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失,童年

我最后一面见到他是在大三开学,重症监护室,我穿着消毒衣物站在他面前。他的脸我已无法辨清,手脚僵硬,完全没有知觉。挠他痒痒他也没有反应,就这样安静的躺着,口里接的是大氧气,只有显示器上跳动着他微弱的生命气息。

村里一共四个小子是同一年出生的,说起来也巧,也就咱四个小伙子,其他的都是姑娘。自然我们会玩到一块。

我们是在奔跑中长大的。

九年到两千零五年间,农田还没有给政府收上去。所有孩子家或多或少会有一两块田,田里种的可能是庄稼,也有可能是树木,当然,懒人家的田是常年被杂草占据的。我们的脚丫子喜欢在光地上跑。割完稻谷,或者麦子,地上刚刚下过雨,泥土还是湿润的。光着脚在上面踩着,好像被泥土拥抱一般,走一脚就要陷下去,被温柔拥抱,那感觉是凉凉的,轻轻的,酥酥的。

剑跑得最快,老二次之,老三稳居第三,我则在后面给他们垫后。剑就把地上的湿泥“哗”一把抓起来,“嘭”得一声,一记砸我脸上。我也气愤,追着赶着要揍他,虽然我揍不过他,但我在气焰上压倒了他。跑不动他就停下,说:“新子,我给你扔一下,你就不要追我了。”但是我不会屈就,他也不会停。直到最后,两人扭打到一块,他一拳过来,我鼻子的血顿时哗哗不止,我就边哭边咬,我知道我是打不过他的,我就咬他,我不会让自己有一点机会吃亏。

后来剑说,你的鼻子是被我打成沙鼻子的,我说你的牙印子都是我留的。他又说你是狗,我说你是老虎。

村里四个一起上了学。

凭什么!?我上小班,他上中班?我对着妈妈大吼大叫。你年龄最小,妈妈对我说。其实我是知道的,因为我是最笨的,最蠢的。老师喜欢经常拿我做例子:“你们不要跟新子学。”当然我其实也是聪明的,我这样问妈妈是为了从她那里得到安慰。后来,因为剑调皮打架,,老师让他留了级,四个人就同一个年级。最开心的当然是我,因为终于不用以“低人一等”的姿势来看他了。

我们没有校车,读小学的时候都是走着上下学的。

剑在回家的路上,一边走一边用棍子打着油菜花。我跟在后面,也不阻止,也不嚷嚷。我想,你打吧,到时候别人找起来你就倒霉了!我是如此歹毒,然后跟着,就那么跟着,他也不管我在后面,一个劲把学校的气撒在油菜花上。我们就在空地上玩,他又打我,我又咬了他。我哭了,他没哭。回去的时候,他拿出一块糖给我,说我俩好,不好我就不给你,然后我就屁颠屁颠地跟着走了。这样的情景不知出现了多少次,就好像是一幅幅照片或者一部电影,一直在我脑子里放着闪着。

回到家,剑的父亲把他揪住,找到我。问,是不是剑打的油菜花。我低着头只是不说话,然后脸红着说了一句:“叔叔,我不知道。”

他父亲力气也大,脾气也大,气得直接把他举过头顶,重重地摔在石头上。他躺在地上不会动弹,晕厥过去。老二的奶奶拉着剑的父亲,不让他去打,说,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么?油菜花折了可以再种,可以再买,这孩子没了你怎么种?他父亲气急败坏,说,老子不好好教训你,你就不好好做人!当然,这是他第一次下手这么重。我们都很尊敬他父亲,因为他父亲懂的多,知道的多,能给我们讲武侠故事,还能教我们下象棋。我在想,他那次打剑,是不是就是从武侠小说里练的!?如果真是这样,我要去拜他为师,也许我长大后就能跟叔叔一样了,轻而易举得就把剑举过头顶,然后摔来摔去的,他就不会再揍我,打我的鼻子。

他醒了后,活蹦乱跳。跟没被打过一样,我说你不做记,你爸以后还要打你的!

可是就是那次老二的奶奶说过那句话之后,叔叔也就再没打过他,教训的时候就用唬的。

我们总在回忆些什么东西,找寻着某些情感,而那些最真实最动人的细微情感,莫过于发生过的种种故事。它们像导火线,一直能牵引着我们走到过去。如果说有什么能让我们来概括,我想对你说,我们一直是奔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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