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故事) 阿龙的故事

  


  
  我有个同乡朋友在某省属国营建筑公司当钢筋工,他姓沈,同事熟人们都叫他"阿龙",而公司里那些调皮的青年工人们又喜欢在背后称他"光棍汉子"。
  
  "阿龙"的名儿从何而来?原来,我们家乡的民间有个风俗,不论谁家生下孩子,都爱取个乳名,从小到老,熟识的家人、亲戚、邻居、朋友碰面,都不叫书名而直呼乳名,以示爱称。我这位朋友出生后,他那不识字的父母就凭他"龙年"降世,便取下乳名阿龙。
  
  阿龙是个英俊的壮年男子。他那端端正正的方脸膛上有一架高高的鼻梁,宽宽的前额下有一双浓眉大眼,配上修长的身材和健壮的体格,不失为仪表堂堂的美男子相貌。阿龙的文化程度不高,由于童年丧父家境贫寒,初中读毕业便到建筑公司学徒,现今已是个有着十八年工龄、在生产上样样拿得起的老工人,又兼平时好动脑子,善于钻研技术,能够绘识图纸,俨然象个大专毕业的施工技术员,故而在混凝土预制车间从小组长逐级晋升至工段长,颇受领导赏识和同事钦佩。阿龙现年三十有四却未有老婆家眷,至今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单身男人,因而免不了被别人在背后戏称为"光棍汉子"。然而,他决不象社会上那种因穷极潦倒或品行不端而讨不了老婆的二流汉子,相反,在他二十出头的黄金时代,曾经是一位擅长操弄舞台表演的"风流人物",他在公司牵头组织的业余文艺宣传队,常在本省各地巡迥演出,曾经几度在市级文艺会演中出类拔萃,并有节目被遴选上过省级会演舞台,因而见过各种场面,接触过各种人物,被许多年轻美貌的多情女性追求过。但他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却坚持着固执的观念——一来,敬业为重,不愿意随波逐流,过早堕入小家庭圈子,失掉革命朝气,打扰职业理想;二来,父亲早故,弟妹年幼,使他成了负担家庭生活的"梁柱子",暂无经济条件成家,不愿为此空费精力----于是,他的婚姻就一直拖延下来,成个"老大难",母亲愁、邻居催、同事问、朋友劝,可他却满不在乎,总是笑而不答,始终是那样不慌不忙,保持着青年人身上特有的乐观和朝气,常常令熟人们惊叹不已。
  
  我和朋友阿龙都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如今已是退休老人,我们的童年和青壮年都是在充满革命激情的毛泽东时代度过的。在那个时代里,象阿龙这么个有趣的人,在他身上自然会发生许多有趣的故事,我想随手写几则小故事出来,让当代千千万万不相识的青年人读一读,也许是很有意思的.
  
  阿龙与上海姑娘
  
  这一年,建筑公司招进一批新工人,上海姑娘丽花和美玉被分配到钢筋工段工作。
  
  真乃"名如其人"。这两位年轻的上海姑娘,一个瓜子脸、短头发,一个园脸蛋、粗长辫,相貌如花似玉,性格落落大方,都象娇艳的花朵儿惹人喜爱,一时招引得工地上那些青年职工们评头品足赞不绝口,尤其有些小伙子怀着各自的独特心思,想着法儿靠近,每到工间业余便围着她俩转,谈闲话、看电影、逛马路、上公园,总有一群群小男人陪伴着。久而久之,使得这两位姑娘娇气抬头,不知不觉地自高自大忘乎所以起来。
  
  有一回,工间休息时,两位上海姑娘同阿龙开上了玩笑。
  
  瓜子脸丽花提起青年人生活的话题,沾沾自喜地说:"我看现在的男人够意思,都喜欢在女人面前当骆驼。"
  
  园脸蛋美玉附和着同伴:"男人不拍女人马屁,怎么找得到对象?"
  
  阿龙一听暗暗吃惊,只觉得心头直发麻,但他并不反驳,却笑了笑,说:"喔,这话新鲜!男子找对象还得当骆驼、拍马屁,我可是头回听说。"
  
  "这是事实情况嘛!"丽花笑着问:"阿龙师傅,你当过骆驼吗?"
  
  "肯定当过!女人的马屁拍得不少吧?"美玉也上来凑趣。
  
  "当骆驼?拍马屁?嘿嘿,我没那个本事,更没那个兴趣!"阿龙并不责备对方出言无理,反而装起一本正经的表情,叹着气:"打从十六岁进公司到如今,在女人面前,我一贯拍不来马屁,所以……"
  
  "所以,这么大岁数还找不上对象!哈哈哈,你真笨!"丽花带着嘲笑口吻插上来。
  
  "到如今,年纪已过了三十,人老珠黄不值钱,老婆难讨啦!"阿龙索性顺着姑娘的性儿自卑起来。
  
  "不过,阿龙师傅,你也不要泄气。年纪大点没什么,条件放低些,譬如找那些相貌差点、没有文化、没有职业的女人,还是有希望的。"听了阿龙的自卑腔,美玉倒有点同情了,自以为是地表示安慰。
  
  "嗬,你倒能宽我的心!"姑娘们的言语虽然刺痛了阿龙的心,可他并不生气,还是那么笑容可掬:"这么说,你们两个,相貌长得漂亮,又有文化,难怪那么吃香!拍你们马屁的人不少吧?"
  
  "那当然,这是规律嘛。你没见工地上那些男人多有意思!"丽花简直陶醉在孤傲自赏的境地里了。
  
  "要真同我交上个朋友呀,还得看看谁马屁拍得高明呢!"美玉自我欣赏的心理并不亚于同伴。
  
  "这个规律可怕!是你们自个儿空想出来的吧?可惜,只适用于他们这群二十刚出头的嫩娃子,象我这样的老脸皮,就用不上喽。哈哈哈!"阿龙讪笑着给闲聊打上句号。
  
  ……
  
  这一阵偶然发生的玩笑话结束了。阿龙对两位上海姑娘的轻狂之言嗤之以鼻,但在此时此地此种对象面前,他不屑于跟人家争辩输赢,只在心里暗暗地想:年轻姑娘涉世未久,天真幼稚不知天高地厚,生活会慢馒教育她们的!
  
  未过多久,阿龙真的利用现实生活提供的一个小机会,好好地教育了两位天真无知的上海姑娘。
  
  粉碎"四人邦",生产要大干。公司正在新建的一个炼铝厂土建工程进度又要提前,使得钢筋工段和混凝土预制场的工作更加紧张起来。
  
  这天上午,上班不久,入选职工代表的老曹师傅接到通知,要去公司机关参加一天会议,临走前,他给两位学徒工布置今天须扎制四块大型屋面板钢筋架的任务。丽花和美玉已经跟师傅学干了几个月,自以为脑子灵巧能力强,两人满不在乎地拍胸脯,表示一定完成任务。可老钢筋工似乎对两姑娘平时的工作态度有点放心不下,指点着图纸,耐性地向她们重复着操作要领,末了,又严肃地说了句"现在抓纲治国,生产建设要大干快上,我布置给你们的任务要完成,但一定要注意质量,严格按照图纸上的规格要求,一丝一毫也不能马虎。开完会回来,我可要捡查的!"
  
  师傅走了,丽花和美玉开始做准备工作。她俩进车间干了这些日子,觉得当个钢筋工没什么奥妙技术,四块屋面板扎架一天完成,任务也不重,于是,便从容不迫地动手干起来。可是,由于平时干活不专心,粗枝大叶惯了,当她俩把几种型号的钢筋搁在工棚地坪上,要开始正式扎制的时候,却早把师傅的指教忘掉了,将那些钢筋条东挪西搬地摆弄了半晌,还是定不下位置,只得对着图纸发起愣来。
  
  正在两位姑娘发愁的当儿,已经调任混凝土预制场工段长的阿龙去仓库领工具,路过这儿,眼尖的丽花象碰到救星似的,把他叫住了:"哎,阿龙师傅,来来来,向你请教一下,这种屋面板钢筋怎么个摆法?"
  
  阿龙慢吞吞地走过来,看一眼施工图纸,瞟一眼两个姑娘摆放在地坪上的钢筋,轻蔑地笑了起来:"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当了几个月的学徒工,连这样简单的活儿也干不好,真是笨蛋!"
  
  站在一旁的美玉一听,急了:"阿龙师傅,我们技术还没学到家,今天师傅不在,你帮帮忙,教教我们吧!"
  
  "唔,这么点儿事还用得着我帮忙吗?会拍马屁的人,工地上多的是,另请高明吧!"阿龙故意斜睨着眼睛,带着不屑的神色,抽身走了。
  
  两位姑娘急了,冲着阿龙喊:"哎呀,阿龙师傅,你!……"
  
  "对不起,我一贯拍不来马屁!"阿龙蓄意拉长喉咙,摇晃着身子,悠然地往仓库方向扬长而去。
  
  "阿龙真坏,亏他还是个工段长!"美玉蹬足埋怨。
  
  "光棍汉子,到我们面前摆臭架子!"丽花瞪圆了眼,简直想骂街。
  
  阿龙走远了。园脸蛋美玉看着气呼呼的同伴说:"丽花,我们还是拿图纸去问问别的师傅吧。"
  
  瓜子脸丽花不愿这么做:"你看看组里那些师傅,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好意打搅人家?再说,刚刚碰了阿龙一鼻子灰,我可没脸儿再让人家笑话!"
  
  美玉一时不知所措了:"那,这样下去,屋面板钢筋一块也扎不起来,怎么办?"
  
  丽花可没这般败兴,她大眼睛一闪:"急什么!走,我们另想办法。"说着,拉了同伴走出工棚,往隔壁车间走去。
  
  真是"召之即来"。不一会儿,两位上海姑娘回到工棚,屁股后边跟来四个平时同她们要好的青年小伙子。
  
  在这些小伙子面前,两位上海姑娘可从来没客气过,将为难事儿一摊底,几个小伙子拿着那张图纸,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个个都傻了眼。
  
  "我看你们两个蛮能干,怎么离开了师傅,这个屋面板钢筋就扎不起来啦?我要是当钢筋工,保证早就学会啦。"木工车间的学徒工自作聪明,拚命在姑娘面前表现自己。
  
  "说得好听!有本事你就上来帮个忙,谁来听你的现成话!"丽花立刻生气地抢白起来。小木工红了脸,不敢开腔了。
  
  "要是叫我接个电灯、修个小电器什么的,保证做到,这扎钢筋的行当,我可没学过。"瘦个子青年电工说。
  
  "你要我挑个两百斤担子,走上十里路,那倒好办,这看图纸的玩意儿,我可一点忙也帮不上。"混凝土工小胖子不无遗憾地自我表白。
  
  "我们这些人工种同你们不一样,有劲也使不上。真对不起!"本工段专职开弯头机的小伙子比较老实,摇头说了真话。
  
  "你们这些男人,真是!不用你们帮忙的时候,点头哈腰耍幌子;正经事需要你们帮忙,又打退堂鼓!"美玉见这些男朋友个个都解决不了问题,生起气来。
  
  "好啦,你们这些鬼都同我一个样——笨蛋!一点忙都帮不上,滚吧!"丽花生起气来,可比她同伴出火多了。
  
  忙没帮上,反受了对方一顿迁怒。几个青年小伙子无话可说,尴尬地咋咋舌头,一个个陆续散去。
  
  两位上海姑娘坐到一边凳子上,真的发起愁来了。这时候,阿龙领了工具从仓库返回来,跨着大步,径直走到她们面前:"怎么,还没动手干呀?"
  
  丽花没好气地瞪了阿龙一眼:"哼,你阿龙师傅不肯帮忙,还要欺负人!"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

  
  美玉顾不上生气,恳求起来:"阿龙师傅,你行行好,帮帮我们吧!要不,完不成任务,老曹师傅回来,准得挨刮鼻子!"
  
  眼下,阿龙不再卖关子,认真地对两位姑娘说:"好啦,刚才我是跟你们开个玩笑。同在一个车间工作,哪有不帮忙的道理!来吧,我教你们扎。"
  
  "哎,这还差不多!"丽花见阿龙真心诚意的样子,马上消气了。
  
  "不过,声明在先,我可不是来给你们拍马屁、当骆驼的哟!"阿龙不亢不卑地又补了一句。
  
  "哎呀,阿龙师傅,你真是!那天说闲话,我们也是同你开玩笑的。同志之间,应该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嘛。"丽花这才领会阿龙的用意,只好自我辩解。
  
  "对对对,这话百分之百正确,同志之间应该团结互助。"
  
  阿龙满意地点点头,将仓库领来的工具往旁边一放,接过施工图纸,帮助丽花和美玉干起活来。他指点着图纸,从各种钢筋的型号特点,到图纸上符号尺寸的标示方法,到屋面板预制构件的钢筋结构规律,详细地讲解着,然后又认真地示范操作。两位姑娘不敢打马虎眼,认认真真地向阿龙学着技术知识和操作要领,全神贯注地忙活起来。
  
  阿龙一边帮助她俩干活,一边微笑着侃侃而谈——
  
  "为人做事最好不要自以为高明,更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贵了。真正聪明能干的人,是不会骄傲自满的。"
  
  "现在有些青年人交朋友、谈恋爱头脑太简单。其实,女人不要翘尾巴,男人不必眼巴巴。凭一时的兴趣,图一时的舒服,奉承拍马,互相利用,这样的人,即使整天泡在一块,又有几分真正的感情呢?"
  
  "人的青春是宝贵的。像你们两个姑娘,年轻得很,还在当学徒工,政治上多学点理论,生产上多出点力气,技术上多学点本领,搞'四个现代化'用得上;工间业余,如果把时间都浪费在谈情说爱游游逛逛上,那太可惜啦!"
  
  "……"
  
  阿龙这一番借题发挥的话语,虽然也夹着点骨头、带着点芒刺,使听者感到一些难堪,羞得她们白嫩的脸蛋上泛起了红晕;但却像一股清新的凉风吹进听者的心窗,令她们心胸开阔,痛快舒畅起来。这回儿,两位上海姑娘既没生气更没发火,而是心悦诚服地倾听着,默默地思考着什么。
  
  在阿龙的热心指教下,丽花和美玉看懂了施工图纸,用平时从老曹师傅那儿学来的操作方法,不到一个钟头,就把第一块屋面板的钢筋架扎制完成了。当阿龙与她俩告辞离去的时候,在两位上海姑娘的眼睛里,闪动着感激的目光。
  
  "光棍汉子"与"恋爱专家"
  
  因工作需要,二级钢筋工小张从外工地调进了混凝土预制车间,成了阿龙的工友。这个小伙子二十三岁,脑子灵巧精明能干,做活也卖力,可有个特点:骄傲自负自以为是,油嘴滑舌好吹牛皮。因为他平时好搭女朋友,厚厚的照相册里夹着五花八门的姑娘相片,还常常在男伙伴面前标榜自个"招女人欢喜",为此,车间里的青年工人们便在背后送他个绰号"恋爱专家"。
  
  小张刚结识阿龙时,对阿龙熟练的生产技能和丰富的技术知识非常羡慕,对阿龙也很尊重;但过了不久,当他知道阿龙是个三十几岁还没找上对象的"光棍汉子"时,就瞧不起人了。
  
  有一次,在职工食堂里吃午餐,阿龙同车间里一些同事工友凑在一块边吃边聊天,话题偶然扯到阿龙没对象的问题上,小张便转动他那如簧之舌,毫无顾忌地发挥起来——
  
  "阿龙,你这个人蛮能干,政治上技术上都有一套,怎么谈恋爱一点没本事呀?三十出头还打光棍,真可怜!"
  
  "不是吹牛,我二十岁就开始谈恋爱,女朋友多的是,要找个对象容易得很!"
  
  "男子汉找对象要脸皮厚,嘴巴巧,会卖乖,会放噱头,女人对你就会有好感。阿龙,别看我年纪比你轻,谈恋爱这一门经验比你足,你得拜我为师!哈哈哈。"
  
  "……"
  
  小张的话匣子一开,马上引来在场工友们一阵热烈的玩笑话,有人给小张捧场,有人代阿龙鸣不平,有人替阿龙担心——
  
  "阿龙,人家小张年纪轻轻当'恋爱专家',你胡子满面还在打光棍,找对象这一门,你真要拜他当师傅啦!"
  
  "小张,你别在关公面前耍大刀!阿龙象你这几岁年纪的时候,下了班,脸上一打扮,往戏台上这么一站,唱歌跳舞可招人眼红啦,漂亮姑娘的恋爱信都一封封地往他那儿送呀!"
  
  "真格的,阿龙走桃花运那阵子,小张还在马路边上玩小弹子赌糖纸儿哩!"
  
  "不过,说句实话,阿龙,你这个人相貌不错本事不小,怎么谈个恋爱那么麻烦!依我看,都怪你年纪轻的时候眼光太高,东挑西捡,当心到头来捡个破灯盏呀!"
  
  "……"
  
  小张那一番班门弄斧当众奚落的玩笑话,着实刺痛了阿龙的心,他真想狠狠地反击过去,可气话冲到喉咙口,又脑子一转:出言者相识未久,互不十分了解,又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让对方轻薄几句何必顶真?于是,他那两片嘴唇只是颤抖了一下,就松驰开来,将火气抑在肚里,却挺有份量地笑着回应大伙。
  
  "现在还是年轻人本事大。小张他真是个'恋爱专家',搭起女朋友、谈起恋爱经来一套一套的!哪象我,本事没有,眼高手低,只好打光棍喽。不过,话虽这么说,把搭女人谈恋爱拿来当作骄傲的资本,我看一文钱都不值!"
  
  阿龙这几句话藏筋隐骨,既显锋芒,又不得罪人,说得小张和工友们都哑口了。
  
  这一阵玩笑话,偶时而发,对小张和在场工友们来说,过耳即忘,早丢去九霄云外了,然而,却在阿龙的心目中留下了印记。此后的日子里,他竟对小张在男女交往方面的举动注意观察起来,不久,便让他发现对方华而不实好吹牛皮的坏习性。于是,他想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轻浮狂妄的小伙子。
  
  终于,阿龙遇到一个极巧的机会。
  
  这天傍晚,刚歇工吃过晚饭,平日里灵活健谈的小张却皱着眉头塌拉着脸,走进集体宿舍阿龙住的那个房间,将手里一份病历卡递给阿龙,说:"不知怎么搞的,这两天,我的喉咙口非常难受,医务室开的药片没见效果。"
  
  阿龙接过病历卡一翻,见上面写着"悬雍锤脱位"的诊断,即刻微笑起来:"这毛病古怪,医生开的药不一定见效哟。"
  
  "真够呛,难过极了!"小张眉头打结,看得出,他为自己的毛病发愁。
  
  "急什么!把嘴张开来,我来看看。"阿龙装出内行的样子,仔细瞧了小张张开的嘴巴,笑笑说:"唔,是喉咙口小舌头掉下来了。这点小毛疡,让我来治,一下子就好!"
  
  小张惊愕地睁大眼睛:"什么,你来治?医生开的药都不见效,你吹什么牛?"
  
  阿龙朗声应答:"哈哈,小张,还说是大城市出身的人,连这点医学知识也没有!前年,我也生过这种毛病,吃药不见效,有个老中医用个土办法,灵光得很,一下子就给我弄好了。你不相信吗?"
  
  小张感到新奇,连忙问:"你倒说说看,怎么个治法?"
  
  阿龙装得十分正经地说:"简单得很,要几根妇女的长头发,往小舌头上刺激几下,它就自动收上去了。不过,注意,一定要未结婚大姑娘的头发,嫁过人的可能没效果。"
  
  听阿龙这么一说,小张疑惑起来,似信非信地摇摇头:"去你妈的!这算什么治病法,我不信!"
  
  阿龙自信地转过身去,神秘地一笑:"少见多怪!不相信就算啦,我自已经历过的事情,有假吗?嘿嘿。"
  
  "你说的是真话?"迫切盼望解除病痛的小张,动心了。
  
  "乖乖,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啦?"阿龙表演着认真的表情。
  
  "你在这里等我。要几根大姑娘的头发,容易得很,我马上去要!"小伙子真的相信了,转身就往门外跑。
  
  见对方中了妙计,阿龙在房间里舒心地大笑起来。
  
  "恋爱专家"兴冲冲急乎乎地快步往女工宿舍走去。一路上,他把工地上结识的几位女朋友估量了一下,便径直走进女工宿舍楼房的走廊,迎面恰好遇上一个要好的长辫子姑娘,他笑着打了招呼,见走廊里过往的人多,不便启口,就将姑娘招到楼房外边角落里谈要紧事。
  
  "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肯不肯?"
  
  "只要我办得到,行!"
  
  "这个忙好帮得很,一秒钟就行。"
  
  "你说吧,要我帮什么?"
  
  "你先表个态,同意不同意?"
  
  "咦,真噜嗦!干脆点说,什么事?"
  
  "请你送我几根头发。"
  
  "怪了!你要我送头发干啥?"
  
  "用场很大!马上急用!"
  
  "你这个人真是!要我的头发做什么用嘛?不讲清楚,我怎么能给!"
  
  "嗯……,是这样,我生了种怪毛病,要女人的长头发来治病。"
  
  "天下奇闻,从来没听说过!你究意打什么鬼主意?我的头发怎么可以随随便便送人!哼!"
  
  不待小张细说,长辫子姑娘就又惊又疑地抽身走开了,一路上还用手紧紧捏了捏那对鸟黑的粗辫子,好象生怕头发让人揪走似的。小张气得双眼滚圆,一脚把路边的小石块踢个老远。他肚子里窝了会儿火,便消了气,又信心十足地迈开步子,回头往宿舍二楼跨去。
  
  小张来到一个房间的门口,望见门开着,他的另一位女朋友穿一身花睡衣,背对房门,站在床前小桌旁边,正对着一枚镜子在梳理披散在肩上的乱发。他想上前打招呼,却又脚步一停,自作聪明地心想:这些姑娘都爱在男人面前摆架子,要是开口向他要,倒不定肯给,不如同她开个玩笑,先把头发拔几根过来再说。主意一定,他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悄悄走近姑娘跟前去。
  
  这瘦个子姑娘刚从浴室洗好澡回到宿舍,正在梳理自己那心爱的头发,蓦然从镜子里瞅见个男人做着怪动作向她背后袭来,她大吃一惊,刷地一下回过头来,恐慌地喊道:"你想干吗?!"当她看清了小张那尴尬的笑脸,怒冲冲地责问道:"是小张!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玩笑没开成,反遭到姑娘的呛白,小张一时傻了眼,即刻抽回伸着的双手,红着脸道:"唔,唔,我……我不想干什么!"
  
  瘦个子姑娘气得发抖:"不想干什么?哼,我从镜子里看得清清楚楚,你刚才在我背后张牙舞爪的,想做什么动作?你说!"
  
  小张肚里发慌,忙辩解说:"不!不!我不过想开个玩笑,向你要几根头发。"
  
  瘦个子姑娘怒气更甚:"开这种玩笑!哼!你要我头发做啥用?"
  
  小张没了主意,只得据实交代:"我生了个怪毛病,要用女人的长头发治病……"
  
  "头发可以治病?亏你说得出口!"瘦个子姑娘气坏了,厉声打断小张的话:"人家刚洗好澡回来,你进女宿舍也不打个招呼!你这家伙,平常装得一本正经,原来这么不正派!想耍流氓习气?"
  
  小张猛受对方漫骂,更加慌了神,张口结舌地急欲解释:"我耍流氓习气?哎呀,你……,你……,你别误会,我可不是这样的人!我……"
  
  没让小张说下去,瘦个子姑娘铁青着脸孔,用手朝门口指:"我不欢迎你这样的人来玩!走吧,你给我出去!"
  
  好难堪的局面!小张的脸涨得通红,百般无奈,只好悻悻然退出姑娘的房间,
  
  头发没要到一根,却接连两回遭受碰壁,还挨冤受气落个丑名。此刻,"恋爱专家"泄气了,一边灰溜溜地往楼下走,一边在心里恨恨地骂:"女人!女人!女人都是小气鬼!平常日子,挨着身子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嘴巴那个甜劲儿;要紧事儿想叫她帮个忙,又摆臭架子。去他妈的女朋友!"他一下子好象觉得自己怪可怜,蠢笨得可笑。想着想着,肚里一股怨气冲上来,喉咙口连连干咳几声,使得那个肿胀的小舌头疼痛起来,难受得鼻子上也冒出了冷汗。他已无法可想,只得低着头败兴而归。
  
  当小张走回阿龙的房间时,阿龙笑嘻嘻地迎了上去:"长头发拿到手了吧?"
  
  不出所料,小张没精打采地双手一摊:"活见鬼!一根头发也没要到!"
  
  于是,两人之间来了场有趣的对话——
  
  "怎么,大名鼎鼎的'恋爱专家',连这点本事也没有,真可怜!"
  
  "女人!女人都是怪物,不通人情!"
  
  "你不是二十岁就开始谈恋爱,女朋友多的是,要找个对象容易得很吗?"
  
  "这!……啊,……啊,……唉!"
  
  "男子汉找对象要脸皮厚,嘴巴巧,会卖乖,会放噱头,女人就会对你有好感喽!"
  
  "……"
  
  "恋爱专家"的牛皮一下子被戳破,高论失灵,活受取笑,有口也难辩,一张脸臊得象个猴子屁股,简直无地自容。
  
  "你这个'恋爱专家'真有意思!哈哈哈哈,真有意思!哈哈哈哈……"
  
  "光棍汉子"抓住弱点巧设圈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尽情鞭笞,纵声大笑不止。"恋爱专家"虚夸暴露骄气尽失,既羞愧又自卑,霎时,一股心火冲上脑门,又引来喉头一阵干咳,疼得难以忍受,脸色都由红转青了。
  
  阿龙向同伴投去同情的目光,下死劲止住笑容,走上前去安慰道:"对不起,小张,我一定想办法把你的毛病治好。"
  
  小张似乎失去治病的信心,一把推开阿龙,痛苦地皱着眉头:"算啦!没让你取笑够,还提什么治病!"
  
  阿龙诚实地微笑着摊牌:"别见怪,刚才是我故意跟你开个玩笑。其实,哪用得着什么女人长头发,一根筷子就解决问题啦!"
  
  明白自己遭受作弄,小张立时恼羞成怒,指着阿龙的鼻子骂道:"好啊,你他妈的同我戏流星,骗人骗到我头上来啦!好你个臭光棍,老混蛋!"
  
  "咦,别骂人,别骂人,你自己没本事,女朋友那里要几根头发都要不来,能怪我吗!嘿哈!"阿龙见开玩笑伤了对方的心,感到有点内疚,脸上现出歉意:"小张,你也不要发火,给你治病要紧!"
  
  小张知道自己没出息,才让人抓住把柄儿取笑,不好再发作,又见阿龙那种善意的表情,便肚里消了气,只是摇着头,说:"算啦!痛就让它痛吧,谁信你这鬼玩艺儿!"
  
  "不,不,请你坐下来,给你治这个小毛病还是有把握的。同志之间,帮忙解除病痛是正经事,我不会骗人的!"阿龙既热惰又认真地作着解释,将一张座椅移到电灯下。
  
  "那好吧,试试看再说。"小张从平时接触中对阿龙还是信任的,他终于在电灯下边坐了下来。
  
  阿龙二话没说,就开始了他那个"土手术":——只见他拿了根筷子,放开水里细细地消毒后,用筷子头先往盛食盐的瓶子里插了插,又从刚才特地去家属宿舍工友处要来的一包烧柴木灰里沾了沾,然后叫小张仰头张大嘴巴,就着灯光,小心地将筷子头伸进去,在那喉头部位发炎肿胀的悬雍锤上轻轻地摩了摩,便将筷子收了回来。
  
  "感觉怎么样?"
  
  "舌根又咸又苦。"
  
  "别喝水,别吃东西,半小时以后保管你不痛不痒。"
  
  "嗯,半小时以后不见效,再来找你算账!"
  
  两人正说着,宿舍区的喇叭声响起来了。晚间开会时间已到,阿龙和小张离开宿舍,往礼堂去参加职工大会。
  
  在一个半钟头的开会时间里,小张喉头处沾着的柴灰和盐巴起了润滑消炎作用,使那个肿胀脱位的悬雍锤渐渐收缩复位,不知不觉中,他觉得喉咙口好过些了,故意用力咳了几声,并不感到疼痛。怪毛病真的见好了,他高兴得眉开眼笑起来。
  
  散会之后,阿龙与小张在一起回宿舍的路上,两人又谈起笑来。
  
  阿龙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喉咙头还难受吗?"
  
  小张病痛消除,转愁为喜,不禁钦佩地称赞:"这土办法真见效,现在一点不痛了,真见效!阿龙,你这家伙有一套!"
  
  "我也是人家那里学来的。吃一堑,长一智,往后你也可以给别人做好事了。"阿龙舒心地笑笑:"刚才跟你开那个长头发的玩笑,不生我的气了吧?"
  
  小张脸上泛起一阵羞愧之色,非但不责怪同伴,还友善地捅了阿龙一掌:"想不到你阿龙鬼主意那么厉害,让我出足洋相!"
  
  "小张,同你讲句知心话。"阿龙却收起笑容,禁不住将自己多年来交女友的切身体会恳切地传给这位年轻而稚嫩的伙伴:"男女之间真正的爱情,得来不是容易的。象你这样年轻的时候,我也天真得很,也同你这样喜欢交女朋友,凭一时的兴趣和好感谈恋爱,其实,哪里是真正的爱情?生活中碰到点点风浪就经不起啦!后来,碰了几次壁,我才知道,青年人的爱情得有个基础,就是双方要有个共同的理想和生活目标;没有这个基础,感情再好也不会天长地久的。"
  
  一向自以为是,在恋爱生活的圈子里盲目乱闯的小青年,恭敬地听着。阿龙这一番经验之谈恰如投石下水,在他那轻浮虚渺的心目中激起一池波澜。这会儿,小张沉默下来,他在严肃地思考着这个重大的问题:真正的爱情不是容易得来的?抬头瞧瞧身旁这位年纪比自己大一截的老大哥,心想:难怪阿龙三十几岁还打着光棍,不是他没本事,原来交朋友谈恋爱还有这么深奥的道理呀!……
  
  阿龙订婚记
  
  "妈!"
  
  一个星期日的上午,阿龙骑着工友借给他的自行车回家来了。
  
  "哎呀,阿龙,你可回来啦!"年过花甲、头发斑白的阿龙妈好几个星期未见到儿子,听见这声喊,心里那个高兴劲就甭提啦。老人家乐得眉开眼笑,连连用手轻轻拍打着儿子身上的灰尘。
  
  虽说省属建筑分公司的大本营离县城只有十几里路,阿龙平时过星期天也不常回家,他的休息日往往是到图书馆里翻技术书或在宿舍写字桌的制图板旁边度过的。今天回家看望母亲,也没忘记带上那本厚厚的《材料力学》来抽空阅读。
  
  见大儿子回家,阿龙妈迅即挎上个竹篮子去菜市场转了一圈,办来可口的小菜,坐在堂屋里,一边剥那豌豆壳儿,一边同儿子聊天。
  
  "阿龙,吃过中午饭,妈要同你到翠英家去一趟。"
  
  "去干什么,是串门吗?"
  
  "说串门也可以。还要给你办要紧事儿!"
  
  "到她家去,有啥要紧事可办的?"
  
  "喜事儿!告诉你吧,你和翠英的婚事,妈可给你说定啦!想不到吧?"
  
  原来,两个多月前,阿龙的一位婶娘给他介绍了个对象。姑娘名叫翠英,是农药厂的女职工,住在城南车站路。可是,虽然婶娘陪姑娘到家里来过一次,阿龙也被母亲拉着去女方家里串过门,终究双方还刚开始认识,交往不多接触甚少,根本没达到互相了解,更谈不上产生感惰。今天,却不期然猛听母亲说出这样的话,阿龙心里疑惑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找对象哪有这么简单的?
  
  阿龙妈往热水瓶里冲好开水,从厨房间出来,老人家兴致勃勃,眼睛旁边的皱纹舒展开来:"谁跟你开玩笑!前天,你婶娘同翠英妈特地到家来说,你年纪都三十几啦,翠英今年也二十五了,事情讲讲定,早点办掉好。妈就答应下来啦!"
  
  "唔,唔,老娘代儿子谈恋爱、替儿子定婚事,这有意思!对方有什么条件吗?"
  
  "条件总是要提的喽。给翠英买只手表、办架缝纫机、做几套新衣裳,你们俩就好去订婚啦!"
  
  "喔,喔,原来如此!找对象要拿钱,不拿钱就不行?"
  
  "眼下青年人谈恋爱都兴这个理儿,哪有啥奇怪的!"
  
  "这么说,你都答应啦?"
  
  "那还用说的!翠英是个好姑娘,这样的对象上哪儿找去!"
  
  "一只手表,一架缝纫机,几套'的确良',少说也得化三百多元钱!妈,我们家里没藏着金元宝,这钱上哪儿去找呀?"
  
  "这事儿不用你担心,妈都给你划算好啦。"望着儿子那英俊脸膛上迷惑的眼神,阿龙妈微笑起来:"这两年,你妹妹出去当学徒工,开支小些了,你拿回的工资,妈省吃俭用盘算着,给你积攒下来也有个百把元啦。昨天,我到你二伯伯那儿去,他家经济条件好,听说是为你订亲的事,就答应帮忙,借来了二百元。待会儿吃过饭,咱把这三百元钱送过去,定个日子,先把婚订下来,就放心啦!"
  
  "谈个恋爱还要讲条件、要价钱!妈,这样子订婚,我可不想订!"想不到阿龙生起气来,将手里的书本往桌上一搁,坐到靠窗的椅子上,眼睛愣愣地望着窗外。
  
  "咦,咦,你这个傻孩子,又把老脾气拿出来啦!"阿龙妈吃惊地望望生气的儿子,将手里那碗剥好了的豌豆肉放到桌上,责备起来:"不用点钱,对象从天上掉下来呀!"
  
  阿龙没有回话,一动不动,两眼呆呆地,不知想着什么心事。
  
  阿龙妈可慌了神,生怕儿子任性,又把一场好事弄翻掉,就急急地踱到阿龙身边:"都三十几岁的汉子啦,还那么任性儿!往年,人家好心给你说亲,你都不放在心上,一年年地拖下来,还要等到哪一年?如今,这门亲事再不办好,妈可不依你!"
  
  不知什么缘故,好象母亲这几句掏心话起了作用,阿龙一变生气的模样,两眼闪起亮光,笑嘻嘻地转过身来,爽爽快快地说:"妈,看你急的!好啦,我听你的,吃过饭把这三百元钱送过去。"
  
  见儿子思想转过弯来,阿龙妈又高兴了。老人家将剥好、捡好的菜蔬拿到厨房里洗净,欢欢喜喜地在灶头边忙活起来。
  
  阿龙好不容易驱散心中母亲给他带来的那阵烦恼,重新坐到方桌边,继续看起书来。
  
  过了好一会儿,那在高中念书的小弟从外边回家来,兄弟俩开了阵玩笑。已是中午时分,阿龙妈从厨房间端出一碗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母子三人围着方桌吃了起来。
  
  正在用餐的当儿,天空上不知打哪儿飘来一块黑黑的鸟云,接着,下起雨来。
  
  吃过中午饭,休息了半晌,雨越下越大。阿龙妈站在屋门口,看天发愁:"这鬼天气,不吉利!人家要办要紧事,它偏来下雨!"
  
  这时候,阿龙身上换了套崭新的工作服,脚上穿了双雨鞋,手上拿了把布伞,笑嘻嘻地对母亲说:"妈,下这么大的雨,走这么远的路,你又是双小脚,怎么好出门!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你一个人去?……"阿龙妈似乎对儿子有些不放心,犹豫着说:"唉,唉,这可是要紧事呀!"
  
  "三十几岁的人了,这点事情办不好,我还能找对象吗?"阿龙端端正正地站到母亲跟前,认认真真地说。
  
  瞅瞅儿子脸上那诚实的表情,阿龙妈不再勉强冒雨出门,她迅速地走进卧室,从旧皮箱里拿出个手巾包儿,郑重地交到儿子手上,唠叨地嘱咐着:"喏,这里边是三百元钱,当面交到翠英妈手上。对长辈要尊重,说话聪明点儿,要象个新女婿的样子。"
  
  "妈,你放心吧,保证把事情办好!"阿龙微笑着,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接过母亲交来的钱包,往裤袋里放好,撑起雨伞,大步跨出家门去。
  
  母亲站在屋门口,目送儿子从胡同口消失,心里止不住乐滋滋的高兴劲。
  
  阿龙撑着布伞,在雨中沿街大步走着。他没有按照母亲的指点办事情,而是先来到城东二伯父家,将母亲借来的二百元钱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婉转地说服了略感诧异的亲戚。尔后,他又拐个弯到南市街银行营业厅,将母亲平日里节衣缩食省下来的一百元存了定期储蓄,这才迈步往目的地走去。
  
  阿龙走进了城南车站路上的一所房子,恭恭敬敬地招呼一声:"翠英妈,你好!"
  
  一位四十几岁胖胖的中年妇人亲热地迎出来,把客人让到客厅里的餐桌边坐下,泡了杯白糖菊花茶,然后,同阿龙攀谈起来:"阿龙,你来我家真难得!难得!你老娘怎么不一起来呀?"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


  "天下大雨,妈妈年纪大走路不方便,我就一个人过来了。"阿龙一边答话一边打量四周,没见翠英姑娘的身影,感到有些遗憾:"翠英不在家?星期天也没空会客?"
  
  "今天她加班,五点钟才回来。你好好坐一会儿,在我这儿吃晚饭吧。"翠英妈宽着客人的心。
  
  两人拉了会儿家常,自然就话上正题了。
  
  "阿龙,你同翠英两人的事,你老娘同你讲清楚了吗?"
  
  "妈妈同我讲了。我同翠英相识不久,只见过几回面,话也没说过多少,互相之间还不了解,就这样急乎乎订婚吗?"
  
  "喔,这有啥不好?你们两个年纪都大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算门当户对,人家一牵线,不就行啦!"
  
  "门当户对?唔,唔,听说翠英要办手表、缝纫机,还得做几套新衣裳,要我把钱送上门再订婚,是吗?"
  
  "嘿,嘿,不过是点小意思。"
  
  "那得起码要三百元钱,对吗?"
  
  "人家订个亲,往女方送聘礼,少说也是好几百的。我是个开通的人,碰上我们这份人家,算你运气啦。办这几样东西是顶起码的,拿这点钱,条件不算高吧?"
  
  "条件不算高,也不算低了。要是男方家里穷,拿不出这些钱,怎么办?"
  
  "没条件就别找对象!女儿养到这么大,谁能白白给人家做媳妇?哈哈,阿龙,你在大公司工作十多年,钞票一定存起不少吧?拿三百元订个婚,算得个啥?到正式结婚时,那还得化大钱嘛!"
  
  "噢,噢,大公司上班工资并不高,父亲早已去世,还有两个弟妹,这个家得靠我撑大梁,能存下多少钱?我想呀,青年人谈恋爱找对象,要紧的是讲思想讲感惰,为什么非得化那么多钱,这多没意思!"
  
  "咦,你话说到哪儿去啦!找女婿嫁丈夫是一辈子的大事,谁不想找个经济条件好的,日子过得舒服点?要是连份起码的彩礼都不讲究,两手空空到男家去,脸上还有啥光彩哪?"
  
  "唔,唔,这又叫人想不通。我们社会上,有好些人就是滑稽,硬要把讨媳妇、嫁女儿当成买卖,讲什么价钱,好比农民上食品公司卖毛猪,按质论价,称斤过两,还分出高档、中档、低档来!"
  
  "轰"的一声,平静的屋子里,好象炸了颗响雷。阿龙这几句尖刻的话语和那个奇怪的比喻,使胖胖的中年妇人大吃一惊,她愣着神,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位来谈女儿婚事的男青年,感到突然受了羞辱,一下子怒从心头起,拍拍桌子,忿而责备道:"啊,啊,阿龙,你怎么跟我说这样的胡话!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把我嫁女儿比作卖毛猪!"
  
  话说出口,阿龙自知有点出格了,但他并不将对方的反应放在心上,反而坦率地微笑起来:"不,不,翠英妈,我不是这个意思。翠英是个好姑娘,我怎么好把她比作毛猪呢!我的意思是,青年人谈恋爱找对象,最好别拿经济做条件,别讲这种排场。"
  
  翠英妈这才从阿龙的说话里轧出些苗头,立时放下脸来,毫不客气地问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拿三百元钱送这份礼啦?"
  
  阿龙对这门长辈作主媒妁之言的婚事压根儿就不存幻想,此刻,他还是诚实地笑笑,彻底向对方亮了相:"翠英妈,实话跟你说,你还不了解我的真实情况,我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眼下连一百元也拿不出!不过,不用说条件差,就是条件好,这样的订婚,我也是不愿意的!"
  
  一切都已明白。翠英妈一收刚才还保留的一点点客气,鄙夷地望了阿龙一眼,马着脸说:"既然这样,你那个老娘为什么要答应下来?你还有脸到这儿来!哼,拿不出钱送礼,想找对象,门都没有!"
  
  "唉!金钱怎么买得来爱情!"阿龙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脸上仍然呈现着坦然的笑容,恭恭敬敬地同主人告别:"翠英妈,谢谢你的招待!对不起,把事情讲讲清楚,对双方都有好处。请你把我的意思转告翠英,我走啦。"
  
  摆在方桌上的那杯热腾腾的白糖菊花茶,客人动都没动过,一场本应看重的谈婚论嫁之约就这样匆匆收场了。胖胖的中年妇人万料不到,人家这回给女儿介绍的对象会是这么个怪男子,她怔怔地目送高个子青年撑起雨伞,昂头挺胸跨出门去,嘴里喃喃自语地骂道:"哼!活见鬼,怎么会碰上这种倒霉事!你这穷小子,想白要我女儿,没那个便宜事!……"
  
  从车站路出来,在回家的途中,阿龙迈着轻松的脚步。他象是在自身热烈奔放的青春生活旅途中丢弃掉一个不该负重的包袱,感到浑身轻松。
  
  阿龙走回家门的时候,阿龙妈怀着急急盼望的心情迎住了儿子。自然,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儿子办事情的结果与母亲的愿望完全相反,当她抖抖擞擞地接回阿龙交上的那张百元定期储蓄单子时,又气又怒,母子之间少不了会闹点口角。不过,阿龙毕竟是个忠诚汉子,他完全理解这位饱经风霜慈母对自己的深沉之爱,他轻抚着母亲的双手让她坐下来,用那真诚的赤子之心耐性地安慰和说服她,帮她卸去日夜为自己婚事操心的思想包袱。
  
  母子之间情真意挚的话语谈了好一阵子。末了,阿龙妈还止不住眼里涌出泪水,不断地用衣袖抹着眼圈:"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很穷,托共产党的福,才把你们这班儿女拉扯长大。如今,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心事都没有,就担心你的婚姻大事呀!早些年,你爸爸生病去世,弟妹们年小,全家人生活的担子都压在你肩上,就没条件给你办婚事;这两年,你妹妹进工厂当学徒,你弟弟高中也快毕业,眼看着日子一年好过一年,我当娘的日日夜夜为你操心哪!可你……,唉,你讲的那些道理都对,可三十几岁的人还打着光棍,妈心里总不是味道呀!"
  
  阿龙激动了,他象孩提时代那样亲热地蹲在母亲跟前,用闪闪发光的眼神望着慈祥的老母,坚定而奋亢地安慰着她:"妈,抚养弟妹照顾家庭是我应该做的。我们一家子人,死了父亲,还能过上安稳的日子,靠的是你老人家呀!虽说我年龄大些,婚姻还没解决,这没什么关系。党号召我们青年人晚婚,把精力放到工作和学习上去,你老人家不用为儿子的事情操心。社会上有些人把恋爱婚姻当成金钱卖买,那是歪风邪气,我们别去理睬它!我相信,总会找到不讲金钱地位、同我感情相通的对象,迟早会结婚成家的!"
  
  不知不觉地,屋外风停了,雨住了,天空又放晴了。
  
  母子两个的谈话告了段落,阿龙心情振奋地打开厅堂里那扇窗子,发出一串朗朗的笑声。阿龙妈也转忧为喜,脸上露出舒展的笑容。
  
  阿龙游园乐
  
  江南的初夏,气候温暖,风光艳丽。
  
  又是一个星期日,阿龙一早起来,在预制场工地周边的水泥路上跑了几圈,习惯性地做完早锻练,去食堂吃过早饭,便回到宿舍里,收拾了这些天刚读完的技术书刊,正想到县城图书馆去,忽地,有两位同他年龄相仿的男人找上了他。费了一番口舌,还是拗不过要好朋友的盛情邀请,阿龙答应一起去城郊公园游玩了。
  
  美丽的东郊公园,景色如画。桃林里艳花怒放,水池旁绿柳轻拂,园艺场上五彩绚丽,毛茸般鲜嫩的草坪上游客成群。
  
  在修剪整齐的冬青树行夹着的砖石小路上,阿龙同两对青年夫妇相伴而行。他和这两位男青年,既是学童时代的同窗,又是来往密切的好友,由于不在一个单位工作,平时难得聚会,今天三个人凑在一块,心情都显得格外热情开朗,他们一路散步游园赏景,天南地北纵情笑谈。
  
  秦自高,这位运输公司的货车司机,矮壮敦实,活泼机灵,年纪刚满三十,结婚已经三年,他偕着那位从省城分配来本地工作的漂亮爱人,携着呀呀学语的幼儿,合家欢乐眉飞色舞;魏曲明,这位县五金公司的专职业务员,中等个儿,神情洒脱,他与秦自高同年,元旦新婚蜜月刚度未久,傍着那个黑红脸蛋的矫健伴侣,喜气洋洋言行文雅;而阿龙呢,三人之中数他"老大",却唯他不曾婚配,单身只影看似孤独,但乐观的心情、滔滔的话语、奔放的朝气决不亚于他的两位友人。
  
  年轻人总是充满活力的。阿龙同他的朋友们话不嫌多,谈形势、谈学习、谈工作、谈生活、谈理想,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两个钟头,兜遍了偌大个公园。此刻,他们来到"飞来峰"景点。
  
  秦自高妻子走到丈夫面前,将抱着的儿子往他手上一递:"这小子真重!喏,还是你的任务!"
  
  刚满周岁的孩子体重自然不轻.说实在的,从进公园门起,秦自高就抱着,手臂早觉得又酸又疼,刚才,他妻子好象来了兴致,总算接过去抱了一阵子,可还没轻松十分钟,担子又要回到身上来了,他一时不肯接手,肚子里不觉生出些怨艾:"唉呀,这老半天都是我抱着,你就不好多抱一会儿?"
  
  "发啥个牢骚?我又不是当保姆的!孩子跟你姓,自然该你多管点儿!"秦自高妻子似乎并不体谅丈夫,白晰的瓜子脸上弯眉一耸动,便呛起人来:"我要上厕所!"
  
  站在一旁的魏曲明爱人憨厚地走上前来,热情地接过那胖小子,说:"还是我来帮你抱一会儿吧。"
  
  哪知这娃子娇得很,刚才途中就试过,一到陌生人手里就不老实,这回仍然是哇哇大叫手脚乱蹬.魏曲明爱人红着脸,终于还是帮不上忙.秦自高只好重新接了过去,虽然眉头打结,却不敢再埋怨妻子了。
  
  "我也去趟厕所。你们三个先上山吧。"魏曲明爱人还是三年前在婚宴上见过秦自高夫妇一面,可一回生二回熟,她追上转身离去的秦自高妻子,两人结伴小解去了。
  
  阿龙目睹刚才秦自高夫妇俩因抱孩子闹憋扭的一幕,心里讥笑朋友"轿妻可畏",嘴上倒没说啥,却伸出粗壮的胳膊,对秦自高说:"我看抱孩子这玩艺儿蛮吃力的,来,我来帮你脱脱担子。"
  
  秦自高禁不住笑起来:"哈哈,抱小孩子这门手艺,你还没经过训练,我们的魏夫人都不行,你吃得消吗?"
  
  阿龙并不稀罕这种难处,用有力的双掌接过秦自高的儿子.那胖小子见了陌生人,照例开喉吼叫,却见阿龙一只手抱住孩子,另只手从裤袋里掏出几颗糖果塞到孩子手上,用那粗壮的手掌做着奇怪的动作,挤眉弄眼地逗引着:"喔,喔,小宝宝,莫哭闹,大伯带你上山去玩,骑马背,坐花轿,包你开口笑!"不料,他这手把戏竟如此见效,那胖小子哭叫了一阵,真的破涕为笑,乖乖地骑在阿龙的肩背上,欢欢喜喜地吃起糖果来。
  
  站在边上的魏曲明惊讶地赞叹道:"阿龙,看你不出,老光棍汉子还有这么一手!小怪物到你手里,一下子便制服啦!"
  
  秦自高也跟着发出赞声:"阿龙,你真行,第一回上手就讨我儿子喜欢了!"
  
  "这叫掌握规律,入门不难嘛!"阿龙自信地笑笑,三位游伴一起往飞来峰山道上跨去。
  
  登上五十几级石阶,便是东郊公园最吸引人的飞来峰景点。此地,原是一座突出地面的黄泥山丘,面积并不很宽大,但被灵巧的园林工人们精心打造,布置成一片游览胜景。这儿,绿树成荫,假山林立,奇花异草,木石掩映,泉水淙淙,别有一番风雅峻逸的情致,时不时地吸引成群游客来此观赏和拍照。
  
  阿龙托举着秦自高的爱子,伴同两位友人走进璃瓦飞檐、雕梁画栋的"飞来亭",靠坐在亭中石作座椅上,置高临下,饱赏美景。三位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的贫困学生,初中毕业便进入社会,各自走过一段生活路程,聊起天来津津有味。
  
  说着,说着,话题就扯到阿龙的婚姻大事上了。秦、魏二人皆已成婚,对谈恋爱找对象都是过来人,于是,便自然发挥起各自的经验之谈来。
  
  "阿龙,怎么样,对象有着落了吧?"秦自高先提话头。
  
  阿龙微笑地摇了摇脑壳。
  
  "你这家伙不老实,可不能在我们面前打埋伏呀!"秦自高正经地问。
  
  "朋友面前不说假。这种事情瞒着做啥?"阿龙诚实地回答。
  
  "唔,阿龙,你也太安分守己了。年纪不饶人,三十几岁啦,这件事可不能拖拉下去。"魏曲明关切着朋友的终身大事。
  
  "谢谢你们的关心。可解决这个事情不是容易的呢。"阿龙对朋友一贯忠实坦白。
  
  "说说破,谈恋爱这一门没什么奥妙的。你看,大城市的漂亮姑娘不是照样做我小城市工人的老婆吗!"谈起自己的婚姻,秦自高总不免沾沾自喜,禁不住流露出骄傲之色。
  
  阿龙并不欣赏秦自高的自负之谈,他知道朋友的底细,只是不愿随意戳人家的弊脚,就故意顺水推舟地夸他:"不错,不错,贵夫人出身大城市,有知识,有风度,才貌双全!"
  
  秦自高听了阿龙的赞扬,喜形于色,早把刚才上山前那一番抱孩子的委曲忘掉了:"所以,阿龙,我劝你别因为年纪大就自抱自弃。谈恋爱要打破迷信敢想敢做,要谈就谈相貌好有风度的,那才光彩!那才噱头!"
  
  坐在一旁的魏曲明听了秦自高的夸夸其谈,却不服气了。他对恋爱婚姻的观念向来同朋友针锋相对,对方办理婚事时的浮华之举,他就不以为然,平时碰在一起闲聊就常发生争论,此刻,他不无嘲讽地接过话来:"秦夫人风流标致,象艳丽的花朵儿那样惹人眼红,找到这样的对象,当然是不错的。可惜,依我看,好花难养,蜡做的鲜果儿——好看不好吃,生了孩子,当父亲的手臂抱酸,做母亲的倒是空手走路!阿龙,你学他那一套就糟啦!"
  
  魏曲明的讽言一下子刺中要窖,秦自高又羞又恼,立即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嘿哼,不管怎么说,鲜花虽然难养,总比野地里的茅草好看多啦!不信,试试看,两对夫妻一道到大街上走走,人家只会对我们看,总不会对你们看!"
  
  "唔,唔,这当然,这当然!我承认这是你骄傲的资本。我老婆不过是郊区农村的菜农,黑不溜湫,土里土气,哪比得上你那位县人民医院的护士小姐!不过,来日当了父亲,抱孩子抱酸手臂总不会的!哈哈!"由于性格和环境的差异,论才智,魏曲明比秦自高略胜一筹,加之他自以为"看破红尘"的恋爱观超凡脱俗,面对论敌的"俗不可耐",讥讽斥责,不费吹灰之力。
  
  "你……,你承认这一点就好!……"秦自高心傲口拙,招架无功,自知不是对方论战的对手,只好用了点"阿Q精神"来自慰。
  
  阿龙颇有兴趣地听着两位有妇之夫的这场论战,静静地没有插话。他对战败者的窘态并不十分同情,对战胜者的雄姿也不十分欣赏,却很想听听魏曲明的下文,便微笑着插上来,道:"魏夫人相貌虽然平凡,我看倒是位忠厚老实的好姑娘。"
  
  从阿龙的称赞里,魏曲明感到一种慰藉,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神色。他正想用自以为高明的恋爱经验劝导大龄未婚的朋友,就推心置腹地端出了下文:"所以,阿龙,我要开诚布公地劝你。你是个有才能有见识的人,之所以在青春黄金时代耽误了婚姻,我看,同你的思想出发点有关。我认为,
  
  按你的年龄特点,谈恋爱不必追求外表上的光彩,也不必讲究面子上的好看;其实,找那种相貌平凡、文化不高、老实土气的对象,并不是倒霉的事情,这样的女人反而温顺听话服从调遣,成家以后,尽可以把繁琐的家务事推在她身上,生活中省去不少麻烦。那才真叫实惠、灵光!"
  
  原来如此——在长期的相处中,对魏曲明那种老成持重、办事练达的性格,阿龙一向是佩服的,可近年来,他却觉得朋友变得过于世故,心计盘算过于精明了。此时,听魏曲明推介的那番别开生面的恋爱经,阿龙倒内心不敢苟同。他默默地沉思起来。
  
  "喔,我说你魏才子怎么会找个种菜姑娘做对象,原来,你是想骑在老婆头上过舒服日子呀!"秦自高对朋友此番妙论压根儿听不入耳,出于报复心理,禁不住直通通地攻了魏曲明一家伙。
  
  "自高,要攻击人家,得讲出个道理来。你这种话儿简直是野蛮之词,谁听得入耳!"秦自高这冷不丁的一句戏言,虽然笨拙莽撞,倒也一针见血,惹得魏曲明气恼起来,但他不屑再争论下去,就说:"好啦,你我之间的争论早已结束,现在是同阿龙说知心话,你不要纠缠不休!"
  
  秦自高也同意休战了,他转过来问阿龙:"阿龙,你做个公正人,我们两人的观点,你倾向哪个?"
  
  魏曲明附和道:"是呀,我们得听听阿龙的见解。"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


  
  "我的见解?嘿嘿,你们两人的恋爱经听起来都不错,可惜,对我都不适用。"阿龙意味深长地微笑着作答。
  
  "为什么?"听了阿龙这句奇怪的答话,秦自高吃了一惊。
  
  "咦,阿龙真有意思!为什么对你都不适用,你倒说说。"魏曲明对阿龙的答话也感到莫名其妙。
  
  "你们两人都认为自己的老婆找得好,争个不休。其实,依我看,你们谈恋爱找对象的出发点是一模一样的。"阿龙与朋友相处不喜欢花言巧语,他毫不含糊地摆出自己的观点:"你们都把人降到柜台上商品的地位,在人与人之间分个你高我低你贵我贱。这样的爱情不是真正的幸福!"
  
  秦自高觉得阿龙的话语既刺耳又玄乎,他不满地嚷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爱情不幸福?"
  
  阿龙的答复干干脆脆:"你以人的外表和地位论高低,依靠独生子的经济条件,拿着父母亲的银行存款,讨了大城市出身的漂亮老婆,光彩是光彩了,可惜你爱人却自以为高人一等,看你不起,一不顺眼便闹矛盾,抱孩子抱酸手臂还是小事儿,像这样的苦恼还多着哪!"
  
  像一个病人让高明的郎中摸清了脉搏,秦自高暗暗佩服无话可说。
  
  魏曲明比较敏感,他料想阿龙的论点一定会对自己不利,但却偏偏巴望听个究竟:"阿龙,我的爱情幸福与否,也要听听你的高论!"
  
  阿龙回复得痛痛快快:"你嘛,总以人的职业和文化分贵贱,为了舒服自在,找上个老实土气的老婆,实惠是真实惠,可惜自己不能平等待人,把女方当作调遣的工具,眼前新婚蜜月还过得不错,日子一长,矛盾定会产生,苦恼也是免不掉的!"
  
  似一位信神者让老练的相星家掐准了命运,魏曲明只觉得脸上发热,虽然内心还不服气,但却也是无言以对。
  
  秦自高和魏曲明面面相觑,两个人都在揣摩着阿龙这番妙语的含意,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长期的交往,真诚的友谊,使得阿龙坦率地发出这样的议论,为了不致让朋友太难堪,他爽朗地笑起来:"喔,朋友之间说话直来直去,我谈的看法也许不对,你们可别见怪哟!"
  
  秦自高自释胸怀,跟着笑起来:"朋友之间无话不谈,这样好!"
  
  "朋友之间,就是当面相争也不会见怪的。"魏曲明也恢复刚才的热情,他很想摸摸阿龙自身的底牌:"阿龙,说了半天,你究竟打算找怎样的对象,跟我们讲讲实话。"
  
  阿龙并不迥避,直而爽之地摊出自己的底牌:"我的打算很简单。我找对象,相貌好坏不追求,文化高低不讲究,做什么职业不计较,只要对方同我思想一致、目标相同、互相尊重,一个心眼立业成家就行了!"
  
  阿龙这种既简单又扑实的恋爱观念,使两位朋友都觉得虽无奥妙但有些新奇,象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把他们拉到自我反省的境地里去。三个人一时都沉默下来了。
  
  正在这时候,阿龙膝盖上坐着的秦自高儿子朝亭子外边喊了声:"妈妈!"
  
  秦、魏的两位夫人迈步跨上飞来峰,走进飞来亭,胖小子招呼着亲人,被当娘的接了过去。
  
  一伙儿游客没坐多久,秦自高瞧了瞧左手腕上戴着的手表,站起身来说:"十一点多了,该吃午饭啦!"
  
  阿龙也从石椅上站起来,拍拍屁股:"时候不早,该散了。"
  
  秦自高妻子对丈夫说:"自高,咱们上聚丰园进餐吧。"
  
  秦自高平时对妻子的吃用派头就不大看的惯,对她这个提议并不热心:"这儿离家又不远,别上餐馆吃了吧。"
  
  秦自高妻子不满丈夫的小气劲儿,嘟嚷道:"离家再近又怎么!要玩就玩个痛快,上一趟餐馆又破不了你的财!"
  
  秦自高委婉地劝妻子:"妈妈一早就上街买菜,老人家烧好饭要等我们的。"
  
  "老人家你叫她不要等!"秦自高妻子顺着性子索性招呼丈夫的朋友们:"曲明,阿龙,你们同自高都是老朋友,难得会在一起,大家一起上聚丰园吧,我们请客。"
  
  在娇妻的当众催迫下,出于面子,秦自高只得同意上餐馆;妻子的大方又一下子唤起他内心的"光彩感",连忙热情地对两位朋友说:"那也好。大家一起上餐馆吃饭,热闹点儿,我们请客。"
  
  魏曲明从友谊出发,欣然同意秦自高夫妇的邀请,应道:"老朋友难得聚在一块玩,阿龙,大家一起上聚丰园吧。也不必叫谁请客,三个人打个平伙就行!"
  
  "曲明,还是回家吃饭吧。餐馆里闹哄哄的,我吃不惯哩!"不料,魏曲明爱人自幼没经历过城市饭店的热闹风气,听说要上大餐馆,急了,走到丈夫面前,轻声地表示反对。
  
  "上餐馆吃餐饭有什么惯不惯的,墙上又没老虎画着!一起去!"魏曲明对爱妻的少见世面感到惊异。
  
  "村里农科组下午要开会,时间来不及呢!"魏曲明爱人生怕妨碍自己的劳务,不想上餐馆。
  
  "星期天休息日也没个安稳!你那个生产队又不是工厂单位,不去出工,大不了少记几个工分!"魏曲明不满意爱妻的死心眼,仍然固执己见。
  
  "生产队同工厂有啥两样?下午的会很重要,不去参加怎么行!"魏曲明爱人觉得丈夫不理解自己,又委曲又气愤:"饭馆子我吃不惯,要去你一个人去得啦!"
  
  "古话说夫唱妇随。你现在是城里人了,还那么土里土气,真是……"魏曲明认为爱妻土气得可怜,在朋友面前伤了自己面子,立时放下脸来。
  
  "曲明,吃餐饭有什么矛盾好闹的!你爱人参加农科组开会是正经事,别让她误了时间,你们两口子还是回家吃饭好。"正当魏曲明想在爱妻头上发脾气的当儿,阿龙微笑着走上前来解围,然后又转对秦自高夫妻说:"自高,我下午也要去县图书馆借书还书,聚丰园也不去啦,你夫妻俩去吧。"
  
  "真扫兴!好吧,回家去吃饭算啦。"魏曲明在阿龙的劝道下,不好意思再对爱妻乱发作,微红着脸招呼秦自高:"自高,对不起,这餐饭就聚不了啦。"
  
  "没什么。朋友聚餐碰杌会嘛,以后再说吧。"秦自高不想让朋友勉为其难,点头表示理解。
  
  "咦,你们这些人真是!上饭店吃餐饭还有这么噜嗦呀!"秦自高妻子却有点不高兴,用不屑的眼神瞟着丈夫和他的小城市朋友们。
  
  "其实,上趟饭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今天既不是黄道吉日,又没喜事临门,各人又有事情妨碍,吃餐饭何必一定要凑热闹。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嘛!哈哈哈!"阿龙以他特有的幽默语气缓和了眼前为上餐馆吃饭而造成的尴尬气氛。
  
  时至中午,阿龙同他的两位朋友及妻儿结束游程,离开飞来峰,在公园中心的岔道口告别散去了。
  
  望着分道离去的秦自高和魏曲明两对夫妇的背影,阿龙颇有感触地在心里发出慨叹:"缺乏共同的思想,没有一致的生活目标,这样的爱情多别扭!"
  
  阿龙的对象
  
  "光棍汉子"找上对象了!
  
  这个消息一传开,便在熟悉阿龙的人们中间成为说笑的新闻和议论的话题。
  
  在阿龙的家里,母亲和弟妹几次拉住他问:"阿龙,听说你找上对象了,怎么不叫她来家里玩呀?"隔壁邻居中的大爷、大娘、大叔、大婶碰到他,也会打问:"阿龙,听说你找上对象了,怎么不带来让我们看看?"对于家人和邻居的关心,阿龙总是诚恳地回答:"一个平平常常的姑娘。事情还刚开头,到一定时候,保证叫来让你们看个够。"
  
  在阿龙的朋友圈里,大家一向都关心他这个"老大难"的婚事,一听到他找上对象的消息,自然都替他高兴。秦自高和魏曲明是最关心阿龙的,他俩碰到一块,就免不了对阿龙的对象猜度起来。秦自高打着赌:"阿龙这个人我知道,找对象不讲究相貌是说说的。别看他年纪大些,这老兄聪明大方,在舞台上出过名,找个对象一定漂亮又能干,不信你走着瞧!"魏曲明则固执己见:"阿龙这个人有能力有眼光,我佩服他。不过,鉴于他年龄超大,条件地位不佳,要想同你一样摘朵鲜美的花儿可不容易。据我预测,他找的对象必定是普普通通、实实惠惠的!"
  
  在阿龙的单位里,关心他婚事的人更多,一听他有了对象,议论、猜测、盘问、闲聊,时时有人提起这个话题。老一辈的师傅和同事们大多用赞扬的口气夸他:"阿龙进公司十多年,我们看着他长大成熟,这家伙办事情有心计,找上的对象一定人不赖!"年轻的工友们则各有各的看法,七嘴八舌众说纷纭,内中自然数吃过阿龙"玩笑亏"的上海姑娘丽花、美玉和"恋爱专家"小张谈论得最起劲。有一回,这三个姑娘、小伙凑在一起议论开了。瓜子脸丽花打着包票:"阿龙师傅是个能人,这我相信。不过,这么大岁数了,相貌好看的大姑娘肯定不会嫁给他!"圆脸蛋美玉的看法与同伴大同小异:"阿龙师傅各方面都表现不错,可惜年纪太大,家里经济条件差,他要找对象嘛,相貌好坏倒不一定,可要找上有文化、行当好的就难啦!"而"恋爱专家"小张却另有见解:"你们别往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阿龙这个人是见过世面的,他找到的对象,说不定比你们两个还强几分呢!"
  
  亲人、邻居、朋友、同事都怀着浓厚的兴趣,在关心着阿龙的婚事,然而,无论是谁,都压根儿还没见过阿龙对象的面,姑娘究竞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个猜不透的谜。
  
  一个周末的夜晚,这个谜底终于揭开来了。
  
  这天晚上,建筑公司要召开隆重的授奖大会,给评上去年度先进生产者和技术革新能手的先进人物表彰发奖。县环境卫生管理所的文艺宣传队还要送戏上门,表演精彩的文艺节目,给这个大会增添了丰富的内容和喜庆的气氛。
  
  青年人总是爱好娱乐的。阿龙的朋友秦自高和魏曲明听说建筑公司开这个大会,还有文艺演出,便不约而同地前来一睹为快。
  
  说巧也真巧。阿龙的母亲好久没到过儿子工作的单位了,今天下午,安顿了家务,特地乘公共汽车来建筑公司探望儿子,正好碰上这个大会,在阿龙陪她到食堂吃了晚饭后,便高高兴兴前来大礼堂看热闹。
  
  今天这个大会,对建筑公司的广大职工来说,意义是十分重大的。这是粉碎"四人邦"以后恢复起来的第一次评比奖励活动,人们那股热烈和欢欣的情绪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
  
  对于参加这个大会的阿龙的母亲、朋友、同事们而言,他们的心里又有着另一种共同的欢愉感——这固然是为阿龙被光荣地评为公司先进生产者和技术革新能手而高兴;还有另一层——是因为阿龙的对象也要来参加大会,有机会见识这位未见过面的姑娘,使大伙都抱着一种自然而神秘的好奇心。混凝土预制车间的工人们为了照顾阿龙,特别在本车间座列前排让出最好的位子来招待他的母亲、朋友和对象。
  
  晚餐过后,一群群打扮整齐的建筑工人喜笑颜开地朝会场涌去。一辆解放牌卡车载着县环卫所文艺宣传队驶到会场门外,队员们鱼贯而入走进舞台后边的化妆室,忙碌地进行演出准备工作。
  
  日落天黑,建筑公司大礼堂里张灯结彩灯火辉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七时许,大会正式开始,程序简单而热烈,在工会领导人讲话和职工代表发言之后,接着便由县局领导干部和公司党委书记给年度先进集体和先进人物发奖。随着讲台麦克风的点名,在全场职工群众的鼓掌声中,胸佩大红花的先进生产者和技术革新能手一个接着一个走上台去领奖。
  
  当阿龙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舞台上,从党委书记手里接过奖状和奖品时,混凝土预制车间的工友们鼓起了最响亮的掌声。秦自高和魏曲明为朋友的获奖而欢呼。阿龙妈为儿子的荣誉而自豪。同在此时,舞台边角处那个不引人注意的条幕后边,还站着一位宣传队的青年姑娘,悄悄地向阿龙投去深情的目光,脸上现出甜蜜的笑容。
  
  阿龙领奖下台,走出礼堂,快步奔往自己的宿舍,放掉胸前的光荣花和领来的奖品,然后,轻身重回礼堂,走进了后台化妆室。
  
  阿龙年纪较轻时曾经是建筑公司有名的业余文艺活动骨干,他在舞台上的英俊形象和娴熟表演早为县城许多观众所赞赏,虽然最近几年,因年龄增长和热衷于搞技术创新而远离了娱乐圈子,但他的演艺才华仍然小有名气。近段时期,县环卫所创办业余文艺宣传队,特别邀他做节目策划和表演辅导,他经常利用夜晚空余时间抽身前去精心指导,因此,同宣传队的人们早已互相熟悉了。此刻,他一路同演员和乐师们打着招呼,来到刚才曾经站在舞台边角处看他领奖的那位姑娘跟前:"小韦,妆化好啦?"
  
  "阿龙哥,祝贺你得了两个奖!"姑娘欣喜地转动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晴:"嗯,是我自个儿化的妆。怎么样,你看化得好吗?"
  
  阿龙仔细地端详这张经过涂脂抹粉更显得秀丽动人的脸,称赞着说:"妆化得不错,你学会了!怎么样,心里紧张吗?"
  
  "不!不紧张!"姑娘轻声作答。看得出,她那颗心在不平静地跳动。
  
  "今晚的演出不比往常,台下都是我单位里的同事,还坐着我的母亲和朋友,你可要唱好呀!"阿龙用关切的声调说。
  
  "你放心,包管让你满意!"姑娘自信地点点头。
  
  "记住,对独唱演员来说,顶要紧的是临场镇静。演唱时,感情要充沛,动作要舒展,表情要自然。"阿龙亲切地鼓励着。
  
  "嗯,知道啦。"姑娘感激地应道。
  
  "好啦,我走了。今晚上,我的同事和朋友们都想见见你,大家给你留了位子。你只参演两个节目,演完了就卸妆,到中间第五排来找我。"阿龙满意地同姑娘告别,走了两步,又回头笑笑,说:"用不着紧张。你上台演出的事儿,我保守秘密,还没对别人说过哩。"
  
  姑娘目送阿龙离开化妆室,内心翻滚着一股灼热的激情。
  
  当阿龙走进礼堂回到自己座位时,舞台上已经鼓乐齐鸣歌声嘹亮,文艺演出开始了。
  
  坐在阿龙后排的上海姑娘丽花奇怪地发问:"咦,阿龙师傅,不是说你的女朋友要来看演出,怎么还没来?"
  
  丽花的同伴美玉也接问:"这么晚还没来,别失约啦?"
  
  阿龙微笑地答说:"说不定碰到什么要紧事给耽搁住了。不过,我的女朋友是向来不失约的!"
  
  坐在阿龙左侧的秦自高不满地嚷道:"阿龙,讲好的事情怎么可以失约?你可不能骗人呀!"
  
  与秦自高坐在一起的魏曲明文雅地开了句玩笑:"阿龙,你这家伙谈恋爱搞地下活动,找上对象又不让人家露面,那可不象话!"
  
  阿龙仍然那么神态自若,狡黠地笑答:"不骗你们,至迟半个钟头,包管让你们同她见面就是!"
  
  不仅同事和朋友想见阿龙的女朋友,居中端坐的阿龙妈欲见儿子对象的切盼心情更胜一筹,她用手拍打了一下儿子的膝盖:"阿龙,今天我特意到你单位来,就是想见见你找到的对象呀!"
  
  阿龙双手攥住母亲的手掌,打着包票:"妈,你放心,过一会儿她会来见你的。"
  
  大礼堂内,颁奖大会文艺演出在持续进行。
  
  舞台上,节目一个接着一个;舞台下,掌声一阵接着一阵。报幕员报过第四个节目"女声独唱"后,大幕开处,一位年轻的女演员满脸笑容地走上舞台,只见她身材苗条,眉清目秀,神色自然地朝坐在旁边的伴奏乐队微微颌首,一段过门乐曲奏后,便唱出悦耳的歌声:
  
  晨光送我去战斗,
  
  晚霞迎我胜利归。
  
  心连着千家万户,
  
  脚踏着巷角街头,
  
  我为城市整容装,
  
  汗水伴着歌声飞。
  
  啊!
  
  我当个环卫工人多自豪,
  
  长征路上后勤兵!
  
  ……
  
  好一位出色的独唱演员!好一首优美的群众歌曲!她的歌喉洪亮而厚实,她的动作从容而舒展,她的表情自然而纯扑,她把环卫工人为城市建设和公共服务贡献力量的豪情壮志完美而贴切地表达出来了。千百双眼睛含着赞赏的目光一齐射向舞台上这位美女演员,麦克风里传出来动听的歌声摄住了观众的心扉。歌曲唱完,寂静的台下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在观众"再来一个"的欢呼声中,演员加唱了另两首革命歌曲,然后,才不住的鞠躬谢幕,退下台去。
  
  在女演员演唱的过程中,阿龙坐在位子上,凝神倾听着舞台上的歌声,心里充满了甜蜜的感觉。坐在他周围的观众们也都出现了热烈的反应,混凝土预制车间的工人们对这个独唱节目纷纷翘起大拇指:"好喉咙!好歌声!"
  
  上海姑娘丽花和美玉在窃窃私语:"这个女演员长相真漂亮,比我们两个还强!""那当然。长得不漂亮,还敢上台演节目!""嗓子也不错,唱得真美!""想不到扫马路倒垃圾的单位还挑得出这样的人才,真不简单!"……
  
  秦自高同魏曲明也在兴致勃勃地交谈:"真是个高标准的独唱演员!年纪轻轻,相貌漂亮,嗓子又好,前途无量呀!""更可贵的是能唱出激情,动作和表情都演得好!""哎,这个演员,有点面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到过。""是呀,我也象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对了,是上个星期天我同你一起逛马路,在城西那个环卫管理站大门口的光荣榜上看见她的照片!""对,对,是个先进工作者!""咦,一个普通的清洁工能唱这么好的歌,真不简单!""难怪她唱《我当个环卫工人多自豪》这首歌,感情那么丰富,表情那么自然!"……
  
  平时难得接触文艺娱乐舞台的阿龙妈也禁不住嘴里啧啧称好:"这姑娘,歌儿唱得真好!"
  
  舞台上,还有一大半节目在继续演出。礼堂里,不时传出一阵阵欢笑声和鼓掌声。
  
  小韦演完自己的节目,忙忙地卸了装,洗去脸上的脂粉,穿着普通的工作服,便绕道走进礼堂来找阿龙了。当她出现在观众席的过道上时,阿龙连忙站起来朝她摇手招呼:"小韦,过来,位子在这儿!"
  
  小韦轻盈的体态在人们的膝盖与前排座位之间穿行,来到阿龙的座位旁边。像磁石吸铁一般,她吸引了附近观众们的眼球。
  
  "这里坐着的都是我车间里的同事。"阿龙先告诉一下小韦,随即放轻喉咙,向坐在近旁的本车间工友们介绍道:"这是我的女朋友,在西城区环卫站工作,她姓韦,你们叫她小韦就是。"
  
  由于初遇陌生人群,小韦那张匆匆擦洗过还残留些脂粉痕迹的脸蛋,立时出现些羞红之色,秀气的眉眼中闪着动人的光彩。她扑实地微笑着,有礼貌地向大伙点点头:"同志们好!"
  
  咦!原来她是阿龙的女朋友!——阿龙的工友们全都向小韦投去赞叹的眼神,其中的两个上海姑娘更是眨着吃惊的眼睛愣呆了。
  
  "这是我读初中的同学和要好朋友——秦自高、魏曲明。"阿龙指点着坐在一侧的两位好友,向小韦介绍。
  
  "你们好!"小韦谦恭地微笑着,向秦、魏二人点头招呼。
  
  秦自高和魏曲明却怔住了,都睁着惊异的眼睛打量姑娘,愣了片刻才如梦方醒,作出友善的应答:"你好!""你好!"
  
  阿龙指着紧挨身边坐着的母亲,对小韦说:"这是我妈。"
  
  小韦亲热地招呼老人:"阿龙妈,你好!"
  
  "好!好!早想见你的面,想不到在这儿碰上啦!"阿龙妈在意外的场合首次同儿子的对象见面,又惊又喜,她眯缝着老花眼,仔细地端详着小韦,心里乐开了花,连忙伸手拉住姑娘坐在自己身边的空位上,热乎乎地笑说:"坐吧!坐吧!姑娘,你的歌儿唱得真好听!"
  
  小韦终于在人们好奇而赞美的眼光照射中坐下来,因她的光临给阿龙周围这群观众带来的躁动,很快平静下来,人们的注意力渐渐地重新集中到舞台上去。
  
  县环卫管理所文艺宣传队的这台节目,内容新颍,表演精彩,获得观众好评。在乐队敲起的收场锣鼓声中,全体演员上台谢幕,观众们纷纷起立鼓掌,县总工会和公司领导人也上台与演员们握手致谢。
  
  演出结束,观众们陆续散会走出大礼堂。建筑公司的领导干部和许多职工给宣传队的队员们送行,钢筋工段和预制场工段的一些亲密工友陪同阿龙一起给小韦送别。上海姑娘丽花和美玉已熟悉小韦,三位姑娘一路谈笑,来到礼堂大门口,互相握手言欢。
  
  秦自高和魏曲明也上前来招呼:"小韦,一回生,二回熟,有空同阿龙到我们家来玩!"
  
  阿龙妈更是慈爱地抚住姑娘的肩膀,说:"小韦,往后可得常到家里来玩,啊!"
  
  "好的!好的!谢谢阿龙妈,谢谢大家!"小韦不住地点头答应着。她高兴地同人们道别,登上宣传队专用的卡车,与队员们一道不断地挥动双手,高呼"再见"。
  
  秦自高和魏曲明也与阿龙告辞,两人骑上自行车回家,一路慢行,热烈议论着阿龙的对象——
  
  秦自高啧啧称赞说:"这姑娘,站在舞台上美极了!我说过,阿龙找对象相貌一定漂亮,没错吧!"
  
  魏曲明连连点头道:"这姑娘,虽然干的是清洁工,还评上先进,讲话扑实直爽又懂礼貌,真不错!阿龙找到的对象既平凡又实惠,我的预言也没错!"
  
  秦自高似乎悟出点道理来了:"一个扫马路的姑娘那么漂亮能干!我看,阿龙的观点真没错,相貌好不等于身价高,行当差不等于人蹩脚,光彩同实惠是可以统一起来的。"
  
  魏曲明也深有感叹:"还是阿龙有眼光!我看,年轻人找对象,相貌、地位、条件这些东西都是次要的,思想投合目标一致,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
  
  阿龙的工友们也走散了。"恋爱专家"小张与上海姑娘丽花、美玉这三个小青年走在一块,兴冲冲地谈论着阿龙的对象——
  
  美玉伸手推了丽花一掌:"你不是说相貌好看的大姑娘肯定不会嫁给阿龙师傅吗?阿龙师傅的对象偏偏长得比我俩还漂亮!"
  
  丽花不客气地回推了美玉一掌:"你不是说阿龙师傅要找上有文化、行当好的人太难吗?阿龙师傅找上的对象偏偏能上台表演,歌儿唱得那么美,说不定日后还能去歌舞团当演员,行当比我俩好得多哩!"
  
  小张禁不住插上来说:"我说过,你们别往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阿龙虽然是个年过三十的光棍汉子,找的对象可能比你们两个都出色。真让我说对啦!"
  
  ……
  
  阿龙送母亲去公司招待所住宿,一路上,母子俩有说有笑的.
  
  阿龙妈这回出门,不仅亲眼目睹儿子戴上光荣花上台领奖状,而且还意外地见到了儿子找上的好对象。老人家的心里就象灌了蜜糖——甜透了。她乐滋滋地问儿子:"阿龙,你同小韦几时认识的?"
  
  阿龙回答:"相识已经半年啦。"
  
  阿龙妈嗔怪地责备儿子:"你这孩子,找了个这么好的姑娘,还瞒着妈,让妈蒙在鼓里!"
  
  阿龙调皮地笑着:"谈恋爱又不是买东西——付过钱就取货。男女两个人碰到一起,要互相了解,思想投合,有了感情才算对象嘛!"
  
  玉兔耀眼,星空闪烁。夜渐渐地深了。
  
  在建筑公司集体宿舍里,混凝土预制车间的工人们还在闲聊着阿龙对象的话题,谈笑声不断。
  
  阿龙安顿好母亲睡下,离开了公司招待所。当他踏着月光走回自己的宿舍大楼时,不知从哪个房间的窗口里飞出一句赞美的话语:"阿龙的对象真不错!……"
  
  "光棍汉子"阿龙听见了,不禁"卟哧"一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