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遇见一个人,就 是一场故事(板桥)
文 | 板桥不是你爱过的每一个人都会爱你,不是你珍惜过的每件东西都不会离开你,不是每一个梦想都与旭日同在,不是遇见一个人,就是一场故事。认识罗大筐是在一次兼职,他一身黑西装套了双帆布鞋,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叼着王老吉吸管,有人来就递一张售楼宣传单。我顶着烈日站在路旁,汗流浃背,不禁对他旁若无人的脸皮顶礼膜拜。一来二去熟悉后,我们经常混在一起吃喝玩乐。我高中毕业头脑发热放弃了读大学,如今蜗居在广州朝九暮五。罗大筐按他的话来说,本来已经卷好铺盖准备闯荡天下,偏偏填志愿时乱写一通,被一家三本院校补录了去。拗不过三姑六婆的苦口婆心,终于风风火火跨进了大学的殿堂。人的命运就像蒲公英,你有想要落地生根的地方,决定你方向的偏偏是风。罗大筐有时贱起来不像男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他跟来了大姨妈一样难受,软磨硬泡赖在楼下找我借钱。我住在四楼,装作没听见若无其事,他扯开了嗓子喊:“王文昌,我妹妹有了,都是你害的,现在怎么办?”我吓得切西瓜的手一抖,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口暴吼:“你他妈的别乱说!”他眉毛一弯,抬起右腿,举手啪地打在上面,咬牙切齿道:“交友不慎啊!要么你现在娶了我妹,要么拿钱出来给她堕胎!”我脑门一黑,老子连女生手都没牵过,顿时怒火中烧,正欲破口大骂。猛然瞧见,住在窗对面的房东正站在阳台以古怪的眼神盯着我。我嘴角一哆嗦,像斗蔫了的公鸡,一世英名就这样毁了。同罗大筐一起兼职发传单是最让人痛不欲生的事。某妇科医院宣传册,大热天没人要,他站在道上,张开嘴大吼:来啊来啊,三甲医院大优惠,女子子宫疼痛、阴道瘙痒、打胎人流什么的便宜无风险,先到先得哟!偶尔也有正常的时候,广州最冷的天。我陪罗大筐在烧烤摊点了啤酒烤肉,他伸手一抹流到嘴角的鼻涕,沙哑的声音温柔着对电话那头讲:奶奶,我身体好着,没事。天冷了,你跟爷爷注意身体!挂去电话后,罗大筐咕噜咕噜咬着啤酒嘴,一瓶哈尔滨一口到底,接着晃着他黑里透红的脸喃喃道:“去他妈的!不是你爱过的每一个人都会爱你。”然后,就醉了。世界上每个逗比的人曾经都有过刻骨铭心的故事。罗大筐高中时是校文学社主编。他拿着牙签大咧咧挑牙缝里夹着的菜叶子,跟我说他诗写得多好。我笑得肚子抽风,一个到菜市场买菜,还价比广场舞大妈还厉害的人,墨水能有多浓?遇见李菲菲其实是他高二时。作为迎新大军中的一名学长,罗大筐义无反顾帮如花似玉的学妹扛包带路。世上绝美有两种,一是只如初见,二是久别重逢。李菲菲站在校门口,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茫然无措时,罗大筐屁颠颠跑上去,努力装出温顺无害的表情道:“你好!需要帮忙吗?”天气已是九月,南方正炎日如火。罗大筐憋足吃奶的劲提着行李箱,得意洋洋的给李菲菲介绍学校的一草一木。送她抵达宿舍后,简单说了下缴费领枕头棉被的事。上午忙完累得半死的罗大筐拖着残躯往宿舍赶,隔着老远校道一眼瞧见李菲菲站在女生宿舍门口。他鬼使神差跑过去一脸谄媚道:“你不知道食堂在哪吧?我带你吃饭去。”生活就像洋葱,还没剥开前,哪里知道会落泪。罗大筐渐渐跟李菲菲熟悉了。稻山上的松柏一年四季常青,这里的树长得很缓慢,这里的人却换得很快。一批一批的人毕业,新的人又从小城的四面八方赶来。关系熟络后,罗大筐约李菲菲一起爬山。周六清晨五点,山间雾气氤氲。李菲菲背着蓝色小书包,罗大筐提着两瓶怡宝。两人并肩走着,罗大筐心里跳得像打鼓,嘴巴哆嗦得什么也说不出,时不时扭头望她一眼。李菲菲白皙的脸蛋皱眉道:“看什么?”罗大筐刚拧开瓶盖喝了口水,闻言噗地全喷了出来,哭丧着脸支支吾吾说:“没,你???你长得挺好看的。”李菲菲扑哧一声笑了。后来时光过得飞快,临近圣诞节,罗大筐旺盛的雄性荷尔蒙分泌宣告过度。周五晚上,他颤抖着手敲下“我喜欢你”按下了发送。南校门有一条很长的巷子,他反反复复于其上迈步,一步步踏向尽头的幽深曲折,又一步步折回入口的豁然开朗。从晚六点等到晚八点五十分,从忐忑不安等到欲哭无泪。八点五十三分,手机滴滴响起来,罗大筐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打开手机一看,屏幕上醒目的飘着一行字:九点没到女生宿舍门口你就别来了。巷子离着学校还有老远一段距离,罗大筐撒腿狂奔。待到跑至女生宿舍门口,已迟到了两分钟,罗大筐心急如焚的四处张望。李菲菲双手插兜,穿着一件红色外套,在门内倚着墙面无表情的盯着罗大筐。“你迟到了。”“呃。人有三急,路上拐弯去了趟厕所。”“我朋友说给你个机会。”“那你是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喜欢你。”李菲菲低着头沉默,罗大筐继续说:“你不说话,我就当默认了。”说完想揽她如怀,李菲菲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有洁癖。”罗大筐脑门轰的一声如遭雷击,李菲菲小声道:“不过,你可以牵我的手。”让你生。让你死。让你夜不能寐。让你茶饭不思。你的梦。你的心。你的骨髓里流的血。你感觉全部是她的影子。你喝咖啡,从不断绝。你喜欢早桃花,年年都看。你看她笑也笑。你以为是爱。是羁绊。是甜蜜。是白头偕老的征兆。我们一生都在犯错误,也在别人的错误里跌摸滚爬。罗大筐抠着脚丫说:“我这辈子犯过三个大错误,一是上错大学;二是爱错别人;三是没有对家里人好一点。”大三末尾,罗大筐一反常态消失了几天。重新见到他时,他穿着卡其色衬衫配着浅蓝色牛仔裤,风尘仆仆站在我眼前,手里抱着脏兮兮的许愿瓶。我上下扫视着他一脸狐疑:“逛窑子回来了?”他不作声,砰一声举着许愿瓶砸向墙壁。我心底里突地一跳,这货不会一言不合杀人灭口吧?沿江大道上榕树顶高顶大,长枝垂落满地斑驳。江上游船穿梭,两岸是最繁华的广州城。我陪罗大筐站在珠江边,他抓着一把碎纸条扬向水面。数个小时前许愿瓶被砸碎,我从一地锋利的玻璃片中翻出几张纸条。上面写着要等一个人六年,考上国内名列前茅的大学,成为一名家喻户晓的诗人诸如等等。我看着风把他乱糟糟的头发吹得簌簌而动,指着江上金碧辉煌的游船道:“我小时候梦想有一艘游船,现在我会游泳了,还没有船。”罗大筐狠狠吸了一口烟,“不是每一个梦想都与旭日同在。”消失现身后,三年没换过的QQ个性签名从“我会等你六年”换成“该结束了”。罗大筐在外面租了房子,开始找工作。我则沉湎英雄联盟的世界,周末节假日宅在房间看海贼王永不停止的冒险。每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都一身戎装,冲锋陷阱怕输给生活。七月流火,毕业后的罗大筐抱着一瓶百年糊涂找我。他抿了一口五十二度的烈酒,骂咧咧道:“以前高中时,老师说大学妹子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丫读了才知道,没有票子,就没有妹子。”我咂吧咂吧着炒花生米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想飞一趟武汉。”我满眼放光,“土豪,带我一起飞吧!”罗大筐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张飞,张口就能飞啊。”我们用饭碗盛酒,百年糊涂喝完了喝百威。深夜只有我们的吆喝,在空荡的房间里此起彼伏。去他妈的梦想,爱情,操蛋的生活。当你喝得一滩烂泥时,只有一件事你觉得是对的,那就是:继—续—喝。等我醒后,罗大筐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我看过他手机里唯一的照片,李菲菲笑吟吟站在木棉树下,一身碎花紫裙。他背着她的蓝色小书包与她同行。他低头看她,天地无言。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离开某个人或者丢掉某件东西的时候,总能找出很多理由,无论曾经于那个人有多重的誓言,于那件物有多深的喜爱。罗大筐再次出现时,一脸的失魂落魄。我从菜市场出来,吧嗒着拖鞋,一拳打在他胸口,“处理得怎样?”他双眼无神的盯着我,呆若木鸡。我心底疙瘩一下,这货不会傻了吧?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皱着眉问:“没事吧?”他眼皮向上一耸,声音沙哑道:“你知道赤壁之战刘备孙权为什么会赢吗?”“啥?”我满脑问号,“用火攻呗。”“错。”“诸葛亮借了东风?”“错。”“你他妈是不是真傻了!”我暴跳如雷。罗大筐猛地哭吼道:“因为他妈曹操输了,他们不就赢了!”李菲菲心底其实一直有着其他人。她初三喜欢一个男生。男生用草编织成戒缠在她的无名指上,跟她说着地老天荒的爱情。后来男生去了上海,断绝了跟她的联系。几天后,罗大筐丢给我一堆东西。顺手翻检,一个毛绒叮当猫公仔,一盏香薰灯,一本白落梅的书,两个手牵在一起的泥人,断为两截的青铅笔。我不解问道:“搞什么飞机?”罗大筐说:“送给你了。”我脸板起,“当我这废品回收店啊!”“丢掉我不舍,卖给废品店我不放心。”罗大筐一脸悲伤。我鄙夷的望着他,挑起那盏看起来很漂亮的香薰灯道:“盖子呢?”他颤巍巍的点着一支烟,吐了几口雾,像是陷入了回忆里:“我从老家到广州,学校三次搬宿舍,现在外面租了房,这些东西一直带在身上。但真的,不是你珍惜过的每件东西都不会离开你。”香薰灯见证了罗大筐和李菲菲短命的爱情。离寒假还有近二十天,天气冷得像冰窟。晚自习结束后,两个人坐在篮球场边缘大榕树下的石椅上,李菲菲侧着脸靠着罗大筐肩膀,双方静静的。一起吃饭时也是,罗大筐往她碗里夹肉,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只笑。周末两个人去逛火车站广场。热闹的广场人声鼎沸,玩碰碰车的、打地鼠的、摆宵夜摊的,最多的是卖各种各样新奇小玩意的,李菲菲看到那盏香薰灯就迈不动脚了。摊主可以在玻璃灯盖上刻字,看着李菲菲满眼的渴求,罗大筐大手一挥买了一盏。灯盖上刻了“菲与匡”,武汉长江边,被醉醺醺的罗大筐丢进了滚滚江水中。我心惊胆战的吸了口气,这货幸好没有醉得把自己也丢进了长江中。寒假大年初一,罗大筐收到李菲菲短信:我们分手吧。世界上始乱终弃的人太多,却没有多少是人渣。不是遇见一个人,就是一场故事。但是,我们太多时候,都在别人世界里把自己当主角。可惜李菲菲的世界,罗大筐不是主角。我们是很多人生命中的过客,也有无数人在我们的生命中充当着过客。罗大筐从肝肠欲断中恢复过来后,站在校门口,连续等好几天终于遇见了李菲菲,他盯着她一字一顿说道:“我-会-等-你-六-年,六年后你大学毕业,无论相隔多少座山多少汪水,我都必定来找你。”李菲菲道:“对不起!”不怕路长。不怕路险。就怕走不到终点。武汉回来后的罗大筐意志消沉,整天窝在房间借酒消愁。我绞尽脑汁憋出话安慰他。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什么缘分未到。什么李菲菲那女人一看就水性杨花,不是你的菜。一个人一生又不是只有一场爱,一场爱,也不会只在两个人间徘徊。多情是痛,痴情也是痛。罗大筐大吼一声:“你烦不烦啊!你不是关羽,关你吊事!”时光就在这样的悲哀喜乐中沉淀成回忆。又一个九月,我穿过长长的街道看着来往的人流。所有学校都迎来他们的新生。而我也终于成为了当初在学校时最不愿意成为的向生活妥协的人。罗大筐主动找上了我。他提着一瓶百年糊涂,全身穿得整整齐齐焕然一新。还没有进门,他就嚷道:“王文昌,上次我丢给你的东西还在不在?”我一脸不满的从床底把他的那堆破烂拖了出来,他从里边挑出那个毛绒叮当猫公仔,兜里掏出一节干电池装上去,双手哆嗦按下开关。公仔忽然动了起来,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罗大筐,响起一个俏皮可爱的女生:罗大筐大笨蛋!罗大筐大笨蛋!罗大筐眼里露出一丝留恋,然后迅速把电池拆下。我拣起那本白落梅的书打开,扉页上是罗大筐歪歪斜斜的字:我们没有牵过手,我们没有拥抱过我们没有亲过吻,我们仅有的只是晚自习后一起坐在操场大榕树下的石凳上我看着你的侧脸,听着你说话我曾想过,这样能一生多好,哪怕用我的一切来换“不是你爱过的每一个人都会爱你,不是你珍惜过的每件东西都不会离开你,不是每一个梦想都与旭日同在,不是遇见一个人,就是一场故事。”罗大筐扔掉毛绒叮当猫,拧开百年糊涂盖子,中气十足的吼了声“干”。“认识她五年。等了她四年。我本来说过要等她六年。可是我在武汉看见她跟那个男人牵着手。”我一拳锤在他胸窝,“怕个鸟!哥明天给你介绍个如花似玉的。”罗大筐打个嗝,酒气冲天道:“王文昌,你知道我以前找你借钱,每次在你楼下吼你害得我妹妹有了吧?”不说还好,我顿时七窍生烟,“丫现在房东每次收房租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罗大筐嘿嘿一笑,“我跟你说,呃...我其实...没有妹妹。”然后,我们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