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落
(一)
洪荒世纪,宇宙万物相承相替,天地灵气秀韵充沛,彼时大地异物灵神相继应运而出,自成割据分轮,形成三大族别,大致有神族,妖族,人族。神族出世最早,与日月同旦,御尊高贵,得人性人身。居于仙山圣地,寿命千万年,且有驾驭金木水火土之术,因此可控诸多生灵,但虚形与世人无异。人族凡胎肉体,骨血和身,大伤必残,大痛或亡,梵碌一瞬,寿命天限。最后并说妖族,妖族乃上古神兽神木或是圣地异灵,通灵之物,天地人和相辅相成,结承日月精华而生,修为可进,寿命不常定。
盘古大帝仙逝后,华夏大地纷争四起。一些上古神族,位于南海之际高辛,中原陆地神农,竞相割据,兵戈连绵,人族混乱,民不聊生。华胥氏谦和,崇尚和平,遇次境况,深感叹息,无奈之下,华胥氏退隐,身居不知何处,为世间之谜。华胥氏族为人称颂之女娲伏羲相继隐匿,无踪无迹。至此,大荒硝烟漫漫,哀声绝绝。
正当此时,在大荒之处,神农山凤凰树之下,正有一小异灵初生。神农山属洪荒时期炎帝部族神农氏聚落,神农氏于轩辕氏战败后,此山空虚,几近荒废。因历代炎帝为上古高贵神族,死后居所之地灵气不散,汇聚一处,繁华盛茂,长景不败。山顶一株古老凤凰树,历经千千万年,集上古神灵之气,取山川之魂髓,于机缘天命所赐,厚土孕育,一朝电闪雷鸣之时,此股灵力汇聚,幻化相变,初得人形,与凤凰古木分离。分离时日,凤凰树霎时黯淡,竟失光彩。此人非神非妖,于两类之中,可修木术,可修土术,生来神通。且耳聪目明,天赋异禀,可号令草木,可号召鸟兽,实为丛林之王者,于丛林野兽和睦为邻,逍遥无争。而他本性纯良,久居深山,与鸟兽为邻,时景安睦,岁岁静好。因此善恶难分,不经世事,不明人心险恶。时年他仍是孩童模样,心性劣性未定,不问尔虞我诈,天真懵懂。
造物主赋予神妖之族无限神通,人族百无所能,却权衡阴阳,使得世事相生相克。神族妖族寿命永昌,无所不及,而人族却可用奇花异草制成药物抑制异能,制服神力。
(二)
一日他在林间与鸟虫嬉戏,见一孤身迷路少童,年龄相仿,趋好同根。他稚气未脱,故留孩童于林间嬉戏游耍,相交玩伴,盛意之至。夜幕降至,遂好心护送其还家,欢愉留置这家中晚宴,不料孩童父母贪婪歹毒,生了妄念,欲将其全身卖人为奴,获取金银。他毫无戒心,安享粗食淡饭,津津有味。却不料食物被下毒,食后不能动弹,灵力尽失,与凡人无异,只能任人摆布。
孩童父母将他贩卖至妖族奴隶市场,得钱币,贺而归。奴隶场中,贱奴是贵族厮杀争斗以供观赏之工具玩物,无人伦德立,泯灭天性。场中,以赌压奴隶竞斗生死输赢,以作娱乐消遣,往往丧生者,弊缕卷席,狼狈褴褛,弃置荒野,尸首任野兽食之,欺凌一世,悲惨一生。
数百年间,他被囚禁笼中,整日与同类竞相厮杀,弱肉强食,输赢则定数。生死场中,笼中斗,观者贺,终日遍体鳞伤,疮疤不结,衣缕血色,度日如年。
血腥生活上百年,他恍如笼中传奇,常胜不倒。同类兄友尽归逝去,新至奴隶仍无间断,他于血煞之地苟活几百年,谗喘偷生,不日不月,望窗秋水,不识尽头。众人嘲笑他痴钝,愚拙厮杀,枷锁缚身。有人敬他执念,屹立不倒,坚韧抗拒,万死不屈。世人皆万般评判,不分起源,妄加断言,各成己见。或茶后笑料,或观玩蠢物,人心冷暖。
但谁人又知,昼夜欺凌,幕旦残腥,孤身囚笼,愚顽摆弄,却隐忍不倒背后,只因,一位少女。
于须臾年前,一位款款少女,手执茭白木槿,身素幽兰清香,玲珑双髻,碧水双眸,回对他莞尔一笑,流年停滞,置身虚无,万千世间芳华,姹紫嫣红,都不过女子眸中一黄土。那一刻,他开始明白生死为何物。生就是眼中有这一抹景色,想守护,想追随。而死,就是精疲力竭,绮丽之色都消失殆尽,缕缕心系之丝皆被斩断,结局跟无数旧友一样,无名躯体弃于山野。
他本生于天地,归灵混沌乃常情,不足为悲兮。但伸手抓不住那望不尽繁华春色,这让他觉得使他深深眷恋忠迷,依依不舍,不能自拔。每每回想至此,山涧精灵般身影回旋脑间消逝不去,他有了归宿有了挂念,此生由依。他定将为此活下去,逃出囚笼,寻那一抹春色,寻那手中的一丝余温。执念如此,虽九死环生,仍英魂不散,奋勇激战。
满心疮疤之人,比之常人更加怕痛,触及肌肤便痛入骨髓,因曾时殇及心肺,周身长刺,与人为亲,定需拔去遍身尖厉之棘,鲜血淋淋之后,人尽散去,不得善因。而长居黑暗之人,比之长人更加畏惧漆黑,此种之人心为炙热,渴求光明,焚尽自身为光热而死去,世事决绝,孤注一掷,蓦然消逝。此两种人,踏途迈出一步,无论生死,终将万劫不复。执念太深,红尘凄苦。
(三)
一日,一高贵神族偶然经过斗兽场,见他在笼中厮杀,感觉其周身灵气甚为熟悉,却一时记不起来,不免对他生了好奇。驻足观看,见他在搏杀中,虽险象环生但面不改色,目光灼灼,眼神厚重,却似有似无,一股有骨子里而生的孤傲,岿然不动之势另人动容。那人讶异于他顽强坚毅聪颖,感叹他再此般阴暗之地仍独特异心,不禁悲悯不忍他的天赋在此处埋没,于是将他从囚笼救出。
那人将他带回家中,起了一个世人的名字,唤作尘。而他让尘称他做义父。。
那人谨慎谦卑以待他,不视为异类,为他清污垢,新添衣裘,疗愈伤疤,喂食药酒,教其人伦礼乐诗书,待如己出。他于奴隶场中数百年,虚与委蛇,悖逆相残,死生相斗,见惯不奇。他从一个幼童而成矫健男子,风霜雨雪,心已冷漠,看透红尘。他不与人亲,不近朋友。但此人真心诚意待他,不喻名利,不图回报,诚恳一致,半无私心暗益。于是心怀恩德,虽无肺腑泣涕之言表达,但铭记于心,丝毫不敢忘却。
不料某日此人仓皇归来,仓促遣散家中亲眷,满脸凄然神伤。厅房人影逃窜,轰乱不止,那人立在他面前,哀声相劝,让他寻求平静安宁生活,找一女子,居家定所,忘却恩怨离仇,去寻求世间值得留恋之物继而存活下去。那人悲凄哀壮容颜让他为之动容,这世间,他无人生养,无人看护。从小到大,不识人情,不懂人爱,不通人伦,受尽欺凌,历经坎坷。此人不顾低贱卑微,百般宽容,不视他为奴仆着之身,尽心教化,无怨无悔,此恩德定当誓死以报。如今正是难时,怎可逃脱离去。他不善言辞,眼神似铁,义气决绝,表出定不会弃之不顾之决心。
那人无奈叹息,自己本是将死之身,死而无憾。而他,秉性纯良,重情重义,天资异禀,稍加时日,勤以修炼,其功就绝非凡人可比,天命使然,自己更不能违背天意。那人拔出佩剑,以作要挟,迫使他退出院门,永不再归,继而燃气熊熊大火,吞云蔽日。他在烟尘中独守三天三夜,灰烬散去,残垣断壁,颓败无余。那一瞬,恍惚天坍地陷,厮杀囚笼,不能呼吸,他仿佛沧海芦苇,飘零孤独,竞无处可去,无人可依。他望向苍穹,满眼孤寂夜色尽入双眸,天地失色,不尽人寰。
蓦然,他想起那个手执茭白木槿的少女,浅言笑耳,娇颜美目,一颦一笑,挥之不去,犹似如临春园,如沐清风,透澈心脾,舒展开怀,峰回路转间,恰逢柳暗花明,山水一村,穷途有路,陌路可归。天地间他还有所希冀,倚靠安得余生,此番拂去满心阴霾,浓云散开,豁然开朗。
他转身离去,浑噩流浪,颠沛流离,身世无可安所,唯是心有所托,可安天命,可凝神识。
听闻极北之地冰雪万里,皑皑一色,荒原绝境,无人生烟,他去往那里,不事尘嚣,不惹俗物,静守一方净土,谣似菩提。那里日夜出没蛮荒野兽,嘶吼怒咆,凶煞恶极。每日暴风骤雪,冰雹与飞,贫瘠荒陋。他藏身北地中,掩饰踪迹,与世相隔。
经年后世人相传北地栖息鲲鹏,扶摇万里,穴起而飞,臂如垂天之云,呼风啸地,尘土三千。而此神通之物,为一人坐骑。世人唤此人为尘,银白面具遮目,世人不辨容颜,只知此人素来白发白裘,落地皑皑白雪,寒气袭人,闻之无人敢与之靠近。
(四)
时年大荒战乱起,一人国破兵败,隐身野林中。从众死伤无数,此人誓死报国,拒不投敌。
一日夜里,他变换了面容,踏雪而至,愿为领兵,匡扶山河,无他所求。那人听说他叫尘,眸间转瞬即逝的哀伤,尽收在他眼底,这也坚定了他的决心,纵不得众生,也要为其倾了这天下。
那人为神农旧氏,当年奉命守护神农山,最后兵败,隐匿在人族之间。轩辕氏收复中原后,企图收募众离散贵族,而他作为炎帝心腹,自然不会轻易称臣。因此,在轩辕大军驻守中原后,他便带领零散士卒盘踞山头,誓死抵抗。这乃是贵族气血,世人不敢诋毁。神农旧部们敬仰这将军,在辞世多年后仍有人立牌位祭拜,可歌可泣。
他们在深野山中,荒凉隐蔽。深山有士卒,地势险峻,敌兵不敢进,也无良策,两股势力长久对峙,兵戎相对,自成格局。而后两人并肩作战,生死之交。他们在军中放纵饮酒,谈过往旧事,共同商讨御敌,共同征战沙场,他们焚烧袍泽,唱起了军中壮歌,士卒皆泣,流亡丧国,歌声悲凄,山河同泣,义共苍穹。
(五)
多年后初春,一女子破衣褴褛,断绸挽发,身背药篓,一人踏山沟。女子夜宿荒丛中,虫鸟乱鸣,百兽嘶吼,惧颤不敢睡去。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一悲凄笛声,断断续续,时而激烈悲壮,时而幽声哽咽,时而张扬肆虐,时而肃穆庄严,鸟鸣虫和,嘶哑嘈杂间续不止。女子惊诧,踌躇寻声而去。
行至一开阔处,鸟声尖锐,笛声戛然而止,再无音回。月色皎皎轻纱绸,木槿染染白花幽,流萤翩翩花丛舞,微风拂拂清香犹。木槿娇美,女子忍不住摘了一朵幽清木槿,沿木槿林中小径,踱步而去,走过之处,青枝弄发,白花纷纷落。
木槿尽头,一株青翠凤凰树,枝头红花灼灼。一人立于青叶红花之间,白衣白发,双手复于身后,身影颀长,岿然不动,却似在抬眸凝望身后皎月,又似在凝望苍穹尽头,无边无际,无休无止,半无人间烟火。女子惊异世间竟有如此纤尘不染,遗世绝俗之人,一时失神,觉得心间有万千丝线缠绕,落寞悲伤,忽的想伸手去抚平那眉间堆积如山的愁绪。女子觉得像是见过这种场景:很多年前,孤清的月光下,一小男孩浑身褴褛被关在笼子里,有人拿着长鞭不时的鞭打他,他恍若不觉,眼神深不见底,身影孤傲的让人心悸......失神瞬间,只见满树的火红花瓣飘落,纷纷扬扬,如天地间幻化出的红色精灵。景明明美的令人窒息,却让人不由得感到悲伤,似所有的花瓣都想让人哭泣,令人动容。恍然不觉,眼前已是一抹白衣。冷峻容颜,寒冰眸水,不言而栗。未及题言,眼前一片昏眩。
一人立于青叶红花之上,见落花缤纷之间,一女子清歌浅行,时而拾一朵落花,时而伸手扑萤蝶,明明破衣烂履,却似人间精灵,尽收精华,快乐无忧,令天地失色,不觉散了满面秋霜。男子想起多年前也如这般清明的女子,只是不知现在何方。倘若相见,怕是也认不出了。血红的凤凰花由意而动,此刻纷纷扬扬坠下,落地不见。落花静止,他飞身而去。
(六)
女子醒来已是翌日,她仓促打量周围,看向他时,满眼恐惧。心有纠痛,他命人解开绳索。据士卒禀报,她是一医家遗女,少失双亲,寄人篱下,受尽欺凌,采药度生。男子心生挽留,因此借机说唯恐此人通敌,必须待查明归去。自此期间军中采药,医治伤残。她似有不解,如水双眸,望向男子时,如春花绽放,冰心片刻消融。
她留置军中,和军中其他家眷一起浣洗,衣寝,木讷少言,拘谨禁声。她喜爱木槿,纯白色的木槿。每每闲暇,便去了那片木槿林中,在那里,丛中曼舞,轻挽青丝,笑靥芬芳,纯然美丽。尤其夕阳西落时候,染血的红霞绯红她的双颊,微风拂动山叶,她执起落花,细细清嗅,流年似在那一刻静止,万千繁景,不及她眼中的芳华。他停在远处,轻敛笑颜,默默地转身离去,耳边回荡着倾心的笑语。
他们很少相见,偶尔见面也只是匆匆一瞥,无寒暄交结。但她在他心中最柔软的角落,想要呵护,却无可奈何,只能漠然相对。
她常常一人去林间,将士怀疑她是通牒,愤恨不已,联明将其处死。他面无表情,冷眸如冰,周身满是戾气,将士禁声,不敢言语。按照军令,杖责三十,以后禁止一人外行。她在帐外受罚,杖责三十,无喜无怒。紧咬双唇,血红了衣襟,仗声停止,她昏死过去。军士将她抬走。
夜间,她躺在床上,手执木槿,眼中秋波婉转,悲伤寂静。再无林间那个轻快无忧的身影。他内疚难安,把她强行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让她不受欺凌,还是属于自己私心。他满心愧疚在月夜中淬成了血,天上出现了一轮红月,离人见之涕泪。
他命人给她医治,用了最好的药物。十多天后,她伤渐好,只是些许行走不便。
(七)
一日,她独自一人坐在溪边,流水淙淙,鱼儿浅游。她不知怎么就踉跄掉进了水里,只觉满眼都是青色的水,鱼儿还在手边游荡,渐渐呼吸困难,挣扎不了,慢慢的往下沉。在闭眼的那一刻,她眼中浮现出他的脸,没有银色的面具,好似那年在桃花林见到的那人,只是都再也没出现了。她的意识慢慢模糊,但看到那眉间堆积的残云,仍想伸出手抚平......
有东西落在脸上,熟悉的清香。女子醒来,身上已经落满了凤凰花,远处是一片白色的木槿。她很诧异,每次都能找到那片木槿,却从没有找到这株凤凰树。
那日,他喝醉了,在树下给她讲了很多故事,将那时在山间追随他的一群猛兽,还有那些通风报信的山雀,教他攀缘的猴子,还有那夜的那个男孩。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讲了很多,也包括,他叫尘。临走的时候,他将一朵凤凰花放入她的手中,消失不见。而凤凰花在她手中化为一个绯红的印记,若影若现。
接下来的几天,在军中没见过尘,这几天军营形色匆忙,估计正在与轩辕交战。而她的行动也方便了许多,不知是他特意安排还是嘱咐过,现今没有人再怀疑她的去处。
她漫步走着,不觉来到那片林中,花期已过,满地都是枯叶。远处一声急鸣叫,她因声望去,在天与地的交界处,霞光万丈,雾气翻滚,白云缭绕,清风间生,一株火红凤凰树立在其中,繁华盛景,烨烨生辉。当她走近,所有的树叶红花彷佛有生命一般,轻轻颤动,翩翩起舞。
她刚欲拾起一片落花,旁侧出现了另一身影。她惊住不敢动,尘冰冷的看着她,蓦的扔下一注酒,自顾自的坐下,在一旁饮了起来。
淡淡的桃花香,桃花陈酿。记得儿时在家中,父亲喜爱桃花酒。自家院子尽是桃花,满园春色中,父亲母亲拉着她摘花,泡酒,教她唱桃花谣,给她讲圣池瑶山桃花仙子......父亲的桃花酒,埋在一片木槿林里,她唤作木槿。那次她赌气还家,远远听见母亲的悲泣嘶吼,她疯了一般的往回跑,进门就看到母亲自尽在她面前,满身是血,粉色的桃花变成了血红了,空气里都是父亲未散尽的灵力。她呆滞在门口,忘了哭泣,眼神慢慢的空洞,一口鲜血喷出,她倒在血泊中.....自那以后再也没有饮过桃花酒,那种酒噬骨肉。她颤抖的拿起酒,熟悉的味道,刺痛咽喉。转头像尘望去,他的眼神已经迷离,只是深情的望着茭白的木槿,眼中缠绵缱绻,不尽哀愁。她别过脸,浸入自己的世界里,沉沉的睡去。
(八)
那株凤凰树自那次见了之后,往后都是若有若无。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她心生疑惑,终于明了,或许那株凤凰树与他息息相关,如此便简单许多。她速速舞动双手,随着她的手起起伏伏,慢慢幻化出几只彩色的飞蛾,绕着她的周身飞了一圈之后,便向远处飞去。
那一夜,她第一次主动出现在他的帐中,行辕简朴,只一方木桌。她站在他面前,执起手中布帛,粗陋画中:一女子立在木槿丛中,一只手执着一朵木槿,一只手伸向远处,似在渴求,在她手指的方向,一男子背对着女子站在皎洁月光下,周边是火红凤凰花,男子白衣白发,看不清表情,背影决绝,冰冷似没有一丝烟火。他冷眼看着她手中的画,未及伸手去接。此刻的男子,跟凤凰树下初见笛声中的样子,跟营帐之日的面容,跟水中相救的面容,跟凤凰树下借酒的面容,截然不同。此刻,他是君,是臣,是友,却不是尘世的男子,没有喜怒哀愁。她心骤冷,手中的画坠在地上,溅起了一黄土。
她转身离去,空荡的行辕内无尽寒冷。而她眼中的泪,滴滴都重重的打在心头,眼前满是她诀别的容颜,挥之不去。他又想起了那个儿时手执木槿的少女,他那时找到了她,去冰原的时候就找了。女子叫木槿,桃花山下,木槿林中。那时女孩定亲了,他很失望,又逃到义父已烧毁的房子里,静坐了一整天。之后便去了北原。回来之日,他不由的去了桃花山,而那里早就一片荒芜,只剩一片残枝竞长,触目惊心空气中回荡着清新的灵气,灵力拥有者已经死亡。那一次,凤凰花落了一夜。他枯坐在桃林中,顷刻间,远林的木槿暴长,一时间淹没了桃花山,山间的万物都为之陪葬,翌日,这个地方再不复存在。
她没有离去,而是住在了木槿丛间的草房中。时景已过,林间再无木槿,满地碎叶,枯萎憔悴。她常常独自一人坐在空荡的林中,望着远处凤凰树,高深繁茂,若影若现。林间再无她巧笑的倩影,唯有落木纷纷,不尽萧瑟。
他常常站在凤凰树下,只是再无桃酿笙歌。
(九)
木槿花又开了,他依旧出现在行辕外,回忆着花下深邃的背影,哑然苦笑。这一次,她没有出现在视线中,没有流蝶飞舞,只一片寂静的花丛,黯然失色。他释然,也许离去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恍惚中,只见行辕烟火高升,将士嘶吼,弥漫的硝烟将天空染成了灰色。他飞奔回帐营,营幕里将士厮杀,万千袍泽倒在血泊中,睁着双眼。他冲进帐中,那人口中满是鲜血,正含笑含笑的看向他,呢喃的说到带上心爱的女子,忘记仇恨,安然的生活。那人闭上眼,没有怨仇,没有遗恨,满脸的释然。这一刻,他一生追随的人死去,他的心似乎再无归宿,天地倾塌,再无支柱。他在帐中嘶吼,山鸟惊飞,猛兽声和,将士皆都颤栗望着帐中,忘了血泊厮杀。百年来处事决绝,那一刻他犹豫了。他说过,要覆了这山河来殉葬。
他向天长吼,北方飓风大起,一鲲鹏展翅而来,烟尘滚滚。营中士卒高呼,士气大振,一时间嘶喊声震彻山谷。他立于鲲鹏之上,俯瞰众生,周围草木皆化作利剑,刺向众人,灵力不足的士卒当场死亡,修行较强的也只是负隅顽抗,鲜血不止,木槿林被染成一片腥红。而他一身的白衣白发于血流之处,显得触目惊心。
突然间,他看到敌军的马上坐着一名女子,白衣长发,纯洁似林间木樨,陌生又熟悉,遥遥不可及。女子认出了他,闭上双眼。而女子手中,一朵灼灼凤凰花清晰可见,凤凰花渐渐漫开枝桠,而远处一株庞大的古木凤凰也渐渐出现,映得天边一抹艳红,灼的人眼睛刺痛。敌军一首领朝着凤凰树飞驰而去,她眼角强忍许久的泪终于顺着流出,模糊了视线。为了国家,她问心无愧,父亲终于可以安心进祖陵了。.....
在敌军拼全力去毁掉那棵灼灼的生命树时,他的面具破碎,在抬眼回眸那一刻,所有的记忆都重合:林间赠她木槿的男孩,笼中目光灼灼的男孩,月光下依偎木槿树下的男子,桃园中孤寂等待的男子,原来是他,原来就是他.....她身上忽的燃起了深红的火焰,随即无数的彩色飞蛾出现,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凤凰花枝影乱坠,飞蛾化成一簇又一簇流光,绕着古木盘旋,她的身影慢慢变透明,飞蛾也越来越少,渐渐消失不见,凤凰树也消失不见了。他在转身的瞬间,看到她透明的脸渐渐变换,最后定格在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上,清晰脆弱,颜如舜华,转瞬即逝,烟消云散,坠地凋零成一朵枯败的木槿。
原来是她,原来是她。他在鲲鹏背上掉下来的那一刻,万籁俱静,耳边一直回响着这句话。
(十)
隐约觉得,眼前似有一个人绝望的看着她,双手不断地颤抖,眼中伤痛欲绝。她觉得太累了,连睁开眼看清楚是谁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渐渐地闭上了眼。已不知到自己沉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个精致的房间里,阵阵清香。她着衣起身向外走去。雨榭楼阁,朱栏玉砌,绣闼雕甍,远远一片白色的木槿花丛,花丛中守着一只巨鸟。置身其中,她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伤害了深爱的人。展开手,掌心火红的凤凰花印记,惶然心痛,木槿花落,无言无语。
(十一)
她消失在他的眼中,满眼愧疚,她的嘴角带着释然的微笑。那一刻,他疯了一般嘶吼,鸟兽惊窜,士兵们纷纷丢掉兵甲,仓皇逃去。他拾起那株木槿来到凤凰树下,火红的凤凰花翩翩坠落枯萎,似在无声的哭泣。繁盛的凤凰树瞬间凋零,化为灰烬,茫茫大地,一切都化为虚无,只剩无尽的木槿花林:从明日起,你将是官家失踪归还的夫人,你的丈夫爱你如生命,你叫木槿,愿你此生安乐无忧。
(十二)
那年,我还是个孩子,母亲说我自幼生于木槿花丛,身体带有木槿花香,定是与之有缘,便取名为木槿。父亲素来疼爱我,就在山坡上为我种了满山的木槿。后院园中是一片桃花林,母亲爱酿桃花酒,我便是喜好把酒藏在我的树下。那时林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小男孩,长得跟常人不同,只是一双眼睛跟枝头的花一样,特别好看。我给他衣物,教他吹父亲最爱的一首曲子,而且我还偷偷把父亲的笛子送给了他,我喜欢听他吹曲子。他知道我藏在任何地方的酒,不论我藏在哪,他都能找到。他不喝酒,只是喜欢陪我玩。他的手里时不时能变出凤凰花,他说他的心就是一朵花,我笑得很开心。
有一天,他不知道在哪发现了另一个孩子,还说去他家做客,让我跟他跟他一起去。我生气,不愿他跟除了我之外的人一起,便不理他。那晚他在林间等了很久,他站的地方堆了一层满满的白花。
之后几天我再也没见过他,我还埋怨他错过了花季。我整天等他出现,想着他怎么解释,怎么不原谅他,最后一心只希望他能出现,直到我长大了,花期越来越短,他再也没出现。
有日父亲带我去街上看花灯,人间的花灯很美,但父亲说人类险恶,让我不要靠近。我们经过了一个斗兽场,人们都围在一个圈子外,黑漆漆的里面有很多笼子,关着衣衫褴褛的奴隶。我依稀感觉有人在看着我,顺着目光望去,我只看到了一个瘦弱的看不清长相的孩子,他让我想起了林间那个少年。但我觉得他很聪明,现在应该找到了更好的朋友,忘记我了。所以我径直的走开了。
之后每年我都会在林里埋酒,一直到我长大了,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有一天家中来了一个男子,站在林间跟父亲谈话。看不清容颜,但我的心好像在不知名的跳动,似乎是在欢迎久别的故人。父亲给我订婚了,我一气之下躲进了木槿林中,我一遍一遍的数着桃花酒,他真的不回来了。我满心失望的回到家中,而后父亲母亲都死了,我再也没回过家。
父亲是轩辕的将士,被派来驻守中原,可是山中藏了很多神农的余党,他们会常常制造动乱。那天,神农士兵冲进家中,杀害了父亲。父亲是轩辕上等神族,只是,父亲不愿这和平因他而恶化,所以选择了死亡,母亲也随父亲去了。我回到了轩辕,变换了容貌,继承了父亲的职位。家族长老斥责父亲为家族蒙羞,不肯让父亲的灵位进入祖祠。我含泪将父亲和母亲葬在了溪边。发誓一定会为父亲,为家族取得荣耀。
(十三)
我出生在凤凰树下,我记得当时我的身边,还开了一株白色的木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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