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情
文字的魅力在于含蓄,半遮半掩,欲诉还休。用“同窗”比拟求学路上的知己,光是意境就让人浮想联翩:缕缕晨曦,丝丝晚霞,光线透过窗纸,将学子们苦读的身影印在白壁上:春是生机、冬是蛰藏。折扇轻摇伴浅唱,款步频移助思量。这已经美到入戏,若再添了“梁兄,英台!”,一呼一应,掺夹着太多蜜意柔情,未语人已痴。 回望十六载求学路,个中况味早成风景蒙尘在记忆深处,只待酒酣席散,抑或人静更深,过往的片断便影影绰绰窜出脑壳供我把玩,场景、对白都那么清晰。今夜我便忆起三位同窗。 强是我的发小,农家隔壁的长子。虎头虎脑的他智商却相当不给力。当时村里没有小学,我们需要到邻村就读。强是结伴最好的选择,他七岁徒手打死过几近成年的恶犬。这样的壮举让他名震一方。武松打虎那是他正值青春,况且还仰仗了酒力。有了强,再蛮横的男生也不敢欺负我。我的优势是脑瓜灵。我不明白:下课生龙活虎的强到了上课便成了瞌睡虫。作业总要抄我的,连这对他也有难度:“6”、“9”不分。记得有次考试,他数学破天荒及格,我都替他高兴。可放学路上得知,因为选择题占了大比例,成绩是蒙出来的,晕!终于撑到四年级,强再也不愿上学,尽管那是义务教育,对他来说,教室便是牢笼。他的辍学,事先没有告诉老师和任何一位同学,只是在前一天晚上来我家,手上托着厚厚一摞崭新的笔记本。他四肢发达,跑、跳都是能手,这些本子便是他由此获得的奖励。“小军,我用不上这些了。以后我要学木匠去。”他怯怯地说着,一反常态地抽嗒起来。我从未见过他流泪,总以为他的世界简单到只有快乐。即便老师批评他,同学耻笑他,他也一直是咧着嘴,一口白白的牙,鼻尖上渗着汗珠。如今想,他还能怎样,愚顽不化已经够让人烦,难道还要哭哭啼啼做出娇态招人嫌?他哭不起。得知他的打算,我也不觉得突然,我见过他整课的罚站,也见过他半天背不过一首五言律诗、没多久,我也因搬家转了学,强和我再也没聚首过。天降我才,想来他早已成了能工巧匠,发展得好,做了老板,也未可知。 说起高中的同窗,多少带点才子佳人的味道。我们读的是重点学校,入学的都是初中部的佼佼者。我初中贪玩,等到初二才开始发力考了上来。按入学成绩编排的学号,我几乎垫底。华,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成了我的同桌。青春期的孩子似乎更违心地去恪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古训,搭上我对学号的自卑。这些都让我对华敬而远之。我甚至在她响脆的笑声中听不清其他声音。我偷偷地给她写了纸条“王同学,你学号高有面子,要求老师给我们调换座位吧,你好,我也好。(这不在兜售“肾宝”吗?)”没想到这纸条让她笑得更响脆“我是老虎吗?我偏要和你同桌!”她的骄傲也刺激了我:那我也得配的上你这个同桌。期中考试第五名,期末仍然第五,不过这次是级部的排名。我的表现震惊了所有的老师同学,谁也不知道动力的源泉来自哪里。高二分了文理班,我们有了不同的选择:她文笔好,而我更偏爱理科。学习任务更紧了,我们几乎碰不到面,只是在每次考试后张贴的分数榜上,她的名次屡屡下挫,而我则持续着前进的脚步。元旦前夕,她寄来明信片,没有落款。寥寥的几句话,冷暖两心知。我很佩服自己那时的定力,脑子里装满大学名录,哪怕晚间休息也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可梦中再也做不了自己的主:那葱绿的窄裉袄裹着亭亭的身姿,白皙的脸庞养着甜浅的酒窝。响脆的笑声牵引着我青春莫名的躁动,花开花落,帐暖宵寒。高考结束,不出所料,我被大学录取,华则名落孙山。我曾鼓励她复读,以当年她鼓励我的方式。但她是相信命运的,那些粘满风干野菊的洒金笺上,写满对宿命的归依和对世俗的屈从。此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么响脆的笑声。 结识Micheal Chang,我已步入大学。那时他叫永。青年的永目若晨星、鬓似刀裁,俊朗不可方物。初见惊为天人,以为邂逅外景地拍戏的明星,压根就没想到他会是我的舍友。永家境好,富二代:Sony摄像机、随身听、Philips剔须刀应有尽有,那是90年代初期,有谁只穿培罗蒙西服,Lee牌仔裤。也是他让我领略了Maxwell House的醇厚芬芳。我曾在羡慕中滋生过小小的敌意:花花公子有什么了不起。时光荏苒中才慢慢地改变着对他的看法,当然这也要感谢那无数次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的分享——司机专程送来的新鲜货色。永并非是不求上进的公子哥,相反,对于新知识、新潮流他是相当饥渴的。他自修微机办公自动化操作系统、申请英语六级考试,尽管没有成功。可我们大多满足于必考的四级。我曾在散步时问他何必苦行僧,他的回答很简单“苦是为了甜”。永让人有距离感,但在他无助时,又像个孩子。他曾在一个夏夜告诉我:小时候,他总生病,妈妈听了相士的话,将他寄养在姨妈家,每当思念家中的姐妹,或是受到表哥的欺负,心便没了着落。他记不得回家的路,只知道自己是坐火车来的,于是沿着铁轨走去,小小的身影一次次淹没在暮色中,南辕北辙也未可知、不等说完,他的脸上早挂着清泪,我也心酸到难以自持。他的童年原来如此不堪,钱并不能赎回快乐的岁月。这时我才把永看做常人——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张爱玲语)。毕业后,永定居美国,现在我更习惯称他Micheal ,昨天收到电子图片,中年发福的他早已褪去青春的生涩与飞扬,携妻带女徜徉在洛杉矶的星光大道上,沐浴在美西绚烂的夕阳中,硅谷里的行家里手却是名副其实的Made in China。 屋外夜空响晴,纷攘的飘雪已偃旗息鼓。同窗的戏剧仍在继续,生旦净末各自精彩。映在白壁上的身影换了又换,不变的是那些缱绻的心绪与神韵,“梁祝”的曲子还在传唱,熏陶着一代又一代的后来人,绕梁蚀骨,没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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