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叶子
文/郭盈
西风凛冽着呼啸而过,法国梧桐上最后一片叶子摇摇欲坠。
拖曳着疲惫的身体,我终于又回到了这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这个寂静的乡村,这片生我养我的故土。历经千帆,百味皆尝,方能更加真切的领略“路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蕴含。
路旁依旧种着年年复如是的庄稼,它们耷拉着脑袋,在寒冷的冬风中瑟缩作一团。几个年迈的老人家围成一个半圈,低声议论着那些家长里短。
老人家?
我突然加快了步伐。我深谙,家中还有位老人家一直在默默地等待着我归家,等待着她的孙子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呵,出人头地,空气中飘散着我凄厉的哂笑,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推开家门,“婆——”,我再也忍不住内心对亲人殷切的思念。我探出脑袋,四下搜寻着婆婆的身影,终于里屋里一个拄着拐杖、满头白发的老人映入了我的眼帘。我疾步走向她,我紧紧地拥着她,仿佛我要将这么多年的委屈泪流全都向她诉说。
婆婆又瘦了。嶙峋的骨架,仿若微风一吹,她便会立即腾空而起。那件二十年前的棉外套又添了一个大补丁,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眼睛有些许酸。但我不会哭,至少在婆婆面前,我不会哭。婆婆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婆婆是个文盲,一天书也没有念过。
是的,我不会哭。我的眼泪只是在一夜又一夜的被窝里流淌成最湍急的河流,它们蜿蜒着,奔向不知名的未来。它们和我一样,找不到真正的家,找不到真正的温暖,好似一出生就注定被这个尘世遗弃,好似一出生便注定要历经常人所没有历经的苦难,好似一出生就注定我没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好似一出生就注定我的妈妈,那个我唤她“妈妈”的女人要离我而去。
那时我才5岁,我清晰地记得,我只有5岁。别的小朋友都在妈妈的陪伴下一路欢歌笑语地念着幼儿园。而我呢,我是没有念过幼儿园的。我甚至没有坐过滑滑板,没有荡过秋千,没有吃过冰糖葫芦,没有哪怕是一辆玩具车。
对,我家穷。很穷很穷的那种。直到后来长大了,我才明白妈妈当初为什么要狠心抛下我,狠心抛下这个家。妈妈她后悔嫁给了爸爸,这个她一直认为很没有出息的男人。妈妈她忍受不了这种清贫的日子,于是她狠心离开我们。我还记得她离开的那一天,我没有哭,只是觉得心口上被一把巨大的刀子划了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一道永永远远也不会愈合的伤口,它会在每个夜晚反反复复地晶莹成最鲜艳的红色。
后来乡里人流传妈妈沦落风尘,当了妓女。我对这些蜚短流长恨得牙痒痒。刚念小学2年级的我把那些议论我妈妈的伙伴暴打了一顿。当然结局是我爸被老师请到学校训斥了一顿,随即我被他猛烈地抽打。我记得炭灰,我永远也忘不了,才读2年级的我,因为为了保护妈妈的名誉而被爸爸罚我跪炭灰,那么烫!那么滚烫!我稚嫩的膝盖被烧得通红,婆婆忙把我拉起身来,她冲着爸爸吼道:“这是你自己的儿子,是不是没有了老婆,你连儿子也不想要了。”
婆婆很疼我,从小就很疼我。家里没钱给我买零食,从小到大,我都是躲在某一个角落里偷偷地看着别的小伙伴吃零食。然后我告诉自己:那些糖一定很难吃!直到有一次,婆婆用她捡垃圾换来的2元钱给我买了我人生的第一串冰糖葫芦,我才发现童年的味道竟是这么香甜。那根冰糖葫芦的木棒,我保存了好久好久,都舍不得扔。
可我却不是个孝敬的孙子。我一直喜欢偷。我眼红我得不到的东西。我眼红别人都有妈妈疼,而我没有;我眼红别人过年都能穿新衣服,而我没有;我眼红别人有大堆大堆的玩具,而我没有;我眼红别人顿顿都有猪肉吃,而我没有。家贫,常常吃素。所以我从小就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但这并不影响我打架的质量。我从小就是公认的坏学生。吸烟,爱打架,性格孤僻,还时常小偷小摸。
我偷过无数多的东西,但我最后悔的是不该拿走婆婆的养老金。近几年国家规定60岁以上的老人每个月都能领到50元的补贴。我走投无路,动机居然是为了想买一包烟。我恨自己!但婆婆没有责骂我,只是望着空空的米缸,老泪纵横。
镇上的派出所是我的第二个家。我偷邻居的摩托车,偷村主任的手机,也偷笔记本电脑。可恶的是每次出局子的时候都要交10元钱的赎金。10元钱,对于普通家庭不过是一斤猪肉而已,它甚至连一包好点的烟都买不到。但我知道,它却是婆婆辛辛苦苦地捡了许许多多的垃圾换来的。我真他妈的不是人!派出所的也真他妈的不是人!
我的爸爸,在我初一辍学后就去外地打工了。很远很远的外地,远到我觉得我失去妈妈的同时也失去了爸爸的外地,远到“爸爸”这个词仅仅成为一个简单的名词的外地。爸爸间隔4年回来一次,每次也最多在家停留几日,然后扔给婆婆几百元钱,又匆匆踏上远远的征途。但我从来没有挽留过爸爸。我不喜欢爸爸这样的男人!当然,我也不喜欢我这样的男人!我也不喜欢妈妈那样的女人!虽然我曾经竭力维护属于她的尊严。我喜欢婆婆这样的女人!但我却不是个孝敬的孙子。不止,我觉得我他妈的就不是个合格的人!
我抬头望望墙壁,半年没回家,它又多了一条深深的裂缝。我知道,那是难以愈合的疼痛,就像我的膝盖,一辈子也磨灭不掉的烙印。透过低矮的围墙,我看见村头的法国梧桐上最后一片叶子在飘摇着,它仿佛在凄苦地诉说着什么,但我听不清,什么也听不清。
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我去爷爷的坟头拜了拜。爷爷是个修鞋匠,生前常在镇上摆个小摊,以最便宜的价格替镇上的男女老少修修补补。可就在前年,我一觉醒来,我不停地喊着“爷爷,爷爷”,却始终没有人回应我。我有些惊慌,我下床,到处找,却不曾寻见爷爷的身影,只有隔壁的老花猫“喵喵”地叫个不停。突然,邻居的王阿姨急匆匆地奔向我家,她一脸苍白,语无伦次地吼道:“不好了,不好了,你爷爷,梧桐树……”我用尽全身力气跑向村头的那颗法国梧桐,远远地,我停下了脚步。我看见,我看见爷爷,我看见爷爷他直直地挂在树上。楞了几秒钟,我突然发疯似地冲向前去,我抱住爷爷的双腿,我用尽全身力气把爷爷从树上取下来,像摘取一枚干枯在树上的果实。我拼了命地摇着爷爷,我撕心裂肺地喊着“爷爷”,可爷爷不听话,他就是不肯应我。我的眼泪决了堤一般的从眼眶奔涌而出,我感觉爷爷在一点一点的变冰冷,我看见他紧闭的双眼再也不能睁开了。我拼了命地捶打着爷爷,整个村庄,飘荡着我最最凄厉的呼喊:“爷爷——爷爷——”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就安静下来了,我擦擦脸上的泪水,勇敢地背着爷爷向家的方向走去。我笑了,我摸摸爷爷长长的胡须,我亲切地在爷爷耳边呢喃:“爷爷,走,我们回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死了也好,活着也是受罪,造孽啊……”按照惯例,我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说话人猛K一顿,但这一次,我没有。我很冷静,冷静得出奇,我只是想,只是单纯地想带着爷爷回家。回到那个破破烂烂,却属于我们的家。外面好冷,我不要爷爷在外面冻着了,冻坏了怎么办,冻坏了我就没有爷爷了。“爷爷——”
四处借钱,我和婆婆把爷爷下葬了。丧事很简单。我们把爷爷埋在那颗法国梧桐下。婆婆长舒一口气,默默地,在爷爷坟前一跪就是一天一夜。我真的不喜欢爸爸那样的男人!
我拉着婆婆布满茧子的手:“婆婆,我在外面挣了一点钱,我呆会去买半斤肉回来。”婆婆一脸笑容:“什么时候也给婆婆带个孙女回来。都不知道婆婆还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呢。”我说:“婆婆一定能长命百岁的,要是婆婆也走了,不就没人疼孙子了吗,婆婆舍不得孙子的,哈哈。”
那天晚上,我陪着年迈的老人吃了一顿较为丰盛的晚餐,老人家一直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念叨着:“我孙子终于有出息了,终于有出息了……”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停地给婆婆夹菜。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我从来不相信“好人有好报”。
寒冷的冬天的清晨,窗外一片白茫茫。几片雪花纷纷扬扬的洒下,它们在天空中旋转成最曼妙的舞姿。罕见的雪。记得上一次下雪是妈妈离开这个家。
我推开婆婆的房门,“婆婆,我煮了早饭,吃点暖身吧。”
没人回应。
就像当初我拼了命地叫“爷爷——”一样的没有回应。
我慌了。手里的碗骤然落地。碎碎不再平安。
我有些怯懦地走到婆婆的床前。
可婆婆已经没有呼吸了。
……
那一秒,灵魂仿若被狠狠地掏空。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婆婆,你不要孙子了吗?你骗我!你说过的,你最疼我,你怎么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尘世,你怎么狠心?你怎么忍心?
婆婆,你回来,好不好?你醒醒,好不好?
你不要一直睡着,我给你煮了早饭,是你喜欢的红苕稀饭。你快点起来吃啊。婆婆,我答应你,我再也不吸烟了,再也不打架了,再也不偷东西了,我一定会很有出息的。婆婆,你醒一醒啊!婆婆,你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婆婆……
我失去了力气,瘫坐在地上,两眼无光。
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西风凛冽着呼啸而过,法国梧桐上的最后一片叶子飘摇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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