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小聚

年还是快到了,终于快到了。鞭炮声携着酒店的泔水味儿在四处探亲访友,唯恐有所不及,有所怠慢,乃至马路牙子下旮旯里的油泥也要被这对伉俪挖擓出几层亲戚,着实相聚,天下祥和一番。

资源回笼、基础工作,这些以前我从未干过的事情渐渐都熟悉了,隐约有种掌柜的运筹。幸而还在学生编制,许多过年前纷繁错节的场面都可以以我的资历浅薄、见识幼稚而推掉,得了空闲学些实在物什,免去与庞杂而不必要的人、事打上关系。代为承受这一切的,也是理应承受这一切的当然就是我的父母。

于是每日可见父亲用酒越泡反而越小的醉眼,母亲被饭越撑反而越蜷的四肢。

于酒者,我实一俗人,不懂觥筹雅兴,不晓杯中乾坤,止慎徊爵沿,不敢与其长栖,白酒尤甚,以拙石蠢土不适曲觞流水,竟至讨恶,更不用说对漫天飞白酒的饭局的畏惧了。而于父母之境态岂会不理解,哪能不心疼,只是有时也会有些庆幸——在家我是老小,在族我为最末,出外我是孩子,入局我是学生,免不得有些作弊的优势,即使推脱不掉入局上桌,也可以赖掉不少盅盏。于是好似得了曹操不准放箭这一优惠的赵子龙,虽数入敌阵总能全身而退。

这个清早鞭炮声有些密,密得房间各个角落都塞满了他们——挤着,撞着,舞蹈着,又喧闹着同时突袭进两耳,马队般嘶鸣着两下夹攻我的大脑。

中午还是要出去的,父亲说。父亲多年的老部下禾叔做东,盛情邀请几个家庭聚会,几家小辈也是必到的,已经在两月前约好,且周周提醒,此番盛意,却之无理。我也赞同,毕竟我幼时也得这位禾叔不少照顾,也与其子又几面之缘,小我三两岁,童稚之交,细数之下竟相去十载,再见时必定恍如隔世,不知又是何番滋味。

酒店距家不远,步行须臾即到。因为早在两月前就提起,房间已经订好,不然在这时段无论如何也抢不上这热门酒家的豪华包间。

走入酒家,上楼,临进门前,发现包房门虚掩着,接着竟抽笋般有个脑袋将厚重的门缓缓拱开,迷离着双眼向门外的天地观望。见我父母走近,那脑袋竟勇敢地猛拱了一下房门,似乎要一下再抽出一千节竹子,一只手也趁着这一下猛地似竹子另外的枝节一样迸生出来。父亲适时接住,指与掌合恰地接合在一处,轻慢慢摇了摇,这时才看清是禾叔,不止眼睛迷离,整个人都有点魂不守舍。

禾叔顺势将我们让进屋内。

包间内空间宏阔,有敞开式的休息厅与中堂。视野宽阔的中堂上,一张磅礴的大圆桌占据了大半空间,离门最遥远的正座上团坐着一尊中年人,他脸盘宽阔发青,双目眶圆而睑塌,鼻大而漫雀子,口方且动则即斜,其与父亲寒暄时父亲向我介绍这位是弓伯,负责半个市的交通治安;弓伯左手边半圆中间有一戎装少女,着实飒爽,却也不乏柔美之姿,此为弓伯的小女儿,小我两岁,暂且称其弓妹,现读与某知名军医大学;离门最近即弓伯对面又有一戎装少年,白胖态憨,行端有些行伍之风但眉宇间稚气未脱,十分面善,果然是禾叔之子,姑且称其禾弟,他好像只是身体长大了,脸还停留在年幼初见的时候,现在与弓妹就读同所学校,都是高材生;弓伯右手半圆中间是一中年女人,浓眉阔眼,快语热情,问候亲切,倒也印象深刻,是禾家女主人,为免混乱,姑且称为禾姨。弓家女主人坐于女儿右边,但总看不清她的面目,好像融在角落的空气里。禾叔不知何时业已转出门去,是去联系其他宾客还是去催茶点,并不得而知。

集体寒暄、拜早年,一场小小的骚乱过后,我依现场排座大致的逻辑坐于禾弟左边,母亲挨禾姨左手坐下,父亲挨弓伯右手坐下,局部交流开启。我大致询问一下禾弟学习近况,之后就不知再说什么话题,也无人再与我交谈,我就把时间花在与茶水、果点为伴上。

“小子怎样?”

“大四,要毕业了。”

“考研还是工作,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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