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辣条
有一种“味道”过了那个年纪就再也找不回来
文/土长
1
“辣条”顾名思义是一种吃食。味辣,有条形状,块状,或颗粒状,殊不知这个零食从何而来?但作为80的孩子而言,这绝对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我出生在89年,而今我无从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份,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政史也好,野史也罢,都和此刻要写得标题没有任何联系。
儿时的记忆里,童年永远是河塘抓鱼、学校捣蛋、庄稼地里糟践、父母面前挨揍。当然身边好多小伙伴也和我差不多。
邻居张婶家的女子比我大一岁,取名张芳芳,小时候一起的玩伴都很亲近的喊她芳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慢慢长大之后,所有的人都喊她张芳,我虽然说心里面一直叫她芳芳,但偶尔见面,我总会收起内心的那份矫情亦或亲近,也喊她张芳。
张芳一双眼睛总是炯炯有神,叠起的双眼皮在我的记忆中总是肉肉的,黑色的瞳孔里模糊常会出现我的身影,那个时候我一直不明白,到现在也许还不明白。我忘记了长大后张芳芳的眼睛是否还是那般?也忘记了黑色的瞳孔里是否还有我的身影。但是唯一还留有的印记尚存,脑袋后面两根马尾辫一上一下的我眼前老晃。
我确切的记得那一年我五岁,隔壁李婶家的李强和我同岁,但生日大于我,六月那个开学季,我梦想着要做学生,要戴红领巾,要好好念书当警察的梦想第一次在我五岁时被阉割了,我拉着妈妈的衣服跪在院子里哭了好久,李强似乎当时很高兴,他在心里暗暗为自己初入学前班,从此是一名学生而高兴,更为我还是大人眼里的小孩子,更加的让他高兴。还有可能是因为,从此以后李强可以天天手牵着手带着张芳去学堂,而我孤零零的依靠在院落门口边,看着他们有说有笑。
忘记了,小时候的哭声到底多么厉害,到如今都不相信妈妈说的:“一哭能哭一个多小时,能哭着哭着睡着,哭的声音能响彻整个村子”。就因为我年纪不够,差那么几个月,我第一次被拒绝在学堂之外,我只能站在钢筋焊接的校门外看着李强天天牵着张芳的手,肩上挎着妈妈们缝的书包,让我很是嫉妒,更多的是羡慕。
我还在院子里拉着妈妈的衣服一角在哭,我记不清楚那天我是不是也哭着哭着,依偎的妈妈怀里睡着,更不知道妈妈是不是因为我没玩没了的哭啼,朝我屁股上踹了几脚,但是我印象中看到了张芳,当时她穿着一件白色的上衣,上面印着粉红色的花,扎着的两根马尾辫一晃一晃的在后脑勺一左一右,上上下不一的晃。由远及近,张芳一直走近我和妈妈身旁,我照旧在哭,我也忘记是否当时在张芳面前丢了面子,或许我在那个时候根本不懂何谓“面子”?我只记得第一次在张芳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她似乎上前拉了我,似乎还为我揩干了泪水,似乎她还让妈妈如何如何。哦,时间太久,似乎这些都没有过。
2
就这样时间一天一天的过着,我还是老在村里的道路上,家里的院子里,拉着妈妈的衣角哭啼着,原本娇小的眼睛总是发红,臃肿的变成一条线,鼻尖总是留着长长的鼻涕,此刻我写到这里,内心不由得发出了笑声,觉得很是尴尬,很是有损我形象的一幕,但是在那个时候我总会看到张芳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会有意识的将鼻涕狠狠地吸进鼻腔,拿起袖子在鼻子周围擦上一番。
忘记了那一天是冬天还是春天,是冷还是热,只记得李强在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厌恶,每当我哭啼时他总是站在一旁傻笑,唯有张芳眼神一直看着我,恨不得立马讲个笑话,让我发笑。村落的道路上那个时候总是尘土飞扬,堆满杂草,妈妈总是我醒来都不在身旁,只是迷迷糊糊听到“中午就跟着张芳去她家里吃饭,妈妈中午不回来,睡醒之后把门看好。”
似乎我在做梦,梦见自己老是在飞,手里拿着大刀,端着机枪拼了命的在奔跑,时而一跃千里,时而纵身跳入战壕,时而又在被窝拧巴。就在我大脑肆无忌惮,无所不为之时,张芳的喊叫声出现在我耳朵里,我没有在乎,我更加的放纵,我更加的奔跑,我明白张芳在身旁,我一定要让张芳看明白我是男孩子,我不是那个红着眼睛哭泣的孩子。谁料梦境终将会醒来,我一睁眼,朦胧的画面里张芳偌大的眼睛隔着我不到20公分的距离看着我,嘴里还不停的喊着我的名字。
更加记不起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回应,总之当我从朦胧中清醒时,张芳后面站着的李强说了句:“羞羞,没穿裤子”。对,张芳是女孩子,也许在那个年代,在那个年纪,我们根本还没有男女孩子之分,我也不清楚张芳看到我光着屁股作何反应,只是理直气壮的回击李强:“不羞的,羞什么羞,你睡觉穿衣服呀”,之后大家哈哈一笑。
从我也有记忆开始,我就向往去学堂,去念书,虽然一直成绩平平,但不知道从何处来的这种喜好,也许跟自己天天处在学校旁边有莫大的关系,我们儿时的学前班,小学初中都是在村里的三河中学完成的,耳边时不时传来的朗朗读书声,时不时印入耳帘的童谣,潜默移化的让我们这伙孩子都喜欢上学,是的就是这一天妈妈不在家,丢我在家看门,张芳和李强带我去了学校,我忘记当时我们三个是不是手牵着手走进校门,更忘记不久前我被拒绝在校门外哭啼的感觉,我当时除了开心,除了眼睛四处乱看,时不时停留在小朋友胸前的红领巾,时不时转向拍着整齐队伍的大学生。
教室前面的毛主席相我认识,旁边大大的八个字我那会儿真的无从知晓,平日在家觉得很大胆,当我和张芳李强坐在长凳上,手扶在课桌之上是,我是那么的懦懦弱弱,我也想不起一上午上了几节课,更想起当时学的是算数,还是语文,我只记得,我一直在学习张芳和李强的种种举动,他们趴下我便趴下,他们手举起来,我也跟着举起来。他们手里拿着铅笔写写画画,我只能在一旁扣着手指。
刺耳甚至有点惊吓到我的下课铃声响了,我第一次知道,这种铃声一响,要么老师出去,学生玩耍。要么老师进来,同学们坐好,全班起立鞠躬大喊:“老师好”,然后就开课了。为此,我在课间还特意让张芳带我去看了,这个在当时让我感觉好有魔性的响铃,后来终于明白响铃就是一种信号,是一种人的意识定下的规律,当这个信号发出信息时,我们就要遵守。
那个时候我更加觉得张芳比我之前认识的要厉害,那么让我当时着迷(殊不知着迷在当时是否正确),总之张芳第一次用今天的话说,带着我认识了学堂,认识了我们所有人都要经历的那个过程,以至于到了后来自己上学,我已经对学校的一切了如指掌。
当然,这一天我开心了很久,我回到家向妈妈讲述了一天的所见所闻,妈妈也许明白,也许也不懂,毕竟妈妈也是没有去过学堂一天。我说了很多有关张芳的话,总是拿着我五岁仅有的词汇在描述,我不知道当时的描述是否准确,总之妈妈一直在笑,一直在笑。
就在妈妈笑的带劲的时候,张婶和张芳到了我家,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大家都是听我说,后来说着说着张婶说了一句话:“那以后我们的张芳给你做婆娘好不好”?我忘记了我当时对“婆娘”二字是怎么理解的,总之我很爽快的回答了张婶:“好啊,等我长大了就行”。然则此后妈妈和张婶笑的插科打诨。我一时很难理解,当然张芳也不能理解,只是到了后来这些话语流传在邻里之间,大家都是一个举动,除了笑还是笑。是否传到李强耳朵中我也无从考究。
笑吧,我和张芳在院子里玩着石子,忘乎所以然的处在雅兴之中,谁料张婶喊张芳回家吃饭,我心里顿时觉得似乎有种什么即将离我而去,让我一时没了主意,历经万难央求妈妈给一毛钱,出去小卖部搞上一块辣条,顺带着叫上张芳,希望能和我呆一起久一点,也不知道当时妈妈开心,还是觉得孩子吃个辣条也在情理当中,很是大方的给了我一毛钱,同时张婶似乎也打消了带着张芳回家吃饭的念头,照旧坐在了自己方才的位置,继续和母亲东拉西扯。
3
儿时的生活中,一毛钱对于我们而言那似乎是一个大数目,毕竟90年代的西北农村经济实力和此刻相比悬殊太大,反正那个是时候一毛钱意味着两盒火柴,两盒火柴意味着两个月的生火做饭,不是当时的父母吝啬,是真的无比珍贵,就如同大人常言一毛钱也是钱,毕竟那个年代10块钱去到街上能卖一背篼东西,而今十块钱一个盒饭都紧张。
就这样带着妈妈给的一毛钱,我牵着张芳的手,我们有说有跳,一路脚下像摸了油的发动机,很快到了校门口的小卖部,我带着张芳第一次很是大方很是大男人的告诉她:“芳芳,你喜欢什么?你挑一个吧。”张芳当时只是说:“你挑吧”。小卖部柜台和我们身高相仿的高度上摆满了各种零食,奶糖,棒棒糖,块状的辣条,片装的辣条,男孩子玩耍的纸牌,总之我们两个垫着脚在柜台边走来走去,搜寻了很久,堆积起来的各式小玩具,各种零食真的是包罗万象琳琅满目,无奇不有无穷无尽。似乎我们垫着脚的时间太长,似乎售货阿姨烦了,再者,似乎无所有五花八门的种种让我们两个眼花缭乱,固然间我首先抛去玩具,只是在一应俱全的吃食上搜寻,终于,我指头指向那块长方形的辣条,售货阿姨顿时走到辣条旁边,揭开油油的辣条袋子,从中撕裂一块,递到我手里,我也顺从的将那握在手里,略显炙热的一毛钱递给了售货的阿姨。
出了小卖部,我和张芳并没有立马吃掉油油辣辣的这块稀罕之物,而是我将辣条递到张芳手里,让她拿着,我一只手又牵着她我们回到家里去,也许当时我这样做是为了张婶说的“我们的张芳给你做婆娘”这句话。想拿着这一毛钱买来的辣条在张婶面前臭显摆一把,以好满足自己爽快答应的承诺。可是这种原本在我内心里完美的想法让我在进门的瞬间没有了,因为就在我和张芳走进门口的时候,居然李强也在妈妈和张婶旁边,我立马浮想的是我的辣条又要被李强吃,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在乎李强当时的出现,把我原本喜获的一切就因为当时李强在场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我从张芳手中拿掉辣条,喊着让张芳跟着我后面,我们来到李强旁,我故意将辣条撕了一半,又是那么大方的塞到张芳手中,还振振有词的告诉张芳:“赶紧吃吧”。
张芳似乎也被这块辣条吸引了很久,毕竟我们不是天天能吃到辣条,有幸一周吃上一块,实属庄稼人经济在当时还属宽裕的,所以张芳当时直接拿起来就吃的举止太正常了。我和张芳当时的想吃欲望互不相差多少,我准备一口吃掉时,一旁的李强目光已经注视这块辣条很久,似乎眼神在央求我,能否给他撕一点,哪怕指甲盖那么丁点,但是我没有在乎,谁叫你比我上学早,谁叫你上学天天拉着张芳的手,谁叫你在我哭得泪一把,鼻涕一把时还在那里傻笑,我心里的那种得意,那种沾沾自喜,似乎而今从来没有过。
“给我一点点”声音很低,声音很柔,柔的我的不敢相信这是李强,我不知道怎么了,就在我要将辣条塞进嘴里的那一刻,李强说话了,紧接着:“你要是不给我,以后我就不跟你耍耍了”,不知道为什么?儿时的记忆中永远最害怕的就是这句“以后我不和你耍耍了”,我立马停住手里的辣条,我眼神看向李强,李强的眼睛似乎有泪花,我不明白当时他是觉得委屈,亦或是馋,再或是我真的伤害了我们幼小但又纯真的友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妈妈在身后就开骂了“冷怂的这娃娃,给强强娃娃给点,你看你,怎么就只给芳芳”,我给了,我也把我手中的那一块一分为二,一块给了李强,我们三个人顿时忘记了委屈,忘记所有,只停留在那块油油的辣条带给我们的快感。
其实,那天我们三个人吃了两块,张婶看着三个小孩吃的模样,心疼的摸着我们三个人的头发,从兜里掏出一毛钱,给了张芳,我们三个同样去到小卖部,同样的重复着来回的过程,将第二块辣条你撕一点,我撕一点吃完了。
4
我也终于走进了学堂,只是和我一起趴在课桌上划分界限,上课手放进桌箱里玩的不是张芳,【张芳那会儿一年级,我在学前班】而是隔壁村的一个女孩,她的名字似乎是春燕,似乎又不是。
虽然,我们没有在一个课堂学习,但课间,来回的路上,我们总是相伴在一起,有说有笑。因为李强的聪明,也因为辣条的味道,终于有一天李强发现老母鸡下的蛋可以去换吃辣条,这一重大发现似乎对于我们三个而言,是一件可以说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与之媲美,自从知道老母鸡的蛋可以换辣条吃,我和李强天天蹲点守在鸡窝旁边,等待老母鸡的下的蛋,我也忘记有多少次张芳给我们两个看护者家长,李强和我从鸡窝掏蛋。忘记了有多少次,我们三个手里捧着热乎乎的老母鸡蛋,如同小偷盗取一件宝物一般,即欣喜又害怕跑向小卖部,三个人垫着脚,在柜台上寻找半天,更忘不了获悉辣条后塞进嘴里三个人急急忙忙在草堆后面,屋檐角落,大树底下狼吞虎咽的样子。
有欢笑,有刺激,有发现意味着就有后果,后果就是我们居然发现老母鸡刚从屁股下出来的蛋是软的,不知道为什么,拿在手上不一会儿蛋壳就变硬了,更知道有的老母鸡下的单居然里面有两个黄色蛋瓤(不小心把鸡蛋摔了,换不成辣条,互相贼眉鼠眼看看,啧啧一笑)。当然也被妈妈现场抓到,一顿痛打,一顿痛骂。这个时候我们一起低着头,一起爱着打,一起哭着嘴里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偷了”。可是就像妈妈老说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事后我们换战略,去张婶家鸡窝里面,李强家鸡窝里面,甚至邻居家的鸡窝里面,更甚至慢慢会判断路上跑的母鸡,悄悄抓起来,自己搭个窝,等待母鸡的蛋。
当然到底那个时候这样鸡窝里掏了多少蛋?真的无从知道。总之我和张芳还有李强,我们三个人一起被家长骂,被家长揍,一起哭,一起宣誓式的喊那句:“再也不敢了,再也不偷了”倒是有很多次。
恍惚间,就是人们常说的长大了,对长大了,似乎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你弄懂了原来教室墙上毛主席两边写的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背诵了bpmfdtln,你知道了一声平,二声扬,三声拐弯,四声降。你更知道了日月水火土,同时你还明确了1+1=2,就这样慢慢的,又是快快的,我们背唐诗,我们算数字,我们似乎越来越知道了外界的东西,我们也从幼小时疑问为什么张芳是蹲着撒尿的,只有自己和李强是站着撒尿的可笑疑惑,让妈妈无话可说,到今天我们了解数字化、信息化。真的只有短短几年。
短短二十几载,我们身边都在发生着大大小小的变化,但总是莫名的出现那时的张芳,那时的自己,那时的李强,我们手牵着手,我们嘴角经常侵润着辣条的红油,但是我们不知道从何时慢慢的不再称呼对方所谓的乳名,我们开始直呼姓名,我们也在没有手牵着手一起欢天喜地。我们之间慢慢的有了距离,一种我们懂了很多之后的距离,一种我此刻无法用尺度衡量的距离。
忘记了是从几岁开始,这种距离在慢慢拉大,忘记了当初张婶的那句“张芳给你做婆娘好不好”,由衷在也没那么血性的回答等我长大了,同时慢慢的记忆中辣条的味道渐渐褪去,数年后我们都在四面八方,天涯海角,偶尔间的见面也在慢慢减少,即使不在减少,也只是客气的亦或是礼貌的草草两句问寒问暖。偶然间的社交平台上看到发出的信息,也只是大言不惭似乎很是习惯的点个赞,这就是我们长大了。
张芳的眼睛里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我的影子,李强的内心里是否还在考虑当时我手里辣条不给于他时的委屈,我也不懂我此刻内心深处是否还能勾勒出张芳的种种,李强的点滴,这是我自己28岁之后讲述的故事,就在昨天我的电话想起时,我人在广州,电话显示的是新疆,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电话听筒里是李强,他开心的告诉我他当爸爸了,就在一个月前自己生了个女儿,现在准备给孩子满月酒,问我可否能到?
电话放下,我急急忙忙赶着公车去上班,车上,就在不远处,我不确定两孩子是否是兄妹,亦或是两个玩伴,在大人的看护下,女孩子手里捏着一包辣条,时不时一旁的男孩子眼神看看女孩,再看看辣条。再后来我不知道女孩是否将手里的辣条像我们当初一样。分了一点给一旁的男孩,我原本很想看到结果,但是我的路途到站了,我只能走下车,我拿出手机,给远在新疆的李强回了一个信息:“哥们实在不好意思,工作忙走不开,加上弟妹而今身孕六个月,好所事情不方便,到时候红包转你。”
城市的街道永远有人,城市的角落我们永远是一个过客,我忽然间信息传递出去的那一刻,脑子里全是张芳,我又一次感觉两根马尾辫在我眼前晃动。我打开手机通讯录,找了许久,发现有两个号码,一个写着张芳,一个写着芳芳。我统统拨了一遍,但是语音告诉我“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放掉电话,老婆发来信息:“到了公司,记得吃早餐,咱们孩子又在肚子里捣蛋了”。
2016.11.19广州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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