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 情为何物
这实在是个古老的话题。自从地球上出现生灵以后,它就产生了。千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以不知道多少种的方式苦苦地询问,苦苦地求索。
历史的车轮滚到大元至元五年秋的一天,在今天山西省忻州到太原的汾河岸边,一双大雁缓缓地南飞,也许已跋涉过千山万水,它们又累又饿,其中的一只便到河边去觅食。孰料,悲剧发生了,一只猎网牢牢地套住了它,它费力挣扎,然而无济于事,于是它哀声长鸣以示另一只别再等它,此地危险,赶快离去。另一只却执意不肯。为绝其念,网中雁自绝而亡,余下的一只悲鸣良久,忽然振翅腾空,一头冲下,横尸于其旁。适逢一群读书人赴太原赶考路过,闻其事,见其景,无不感动,遂向猎人买下双雁,葬于汾河旁,号为“雁丘”,并题诗为念。于是,那位名叫元好问的年轻人便提笔向天,发出了他那惊世骇俗,流芳千古的一问: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岁月沧桑,汾水岸边的雁丘早已堙没于荒草,但天地间,这个问题却还在久久地回响。
也许,对于人类,一个简简单单的“情”字,其涵义却是极其发杂,极为深奥的。要不,作为禽鸟的大雁,能用自己的行动把它诠释得如此昭明壮烈,而作为万物之长的人类却千百年来在这个漩涡中演绎着困惑和迷惘。
一位叫曾美玉的人写过一篇小文,题目比我的标题要干脆的多:《爱是什么东西》。文中有句话:实际上,你不会去喜欢一个不能满足你身心需要的人,所以,你必须是有条件地爱你的另一半。
96年的时候,《大学生》杂志曾征集过关于“爱情、事业、幸福、青春、友谊、人生、理想”的百字短言。当时我所感受的爱情是:爱情,首先应该是一种友情,同心共识、理解信任,才能创造出美满幸福;其次,应该是一种温情,能融化生活中的鸡毛蒜皮、柴米油盐;最后才应该是一种激情,能澎湃身心深处最原始的冲动。友人、爱人、情人,三位一体,乃是人生最理想的伴侣。
因为有爱,所以才有情的产生。爱是过程,情是结果。有情无爱,那是一见倾心的闹剧;有爱无情,那便是无果的花季。
一个细雨黄昏,我走出沉闷的教室,独自来到操场上放松一下心情。那是93年4月4日,那时我正在高中复读。郑智化有首歌叫《补习街》,复读生的心情在那里被唱得甚是凄苦,而当时的我却似乎觉得忙忙碌碌的倒还有些充实,只是厚厚的课本繁多的习题常让人觉得沉闷,所以每天下午活动时间,我总爱一个人到操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操场的南侧是一片麦地,那年的麦苗油油得绿。我总喜欢站在操场矮矮的墙边,凝视那片沁人、醉人、清人、怡人的深深的绿。从生理的角度讲,绿色对于解除双眼的疲劳很有好处,从心理的角度讲,绿色是生命的颜色,澎湃着青春的活力。那时的我需要绿色来坚定信念。
就是那个时候,L从旁边的小路上轻轻走过。当时操场空荡荡地再没其他的人,她撑着把伞,秀发飘飘,紫衫轻扬。那时的风柔柔地,吹面不寒;那时的雨轻轻地,沾衣欲湿。那时的操场是一幅烟雨迷蒙的画,那时的四月是一首温馨清丽的诗。那个阶段的我本来有很多心事,但一站到操场的麦地边时,那些杂念便不复存在。心中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清净而寥落,以至于让她毫无阻挡地走进了我的视野,踏进了我的心中。
93年的我,和J的那种关系,虽然早已危机四起,但毕竟还一线尚存,而且当时我学业未成,亦不敢在此方面有所造次。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我现在叫她“L"的女孩从那以后占据了我心中相当大的一个位置。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你是挡不住的譬如成熟、譬如衰老、譬如岁月不再。
五个月之后,我背上行囊,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去千里之外省城的一所大学,继续我的学业。那时的我,既不能料及我和J的前途命运,更无法想象我和L还能有什么牵连。因为那时的我除了知道她是本校高一的一名学生外,至于姓甚名谁,何家碧玉,则都一无所知。
然而人生是一种缘。就如有首歌所唱:“山不转那水在转,水不转那人在转”,两年的时光匆匆太匆匆,虽然L在我心中的记忆还是如当初那般清晰,但我却是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会出现在我所就读的大学校园。
金秋九月,是新生入学的季节,经过七月流火的莘莘学子终于把挥洒的汗水收获成灿烂。带着一种重温旧梦的感觉,我站在新生接待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以事外人的悠闲观赏面前来去穿梭、忙忙碌碌的人们。蓦然间,L从面前走过,虽然两年未见,但她无甚变化,只是我是近视眼,不敢确认。赶到她所报道的系处,查看花名册,找到她的来源学校,方才肯定是她无疑了。
校友兼老乡,无疑给我们的重新认识提供了许多便利。大三,本就是个空虚、无聊的阶段,没有了大一新生的小心翼翼、诚恐诚慌,也还没有大四老生的考研求职、奔走忙碌,正处在那所谓的“不知道自己知道”的时期,而L则是刚刚踏进校门的小师妹,有许多地方自然免不了要为她帮忙。那时距J订婚的日子(五月二日)已有四个多月了,但我还是没有完全从伤沉中摆脱出来。于是,我把心思放在了L的身上,以此来冲淡我心中浓浓的郁闷。我不否认,当时的我极度渴望慰藉。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人生就是这样演绎着一出出悲喜剧。
与中学比较,大学更是一个滋生爱情的地方,高中时的那所校园不可谓幽静,但由于厚厚薄薄的各种课本整日压在心头,良辰美景却很少有赏心乐事的情致,而且爱情的双方至少是女孩还相当地羞涩,能把持那份温柔的保守,所以那个阶段的爱情显得温馨而宁和。大学校园当然是美丽了许多,只是人工的痕迹更为明显,多了一份“贵”“雅”,少了几许“清”“灵”。女孩们的装扮也逐渐有型有款起来,不复从前的活泼、明丽。也许,真正能代表“校园时代”的只能是中学。大学里的女孩都一下子成熟了许多,胆子也大了许多,她们都敢无所顾忌地挽着男友的胳膊公开招摇过市。相对中学,课程松了,校园大了,于是就能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地方去放松放松紧绷了好多年的心情,充实一下身心深处早就萌发冲动的最原始的需求。
L在我的印象中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孩,我曾用山明水清的文字为她写过好多好多冰纯玉洁的诗句。我总以为充溢着社会气息的大学不会那么快就感染了她那片纯净的心空,却忘记了女性成熟比男性要早得多。而我本也是一个胆怯之人,尽管有许多场合都让人想入非非,可我总是正襟稳坐,连故作大方,牵她一下手的勇气都鼓不起来,总想着她会拒绝,并不是承受不起那份失败,而是怕亵渎了她的圣洁。直到有一天,她在突然间拉住了我的手,我才知道是我错了。更为糟糕的是,明白的时候不是当时,而是许久以后。
那时96年的元旦,那天的太阳很红,风却很大。我和L出了校门在街上瞎转悠,随后落脚在一家小餐馆里。那家餐馆并没有因为新年的来临而增添了景气,我们俩是第一批客人。寂寞的服务小姐连忙站起来,把我们让进了一个精致优雅的小包间,并再三声明不收包间费,热情得让我们受宠若惊。
小包间处于全封闭,灯光温馨柔和。刚从外面寒冷的空气里走出,室内的暖气不禁让人觉得有些燥热。L脱去了外面的大衣,挂在衣架上,身着玲珑曲线的毛衣,少女隆起的青春让我的眼睛无处躲藏。因为那时,我们的关系还处于“模糊”状态。
服务小姐端上我们所点的饭菜后,就轻轻带上门再没进来过。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了。那顿饭我们吃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然后又坐在沙发上无边无际地闲聊,讲一些旧事新事,说一些欢乐悲伤。一阵长长的沉默后,L轻轻叹了一口气,突然伸出左手压在我的右手背上。
我当时连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虽然曾心猿意马,却没想到会成为现实。但以前和J有过的体验使那时的我只是仅仅地一颤,心中的念头是:这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且不说房门虽闭,而服务小姐就近在咫尺。重要的是,交往虽半载,我们的关系却远未明朗化。如果这一下能使其明朗化,那也值得。但爱情,仅凭这是远远不够的,除了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外,它还需要一种心灵上更高层次的交流与融合。我不希望它是一时冲动的产物,我渴望的爱情是经过长期积淀的结晶。我的爱情拒绝浪漫。
真实爱情就是两个人默默相守的欢乐。普天之下,有几多人能读懂?我看着她,一动不动,她也望着我,眼光情浓而意迷。好久好久,她抽回了手,轻叹一声,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那天到了校门口,我们就分了手。L的背影走得有些惆怅,我默然目送她消失在钢筋水泥丛林中,心中泛起几句诗行:如果/如果你真得爱我/不要对我海誓山盟/也不要反复地诉说/只要凝视着我的眼睛/长久长久地沉默/
真的,L,为什么不能睁开你的明眸,让我能永远凝望那双盈盈秋水,用心语轻轻地对你说:爱情无言,沉默是金。
然而,恋爱中的女人神经是极端敏感的,而联想又是极其丰富的。我永远无法猜出当时L的心里所想,只是以后的日子表明:一道裂痕从那时开始出现,潜移默化在我们中间,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蔓延。
那道裂痕有时展露得很明显,再粗心的我也不会无所察觉。鉴于和J的那场悲剧,我不愿意让自己的感情再一次付诸东流,因为没有人在原处等候,我必须竭尽全力去坚持或者说是去挽救。我尽力地改变一些自己的想法,试图和她取得默契,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许多地方我实在勉强不了自己。我也知道,那些其实并不是错,或者说并不是我的错。
只是人与人要在一起,只要一个理由就行,而人与人要分开,则能找出一万种理由。当你甘心与另一个人相处,乐于和另一个人朝夕相对,只有一个原因——你喜欢他,你爱他。这个因素存在一天,所有其他原因,其他力量都无法将你们分开。反之,这个因素一旦消失,也绝对没有其他缘由和力量能勉强你们在一起。
有意迎春归,无计留春住。又是一年芳草绿遍的季节,我们终于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和你在一起感觉不到幸福。”L一脸的真诚,充满无奈,“我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很多,但将来的婚姻,仅仅有爱是远远不够的,它还包括好多好多的因素……”
是的,连鲁迅都说:“人必须活着,爱才有所附。”那时是97年的4月。我和L都面临毕业。4月9日的人才供需见面会上,L的专业也很是冷落。而我们当时对税务局也正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所以也是实情,当时的我对于L,除了爱,的确是一无所有。
真心爱一个人就是要使她(他)幸福。而幸福却是一种只有自己能领悟,别人无法理解的感受。我能够保证自己全力以赴,专心致志地去爱一个人,却无法保证她一定幸福。
但我却十分不甘心放弃,因为很多时候我忍不住地常常想,也许对于我和J的结局,我比十九世纪的清政府还要软弱,简直是不战而降。虽然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注定是一场悲剧,就象宋代的文天祥,无力救国,却仍只身抗元;就象鸦片战争中定海知县袁怀祥,“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军舰,也从没见过这么强的大炮。但是,我必须抵抗!”我不知道对于爱情是否也应该这样,我只知道,对于他们,成也好,败也好,我们都不应该再多说什么,因为,他们尽了全力,至于结局,那不是他们的错。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我知道自己心实在太软,即便再不甘也做不出什么很有实效的抵抗。所以有一天当L挽着一个男生的胳臂从前方迎面走来的时候,我远远地躲开,扭过头装作没看见。我知道:那个男生和她同系,据说家里很有背景。
我们以校为根据地四处上访争取我们的工作时,她也在学院住在别人的宿舍里,听说还是没有找下合适的单位。我在环境报社的期间,偶尔遇上了一个和她专业极其相近的求职机会,单位相当不错。怀着对旧日岁月的留恋,我终于把机会争取到了手,马不停蹄地赶回学院。敲响她宿舍门的那一刻是9月30日下午6点30分,三十里的路我骑自行车用了一个小时,而那时正值下班,街上人涌如潮。因为时间紧,必须要让她有所准备,6点多刚吃完饭未久,我想她应该在宿舍里。
但她不在,没人知道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而我不能等,因为还要回去和大伙商讨第二天的“行动方案”。于是我简言留条,约她明晨8点到我宿舍去,因为男生上女生楼有时间限制的。翌日等到8点半不见其影,无奈只得好话说尽,死缠活磨,哄得看门老太同意再上其楼。应声门开处,其舍友递过一纸条,说:“她和男朋友看迎泽大桥重建落成剪彩了。留这张纸条给你。”“爱既已逝,情不复在,不愿也没有再见的必要。我觉得,形同陌路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寥寥数言,看完最后一字,未及回头,我已泪流满面。
下得楼来,把那张纸条撕得粉碎,洒在了身后。我发誓不再踏入此楼。
可是每天总要踏入那个熟悉的校园。上班兼上访,奔波一天的我,晚上却还总是难眠,常常想去宿舍楼旁的二里河边悄悄坐一坐,但“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于是中天的圆月也怕敢见了。黄昏的时候,想在校园里静静走一走,以藉慰一位学子对生活过四年的校园的留恋。但落日余晖,草衰菊淡,觅到的只是一首“鹧鸪天”:
只信赤诚终有果,孰料执着总虚化。
落花流水本无主,各随缘分到天涯。
苦殷勤,空牵挂,秋来寻芳夕阳下。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终于,我们不懈的上访有了结果。11月初,当数百年前元好问从忻州沿汾河赶赴太原的时候,我却离开太原沿汾河南下了。车次是开往洛阳的581。离校的当天,双脚不听话地又走到了那幢楼前。她的工作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那个很有背景的后生近来似乎也不常见了,听班上的女同学说好象有次她在宿舍里大声地哭……只是那天的誓言犹豫着我该不该再踏进去,当三十分钟后我终于成了一个不守信用的人出现在她的宿舍前时,我却死活鼓不起举手敲门的勇气,良久良久,只好把一首小诗夹在她的门缝里,悄然离去。
(真的,别忘记)/地北天南的我们曾走在一起/纵然短暂/毕竟是一次缘/一如银河里的两颗星/在同一个夜晚/收获过灿烂/别去掉/别忍心 从记忆里/撕扯去 置进冷漠/我是记得的/那柔风 那细雨 那绿绿的麦地/粘贴在心的墙壁上/成一帧风景/一帧只有我俩能读懂的/永恒的风景/别不珍惜/别因了世俗的偏见/该走出的是枷锁/不一定/成为伴侣才算是生活/
登上火车的那一刻秋意正浓彩霞满天回首往事一时间悲从心起无可抑制。长叹之余以一首“诉衷情”再寄伊人:
秋意凄凉悄别君,暮色染山围,
四望满目怆然,回首双泪垂。
夕阳下,谁相送,游子归?
三声汽笛,两行征雁,一河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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