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任继父
天要下雨了,娘带着我要嫁人了。
外面人声鼎沸,鞭炮噼里啪啦,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娘在一群穿着鲜艳的妇女的拥簇下走进了李家的大堂。
自我记事以来,从没见娘这样漂亮过,她总是土土的,也不爱打扮,思想也十分的封建。要不是她傻气,我父亲也不会喜新厌旧,我也不会成了没爹的野孩子。婚姻到了这种田地,她却还想委曲求全,要不是外公心疼她被婆婆打骂,她现在还在火坑里呢。她说她不怨父亲,是自己命不好,我冷冷的笑了。
我只有五岁多,尾随着人群涌进院子里,从缝隙里偷望着母亲和继父。母亲今天很漂亮,微微上了一点粉,脸颊上还略带红晕,虽不似黄花闺女那般娇羞,却也楚楚动人。大红的段子袄,肃静的黑裤子,一双绣花的家布鞋。她说这家人是她自己做的主,好不好怨不得别人。我偷偷的瞟了那个陌生的男人一眼,他很年轻,和母亲年龄相仿,三十出头吧,两鬓的胡渣黑压压的,皮肤倒挺白的,一身便服,衣服不干不净的,好像还有些油滴子。他总是笑嘻嘻的,貌似在伪装和善,说话前句不着后句的。
我来到这儿自然是不能住他们的新房,只得一个人暂住在偏房。开始我是天天睡不着觉,晚上也噩梦连连,我又不敢去叫他们,怕他们骂我不懂事。反正我也睡不着,我索性就遛出房里,贴着新房的墙壁,偷听他们在说什么。继父姓李,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他很会说话,哄的母亲很开心。他总是对母亲说:‘‘再生个胖小子,你要啥我给你买啥。’’母亲总是傻笑。我不敢出声,半夜就又悄悄走回自己房间。
一年多后,继父就慢慢显露了本性。他渐渐开始喝酒,开始还瞒着母亲,我撞见了,就拿糖收买我,不许我告诉母亲。后来酒瘾越来越大,就索性明着发酒疯,有时还大骂母亲。醒了酒又去给母亲陪不是,母亲心性好,默默忍受了。我真想骂她没用,可是又怕她掉眼泪。
不知怎么的,母亲的婆婆也开始唠叨,不停的数落母亲的不是,说母亲是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母亲要是和她争吵起来,那毒妇就拉着小儿媳妇来打母亲。加上年轻力壮的小婶,母亲根本是她俩的对手,就只能跑到家里锁上门,一个人委屈的掉眼泪。
开始继父还劝她娘呢,后来就索性不闻不问,一个人躲得清闲,我最讨厌他那懒散窝囊的样子了,我打心里瞧不起他。
母亲是个弃儿,婆婆不喜,丈夫不宠,就只能养了条黄狗,她有了心事就和狗说,从来不和我提半个字。后来黄狗生了一群小狗都饿死了,只剩了一个,一个我喜欢的,它是我省下来的饭喂活的。那条小狗既聪明又可爱,喜欢往继父皮鞋里钻,我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皮鞋’’。
有一天,继父又喝的醉醺醺的,满口脏话,摇摇晃晃的坐到床前,开始翻他的旧皮鞋,他找到鞋没仔细看就往脚上登,‘‘小皮鞋’’连连呜呜乱叫,我暗叫不好。‘‘啪’’,继父用了十足的力气一把把‘‘小皮鞋’’从空中摔下,它连挣扎还没来得及,就随着一声惨叫粉身碎骨了,地上溅了一大片血,那一刻,我的眼睛也红了,我冲过去对他怒吼到:‘‘你怎么不去死!’’说着我就朝他的大腿狠狠的咬去,他连连作痛,一脚踢开了我,我品着他的血,冷冷的笑了。
母亲闻声冲了进来,看到我嘴角的溢出的血,她以为是继父打的,就冲着他吼到‘‘她才几岁,你打我就算了,还打我女儿,你是不心疼,我心疼!’’那是我印象中母亲最勇敢的一次,可是母亲已经不记得了。
继父急了,骂到:‘‘你不下蛋,老子还辛苦的养着你和这小婊子,那里来的闲钱去养狗……’’
我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反正母亲和继父离婚了。
母亲婚姻上屡屡不顺,心里又窝了气,更加不爱说话,只是成天成天的傻坐着,消瘦不少。她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皱纹也逐渐明显,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有时我叫她,她也爱理不理,我索性就不去管她。到
底她是外公外婆的心头肉,他们可不能眼看着母亲没个归宿,索性就和舅舅张罗着给母亲再找户人家。既恐生出事端,又怕母亲再受委屈,外公斟酌许久,才决定把母亲嫁给一个年长些的老实人。姥姥想探探母亲的意思,就和母亲对坐着闲聊:‘‘霞,我的好闺女,娘知道你心里憋屈,可是你还年轻着呢,不能就这么耽搁了,我和你爸又给你找了户人家,愿不愿意,你好歹去看看?’’不劝倒好,一劝母亲是又哭又闹,死活不愿意再嫁人。到底是外公拿的定主意,不管母亲的哭闹,定下了这门亲事。我心里也出了一口气,大概以后她还会活过来吧。
我已经十来岁了,随母亲去也是不好,就寄养在了外公家,反正吃个不愁,我也乐的自在。他们结婚几天也没什么反常,几天后继父送母亲来省亲。这是我第一次见继父,听姥姥说他叫孙红梁,父母都去世了,前任妻子也病死了,没儿没女,是个地道的庄稼人,就是年龄比母亲大个七八岁,好在挺可靠的。
继父拉着不情愿的母亲来到正堂,姥姥忙招呼着他坐下,他嘴里不停地叫着‘‘大爷,大娘’’,看姥姥坐下后才落座。今天他穿的很正式,虽是一身的老式旧西服,却十分的整洁,作为一个成天上地干活的人,实属难得。我估计他得四五十岁了,和舅舅差不多的年纪,却口口叫舅舅‘’哥‘’。他在长相身高上远不如那个姓李的,也难怪母亲最后很不情愿的跟他回去了。
日子一年一年的过去了,我也上了初中,在姥姥眼前的次数更少了,更是从来不去继父那。但每次暑假他都会给我买新衣服,每次新年都给我压岁钱,还叫我去他那里,我都是笑着委婉的拒绝了。就算我妈说,我也不去,大概也是长大了的缘故吧。
母亲慢慢的也不再讨厌继父,还夸他老实认干。其实他对母亲真的很好,不论再忙,都很少让母亲下地干活,什么喂羊之类的脏活重活都是他一个人辛苦。
面对母亲的这种‘‘幸福’’,我的心情真的很复杂。后来,母亲怀孕了,她给年过半百的继父送来了一个老来女,继父高兴的不得了,更是对母亲百依百顺。我想,母亲是不会回来了,她已经属于那里了,只要有人疼她,不见我也罢,省的想起那个负心人的面孔。
去年继父又来叫我回去过年,我礼貌的给他让座倒茶,他抱着怀里的小女儿‘‘安安’’幸福的笑了,母亲也傻傻的笑了。倾刻间,我发现我是多余的,而且这种幸福的笑容我是不会有的……
父亲和那个继父已经模糊在了母亲的记忆中,是啊,再不好过的日子都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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