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加咖啡

  

  牛奶加咖啡的味道,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停驻在了记忆里。
  
  喜欢牛奶加咖啡的味道,润滑细腻,甘苦香醇。没有过多的渲染,亦无熙攘的嘈杂。浓郁的奶香和淡淡的酸苦自然地融和在一起,弥漫着整个空气的味道。洁白色的液体沿着弧线在空中优雅地滑落,竭力挣脱了束缚,精其一生的情决绝地跳入望不见的深渊。在交织的刹那,极尽挥洒,无需做作,不加饰染,浑然而成地调和出一种别样的美味。香而不甜,苦而不涩。黏稠的咖啡紧紧地包裹着奶液,柔柔地抚过道道肌肤,顺滑着缠绕上去。那般静谧,那般缱绻,在岁月的时光里默默浸染。最终融为一体,互化入对方体内。饮一口杯中的液体,慢慢下咽,在润口丝滑处回味静淌。半醉中那张等了半世的脸,在阳光中缓缓浮现,愈发地清晰明了。伸手触摸,它却开始变得透明,渐渐褪去了颜色,最终苍白地像一张纸,了无痕迹。唯独剩下的是牛奶加咖啡的味道,就像他的气味,在体内久久萦绕。
  
  薇已经不记得她的眼前是多少次浮现出这个的场景,每一次她的心都从完好的状态被戳破。过了那么久,她还是忘不了。尽管她无数次的麻醉自己要忘记这个事实,可是即便她醉了,脑海中依然会出现廷的脸,依然会回到那个午后。她很清楚的记得那天在那里发生了什么,因为每一滴每一点早在他们相遇的时刻,便像血一样融入她的体内,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无法抽出,无法散去,注定要一生带着它们走过命里的每一段旅程。
  
  薇和廷第一次相遇是在她八岁那年,在那个让她永远不能忘怀的地方。她记得……
  
  那天时间的齿轮仿佛在那一片天地间静止,夕阳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慵懒的洒向大地。抬头仰望,满是香槟色的碎光,像是一杯甘醇的香槟酒倾洒而下。浓郁的酒香,带着它的神秘与喜庆的色彩,去迎接重生的渴望,去庆祝曾经的笑语。在山的顶端,能俯瞰整个大地,脚下松软的泥土滋养着植物的生长。那里是大自然的馈赠,是色彩的王国。山水相映,丛林交织,大片大片的玫瑰,鸢尾,紫露草,香雪球,水晶蓝在开放。放眼望去,血红的玫瑰似火的海洋,一阵风吹过,火红的浪潮随风波动。如同炽热的火焰彰显着欲望,舞动着,吞噬着。躁动,激情在体内燃烧;绵,暧昧在悄然滋长。随着暮色的浸染,天渐变成了暗红,暗灰,直至纯黑。鲜红的花瓣渐变成蒙蒙的暗浅红色,隐隐的暗淡红色,哀艳的暗橙红色,怪诞的暗肉红色。明朗的月自天边升起,夹杂着点点繁星将黑夜照亮。远处的山间突然渐变成苍凉略带刺眼的蓝色。深邃却又带着跳脱的亮光,美丽的像是沉浸在无尽的静谧中的湖水。那是禁语的颜色,寓意着等待;再延伸一点,那山又变成了孔雀蓝,是蓝色中最神秘的一种,几乎没有人能确定它正确的色值所在,模糊朦胧,暗藏着隐匿,传递着爱的绝望;最后,蓝色已不再是唯一,高贵的暗紫不知不觉充斥着,侵蚀着蓝色的忧郁,又为其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自在飞舞的花瓣,阴柔扭动的香草,又为这里的世界又增加了一份静谧,一份死亡的气息。
  
  安静的诱惑让人欲罢不能,薇抬头,望见草丛中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是一个男孩坐在草地上。香草环绕着他的身体,幽光点缀着他的白皙。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一个男孩那样安静地坐在草地上,就像一幅画卷,极其尽美。可她觉得静中又带有几分妖娆,神秘如谜,在不知不觉中让你堕落下去。那男孩也不理会薇,自顾自地望着远处。薇顺着他的视线,瞥见在山下的丛林中有点点星光,那是湖的水面反射的结果。呵,不仔细观察还真是难以发现原来这里还藏有一个湖。
  
  “你知道这湖的下面是什么吗?”男孩柔声问道。“啊,”薇转过头撞上男孩的目光,月倾洒在男孩脸上,薇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模样。那是一张雪白的脸,就像牛奶浸染过的一样,干净透明。清澈的眼眸就像那汪碧蓝的湖水,静谧安详。微笑时嘴角两痕浅浅的酒窝,给人一种温暖。薇将眼睛死死地黏在男孩的脸上,她想就这样一直看下去。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面孔,一个带有东方美的混血人的面孔。薇呆呆地望着,不自觉深深地陷了下去。男孩亦打量着眼前的人,五官分明,是美女却又不能用美女来形容,她的美中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月光的衬托下,那种感觉愈发明显,就像,哦,就像是天使。“那下面有什么吗?”薇终于回了神。“哦,那里呀,据说在那个湖的最底部有一个透明的水棺,躺在里面,透过湖面可以望向太阳的最深处,到达天堂。”“天堂?那真是太好了,我还没去过天堂呢。”薇小声说道。“我也没有,要不改天我们一起去看一下?”男孩依旧柔声道。“好啊,有人陪我一起去看天堂了。”薇高兴地手舞足蹈,男孩还是静坐在那里。看着薇,突然他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眼前的这个人已经闯进了他的世界,是他命中注定重要的人。可是他没有想到她会是他一生的羁绊,是他至死都不会再放手的人。
  
  那次相遇是他们生命交汇的开端,他们从未想过他们会成为一对命运共同体,更没有想过他和她会是此生的唯一,是一生的挚爱。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既然相遇为何不能相依?守护了一生的爱,终了还是被消磨殆尽,死在了记忆里。
  
  薇忘不了那个夜晚,忘不了那场大火。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会感受到那场火的温度,那般炙热,那般灼烧。在那鲜红的火焰里,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殆尽,化为乌有。她生命里重要的人也在那个夜晚全部永久地活在了记忆里。那场火烧灭了她的梦,也燃尽了她的情。她天使的翅膀在那一刻被打落,她没有选择无力地坠入深渊。她的心跌落谷底,就像恶魔一样,她开始变得冷酷无情,对所有美好的事物不再抱有一丝微笑。她开始喜欢一个人静默地坐着,独自品味孤独。明明处于青春年少,她却已无愿享受。她变了,原本天真的她蜕变成一个极富有心机的人。就像宫廷中的女子,学会步步为营,凡事不再会天真的只看表面,而是剥茧抽丝,细细地挖掘内部的含义。每次谋划,她都毫无破绽,外人很难想到一个如此年轻的人,处事会是这样的老道。她本是天使,却因一次的摔伤而堕落。
  
  许久,薇都在想,人的一生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不该发生的事终究还是会像冥冥中注定的那样,会发生。就像那晚薇无意间和廷相遇,就像她无意间偷跑出去才会躲过一劫。那晚,她和廷沿着松子路回去,在半山坡望见家的房子火光通明,一群她毫不知情的人突袭,堵住去路追杀她。而廷为了救她带着她拼命的跑。最失足摔落山下。她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八岁,那么小的年纪,一系列的厄运会接踵而来。她在那里整夜哭喊,一个晚上竟流光了泪,十多年后她都不曾再哭过一回。不是她不想哭,而是欲哭无泪。可还是为了他,站在她面前活生生的他,忽然觉得眼里充满了泪水。她从未想过会再遇见他。泪在她的脸上肆意流淌,她想止住,可已无力去做。她整个身子倾倒在他的怀中,将多年积压的恨挥霍。那一刻,她突然感激命运让她知晓了他还活着。她知道从此她不再孤独一人,因为她有了依靠的肩膀,有了避风的港湾。她知道从此会有一个人挡在她面前,为她承担所有的风雨。
  
  那夜,他侥幸没有跌落山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捡回一条命。她并不知道,他与她一样,同病相怜,命运在那晚和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在那晚他失去了父母,当然还有她。他在火海中找到将死的母亲,在母亲弥留之际才知道,他和她俩家人是世交,而那群人正是他们的父母所掌控的组织里的部下。因为一项决定,组织里的人意见不合,划分成两派,其中一派的煽动者因无法令他们的父母改变初衷而痛下杀手,祸及央池,才会牵连到他们两。他的家人和她,他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但命运又又打开一扇窗,他与她数年后的又一次相遇。自此,他和她相依,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
  
  那天过后,在花大校园里,经常出现两个身影。一个惊了岁月,一个艳了红尘。
  
  在漫长的相处中,薇发现她和廷有好多共同的爱好。一样喜欢静,一样喜欢独处,一样喜欢看书画画。没有课时,薇和廷经常在以前的荒废的那座教学楼里度过时光。每次窗台上都放着两杯只加牛奶的咖啡。因为薇喜深褐色,爱喝牛奶,而廷喜纯白色,爱喝咖啡。最好的方式就是二者的混合体,牛奶加咖啡。两人偶尔背靠背的坐在窗前看书,偶尔又各自拿着画板临窗描摹。薇和廷最喜欢看的是纳兰的词赋,词中那种宁静,与世无争一直深深吸引着他们,每次阅读,词中传递出的情感都会令他们深陷其中。过着一个没有纷争,没有猜忌的生活,应该是每个人的向往。在那样的世界里悠然度过,是生命中最大的乐趣。和爱的人彼此相依,闲暇时两人一起到那片鸢尾花的草地上欣赏夕阳,疲惫时,依偎在他的怀里,躺在秋千上,慢慢荡漾。那真的就像在是天堂。可是,幻想终归是幻想,不是现实。幻想是丰满,现实却骨感。
  
  “累了吗?”廷问,“累了就休息一下,洪哥要我们今晚过去。”“今晚?”“恩,上午来的电话。”“好。”薇轻声道。随即倚在窗前,背靠着廷。室内静悄悄的,除了轻微的鼾息,就是廷的呼吸声。廷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背后的人,就这样睡去就好,廷心里想到。
  
  傍晚,薇和廷来到洪哥的住所。那是一栋很偏僻的别墅,远离市区,掩映在丛林中。夜晚独自行走,还真是有点瘆的慌。洪哥是原来组织中里得力的干将,除了薇和廷的父母,洪哥就是组织里权力最大的人。自从十年前,四位过世,洪哥就一直打理着组织内部的事物,但是那场大火的主谋依然没有头绪。不过,在这十几年间,洪哥先后找到了廷和薇,并处处保护他们,同时训练他们,如今薇和廷有了很大的进步,很多时候可以独当一面。两人除了在学校学习,大部分的时间就是调查那场大火,但始终没有进展,最大的希望就是洪哥。不知道这次洪哥……“我知道你们调查那件事情好久了,也想查清事件的主谋究竟是谁?”洪哥突然说道。“你有什么发现吗?”薇问道。“恩。”洪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廷问道。“这是据可靠信息那件事情的资料。”薇和廷急忙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大片的鸢尾花,看样子是在那个地方拍的。“这么说,我们又要回到那里才能有深一步的进展。”“是啊。”洪哥答道。廷望着薇,发现她的眉紧蹙着,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翌日清晨,薇和廷到了那里。
  
  没想到十年之后,会是这样的重逢。一切都没有变,花依旧在开,鸟依旧在鸣。只是花已不同往日,物是人非。廷走上台阶,打开门锁。本以为会灰尘布满,但却出人意料的干净。看得出房子每日都有人在打扫。但会是谁呢?薇随着廷沿着屋内的房廊向里走去,室内的摆设和当年一样。突然廷察觉身后的人止住了脚步。他回过头发现薇凝神望着前方,表情愕然。于是,他向尽头的窗户走去。透过
  
  窗,看到的是一个花园,他扫视了一下,突然发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是父亲。怎么会?他擦了擦眼,真的是父亲。顿时他觉得天旋地转。两人赶紧快步来到窗外的花园里,才发现原来这里并不是一个人。刚才的窗户有点狭小,缩小了视野。这里实际上是四个人。没错,四个,薇和廷的父母。四位老人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并不惊讶他们的出现,似乎早就料到事情会这样发生。可是薇和廷却一头雾水。
  
  原来,当日那晚,确实组织中确实有人叛变,不过已经被洪哥解决掉了。但是组织是要一直运行下去的,而薇和廷的父母又不能一直掌管着,最好的办法就是有新的有能力的继承人出现。可是,这个继承人又会是谁呢?又有谁会胜任。四位老人和洪哥思来想去,最终做了一个决定,那场大火。没错,就是那场火,五人联合导演了一场大火。为了组织的未来,也为了两个孩子,他们决定赌一把。可是这场赌局能否会出现他们想要的结果还真是个未知数?不过既然决定要赌,那就不要怕。但这个筹码太大,不过终究他们还是赢了。即使那场大火真的让他们丧了命,那么薇和廷如今的表现也是这场赌局的胜利品。他们已经学会如何去管理一个组织,如何去保护他们自己,更重要的是在绝望中如何生存下去,这场仗打的还是有价值的。
  
  午后,薇和廷并坐在草地上。“你还记得那片湖吗?”薇问道。“当然。”“那你还记得你说过那片湖下面有什么吗?”“当然。”又是简短的两个字,廷答道。这么多年的磨砺,让廷的言语变得越来越少。“你想去看?”廷问道。“恩。”“好。”“你不怕?”薇抬起脸望着廷。“怕什么?这么多年都过了了,你还怕?”薇笑着不语。“不用怕,有我在。”薇这一次很认真地看着廷,微笑着点了头。
  
  湖的下面真的有一个水棺。薇和廷打开盖子,钻了进去。哇,真的和廷说的一样,在那里可以看得见阳光。其实不只是阳光,周围的一切都可以看到。无论是花,草,亦或是鸟,树。你都可以用心感觉得到。薇和廷就这样在水下静静地躺着。他们太累了。是啊,太累了,十年的包袱终于放下了。
  
  以前在那场大火之后,薇曾多次梦见死亡,尤其廷的死,每次都会被惊醒,不敢将那个梦延续下去,因为她怕,她没有勇气。而现在她读懂了那场大火的意义,那就是紧紧抓住岁月,过好生命里的每分每秒去陪伴你生命中重要的人,不要让它在你不孤单的时候匆匆地流淌过去。
  
  所以当有一天你真的闭上双眼,永久的停止了呼吸,我依然会微笑着迎接你的死亡。因为纵使生命匆匆老去,我却不想用余生的记忆独自回味你。于是我决定和你相依,再也不离开你的身旁。我陪你长眠在水底,你躺在透明的水棺里,碧蓝的湖水萦绕在你周围,而我的秀发抚摸缠绕着你,在这一片天地里,也不留你一人孤独死去。
  
  牛奶加咖啡的味道还是那样的香甜。一如几经酝酿的爱喷勃迸发,铺洒在画卷之上,用情的色素做成的墨水在画卷上勾勒出一生的印记。前世的相遇轮回成今世的回眸,纵使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也依然会找到你,紧紧抓住你的手说,再也不放弃。我承诺陪你到老,白手相依。再也不会留你一人孤独在世,再也不会让你一人独自回味忧伤。纵使天使的翅膀坠落,我沦为恶魔,可我依然希望你带着我的爱,微笑过去。不论是风吹过,还是雨飘落,你我都如影随形。只因曾记否,牛奶加咖啡的味道,那是我们爱的印记。终了我即逝去,可我坠入的依然是你幻化成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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