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

  


  和他相遇是在我工作的超市,那年我二十一岁,是超市收银组的领班。
  
  那一天,我与队员们乘着坡梯下楼,他乘着坡梯上楼,穿着洁白的衬衫,系着蓝色领带,裤线笔直的黑色西裤,一尘不染的黑亮皮鞋。同样的工作装穿在他身上却是不一样的感觉。
  
  阳光照着他清秀的脸,我目不转睛的仔细辨认,直到与他擦肩而过,我的目光仍没从他背影上收回。得出的结论是,这个穿着我超市工作装的人,我不认识!
  
  后面的队员已经开始议论“他就是从主楼保安部调过来的新防损部主管!”
  
  我嘴角微微上提,有点幸灾乐祸,提起超市的防损部连老总都会挠头吧,这个超市中的“警察局”真是散乱到极点,乱无章法,无规无矩,监守自盗。连续提了三任主管都主动离职,不知道这个新来的能挺多久!
  
  后来,我与他谈起防损部时,他露出一抹苦笑。我猜想当他第一次见到防损部全部阵容时,他的表情应该是哭笑不得吧!防损部只有二十几个人,可男女,大小,高矮,胖瘦是应有尽有,而且款款经典。
  
  那时,防损部最大年龄的是三十三岁,而他才二十三,最小年龄的是十八(实际年龄只有十六),最高的是一米九,最矮的是女生,只有一米五。大家想像一下,这样的团队出去拉练会是什么场景,而且,队中还有不会齐步走的,一走路就双拐。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防损部里还有几个混日子的小混混,上班不工作下班才出现,见新主管来了还想欺负欺负,白天调皮捣蛋不听命令,晚上,又威胁恐吓要群殴。
  
  当晚下班后,他带着二十多名原来的保安部同事(都是刚退伍回来的兵)到达约定地点,结果连那混混影都没看到。第二天,那个人就主动离职没来上班。
  
  他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把自己的部门完全整顿好,然后,就开始整顿超市,那时,他给每个队员下达任务,每天每个人必须交上一张罚单,如果不能完成任务,罚单就给自己。
  
  那时的营运部也很乱,促销员们联名抗议,要求替换防损主管,不然,集团罢工。老总将抗议书往桌上重重一拍“谁愿走就走,他绝不能换!”促销们见抗议无效,便都溜回岗位认真工作了。
  
  我是在开业前就来超市的,看着超市慢慢步入正轨,我很欣喜,同时,对他也有几分敬意。只是有一点很奇怪,他把各部们管得都很紧,动不动就罚,谁面都不给,可对我们收银部却管得很松,从没开过一张罚单。(后来问起他时,他说,看你们收银部都是些小女孩,罚你们两个钱,怕你们回家哭!)
  
  又过了一个多月,不知是他加大了管理力度,还是我们收银太过张狂,他竟将矛头指向了我们。那段日子我们被勒得很紧,他天天在晨会上批评收银部。
  
  我们的客服主管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桥梯!”主管设定了两套作战方案,第一就是打小报告,因为,我们收银部的顶头是财务总监,(在大企业作过的都应该知道,其它部门都可以雇人,唯独这个财务,必须是自己家亲戚!)主管就让我把搜集到的防损部错误,直接上报给总监,然后,她再在一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因为,收银与防损是相互监督,所以,找他点毛病还是比较容易。不过换回来的是两败俱伤,他管的更加严厉,去卫生间都要计时,而且,不准我们上岗时交谈。而我们的主管也不甘示弱“不让我们说话,你们防损部队员也不能说话!”
  
  就这样,收银部与防损部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战争。那时的他,总是一副冷冷傲慢的表情,而我总会在看到他时,高高扬起下颚,瞪大眼睛,比划着“前进”的手势,带领着队伍大摇大摆的从他身边走过,然后,他的表情就是似笑非笑,无可奈何。
  
  冷战并没持续太久,因为,两部队员关系都比较不错,没有人会去打报告,开罚单。其实,主管没在坚持也是一部分因素。
  
  就这样,第二套方案开始了,广泛散播谣言。(因为是地下工作,所以当时我并未得到通知)那时,首位散播者就是防损部的一名队员,因为他太过能说,我们便给他起了外号“大嘴”。大嘴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我们主管的外甥(后期知道的)。据我们队员描述,有一次大嘴在讲到高潮时,竟手舞足蹈起来,一个大劈叉,裤裆都开了。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他,他的父母,他从小到大的传奇,囧事(后经证实,七成以上是假的,谣言!),还有他的女朋友。
  
  那时,不知道是不是我在刻意寻找,或者是他有意转悠(不在监控室里看现场直播,反到身临其境到卖场闲逛),总能在我身边不远处看到他,似乎还能有几次目光相撞。
  
  后来,谣言再起,听说他的女朋友是有夫之妇,她的丈夫还找过他。寒冷的冬季,很少再看到他的身影,我想那时的他应该很难过吧,女朋友最后选择了丈夫,调回了总公司。而失恋的不止他一个,我也在那个下雪的季节,结束了我稀里糊涂的初恋。
  
  春天是多雨的季节,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财务室的倾盆大雨是怎么下起来的。那一天我刚走出超市不久,就接到了总监的电话,说财务室里有水声,让我拿钥匙回去开门看看。
  
  真是莫名其妙,财务室根本没有水管,怎么会有水声,当我急匆匆跑回超市时,他和防损员们已经等在财务门口了。是防损部清场检查时,听到里面有水声便给总监打了电话。
  
  当我打开门,真是目瞪口呆,我才离开十几分钟,财务室里的积水都能养鱼了,外面还是晴天,棚顶墙壁却哗哗漏水,防损部队员露胳膊往袖子,忙三火四的抢救文件和保险柜。
  
  总监和财务的人也已经赶来,看到此景都傻了眼,他一边抬着保险柜,一边指挥着,把大小五六个保险柜都抬进了他的监控室。
  
  也是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很有男子气概!
  
  接下来的日子,财务部安排了临时办公室,可是保险柜却仍放在防损部的办公室。
  
  作为收银组长,我每天晚上收完钱,做好明细,第二天早上才能上交给财务,而晚上财务的门已经锁了,所以,他把监控室借给了我们一半。
  
  每天晚上,我们收银部在这边嘻嘻哈哈的查钱,他就在那边严肃认真的开会。
  
  我们有给人起外号的习惯,收银部就有大鸵鸟,大河马之类的,而我嘻嘻嘻,她们叫我猪头小队长。
  
  每天晚上见面,自然就混熟了,我给他起的外号是,老爷爷,因为他总是一副老成的样子,还总说我是小孩,幼稚!
  
  只比你小两岁好不好!于是,我很不服气的带领队伍走过他面前,唱着我们的队歌“哎呀,老爷爷胡子白花花……”
  
  当他知道自己的外号叫老爷爷,走到我面前摆出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我哪里老了?”
  
  他不老,还很英俊!这是与他初次见面,我就已认定的事!
  
  开工资后,他总说帮了我的忙,要我请他吃饭!
  
  请就请呗,虽然,我表面不太搭理他,实则看他还是满顺眼的!(不过,这点被他否定,他说那时我一看到他就笑!)
  
  请他一顿,他又说没帮我什么忙,然后,又回请了我一顿,这一来二去的自然就更熟了,后来每天晚上他都骑着摩托送我回家。
  
  我坐在后面环住他的腰,硬邦邦的,还真是有腹肌呀!
  
  夏天过后,我们终于牵手了,可是半个月后,我就得到了外地学校的通知。
  
  去美容学校是我在和他牵手前,就已决定的,现在得到了通知,我并没有因为他而改变计划,可以说爱得不深吧,我并没有把他规划进我的未来生活里。
  
  我走的前几天,他突然内科炎症,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临走的前一晚,我拎着水果食品去看他,当我走到医院楼下时,电话突然响了,我调皮一笑,接过电话,他问我什么时候过来。我故意压低了声音“我不去了!”
  
  当我兴致勃勃的推开他病房门时,看到他背对着门躺着,他耳朵本来很灵敏的,可是这次,我都走近了,他才猛然转过身。
  
  我的笑容顿时僵住,他的眼圈微红,晶莹的泪珠还未干“你怎么了?”我很不解的问。
  
  他揉揉眼睛“进沙子了!”后又觉得理由牵强,便撅起嘴“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我的心轻轻一颤“我不来,你哭什么?”
  
  他抹去脸上泪痕“你明天就走了,今天不来,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
  
  明白我的意思,我也是在那一刻才明白他的意思,看到他的真心!
  
  是他的眼泪和挽留,让我改变了初衷,把他规划到我的未来之中。
  
  一个月后,他去了另一个城市的另一所技校,我们每天都会电联,每个月的假期我们都要相会,欢喜的聚在一起,谈理想论发展!
  
  半年,我完成了初级美容课程,却因为饱尝相思之苦,放弃了美容专业,奔赴他所在的城市,共同开始我们未来的发展计划。
  
  恋爱过程中,我们有欢笑,也有争吵,有温馨,也有泪水。
  
  每每吵架,我总能想起那天病房里,让我心中一颤的泪滴,和第一次擦肩而过时,流入我心尖上的,那一抹阳光般的暖意。
  
  女人一生中有两个最重要的男人,如果两者观点对立,我只能用善意的谎言安抚其中一方。
  
  父亲不是不许我自由恋爱,只是觉得,一个女孩不需要太过受苦。
  
  也许是没有孩子原因,我无法体会,父亲得知对父母言听计从的孝顺女儿欺骗他,是怎样的心碎。
  
  当父亲看到我穿着过时的衣服,站在路边摆小摊吆喝时,心疼得手都在颤抖。
  
  在家时我也是一名月光族,开资三天乐,月月买新衣,可离开父母那大半年,我连条内裤都没买过,能把吃住问题解决,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父亲并没有直接拉着我回去,而是请我和他吃了顿饭。
  
  两个男人用男人的方式,在酒桌上进行了一次较量,东北有名的白酒,红星二锅头每人半斤,啤酒不计其数,桌上地下摆得都是,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
  
  酒桌上他们针锋相对,谁也不服软,不放弃。而坐在他们中间的我,基本是埋汰沉默的,我无法替任何一方说任何一句话,因为,我不想任何一方受到伤害。(至此,他总会有意无意开玩笑的问我“你跟谁第一好?”)
  
  晚间,父亲离开了,并不是因为他输了,而是父亲不想看到我难过!也许,真像那个“抢孩子”故事所说的,最先放手的,才是最爱你的那个人!
  
  看着父亲萧然离开的背影,我愧疚的泪在眼中打转,父亲给我的感觉,一直像山一样坚实,只要有他在身旁,我什么都不必害怕。
  
  可我终究会长大的,无论未来的路上,有多少艰辛困苦,我都得自己走,因为这是我的人生。
  
  不久后,我短暂的离开了他,赶赴老家去参加堂哥的婚礼。
  
  到了地方我才意识到,这决对是个陷阱!
  
  刚到堂哥家,父亲就携众亲属带我游园,不停的夸奖房子的豪华,小区的气派,然后又问我“他能买得起这样的房子嘛!”
  
  我沉默。(买不起,租也租不起,我们现在租得都是最便宜的寝室!)
  
  进到屋里,父亲又说,堂哥的聘礼叉叉万,又三金又叉叉的,然后又问我“他能拿得出吗?”
  
  我再默。(拿不出,给不起,我们首批进货的钱,都是从朋友那借的,由于没有经验,我们这大半年都是零利润。)
  
  接着,我见到了我那大堂哥的小堂嫂,这次父亲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说我的小堂嫂很精明!
  
  我继续默。(呵呵,是呀!不仅冰雪聪明,还年轻貌美呢,才刚满十八周岁,我堂哥过了年就三十了!)
  
  接着,我与我的七大姑八大姨,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展开了一场昏天黑地气吞山河的唇枪舌战。
  
  我单挑他们一帮,他们群搂我一个!
  
  “叉叉家的小叉叉,嫁的哪家的叉,有车有房有票子!”
  
  “那谁家小叉,自己做了叉年生意赔了,没钱又没貌,老公也让别人勾走了!”
  
  各色叉叉的,各种正面反面教材,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轮着翻的给我讲经!
  
  而我,恰随了我爸的倔强,我认定的事,谁也不能左右!
  
  对于他们所说的“前车之鉴”,我就一句话“小马过河!”
  
  我不能活在别人的眼里,真正的生活,是要自己亲身体会的,无论是艰辛的汗儿,还是幸福的泪儿,都是我的收获!
  
  后来,父亲告诉我,他是故意的,他说,人这一生要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若没点坚持与定力,这点小坎坷都过不去,那以后的路就更走不了了!
  
  无论父亲说的是真是假,至少我现在证明了,我当初没有走错!父亲可以骄傲的说出“你很优秀!”
  
  母爱,像溪流般温柔,它带有溺宠般的疼爱全部体现在生活中。
  
  四年的辛苦努力,我们终于有了第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我和他手牵手欢喜的站在店门前,相约“一定要让它开得红红火火!”
  
  小商品生意有些琐碎,于是,他请来了他的母亲帮忙照顾!可是,母亲来了之后,琐碎的事就不光是店里了。
  
  起初母亲来时,我非常感激,凌乱的家里整洁了,脱下的衣服有人洗,回家总算有口热饭吃。
  
  不过这感激也就维持了一个星期,我渐渐发现他的母亲喜欢说小话。
  
  关上门时,母亲总偷偷跟他说我的不是,说我长得丑,懒得像熊,笨得像猪,也就他要了我,要不我这样的都嫁不出去,也就只配摆摆地摊,找工作都没地方要的……
  
  哎呀!我这个委屈呀!想当年我在私企也算是个小领导,追我的男生少说也有五六个,有摸样,有钱,有工作的,不是没有,怎么就让她贬得这么一文不值了呢!
  
  接着,母亲就开始用她的方式调教我!
  
  洗衣服会把我的挑出来,收拾屋,我的房间不动一下,不过做饭还是有我份的,只是水果零食都放在她的床底下了!(吃个橘子还得伸手要,宁可不吃,我也做不出的!)
  
  工作的辛苦,家庭的压力,让我们都饱受折磨,日日争吵,疲惫不堪。
  
  孩子永远是自己的乖!发生事情,她的母亲永远是向着他的,两个人的战争由于一方有援军,所以败阵的总是我!
  
  而母亲又开始觉得,我配不上他的儿子!于是,明里暗里的想为他介绍对象。
  
  “同学家的女儿,大学刚毕业,好像和你同岁,还没有男朋友呢!”
  
  “前院你那青梅竹马,现在长得可漂亮了!我有她母亲的电话!”……
  
  我这个憋屈呀,她只看到了他小有成就后牛牛的样子,没有看到,他坐在教室里侃大山吹牛皮时,我在校外日晒雨淋、风餐露宿。
  
  不过,我的他是知道的、记得的,一但听到他母亲当我的面说这样的话,总是会为我搪塞两句。
  
  那时她的母亲也非常爱说这么一句话“老天不长眼,傻人有傻福!”
  
  而我总是傻傻的一笑而过,其实我觉得,水至清则无鱼,真正的大智是若愚。
  
  虽然,矛盾常有,但那是他的母亲,我必须要尊重,因为我也有母亲呀!
  
  想想在家时,牙膏内裤都是由母亲挤好洗好的,母爱还真是带着点点溺宠,无微不至啊!
  
  理解万岁嘛!她的母亲并非针对我,而是希望他的儿子幸福快乐!
  
  于是,我树立了明确目标,开始改变行动!
  
  每天早起一小时,把屋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收拾个干净,上网学习菜谱,煎、炸、炒、炖、熘、焖、拌我是样样会点。
  
  那段是时间,我每天晚上都会做上一款新式菜,让他们品尝。
  
  虽然,每天睡眠时间不到六小时,每天累得是腰酸背痛,不过,小小的改变和付出,当然会有回报,婆婆的认可,爱人的安慰,让我忘记了生活的伤痛。
  
  留起我披肩的长发,拾起丢弃很久的化妆品,减掉多出赘肉,看着镜中再次绽放的自己,我的春天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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