春生的牌也是一塌糊涂,努力压制两天,我还是跑到白影所在地的周围徘徊。春生一直在爱的漩涡中挣扎。我想他一定在憎恨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作激烈的搏斗。从年三十晚上到大年初一,一天一夜没回住宿。我从刘丽发来的短信中得知此消息。猜测了是不是找到白影的住所。但直觉告诉我他不会用心找她。我冒然想到川湘大酒店。直奔那儿,通过前台服务小姐得知有一人在个包间里已二夜一天没出来。我急急地找到那房间,它在我们曾经会餐的隔壁,服务员打开门,是春生,醉倒在椅子上,桌子上是十多个空空的烈酒瓶和几盘残菜……
  
  初三,春生起程去兰州联系客户。初八公司正式上班。我早早来到公司。因为我确信白影要来,昨晚她回住宿了。小李和歌的婚礼没举行。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小李没有把他的同居有合法化的迹象。
  
  春生是在努力忘却。小李也似乎如此。我也在努力排除白影全部占据的思绪空间。也很出乎我的意料。新年伊始,做出的产品质量忽地达到93%,春生出差归来也取得成效。勃勃生机展现在我们面前,他回公司的第二天我便起程去另一地联系客户。
  
  在外二十多天里,我一直过滤着我和白影的距离。直视我的内心深处。与客户合同签定的刹那,我也下定决心慢慢靠近白影。找合适的机会向她表白。用力排除可能和春生、小李之间所造成的芥蒂。一旦错过,终身悔恨。我不能和我心中的安琪儿擦肩而过。
  
  我心急如焚地回到公司。我要让我的快乐让她分享。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我的心猛地沉下去。大步走到人事登记处。翻来翻去没了白影的登记表,春生走过来,脸上布满一层失神和愧疚。我直截了当地质问:“白影呢?”“我找个理由把她辞了。”我的怒气横冲上来。猛地抓住他的衣领。“你怎么给温小姐交待?你为什么自作主张?你为什么伤害她?”春生没有一丝反抗地任我抓住。“我详细问过了。她和温小姐只是一般关系。我点明她的情况。她让我看着办……她呆在这儿会害了我们的公司的。”“你这样做可能使她对人生失望,对男人歧视。她是那样柔弱,那样不设防,那样不会保护自己。”“我早对自己的行为忏悔过无数次。暗暗地求她谅解无数次。”看着他消瘦的脸庞和深深的愧疚和任我摆弄打骂的表情。我的怒火唐突泄了下去。把他推到墙上大步走向车间,我要问问有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可我一无所获。返进办公室。春生正斜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一动不动。眼角有水的亮光。我长叹一口气,点燃一只烟。“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当时急于忘却,没有留心,等到醒悟想寻找她已人海茫茫无觅处。”我试播她的手机号。“别打了,不通。”“对不起,电话已停机。”我开车到她曾经到过的住宿区。苦等了半月,她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也不见影踪。我不死心,找到温小姐,她表示不知去向。我恳求她帮我找找。我并在她的手机号上输了话费。好不容易有个女人来接,声音老太太,说不认识一个白影,并匆匆挂了电话。
  
  回到有父母的家,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天一夜。白影犹如梦中的一个幻影。梦醒了,幻影也就没了。一切只不过是缘来缘去缘是空。
  
  白影是彻底消失了,人人都不再希求。每个人的生活轨道都在不影响火车行驶的情况下断过轨,但随着根源的消失,轨也自然而然地接好。“五一”时,小李和歌回老家正式办了结婚手续。春生和刘丽不再吵闹,我又回到先前除了工作只关在自己屋子里的日子。那真真切切的梦对我来说是如此地鲜活着。
  
  冬永远成了历史。公司的春天随着季节的春天到来而到来。客户一个个地来,产品一批一批地出。公司规模越来越大,人员越来越多。我和春和都感到幼儿成长成了健壮的青年。很多事已不再需要我们费时费力。空闲时间多了,快乐却越来越少。常不知觉地寻觅着,但那轻盈如纱的身影真的永远消失了。
  
  一天,我找到深圳市有名的画家把我的感觉连同白影的外貌气质描述出来。他给我画了一张在云雾中飘浮着的女仙。浅浅的笑如一汪清泉。晶莹透明。我把它用玻璃框镶嵌着,毫不避讳地挂在办公室里。
  
  又一年的情人节到了。我拿着一大束小兰花在繁华的街市上彳亍。人群投我以孤独,我把孤独给人群。白影不会喜欢玫瑰的,它的浓艳,浓香是建新和她不相称。只有淡雅、清纯的小兰花才属于她。就这样任她产生的细细微微的感触牵扯着我,不知不觉走到人烟稀少,光线不充足的市街处,前面一男一女两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眼前,春生!白影!?我只感到大脑“轰”地一声,身子僵硬在那儿。手心冰凉。愚弄和欺蒙笼罩着我,我万万没想到春生会给我耍这一手,更没想到心中的完美女神竟甘做别人的情妇。他们正相互依偎着迎面走来。白影摆弄的分明是三陪女的姿态。倒是春生还有几分真情流露。他们渐渐走近。我的步子千斤般迈不出一步。任目光定格在白影的脸庞上。清雅脱俗被浓装艳抹遮掩,柔顺的黑发变成杂乱金黄色。白衣还是白衣,只是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妩媚极不和谐。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涵养怎么会在不太长的时间面目全非?疑问一出,不是白影的意念从脑海窜出来。我紧紧地盯着她,身材比白影稍胖,脸却比她偏瘦,瘦长的脖子上赫然有个黑痣。不是白影!我呆愣在那儿,松驰的手又紧紧地抓住兰花。冰冻的大脑刚想融化,他们已到我面前。春生一脸的窘迫。那女孩却是一脸的疑惑和好玩。春生把她支吾开。我这时已恢复正常的思维,不满地质问:“她是谁?”“甜甜。”“不是白影?”我明知故问。“长相相似而以。”“在哪儿认识?多长时间了?”“舞厅。大约有几个月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很纯洁,你要相信我,只有和她在一起,我才能补缺对白影的愧疚,才能找回曾经的自我。请求你不要告诉刘丽。”“你没有考虑过和刘丽离婚?”“没有考虑过。”“她如果是白影呢?”“不知道。”“白影出现时你有没有考虑过离婚?”“没有。因为起初对她只是外表的摄服,发现她表里如一时,她却处处回避我,有时浅浅的笑还有轻视的意味。”“那你不想争取她的爱?”“倾慕她的男人太多,我太渺小。我不想抱着渺茫的希望而打破现在拥有的一切。最终搞得两手空空,那太得不偿失了。”“爱的过程和追求的时候还会考虑得与失,那还叫真爱?也难怪你追求的方式如此地动心计!”我用陌生的目光盯着他,朝他胸前一拳,转头大踏步而去。夜很黑,看不到星星,除了人间的彩虹灯。我忽然泪濡眼眶。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我跨越千山万水,千难万礁,在一山谷里终于找到白影,她正蜷缩在黑暗的谷里,洁白的衣裙使她的脸庞显得更苍白。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向她表白我的爱并给她未来的承诺,她眼中满是感动的泪,呜咽着说已被男人的青睐折腾得遍体鳞伤,她很累,也彻底绝望了,也更没了精力谈爱,她只想独自静静地呆在这空谷里,度过以后漫长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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