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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白09 09
左边一面白墙上,画了一片用许多几何图形拼凑成的图画,连接那些五颜六色的圆形、正方形与三角形的,是一条条线段,徐子尚看了半天不明所以,小桐说那是蒙德里安风格的景物,取名叫做「寂寞的想像」。
另一侧,右边白墙上,画了一个女人,她摆出有点骇人的姿势,岔开了双腿,表情痛苦,一颗心脏被剖切成两半,不是非常写实,但却带着些许隐喻,徐子尚一眼就看出这是芙烈达的特色,小桐说这个叫做「心碎」。
「我记得妳以前好像就很会模拟这两个画家的风格,都过那么多年了,怎么不学学其他人的特色,老画这些东西?」徐子尚摇摇头,又说:「再说,这是我的工作室,再怎么样,这墙壁好像都轮不到妳来画才对吧?」
「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还有什么进步空间呢?现在我给你的墙壁穿上新的衣服,也算是为你带来一点新的刺激,或许能提供你更多创作的灵感,看在这一点的分上,晚餐都应该由你请客了。」小桐不服气地说,为了画这面墙,她已经被各种颜料沾得满身都是。
「那这个呢?这个又算什么?」徐子尚嗤之以鼻,指指旁边一个才刚刚装好,还摆在地上,但很快就被小桐踩坏的木架,问她:「这里面该不会也包含着妳的创意吧?」
「这个嘛,这应该可以算是装置艺术的一种,」小桐想了一下,说:「我个人将它命名为『坏掉的书架』。」
「妳如果已经捣足了蛋,拜託还是快点回家去吧,好吗?」哭丧着脸,徐子尚说。
工作室还没正式开工,徐子尚已经花了不少钱装潢布置,而小桐更惨,她还没争取到自己的座位,也没领到今天的薪水,但是却毁了一件上衣,连脚上的布鞋都滴到不少颜料。
「我赔给妳,找时间去买一双新鞋吧?」当一整天的工程终于结束,只剩下后续的清理,小桐已经累得虚脱,但她收拾着东西时,总不时地抬头,看看墙上那两幅自己的画作,虽然面积都不大,但画得很用心。老实讲,她对这样的作品并不满意,事实上自己长久以来,也老早没在画这些东西了,之所以选了蒙德里安跟芙烈达的风格来创作,她很纯粹地只是想让徐子尚连结到一些过去的回忆,而且,在这里作画,小桐还有另一个用意,她看着坐在一旁抽菸,同样也满脸倦意的徐子尚,心想:你会明白吗?你会察觉到吗?好吧,就算你永远不会懂,但至少,你总会记得我了吧?只要一回头,你就会发现,我都在这里。
「我脸上有什么髒东西吗?」忽然对上视线,徐子尚叼着菸,一脸纳闷。
「我只是想看你那根菸到底要抽多久,哪时候才能送我去坐车回家。」小桐把心事藏得极好,她笑着说。
好不容易等那根菸抽完,要往附近的公车站牌去时,小桐低头叹息:「可惜哪,这双鞋虽然不贵,但却挺好穿的,没想到居然会死在你家。」
「那还不简单,我们去找个夜市,不然西门町,或者东区,台北那么多逛街的地方,还怕找不到一家鞋店,会买不到一双一模一样的鞋子?」
「这就是男人最天真也最可悲的地方。」瞄了他一眼,小桐鄙夷地说:「你就这么天真地以为这款式永远不会退流行吗?」
「那怎么办?」
「随缘吧!」叹口气,夜幕低垂了,外面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小桐走在前面,她一踢脚,鞋尖把地上一个空的香菸盒垃圾踢开,语气里带着感触,她说:「一双合脚的鞋子跟一个适合的男人同样难找,满街都是的,就让人看不上眼,而挑到一双满意的,却偏偏又都是别人脚上的。」
华灯初上的时分,她刚上公车,满身疲惫,但心里却满溢着开心的滋味。今天原本是为了毕业製作的一些问题而来,然而从头到尾,他们却没对这件事多聊上一句,但这样也好,小桐心想,如果一次就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那下次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约他?
公车摇摇晃晃,她没位置坐,鼻子里不断闻到其他乘客所散发出来的汗臭跟各种体味,让她鼻子很不舒服,不过自己今天忙了那么久,也流了不少汗,搞不好别人也一样觉得她臭不可当。她想快点回家洗澡,但可恶的是这班公车速度好慢,好不容易捱到一个不用被挤来挤去的角落,正盘算着哪个位置会最先空出来,手机忽然响起,原来是郁青打来的。电话那头传来欢乐的喧闹声,班上一群人今晚约了唱歌,郁青开心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参加。
「你们还有时间唱歌呀?」语气是苦笑,但其实笑得很冷,她心想这群人还真是死到临头都不觉悟,什么时候了,毕业製作被叮得满头包,居然还有心情去唱歌?婉言推掉,还叫郁青玩得开心点,她挂上电话时,鼻孔里哼出鄙夷的一声,你们想死就自己去死吧,不用拉我一起下水,尤其是这个郁青,平常就赖着那一群人,有什么便宜也不会分享,现在找我做什么?难道是买单时需要我去当分母吗?
刚挂完第一通电话,她手机还没收,电话忽然又响,刺耳的铃声又一次引来其他乘客的侧目,这一次她看看来电显示后,稍微犹豫了一下,决定暂时不接,直接把它按掉。但那人似乎也不死心,很快又打来第二通、第三通,一直到了第四次,小桐才不甘愿地接了起来。
「妳正在忙吗?」电话那头是明显不悦的男人声音。
「刚才在跟老师讨论,现在在忙毕製,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桐的语气也不善,对比于刚刚那通电话她还愿意伪装一下,这时她的不假辞色则非常直接。
「我想问妳最近哪时候比较有空,部队里要排假了。」
「随便你。」懒得啰嗦,她说:「你放假就先回家陪你妈吧,看怎样再打给我就好。」说完,也不管电话那边是不是还有话,她只丢下一句:「我在挤公车,有什么事晚点传简讯给我就好,就这样。」
就这样,如果一切可以顺着自己的想法,一切都「就这样」,那该有多好?当她回到家,脱去了被汗濡湿的衣服,享受莲蓬头里喷洒出的热水时,心里这么想着。人世间应该没有办法让一切事情都「就这样」的吧?如果真能那么随心所欲,那几年前她苦心策画的小手段就不至于落空,而现在,她也不需要画了老半天,还毁了自身的衣服跟鞋子,却只为了让人家稍微多记得她一点。自己到底在干嘛呢?继续沖着热水,她伸手抹抹被水蒸气覆盖的镜子,照出了自己的半张脸。「周芯桐,我告诉妳,」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妳最好保证自己在干这一切事情的时候都是清醒的,好吗?」但说着,镜子很快又被水汽笼上,她连想看自己是否有一双坚定的眼神都不可得。
夜很深时,所有的工作都还没着落,地板上依旧摆着一大堆纸板素材,电源开启中的电脑萤幕上则是她画到一半的图档,洗完澡,所有令人懊恼的现实又回到眼前,而手机还不放过她,在桌边不停震动着,开心地走过去,本以为会是徐子尚,然而看到来电显示之后,脸色又是一沉。
「你不是应该準备就寝了吗,怎么还打电话?」
「假已经排好了,后天开始放。」那头,他说。
小桐心不在焉地嗯哼一声,她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拿出抽屉里的指甲剪,开始修起脚指甲,电话那头,他又说:「我早上先回家,下午去找妳,方便吗?」
「等晚上吧,」她皱眉说:「我白天要上课耶。」
「小桐,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谈谈?」那人沉吟了一下,有点探询地问。
她叹了一口气,很长,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自己脑海里转过许多念头,过了半晌,才说:「我说了,下午有课,你那么急着要碰面的话,那就后天晚上吧,老地方见。」
要聊什么呢?要谈什么呢?她放下指甲剪,眼神空洞,连思绪也是,费了点劲,她才在脑海里拼凑出一张脸孔来,因为当兵而理了平头,戴着黑色胶框眼镜,说话有点慢,平常老是憨笑,说起来也算得上是个忠厚老实的好人,只是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男生在入伍前到底是什么髮型?当初他是怎么出(推荐资讯:这五个人要出名了50p,更多文章访问WwW.afbbb.Cc) 现的?自己又到底是为什么,会接受这样一个其实有点愚钝的男生当自己的男朋友呢?她转头照照镜子,有些怀疑,不太认得映出来的那张脸,好像比刚刚在浴室里看到的那模样又更陌生了点。
-待续-
是不是每个人在爱情里都会有两张脸,一张给情人的,一张给自己的?

独白10 10
当那一双粗大的手环过她的后颈,温热的触感接触到肌肤时,她本能地缩了一下,微低下的头,会让人错以为是羞怯,但她脸上没有欲迎还拒的笑意,只有淡漠的眼神。杨成恺像是察觉到了一点气氛的异样,于是他缩回手,有点颤巍巍地,想看清楚小桐的表情,无奈那低垂的长髮已经遮住了脸,从隙缝间传露出来的只剩下距离感。
「如果妳有什么事,或者什么话想对我说,就告诉我,好吗?」杨成恺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妳可以不用……不用这样子的。」
他并不是个在同侪间非常活跃的人,大多数时候,杨成恺总给人一种凑数的感觉,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那是小桐的大一新鲜人正要结束前,初夏里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班上那群人开始拉拢郁青,都已经十几个人了,这个主流团体还在不断扩大,以班代为首的他们企图营造出班上无比的凝聚力,但不知怎地,小桐就是不喜欢,对她而言,唸这个科系与小时候学画画并无直接关係,她只是因为父母的期望与考试分发的双重因素使然才来到这里,既然没有太大兴趣,当然也对这群以开创设计新领域为终极使命的阿呆团毫无向心力。阿呆团是她私底下给那群人取的称号,以往她可以肆无忌惮在郁青面前这么叫着,但现在可不行了,因为郁青一天到晚跟他们混在一起。所以她决定退出这场无聊的抢人大战,而如果跟郁青在一起,就得整天听她说那些人的好话,那她宁可不要这个跟班也无所谓,顶多只是旁边少了一个人,日子有点无聊而已。
遇见杨成恺,就是在那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时候,那天,拿着饭糰跟柳橙汁当午餐,她在图书馆楼下的阶梯边吃着,初次见面的杨成恺冒冒失失地跑来,手上拿着学生画展的介绍手册,还有一支油性细字笔,问小桐能不能帮他签名。
「恭喜妳拿到第一名。」学生画展是设计学院每年盛事,今年,一个初试啼声的小女生拿到第一名,着实跌破不少人的眼镜,小桐很满意这个成绩,但很不高兴介绍手册上用了一张她觉得很丑的生活照。
他自我介绍,是数位多媒体设计系的三年级学生,平常过的是宅男生活,学生画展讲求的是手绘技术,他望尘莫及,但一个展览看了几次后,他也觉得第一名的作品确实实至名归,由衷钦佩。
「谢谢。」听完恭维的话,把手册跟笔都递回去,她本来以为这男生就会走开,自己也能坐下来,把刚吃了一口的午餐继续解决,没想到杨成恺却没挪动脚步,站在那里,踌躇片刻后,嗫嚅着问她:「那个……我可以跟妳当朋友吗?」非常老土的台词,非常诚挚的眼神,他有点发软的语气,又问了一次:「可以吗?」
小桐从来也不觉得感情的发端应该有怎样的模式,事实上,也许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都可能只是枉然,一个人之所以愿意接纳另一个人,需要的恐怕通常都只是个契机,但一个契机虽然可能牵引出一段缘分,可是每一段缘分都有耗尽的一天,如果缘尽了,那人们该怎么办?是该毫不留恋地挥别呢,还是继续挣扎,希望可以多延续一些?她想到的是第一次见面那天,杨成恺抬起头来,望着她时的眼神。
对比于这当下,那一刻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般遥远,小桐还记得杨成恺告白那时的情景,雨天,到处湿漉漉的,走起路来非常不方便,然而她的雨伞中午时在学校外面的快餐店就被偷了,这当下只好把包包顶在头上遮雨,三步併作两步,快跑进校门。可是进了校门之后呢?设计学院距离校门非常远,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又该怎么办才好?
正在警卫室的屋檐前徬徨,一边却忽然有把伞递过来,杨成恺战战兢兢的,而他背后是一大群正準备看好戏的男生,他们怂恿这个超级宅男过来示好,一群人却在老远的地方窃笑着。
「这个借妳。」杨成恺简直慌乱不已,也不管小桐那当下有多狼狈,他直接把伞塞到女孩的手中,但接下来却说不出话。
「那你呢?」小桐满脸都是雨水,一时间也不晓得该不该拿人家的伞。
「没,没关係,我没关係。」杨成恺赶忙摇头,指指那群人,表示他可以跟同学共用就好。
「下次还你,可以吗?」小桐看了看天空的阴雨,说:「我傍晚六点下课,六点约在这里,我把伞还你,好吗?」
「不,不用急。」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杨成恺嚥下一口口水,深吸一口气,忽然迸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小桐,我很喜欢妳。」
「啊?」她这一声很大声,而远处那群男生跟着也起了一阵哄笑的回音。
「他们……他们不相信我敢告白,」杨成恺几乎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扭扭捏捏地,他说:「其实,我自己也不相信。可是,可是我觉得如果不告白,以后我一定会很后悔。所以,所以,所以……」
「所以怎么样?」小桐已经忘了要把伞撑开,雨水落得唏哩哗啦,水汽瀰漫在他们之间,她在杨成恺一连说了三次「所以」之后,忍不住问他:「所以这把伞,是你告白的道具吗?」
「如果我们可以交往看看,那么,那么傍晚六点,我在这里等妳,」这大概是杨成恺唯一想得出来的台词了,他说:「要是不方便的话,也……也没有关係,雨伞送给妳就好了。」
两年前的夏天,那个雨还没停的傍晚,她赴了一个约,把伞还给杨成恺,杨成恺撑起伞,陪她一起漫步到捷运站,走出伞下时,小桐变成一个有男朋友的女生。
儘管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但有些画面她还历历在目,只是此刻忽然想起来,未免显得讽刺。小桐看着现在的杨成恺,有些说不出话来的感觉,她又叹了一口气。两个人相对无语,面对面地站着,而傍晚七点的忠孝敦化捷运站出入口外面,往来人潮丝毫没有因为他们而停下脚步。
「我妈在问,说很久没看到妳,想问妳最近有没有空,去家里吃饭。」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杨成恺没有兴师问罪的气势,反而一如他往常的卑怯个性,「她说,她打了很多通电话给妳,可是妳都说在忙。」
「我忙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你们数媒系也有毕製,大四就是这样呀。」小桐的解释不像解释。
「可是……」
「你觉得我变心了,是吗?」不想听那些支吾其词但又掩饰得极其失败的旁敲侧击,小桐早已有了要摊牌的心理準备。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她其实并不意外,打从两年前她去赴了那个约开始,她就知道事情总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杨成恺没有说话。
此时飞过小桐脑海的,是一些零星的画面片段,杨成恺陪她度过了很多个没有徐子尚也没有郁青的夜晚,他们可能窝在一起看看电视,或者去男生的家里,杨妈妈很喜欢儿子的女友,也很乐意让他们交往,直到男生面临大四的毕业製作,这才因为忙碌而少了聚在一起的时间。
那是爱情吗?在杨成恺忙于课业,或者入伍当兵后,终于又回到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时,小桐有时会这么问问自己,那是爱情吗?她有一百万个理由相信杨成恺是爱她的,自己不管有多少任性的要求,这个男朋友从未拂逆,哪怕是三更半夜,她想吃一碗肉羹麵,或是焦头烂额的考试週里,她兴之所至想去看海,杨成恺总是二话不说立刻答应。
那我爱他吗?小桐在心里问,她看着皮肤晒得黝黑,但眼神一样无辜的杨成恺,不管历经多少部队里的操练,眼前的他永远都是这么单纯畏懦的样子。我爱他吗?这个人是我所爱的吗?她把所有的回忆画面都收摄掉后,就剩下这个简单至极的问题,而与此同时,她忽然想到徐子尚,那当下小桐自己有些愕然,原来面对一个喜欢的人,不需要找理由来解释,那种悸动的感觉就是太明显地存在着;反之,面对一个已经不再喜欢的人,原来就算找再多理由,也无法说明究竟那颗心是为了什么而不跳了。
「如果,如果妳有什么想说的,真的可以告诉我,没关係,好吗?」杨成恺又重複了一次开场白,他始终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够坦然,那么,女朋友也会把所有的想法说出来。
可是他错了。
小桐从一开始就没坦白过,从来没有。所以杨成恺始终都不晓得设计系里曾有过的一段风波,他完全没听过那些谣言,也不晓得在自己登场前,这个女孩就曾跟他们系上的学长有过一番沸沸扬扬的过往。
「阿恺,我们分手了,好不好?」有些木然,小桐想起徐子尚说过的话,他说他跟蓉妮之间,处在一种既没有在一起的必要,却也找不到分手的理由,那种微妙的关係底下。
「妳不爱我了,是吗?」杨成恺的情绪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他只是低着头。
「其实,你的条件很好,退伍后,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女孩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小桐说:「我只是,觉得,我们……不适合了。」
茫茫然,一个人走过摩肩擦踵的人行道,下了阶梯,站在灯火通明,但却毫无生气的地下街里,伫立很久后,小桐拿出手机,她不晓得自己是否应该期望杨成恺传封简讯,或者再打通电话来,她只知道这个分手非常潦草,有些深心处的话,她不忍心当面说出来,就怕太伤一个善良好人的心。
「小桐,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们是不是真的不可能了?」悄立良久后,手机震动,杨成恺连在简讯里都不改他软语低声的个性。
「我曾经不断催眠自己,告诉自己,爱,就是沉浸在被你爱着的感觉里,但现在,我不能再骗你也骗自己了。对不起,真的,我不是变了心,我只是在他出现后,才知道自己原来从不曾爱过你。」这是她唯一能说的,已经够残酷了,文字输入后,她知道自己从此不会被原谅,却也祝福这个收件人能早一点找到真正他爱,也爱他的人,讯息传出后,小桐蹲在人来人往的敦化南路边,为了自己也不晓得还能怎么解释的愧疚感而哭了起来。
-待续-
残忍的不是不爱了,而是没爱过。

独白11 11
「你有没有一种经验、想法,或者是感觉,就是……可能有些事,或者有件事,是你非常想去做的,可是别人很不看好,在别人眼里,会觉得你这叫做找死,你可能会粉身碎骨,可能会身败名裂,可能跟自我毁灭没什么差别。然而,无论那些眼光怎么看,就像有些人宁愿倾家蕩产,一生也要去朝圣一次那样,你就是打定主意了要去做,你有这种经验吗?」她小心翼翼地说着,深怕自己一步小心,就把「爱情」这个关键词给带了出来。
「当然有,」徐子尚点头说:「就像我开了一家设计工作室一样。」
「问题是,你怎么知道自己的坚持会不会到头来根本就是错的?」小桐又问。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的对或错,只有妳自己知道,」他耸肩说:「妳知道那是对的,那就够了。」
有些事,她想或许不需要全都交代清楚,但她有必要这么问,看着徐子尚毫无深究的意图,对于这个没头没脑就冒出来的问题,他只当作是小学妹偶然的文青性格发作罢了的样子,小桐心想的是这样也好,她要的也不过就是一种认同而已,至于认同之后的下一步,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做。
相约碰面,徐子尚带她到台北市一家专做包装设计的公司去走走,这是他以前工作中经常合作的厂商,为的是帮小桐介绍介绍。不过可惜的是虽然在公司里找到了不少样式新颖包装样品,但再一询价,登时让小桐打退堂鼓。
「梳妆台造型的设计,要做喜饼的包装,说起来也不是不行,但就像妳现在遇到的瓶颈,那面镜子根本是纸盒所无法负荷的,主结构撑不起来,里面的喜饼怎么放就不用谈了,而如果妳要改用支撑性更强的纸材,这价位又超过预算太高。」离开那家公司后,徐子尚沉吟着,手上拿着原子笔在桌面上敲呀敲,在一片咖啡香瀰漫中,他说:「有没有考虑过,把整个设计都改了?」
「都改了?那我这么长久以来的心思不全白费了?」小桐咋舌。
「如果不是好的心思,那白费了或许也不是坏事。」徐子尚说。
他谈的是包装设计,但这句话却让小桐心里一动。再次重逢至今,两个人碰(推荐阅读:我们同居的故事,更多情感口述故事访问WwW.iqinggan.Cc)过几次面,他怎么都不提起当年的事呢?难道全忘光了?这不可能吧?小桐沉思着,两个人最后一次近距离擦肩而过的那一幕,她还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种带着敌意,以及疏离的眼神,锐利地划过眼前时,也在小桐心上狠狠割了一刀,谁会忘记那种心如刀割的感觉呢?那天之后,徐子尚就此远离了她的生命,而又过了不久,才是杨成恺出现。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我的意见?」把她唤回神,徐子尚说:「如果把梳妆台的概念留着,但是整体结构上做改变,妳认为如何?」
「人要怎么确定,身边的那个人,一定就是会陪自己到最后的人?」她答非所问,随手翻翻画在笔记本上的製作草图,若有所思地说:「要历经什么样的考验,两个人才能确定彼此就是自己能够厮守的人,才会挑上一盒这样的喜饼,而那些拿到喜饼的人,心里会想些什么?会不会也带着同样的喜悦去祝福呢?只怕也未必吧?」
「妳高兴的话也可以设计一款前男友或前女友专用的喜饼盒。」徐子尚摊手。
她没把分手的事告诉任何人,一个都不说。跟徐子尚讨论过后,回到几坪大的小宿舍里,对着满屋子凌乱又发呆许久,依然毫无所获。不像郁青他们是几个人一组,点子可以大家想,她既然选择了单打独斗,就得一手包办所有工作,从理念发想,一直到最后的成品,全都无法假手他人。这种方式虽然可以对作品拥有绝对的决定权,然而代价就是她得疲于奔命,一切亲力亲为,不过现在可好,起码还有徐子尚能帮忙出点意见。依据这位在「业界」闯荡过一小段时间的高人指点,梳妆台造型原来可以再做变化,徐子尚建议她,留下梳妆镜能映出幸福喜悦的元素,但简化成以特殊的纸类取代镜子的做法,同时也捨弃了梳妆台的整体造型,取而代之的是具有喜气感的红色线条,徐子尚给的想法是新艺术风格的描绘手法,要小桐再斟酌斟酌,至于包装盒的形式,他想了想,说可以代为联络联络,上一回在台北所物色的那家公司开价太高,而他有一个家住台中的老同学,做的也是这一行,如果有必要,也许他能空出时间,陪着去一趟台中。
「还要大改呀?很可惜耶,妳都做那么多东西了,现在居然要整个改掉。」乍闻要做变更,郁青非常诧异,她好奇地问:「怎么会忽然想改呢?」
「掐指一算给算来的。」小桐笑着说。
徐子尚再次出现的事,她不说;那些意见都是徐子尚给的,她也不说,对小桐而言,郁青早已经不再是自己人了,没必要对她透露那么多,甚至,她连跟杨成恺分手的消息也不多讲。这场拗不过郁青再三邀约的聚餐,她吃得心不在焉,满脑子所想的,都是下週三去一趟台中,自己应该穿搭什么衣服才好。
「对了,好久没看到妳男朋友了,阿恺最近好吗?他都没放假呀?」那壶不开提那壶,郁青本来跟别人聊着感情生活的,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却转过头来问她。
「对呀,连我都超久没看到他了。」压抑住厌烦的情绪,小桐试着平心静气聊几句,但她其实一点兴致也没有,正巧服务生来送餐,她赶紧往旁让让,顺便藉故询问服务生餐点内容,避开了郁青的话题。
早知道就不该来的,她百无聊赖,看着班上这群同学们兴高采烈地欢聚,自己却一点也融不进去,都怪郁青,也怪自己,但是更怪徐子尚,都是他害的,下午跑去工作室,徐子尚一听说今晚有班上同聚会,当下极力劝说,要小桐务必参加,还说这是同侪之间很重要的感情联繫,就算平常没有深厚情谊,但有些必要的社交活动最好还是别排斥,而且大家毕业后,可能都还会在同一个产业里面混,跟这些同学们保持友谊,绝对只会有好处而已。
好吧,听他一次,但来了之后呢?她喝着冰凉凉的柠檬汁,好半天也没人理会,忍不住左右张望,看着陈列在墙上一幅幅看似典雅,但其实都是廉价庸俗的仿画,心里却想起了那个小工作室里的一幕。
下午她拿着刚出炉的设计原稿过去,想请徐子尚一起参详参详,却撇眼见到他靠窗的墙上悬着一幅奇怪的画作,画的内容是两个大小不等,但非常完整的圆型线条圈在一起,大圆包小圆,彼此并不同圆心,但在不协调中,却又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合适感,外圈较细而颜色鲜艳,内圈是实心的圆,色彩则较为黯淡,对比起来非常缤纷,她看了又看,发现里面那个实心圆当中,有一点很像书法中,用毛笔点上去的黑渍。画的角落注记时间是一年多前,名称取为「不完美」。
「这一点是怎样?」她指着那点髒污,说:「这应该可以用颜料盖过去就好了吧?」
「盖过去之后呢?」本来正在研究那几张设计图的,徐子尚抬起头来。
「盖过去之后就完美了呀。」
「完美?」徐子尚放下图稿,笑着说:「真正的完美并不存在呀,瑕疵的意义,就在于此。」
「这听起来很玄,很像设计系学生在唬烂老师的时候,常用的台词。」小桐摇头说。
徐子尚哈哈大笑,他说:「完美,完美是什么样子?怎样的画才算完美?怎样的人生才算完美?完美是绝对的还是相对的?有没有人能给完美下一个最好的定义或注解?」一连几个问题,让小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徐子尚指着那个小黑点,说:「我们可能花了一辈子在追求完美,但却从来也不晓得,如果没有这一点缺陷、汙点,或者瑕疵的存在,其实完美一点意义也没有,妳说对不对?」
「这么说来,原来不完美比完美更可贵啰?那什么是可贵的不完美?」小桐不以为然地一笑。
「当然,」徐子尚指指自己,又指指小桐,说:「好比我,也好比妳。」
这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完美吗?当回神到餐厅里,看着这儿欢乐的众生时,小桐心里一片茫然。郁青刚结束一个话题,转过头又问她,说聚餐结束后,一群人还要去唱歌,问她去不去。
婉言推辞了,她藉口还有毕製的事要忙,这夜正繁美,走出餐厅时,她吐出一口长气,为这一整晚的无聊终于解脱而稍稍放鬆,纷乱的台北街头,没有人注意到她独自站在人行道上,小桐只想回家,继续试穿衣服,找出最理想的搭配方式,她想到下午离开工作室时,徐子尚还对她说的一句话:「我们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缺陷,要好好感谢那些缺陷,才让我们有追求完美的动力。」
我愿意折了羽翼,放弃一切,就算从此粉身碎骨,沉沦在深不见底的地狱也在所不惜,当所有的不完美都彻底时,或许,那就是我对你的感觉最完美的瞬间。小桐心想着。
-待续-
当所有的不完美都彻底时,唯一还存在的爱就是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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