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生

  

  “救命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呢?”
  
  梁晓青拼命地挣扎着,一群黑黝黝,尾巴处亮着一圈圈黄灿灿光泽的马蜂,密密麻麻地围了过来,它们急促的翅膀嗡嗡声,吓得梁晓青张皇失措,赶忙摘下竹子编织的斗笠驱散马蜂,但马蜂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加起来足足有五六百只左右,不一会一只马蜂就突破了梁晓青的防御,直奔梁晓青的脖子就是一针,锥心般的疼痛,使梁晓青更加慌乱地奔跑起来。
  
  前方是一片茂密的玉米地,玉米已有成年男子般高,硕大的玉米已经抽穗,一丝丝微卷的玉米须,活像山羊凌乱的胡子,梁晓青仓皇地往玉米地跑,没留意脚下的路况,一下子被一块凸起的小石块绊倒在地,霎时间,一窝马蜂拼了命地对梁晓青裸露的头部、颈部、手部,进行疯狂地进攻,一阵阵锥心般的疼痛,像雨点般落在梁晓青的皮肤上,蜂蜇处立刻开始发痒,渐渐开始红肿,一颗颗拇指般大小的红色凸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梁晓青心想:这下完蛋了,非得被这些毒蜂活活蜇死不可。
  
  梁晓青感到万般绝望,心如死灰,恐惧像潮涌般袭上心头,突然,一件从天而降的藏青色外衣,盖住了梁晓青裸露的头部,接着一双强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把梁晓青从灰土土的地面抱起,扛上肩头,然后疯了似的拼命往前跑,梁晓青一只手牢牢拽住裹住头部的衣服,另一只手紧紧抱住陌生人的头部,随着陌生人的奔走,梁晓青也开始上下颠簸,身上被马蜂蜇过的地方奇痒难忍,击起一浪高过一浪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差不多跑了半个多小时,陌生人的脚步渐渐缓慢了起来,耳畔嗡嗡嗡的可怕声响,也一点点减轻,接着小贩叫卖声、自行车按铃声、牛的哞哞声、小孩子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入梁晓青的耳朵里,接着两只大手把梁晓青从肩膀上抱下来,放在一张软绵绵的床上,接着那两只温柔的大手轻柔地拨开捂住梁晓青头部的外衣,一片明亮的光,晃着梁晓青微疼的眼,梁晓青试图睁开已经红肿的眼,却觉得力不从心,等到渐渐适应光线后,她眯缝着眼,看到了一张朴实无华的脸,他有着黝黑的皮肤,笔挺的鼻子,一双清澈的毛眼睛像两盏明亮的灯,黝黑的瞳孔,活像两粒熠熠生辉的黑珍珠,薄薄的嘴唇透着一抹朱砂红,英俊而不张扬,秀气而不柔美,梁晓青望着这张脸,心头为之一颤,竟忘记了疼痛。
  
  不一会,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大夫走了过来,用戴着医用手套的手,轻轻翻了翻梁晓青的眼皮,又轻轻按了一下被马蜂蜇过的伤处,立刻叫护士拿一瓶氨水过来,护士小心翼翼地拔去留在皮肤里的毒针,接着把氨水一点一点地抹到伤口处,再拿出些小巧的火罐,一个接一个地把伤口里的毒液吸出,折腾了大半天,终于处理完毕,再抹上些特质的草药膏,就把梁晓青转移到一间敞亮的病房休息,经过医生的诊治,梁晓青觉得好多了,虽然伤口还隐隐作痛,一个个拇指大小的包还布满整个面部,但被马蜂袭击时的惊慌没有了,转而是一阵平静涌入心间。
  
  那个呆呆的青年还在,傻愣愣地杵在梁晓青的床前,梁晓青微睁着红肿的眼,望了望害羞而腼腆的他,不时露出一抹害羞的浅笑,梁晓青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谢谢你救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梁晓青,是生产队的一名知青,你怎么称呼?
  
  青年怯生生地把眼睛瞅向地板,小声地说道:我司张国军,村里人都叫噢军娃儿,你也嫩们叫嘛。梁晓青微微一笑,说道:谢谢你,军娃儿,不好意思,我学不会你们四川话,我还是叫你小军吧。张国军挠挠头说道:要得,要得!
  
  正在他们聊得火热时,一个梳着两根麻花辫,穿着一件白衬衫和一条宽大军绿裤的女孩子跑了进来,她有着白净的面庞和一双会笑的丹凤眼,坐到梁晓青的床边,就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地说道:晓青,你的脸咋了?干完农活后就回头去找你,死活找不到,问路边的一个村民,说你被一个青年给扛着跑去镇上了,我来到镇上一路打听,才打听到你去了医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可急死我啦。梁晓青拉过唐嘉柔的手说道:没事的,干农活的时候,不小心招惹到了马蜂窝,还好有这位同志帮忙,才没有被蜇成重伤。唐嘉柔回过微胖的脸,抹了抹垂下的眼泪,对着张国军说道:真谢谢你了,梁晓青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我可不愿意看到她受伤,谢谢你啊。唐嘉柔回过头,望着梁晓青满脸的红肿,不禁泪如雨下,连声诉苦道:真是没活路了,这该死的乡下,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今天是马蜂,明天不知道出些什么东西,万一来个狗熊或者老虎什么的,我们不是身首异处了,我们的命咋这么苦,非得受这份罪,每天累死累活的干农活,瞧瞧我这双手,都磨出茧子了,吃得又不好,睡得又遭,我们该怎么办啊,我爸爸怎么还不想办法把我弄出去。说完这些,唐嘉柔就伏在梁晓青的肩膀上轻声抽泣,梁晓青抚摸着唐嘉柔的头发,轻轻拍着说:没事的,没事的,苦难的日子终会过去的,就像普希金的诗句“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回忆”。
  
  伴着这首诗,梁晓青和唐嘉柔抱在一起,泣不成声,她们怀念着古朴的四合院、壮阔的天安门、两鬓斑白的双亲、酸甜的冰糖葫芦,仿佛眼泪能带她们重回故里。
  
  梁晓青在病床上躺了一周才渐渐好转,在卧病期间,唐嘉柔忙完农活就会跑过来陪她聊天,带些从野外采来的山茶花或者几个八分熟的沙梨,张国军也时常趁着唐嘉柔农忙时,送些煮熟的玉米,热腾腾的烤地瓜,剥了壳的煮花生等等来看望梁晓青,梁晓青望着他那张因害羞而躲躲闪闪的小脸,心情顷刻间就变得十分愉悦。
  
  梁晓青被马蜂蛰得面目全非的脸,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消肿,一张白皙而秀丽的面孔浮出水面,就像一朵经历过淤泥洗礼的睡莲,显得妩媚而不失倔强,张国军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孩子,他被梁晓青深深地迷住了,觉得为她付出所有都值得。
  
  出院后,梁晓青重新加入农忙的队伍里,锄地、掰玉米、刨土豆、插秧等等,一个接一个的农活等着她们去做,现在明显比原先轻松许多,因为张国军总找机会来帮梁晓青干农活,但渐渐流言蜚语不断,说梁晓青和张国军搞暧昧,不检点,这让梁晓青受尽了白眼,幸运的是梁晓青赶上了好时候,下乡后的第三年,文革就宣告结束,一大批下乡知青托关系的托关系,找人的找人,塞钱的塞钱,一个接一个地被调回了老家,当然其中也包括梁晓青和唐嘉柔,唐嘉柔得知要回北京,快乐得就像一只小鸟,叽叽喳喳、手舞足蹈地闹腾个不停,可梁晓青却一点都不想走,这三年里,她和张国军朝夕相处,已经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她舍不得张国军。
  
  临走那天,唐嘉柔生气地说道:梁晓青,你真是鬼迷心窍了,居然放弃回北京的机会,甘愿留在这个穷乡僻壤里,从今以后我们何时才能相见?唐嘉柔说着说着就开始哭起来:梁晓青,我走后,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唐嘉柔接着望了望前来送行的张国军,厉声说道:你这小子,不知道从哪里修来的福气,居然让我们晓青对你这般死心塌地,如果以后让我知道你欺负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晓青,我走了,多多保重。梁晓青说道:嘉柔,我也舍不得你,你在家多去看看我爸爸妈妈,就说我在这边一切都好,别惦记。唐嘉柔泣不成声地说道:我知道,我一定,一定。
  
  望着远去的火车,梁晓青的内心五味杂陈,她用手整理了一下耳鬓被风吹乱的头发,两行清泪夺眶而出,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搂住了梁晓青单薄的身子,一股暖流瞬间窜进了梁晓青的身体,驱散了离别的寒意。
  
  至此以后,梁晓青成了小镇里的护林员,陪着丈夫张国军在大山里一呆就是整整十八年,这十多年间,他们种下了几十万棵松树苗,现在已经亭亭如盖了,当然他们也孕育了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公主,长得和梁晓青一样美丽温婉。
  
  偶尔梁晓青巡山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山坡上,歇息时,总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遇到那一群马蜂,是否现在自己正徜徉在北京的繁华里呢,但梁晓青转念一想,任山风吹拂着花白的头发,望着天边越过的马蜂,轻轻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