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皮子
炎热的夏日刚刚结束，秋天如期而至。和大多数人一样，到了新学期开学的前一周我才发觉暑假竟然快要结束了，而诸如这样那样的早期安排早已被自己那颗贪玩的心所搁置，原本觉得足够的时间到头来还是被自己压榨得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了，于是我只好提前三天到学校。
每次赶到学校，见没几个人会像我一样早到，总有一种莫名的空虚感，而一切的感慨在打开课本的那一刻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平时集体上自习的教室里只有我自己，往日熟悉的环境在空无一人的时候也会显出它不协调的一面，如果一旦被它影响而陷入空想，不协调的感觉就会扩大，继而演变成自己吓自己的怪诞局面。凌乱的思绪就在这不恰当的时刻缠上了我，我看向教室前门的窗户，一个人的头影浮现出来，伴随着刺耳的声音门渐渐敞开来，我瞪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硬生生映入我的眼中，当她双手将头发撩起时，着实把我吓了一跳，白色眼罩，透着凶光的右眼，诡异的笑，她就那样站在门口边与我对视着。
“请问你是通信专业的学生吗？”她整理好自己的头发，轻声问道。
我傻傻地点了点头，刚才的怪异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当她将发丝挽到耳后，看清她脸的那一刻，我才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除去那不衬的眼罩，眼前的她绝对算是相貌清秀端庄。我不自觉地脱口问到：“你是二班的吗？”“不是，我是休完学刚转到通信一班的，以后我们就是同班同学了。说起来我还怕自己找错地方了呢，幸好有你在。”她深深舒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你刚休学完？怎么今天就到学校里来？不是后天才正式开课吗？”对于她的突然到访，在我看来也不失为一种“怪异”。“我想早到一天以便熟悉一下环境。”那一刻她细腻的心思仿佛弥补了她左眼的劣势，她走近我的课桌，瞅了一眼我试图掩盖的书本，抱有一丝疑惑地问我：“唉？你在复习吗？挂科了吗？真是辛苦。”我冷冷地看着她，“嗯”了一声，便将头深深埋进了书里，挂科补考在我看来不过是我自作自受罢了。“那明天再见，我得回宿舍收拾行李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昆鹏。”“是吗？昆，鹏。白曦，我的名字，那明天见！”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道里。就这样我提前认识了白曦，一个即将转入大四通信一班的女生，我的新同班同学。
就如约定好一般，明天的班会上，白曦在导员的带领下站上了那对于我再熟悉不过的讲台，她的眼罩在同学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虽然这在我预料之中。面对讲台下同学们的议论，白曦并没有在意，她在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便径直走向了教室前排的一张空出来的书桌上，一本笔记本，外加一支圆珠笔，这是她从书包里拿出的东西，难得的班会上，她的准备显得有点多余。导员对于这位休学生的事只是提了几句关照之类的客套话，别的事情尤其是眼罩的事完全没做解释，这不免引起了那些爱议论的人的猜测。班会结束后，班里几个女生主动上前和白曦搭话，聊了些什么我并没听清，但在那之后，那几个女生就没再上前搭话了。而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怪异的绰号在班级里流行起来，“白皮子”，针对的是谁我恐怕再清楚不过了，成绩优秀，行动过于独立的白曦并没有成功融入到女生的圈子里，渐渐的，她被其他女生孤立起来，而这也让我越来越无法理解，一开始在我面前的她热情开朗，而现在的她每当看到我时总会冷淡地避开我，对于其中的缘由我无从得知，在一天晚上，集体晚自习结束后，我看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她的时候，决心尝试与她聊一聊。
“还要学吗？教学楼快关门了，你不走吗？”我憋了半天，到了嘴边却只有这一句话。
“嗯？啊，你先走吧！待会我就走了。”她手中的笔停了下来，带着一丝倦意看向我这边。我应了一声，并没打算就此离开，我又坐回座位上，呆呆地看向窗户外面的景色，然而除了映在玻璃上的她模糊的身影和几处暗淡的灯光，也别无他物。正当我起身想走时，突然一个黑影从窗户外面掠过，在意的我打开窗户想一探究竟，而紧接着就是来自楼下的尖叫声，在这即使被黑暗笼罩的夜里，我也可以看清那淌于地面上的深红血色，于是在这试图隐藏真相的黑夜，我与白曦成了事件的第一与第三目击者。
大学生自杀身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大家都纷纷猜测那名学生自杀的原因，而这名学生留下的一份遗书也解释了一些原因，无聊的学业，感情受挫和以后就业的压力，感到前途迷茫的她选择用自杀的方式来逃避，对于遗书的内容，学校并没有向媒体解释，而对于事件本身学校也是采取了私下解决的方式，给予学生父母一笔慰问金及最大程度的协调慰藉，之后事件的发展如学校所期望的一样，很快便平息了下来。而我与白曦则只是被警察问了几个事件相关的问题，关于事件本身我不想再深究什么，毕竟这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然而从事件脱身出来的我并没有注意到白曦的情况，那之后白曦“白皮子”不祥之名的绰号在校园里传遍开来，有人说她是幻化为人形，为非作歹的黄鼠狼精，也有人说她就是民国时期被打瞎了一只眼的妖怪“白皮子”，更有甚者说是她怂恿那名大学生自杀的，为的是报复伤她一只眼的人类。就这样在事件恐怖气氛的笼罩下，白曦成了绝大多数学生打发无聊时间和宣泄情绪的牺牲品。
就在事件渐渐被人们淡忘的三个月后，校园里又一起学生死亡事件将人们拽回到了那被恐惧与不安支配的时间牢狱中，而白曦就置身于事件漩涡的中心，尽管死者留下了带有自杀意向的遗书，但事件发生当时被目击到与死者纠缠在一起的白曦还是被认作是他杀的第一嫌疑人。对于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在场，白曦解释说是想阻止那名学生跳楼自杀，但并没成功，当被问及为什么会知道死者会自杀时，白曦说出了一句足以撼动事件本身的话，“难道你们真的认为三个月前坠楼身亡的那名学生是自杀的吗？仅隔了三个月又有学生跳楼身亡，你们没注意到之间的联系吗？”她那深邃的眼神中透露着不曾有过的坚毅，三个月间她了解到了隐藏于事件另一面的真实，然而又有谁会相信一个有着“白皮子”绰号的大四学生呢！虽然最后事件被归于自杀，但是这起事件无疑又加深了旁人对于白曦的误解。对于白曦的说法，尽管半信半疑，但我还是决定向白曦询问一下她对于两起事件的看法，不同于以往的冷淡，这次她认真回答了我，并同意与我一起追查事件。
越追查，事件暴露出的疑点越多，首先我和白曦通过和两名死者所在班级学生的谈话，了解到两名学生自杀之前并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举动，也可以说两名学生完全没有自杀的理由，他们成绩优异，为人热情开朗，根本不是那种会走极端的人。另一个疑点是两名学生留下的遗书，遗书中提到的自杀理由几乎一致，“找不到自己的生存意义，面临以后的就业，压力太大”什么的，而其中最让人在意的是两封遗书中都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维特，歌德所著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的主人公，而这本小说因引起了自杀模仿现象早已被列为禁书，遗书的内容似乎刻意在引导人们将学生自杀的原因归结于“维特效应”，即自杀模仿效应。再就是第二起事件发生的时间与地点，一般自杀的人会选择惹人注目的下午课间时间自杀吗？而且死者当时并没有立即跳楼，而是好像在等待什么，就在白曦赶到试图阻止时，死者跳楼身亡。白曦相信事件的背后一定存在第三者，他推动了自杀事件的发生，而不管是遗书，还是自己被卷进事件中心，都是第三者为了将警方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而耍的把戏。
追寻着“维特”这条线索，我和白曦来到了图书馆，问了一下图书管理员有没有《少年维特之烦恼》这本小说，得知没有的我和白曦并没放弃，而图书管理员提供给了我们另一条线索，心理健康咨询中心的李老师收藏有一本《少年维特之烦恼》。于是我和白曦又赶到咨询中心找到了李老师，当问及小说的事时，李老师的回答不免让我有点沮丧，在开学初，李老师的那本《少年维特之烦恼》就不见了，对于这样的结果，白曦并没有感到棘手，反而露出了不合时宜的诡笑，她说“这就对了，至少现在证明了我的猜测，第三者的存在，小说的丢失，还有就是丢失时间又恰好在事件发生前不久。老师，开学后的这段时间里，有本校的学生到咨询中心进行心理咨询的吗？有没有特别在意的人？”李老师看着眼前这个戴眼罩的瘦弱女生，清了个清嗓子问到：“你问这个干什么？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呢，要是无关紧要的事，我就不陪你们了，我还有事要忙。”说罢，李老师转身想离开，“不是无关紧要，老师，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请务必告诉我们，帮我们这一次吧！”白曦双手紧握，微低下头，闭着眼睛，她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见白曦如此恳求，李老师只好翻出了咨询中心的登记表，在上面详细记录了来这里进行心理咨询的人的基本情况。从9月到现在的11月份，一共有五名学生曾来过这里，而其中就包括这两起事件的死者，“白灵！”白曦忽地说道。“谁？！”“没什么，只是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没想到她也在这里。对了，去年学校里也发生过自杀事件，就是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因为有所牵连，所以选择了休学吗？”白曦渐渐压低了声音，她沉思了一会儿，仿佛理解了什么一般，急忙转身朝外面走去。“哎！去哪？”向老师道过谢后，我急忙追上走在前面的白曦，问道。“找田梦！”“田梦是谁？哎！你不会认为她就是幕后黑手吧！”“怎么可能！她也许会是下一个目标，刚才你没看见吗？她的名字也在登记表上。”“自杀吗？刚才我就想说了，那两名死者会不会就是因为心理问题才选择自杀的，那么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第三者嘛！”对于我的疑问，白曦只回敬给我一个透着凶光的眼神，她不想多做解释，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还不如赶紧找出田梦，她仿佛在这样警告着我。
白曦的行动在我看来仿佛具有预知性一般，她径直来到正在备考研究生的602教室，好不在意地喊出了田梦这个名字，不管她有没有事先做过调查，总之田梦的确就在这个教室里。
“请问……”对方扶了扶眼镜，用细弱的声音说道。
“请务必帮我们！”白曦突如其来的请求竟让我无言以对，而田梦却微微点了点头，不知是她太温柔，还是我太孤陋寡闻了？就这样接受陌生人的请求真的没有问题吗？我不禁想到。而之后的展开就如白曦笔下的那一个个汉字，由字成词，由词成句，田梦最近的情况仿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心理咨询，之后是在图书馆认识了一个同样爱好读书的学妹并与她成为了笔友，然后是在那位学妹的推荐下开始尝试读《少年维特之烦恼》。从两人的谈话中“学妹”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同我和白曦是同班同学，而只留下笔名的她又是谁呢？
之后每逢上课时，我总会留意观察我们班的每位女生，白曦所追寻的那个神秘第三者也许就藏于其中，但白曦的推断也着实让我大吃一惊，惊讶之余我还得和白曦继续追查另一个人，那就是最后在登记表上留下名字的“程乐”。一开始见到程乐时，我完全想象不到他会有什么心理咨询的必要，然而在白曦看来这也只不过是一种巧妙的伪装罢了，现在我有点明白她为什么不受我们班女生的集体不待见了，巧妙的话语引你露出破绽，锐利的眼神仿佛看透你的心思，在碰到她的那一刻，你也许就已经掉到了她所设的陷阱中，站在我眼前的程乐就是猎物，在白曦的攻势下，终于“白灵”的名字再一次浮现出来，难道那名神秘的“学妹”就是白灵，不对，我们班没有叫白灵的女生，对于这，我再清楚不过了。
事件的调查陷入了僵局，线索的混淆，前后矛盾的推理，目前的状况不得不令我重新审视事件的始末。两起自杀事件的联系究竟在什么地方？难道真的是“维特效应”吗？那“白灵”呢？她到底存在不存在于学校里，她与其余曾到心理咨询中心进行过咨询的四人又有何牵连？一个个疑问不禁让我感到头昏脑涨，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白曦的想法，迈着沉重的步伐，我走向平时见面的操场，期待着白曦的答案。
大学的课余时间总是如此无聊，没找到白曦的我失望地走回平时上自习的教室，晚自习的铃声催促我加快了脚步。白曦并没有来教室上自习，这不免让我有些担心，晚自习结束后我问了和她住在一个宿舍的女生，但她们说她并不在宿舍，而后我急忙跑出教室，把她平时会去的地方找了个遍，但也没发现她，学院教学楼第六层都是考研教室，一开始最应该寻找但却被我最先忽略的地方也许就是这一层，当我爬上第六层的楼梯口时，一声尖叫从楼道的尽头传来，我急忙跑向楼道那头，微弱灯光下，她静静地站在窗边，飘散的头发，诡异的笑，两眼直勾勾地看向我这边，“白灵？”当我察觉的时候，我已经说出了那个名字。
“昆鹏？真巧，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她的话让我不解，第二次？以前我见过她吗？
“呐，你知道维特为什么自杀吗？对于维特来说，他的苦恼并不值得让天父将它们交给上帝，所以我帮了他一把，不对，是我帮了他们一把，他们把自己的痛苦传达给了我，我理解他们的痛，他们在寻求解脱，这个世界给予不了他们解脱，而我可以。于斐，腾书文，田梦，他们已经得到了自由，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当看向她透着死光的左眼时，我才明白了那句话的含意，的确，在开学的前两天我就见过她，那一天的她有着同样的右眼，同样诡异的笑。
“白曦？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大声喊道，想纠正这不合理的局面。
“白曦？你错了，我是白灵，白曦的守护者。昆鹏，你认为自己对白曦又了解多少？你知道她为什么休学吗？她眼罩下隐藏的痛你又知道多少！不管是以前在这所学校伤害过她的人，还是现在与她有着相似痛苦同样寻求解脱的人，这个世界，不，我都会赐予他们同等的死。白曦同样寻求过死亡，但我决不允许她这么做，我要替她摘下眼罩，替她直面痛苦，替她指引那些迷茫的人！”
我纠结着自己的内心，站在面前的她并不是我熟悉的白曦，她扭曲的面孔下隐藏的是两颗痛苦的心灵，一颗属于白曦，一颗属于她，潜藏的人格表露出的不是属于白曦的温柔，而是属于她的罪恶。
“即使想要保护一个人，你也不应该怂恿他人放弃他们自己的生命，白曦她绝不会这么做，你同样是在逃避，你所做的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的逃避寻找借口。白灵，放开白曦吧，不要再把过去的痛强加给她了。”我寻求着解决当前局面的方法，无论它存在于哪里，我都希望能抓住它，进而拯救站于我面前的她与她。
冷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脸庞上，右眼闪烁的泪光如珍珠般映出藏于内心深处的另一个她，她瘫坐在地上，在只有我和她的楼道里，阵阵哭声响起。
以前常听人们讲起“白皮子”，据说她善于隐藏自己，会幻化为人形，行走于人间。那一天我相信自己遇到了“白皮子”，她不是怪异，而是同样有着痛苦的人。
虚构小说，有兴趣可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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