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深处

“长亭外古道边……”悠扬的口琴声从小巷外面传进来,飘入乐乐的耳中。她依在家门前竖起耳朵专心听着,转身跑进屋里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前跟着旋律轻声哼唱。

1997年的中秋节,乐乐还不到4岁,爸爸把她拉到一边塞给她一个大大的苹果。他说,只要今天乖乖地,就去抱个小弟弟回来。乐乐高兴地坐在家门口前方的一堆沙子上面啃着苹果,一只手在沙堆上挖出几个小洞把脚丫子伸去,埋起来玩得不亦乐呼!不时地看着家里的大人匆忙地进进出出。这天她们家新添了一名成员,妈妈生了,不过不是弟弟,加上乐乐,她们家已经有两个女孩子了。

那一年的计划生育捉得很严,爸爸妈妈走了,带上刚出生不久的小妹妹。

他们走后不到几天,计生办的人把车停在了乐乐家门前,从上面下来了几个肥头熊腰的人把家里翻了乱七八糟,把所有值点钱的东西都带走了,猪、鸡、鹅、电视机…一切能跟钱挂上钓的东西。奶奶不停地跟他们说着好话,指着乐乐说,孩子还小会吓着她的。那时候,年幼的她躲在奶奶的身后探出两只小眼睛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那些人又来了几次,家里面已经没东西可以拿了,他们找来大大的锤子“啪啪"几下就把窗户打烂,蓝白色的玻璃碎片撒了一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这些都不够,他们又使劲地向墙上锤去,几个回合下来,家里的围墙应声倒地。奶奶跪在地上不停地哭着不停地求着,乐乐跟在她身旁,两只小小的手抱住那年迈的身躯不断发抖。

他们走后,家里如土匪洗劫后般狼籍,也许没有人知道,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每当乐乐看到那些开着小车,衣着光鲜手上提着个公文包的大汉时都会跟那个叫高凡的小男孩躲在他家又黑又暗的床底下。他总对乐乐说,等他长大了,一定会狠狠地惩罚那些坏蛋。高凡的妈妈是镇上学校的音乐老师,夏天的时候,高凡带着乐乐穿过层层草丛到村子前的小河边,卷上裤角把脚丫子放进水里,清凉清凉的。玩得累了,高凡总是会魔术那样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只淡绿色的口琴向乐乐表演他的才华。

再长大一点的时候,乐乐上学了,别人家的孩子上下学都会有家长来接,乐乐没有,每天上学放学牵着她手的是那个叫高凡的男生,开始的时候还有人笑她没有爸爸妈妈,后来都被高凡打得鼻青脸肿的。

春天是个多雨的季节,路上积满了坑坑洼洼的水,不知谁家喝完的一堆啤酒瓶摆放巷子的边上,被那个路过的行人不小心绊倒,尖尖的玻璃碎块横放路上也不见有人打扫。高凡和乐乐放学经过这里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了高凡的妈妈,美丽漂亮的女人。乐乐望着高凡蹦跳着扑进妈妈的怀里,一声声欢快的“妈妈”直插她的心头。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妈妈了,久到已经忘了她的容貌,她的声音,甚至都快忘了自己其实是有妈妈的。很多时候,乐乐都只能偷偷地躲在一旁羡慕着别人,她怯怯地问高凡妈妈:“阿姨,我可以叫你作妈妈吗?”因为紧张,两只小手绞在一起不停地揉着。高妈妈半蹲下身子摸着她的小脑袋笑着说:“可以啊,只要你愿意。"

也许每个善良的小天使都有他霸道的一面,也许是害怕自己的妈妈被人抢走。高凡紧紧地抱住他妈妈对着乐乐吼着不可以,手,更是使劲的把乐乐推向一边。

乐乐倒下了,她趴在那湿漉漉的地上,手压住的地方,正是那堆尖长的玻璃碎片。一块长长的玻璃从手掌到手腕的地方深深地镶进去,血滴在坑洼的积水里迅速蔓延像朵朵盛开的花儿般艳丽,乐乐是个胆小的孩子,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血从身体里流出来,呆呆地站在那里忘记了怎么哭。

高凡逃掉了,在看见血的一刹那发疯似的逃跑。

即使手上的疤很深很长,可乐乐也从来不会有半句责怪,可自那日后,高凡远远地看见她都会绕路走,一直避着她不见。

再后来的后来,乐乐爸爸妈妈回来了,家也搬到镇上去了,可她还是会常常去想念那个教她吹口琴的男孩,那就是喜欢吧。

2005年的情人节夜,乐乐帮忙着拿家里花店的玫瑰花到街上去卖。2月的风不算太冷,夹带着细雨悄悄从领口钻进去带着点潮湿的感觉。乐乐抱着一大堆花孤单的站在灯火辉煌的街头,一袭白衣与那来往的一对对显得格格不入。雨,好像更密了些,乐乐拉上外套的拉链快步融入人群里寻找买家。

突然,乐乐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轮廓,即使他们已经多年未见,容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乐乐还是能从茫茫人海中认出当年那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而现在,昔日的小男孩的手中牵着别的女生的手。这么多年过去了,乐乐埋藏在心里的情感并没消散,她快步奔跑到他身旁,假装不小心撞到了他。她说:“咦,高凡是你啊,今天节人节呢,买花送给女朋友吧。”乐乐说这话的时候心是痛的。一直盼着的人如今出现在自己面前,却伸手把他推给了别人。从怀里的花堆中抽出那朵最大最美的玫瑰递给他,高凡静静地看着她的手,一条粉红色的疤就躺在手掌上多年不见它消淡。乐乐拿着花的手一直停在那里,许久也不见高凡有所动作。他说:“乐乐,对不起。”

乐乐不知道他指的是手上的疤还是现在,反正,他离开了,牵着别人。乐乐还是挺开心的,因为,他还记得她。

我就叫乐乐。如今,我常常回到小巷深处的家,像儿时那样,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玩弄着手上的口琴,那原本灰白色的墙体已经布满了青苔,上面依稀还看得出当年被破坏的痕迹。一个小男孩“蹬蹬"跑到我面前:“阿姨,阿姨,我爸爸也有这样一个口琴呢,还会吹好听的歌,你会不会啊?”

我抬头对上那对清泉般的大眼睛,看着他童真而深似某个男人的脸淡然一笑,是时候离开了。

把口琴送往嘴边轻轻地吹着。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角,海之涯,知交半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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