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
刚踏出办公室,隔着一根粗壮的柱子,就看到她倚靠在天井的栏杆上。仿佛一个温顺的小姑娘,在等妈妈买糖回来。
她出神得太认真,我走近了她才听到我的脚步,回过头来局促地冲我笑了一下,我才看清,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我把她领进接待室,桌面上放了一份表格,又递给她一支笔。我说要她把表格填写一下,都是最基本的资料。她笑了一下,勉强极了。我这才得空仔细打量了她。脚上踏了一双红色的水靴,红色粗肥的裤脚的运动裤盖住了靴子的大部分,上衣一件白色发旧的T恤外面套了一件粗略的灰白色外套。惹人注意的是她的编成麻花的辫子拖在脑后,头发已经花白,看得出很长时间没有清洗,前面的刘海用一个发卡向后箍住,显出黝黑的前额。笑起来眼睛周围的皱纹紧密集合,眼神浑浊,纹过眼线,看得出曾经许是个漂亮的姑娘。笑的时候露出并不白净的牙齿,牙缝间有累年积出的黑垢。
她拿起笔立刻蹲在桌子边上填写表格,旁边空余了两排沙发。我说,请坐,坐着写吧!她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蹲着就行!”我再三要她坐在沙发上,她像是受了极大的恩宠,嘴里一直念叨“哎呀,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表格完成得格外快,我再来时,她已经重新站在走廊里,一声不响地仰头看那些走廊里展出的国内外领导的照片。看见我,她慌忙回到接待室。我拾起桌面上的表格,实在不能说是完整,除了姓名和联系电话,她几乎没有填写任何其他内容,我翻看表格背面,同样空白一片。她见我皱眉,双手打了结:“我自己来的,住在亲戚家,他没来,我就不写他了。”我明了她口中的“他”该是她的丈夫。我问她从哪来,她说从沈阳农村来,自己一个人,手里实在没钱了,出来赚钱就一定会好好干活。说到这,她抬眼看我,不自然地笑了,“你放心!我给你们干活就一定会好好干。”我坚持要她把资料再写的稍微详细点,她勉为其难地从口袋里翻出一个皱巴巴的紫红色缎子面的钱包,窸窸窣窣从里面翻出身份证,再次蹲在地上又写了几笔,我也实在不能再为难她,便作罢了。
字像一只只虫子,蜿蜒着分布于纸面,有的实在分辨不出,只好靠猜,只有名字和数字算是清楚。看到她的学历上写的高中,又没填写学校名称。我问她:你是哪里上的高中?她一愣,继而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解释:是沈阳下面的高中,不记得高中名字了……
她应聘的是一个临时的操作工岗位,只有两个月的工作时间,甚至更短。面试很快就结束了,从面试间里出来,她还是像来的时候一样,一脸的懵懂。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道谢和告别,她自然地甩了下她的麻花辫子,缓慢地下了楼梯。秋风萧瑟中,她裹紧了衣衫,踢踏着红色的靴子走出大门,渐渐消失在我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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