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写思的哥布林 处 女 开 艳情小说集

之二 警卫先生的钢铁右脚 翌日傍晚,范翡青正式办妥离职手续,并且和原租处的前房东提前结束租约后,便提着一个简便行李厢,迁入这栋高宅住宅大楼。
沿途经过附近的超市,她顺道买了些食粮,打算将就点自己开伙。没办法,在找到新工作之前,她银行存摺中的存款大概只够她生活个四、五个月,得省吃俭用点。
当她踏进住宅大楼入口,还没接近管理室,就听见一阵孩童的刺耳吵闹声。
「哈哈!弟,你看,他有机器脚耶!」一个年纪约小二左右的男孩拉高那个警卫的右脚裤管,露出了他的腿……却是钢铁製的义肢。
「哇哦!好酷喔!叔叔,你是变形金刚吗?」另一个看上去仍在上幼稚园的孩子更是好奇不已,还拿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对着那只铁脚刮磨起来。
「吼!你笨欸!变形金刚是汽车,他是人啦,像是钢之炼金术师那样──」小二男童边说边从书包里取出美工刀,不知道会接着做出什么恐怖的行径。
「小朋友,不要闹了,这是叔叔的义肢。」人高马大的警卫先生并未动气,只是轻轻按着他们俩的头顶,温言制止小兄弟俩不知节制的胡来。
但小孩子耍起白目来,岂是一、两句话就能打发,只见男童依然故我地逕自推出刀片,就要下手。
或许是饱经人情冷暖的刺激,也或许是那自知可笑的正义感莫名发作,原本打算视若无睹地低头走过去的范翡青,居然一时血气冲脑,想也没想便逕自往前疾走,接着就很自然而然地撞到了小屁孩,手上捧着装满泡麵、罐头和微波食品等食粮的纸袋也就自然而然地掉落,然后再十分自然而然地砸在小屁孩头上。
「啊!哥,好痛──」
「喂!妳瞎子喔!走路都不看路!」男童恶声恶气地朝她叫骂,半点家教也无。
「小朋友,这位阿姨不是故意的,你们──」警卫先生还想出声缓颊,却也让范翡青接下来的举动堵得无言。
只见范翡青蹲下身来,摘下眼镜,故意对男童露齿而笑──刚刚她在超市试吃了石榴,现在齿缝还沾满红色汁液──配上扑再多妆粉也遮掩不住的黑眼圈及苍白如大理石的脸色,完全是吓死人的吸血鬼模样。
果不其然,较小的孩子当场吓怔了,三秒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哥,她好可怕──」
小二男童也惊骇得支支吾吾,低声啐骂了声疯子,美工刀一抛,便扯着弟弟的手仓皇地就要逃跑。
范翡青也站起身来,同时不着痕迹地伸出脚背。急着想跑开的男童一时没注意到,便当场被绊了个狗吃屎,可仰头一看到她可怕的笑脸,连个屁都不敢放,赶紧闪人。
没礼貌的小鬼,就是该好好教育一下……
范翡青暗哼一声,收起惊悚指数破表的僵笑,揉了揉发痠的脸颊,正想回头捡拾物品,却发现警卫先生早已替她捡妥。
「小姐,这是妳的东西,请妳看一下有没有少了什么。」警卫先生相当客气地递上纸袋。
「不用了。」范翡青先是扫了一眼他别在胸前的警卫识别证,知道了他的名字──徐震罡,点了下头,伸手接过袋子,就要往电梯方向走。
「范小姐,刚才……谢谢妳。」徐震罡追上的感谢却稍稍扯住了她的脚步。
「你怎么知道我姓范?」她的防卫本能浮现,眼神紧绷地盯着他。
「妳是前天才刚搬进来的新住户,警卫管理室的住户迁入簿上有妳的资料。」徐震罡平心静气地解释道,「以后如果妳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儘管跟我说。」
「……不必。」范翡青迅速转身,一下子就闪进电梯里不见人影。
徐震罡脸上的礼貌性微笑也随即撤下,换上不甚明显的忧虑。
怎么会这么像……那个女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始终蛰伏于过去的阴影彷彿又回头袭来,令他无法忽略。
而就在他陷入思索的当下,腰间的无线电对讲机响起呼叫,是正在B栋巡逻的同事。
「震罡、震罡!」
「阿祥,怎么了?」他快步走回管理室,盯着监视器萤幕,查看是否出了什么状况。
「你在一楼,有没有看见那个搬进B栋四楼鬼屋的女人?」对方的语气透出一丝神秘鬼祟的紧张感。
「你是说范小姐吗?」
「对、对啦!我刚刚在她家口不小心和她打照面,结果她居然对着屋内的空气说话耶!果然,老王说得没错,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想不开搬进鬼屋?她肯定有哪里不对劲,搞不好她有养小鬼……」
「阿祥,你会不会想太多?还有,你五楼到十二楼还没巡吧?再一个小时就要交班了,动作快。」徐震罡好笑地打断这个小自己两岁却早他一年入行的年轻前辈的妄想,提醒他还有正经事要做,别瞎扯些废话。
「啧!知道了啦,徐sir!」同事戏称大伙儿给他取的绰号,认份地关上对讲机,继续巡楼的工作。
徐震罡放下对讲机,下意识地抚摸着在战场上失去的右脚,一抹苍凉的苦笑倏忽闪逝。
他已经不再是第二步兵团的士官了,那段足迹遍及沙漠及丛林、在浴血战争中艰难求生的岁月,如今却显得漫漶支离,彷若前尘旧梦,也早已与他无关……
现在的他,只是一名小小的警卫,大隐隐于市,名不见经传。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这正是他要的生活。而他没有任何不满。
「嗨,我回来了。」儘管明知道没有「人」,范翡青还是在打开大门的时候,朝室内喊了一声。
当然,她没有漏看正在巡楼警卫大惊小怪、瞠目结舌的眼神,但她懒得解释,疲倦地捲起一抹笑。
只见对方马上僵硬地背转过身,然后逃命似的快步离去。
呵,反效果非常良好呢。范翡青扯出一抹苦笑。
其实,人的外表再怎么兇恶或丑陋不堪,都不足为惧,真正令人害怕的,总是皮相底下那颗让人怎么也揣度不清的心。
在她深受其害之前,她也不曾料想原来人的心机可以如此可怕……
范翡青走进厨房用锅子装了水煮开,撕开碗装泡麵,倒进调味料,沖泡。
然后将那碗附上筷子的泡麵端到主卧室门前放好,双手合十唸道:「这碗海鲜口味泡麵,请妳吃。」
旋即回到自己选定的房间里,打开行李箱,大略整理好里头简单的衣物、日常用品,她的搬家之行就算结束了。
所谓搬家,说穿了也不过就是孑然一身的她,从一个地方逃离到另一个地方罢了。
十分钟后,她将稍稍变凉的泡麵端回自己房间,打开笔记型电脑,一边吸着软掉的麵条,一边上网。
信箱里有几封各大人力银行网站的来信,通知她去面试。
嗯,有机会就是好事,她得好好安排一下未来几天面试的行程。
但是,收信匣中另一封邮件却令她怔愕,寄件者是她的前上司,标题是「翡青,妳在哪里?」……
她不解,为什么他在严重地伤害她、并且摧毁了她对于人性的一切信任之后,还能装出一副仍旧关心着她的模样?简直伪善得令人作噁。
她二话不说立刻移动滑鼠,看也不看就按下永久删除。紧接着複製寄件者邮址,贴上排外名单。
多么希望,自己的脑海里也有将那些难堪惊恐的记忆永久删除的机制;最起码,这样一来,她可以将汙点抛开,毫无负担地再次开启日后的人生。
这一夜,她睡前吞了几颗精神科医师开给她的安眠药,几乎是平日剂量的两倍。
不这么做,她今晚恐怕无法安稳入眠。
她不要再想起与那个人相关的一切,她不要夜复一夜浸在不甘与困惑的泪水中挣扎,她也不要继续与那阴魂不散的噩梦纠缠不清,她不要……
她真的不要……

之三 蛋捲与泡菜 星期二,正好轮到已经值晚班一个月的徐震罡排休假,但他仍是在平常的上班时间到管理室报到。
同事阿祥看见他,不禁愣了一下,「震罡,你今天不是放假?怎么还来?」
「我放假没事就不能过来看看吗?」徐震罡将刚才在路上买的蛋捲礼盒的其中一盒拿给他,「喏,吃吃看。」
「哇!怎么这么好?徐sir,你真是佛心耶!」阿祥嘻嘻哈哈地立刻开了一包,毫不客气地啃起美味的蛋捲来。
但才刚吞下一口,眼角余光瞥见出现在入口监视器画面中的那道身影,他立马呛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你、你看!」同时,他的手指着监视器萤幕,微微颤抖。
徐震罡纳闷地移过视线,只瞧见愈趋阴暗的天色中,一道清瘦的身影撑着一把黑伞,另一只手抱着一只常见用来腌渍食物的褐色罈子,脚步轻浮地往管理室的方向走来。
「哦,好像是B402的范小姐回来了,怎么了吗?」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淡定啊!你都不觉得那女人很诡异吗?」阿祥连忙喝了口浓茶,顺嗓兼压惊,「大阴天的撑什么黑伞,阴阳怪气的,是想吓唬谁啊!咦──那、那个她抱在手上的东西……是不是骨灰罈啊?」
「拜託!那么大的罈子,是要装几人份才能装满?」徐震罡半开玩笑地回道,倍感好笑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阿祥,做警卫的就是要处变不惊,像你这么没胆可不行。刚才我来的时候,的确是有下过一场小雨,她撑伞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阿祥经他这么一说,倒也被堵得哑口无言。但她那副阴沉的模样,就是让人看了很毛骨悚然啊!
「我去看看她需不需要帮忙。」
「喂!你别──」
徐震罡说完便朝她走去,压根无视阿祥欲言又止的劝阻。
走近一瞧,才发现今天的她身着较为正式的套装,还上了淡妆,原本的粗框眼镜也摘下来,整个人看上去亮丽多了,也显得比较有精神。
看样子应该是去参加求职面试吧。他想。
但等他一走进范翡青的(推荐资讯:经典英语散文,更多文章访问WwW.afbbb.Cc)视线範围,她反倒更像一只猛然受惊的小动物,突然怔怔地倒抽一口气,脸上显出微微受到惊吓的表情,勉强用单手捧着的空罈子也因此失手就要往下掉。
「啊,小心!」徐震罡眼明手快地一个迈步向前,恰好赶在罈子落地之前接住了。他不由得鬆了口气,还好动作够快。
「你……这……」范翡青一时间愣愣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范小姐,对不起,我好像吓到妳了。」徐震罡单手抱着圆罈,充满歉意地对她一笑。
「没、没关係……罈子,请还给我。」人已经走进廊檐下,范翡青便收起了伞,先向后退了一大步,才朝他伸手,要他物归原主。
「我帮妳拿到楼上好吗?这罈子重量可不轻,妳要揹包包,又要拿伞,太勉强了。」徐震罡善意地提议道。
眼见她犹疑了半晌,又有拒绝的意思,他乾脆早她一步走向B栋电梯的位置,按下上楼键。
范翡青没办法,只得低着头跟上,但仍旧与他维持着一段生疏的距离。
两人双双踏进电梯,徐震罡主动按下了四楼,而范翡青却像是在避免接触什么致命病毒似的,立刻窝进与他呈对角线的角落,竭尽所能地与他拉开两人之间的最长距离。
同一时间,她的右手紧紧地握住钥匙,金属尖端却从指缝间露出、朝向外侧。
从事军旅生涯多年的徐震罡一眼就看出,这是十分典型的防卫姿态。只要自己对她稍有不轨的意图,面前这个看似瘦弱的小女人绝对会狠狠一击,将钥匙插入他的眼睛、太阳穴或耳窝等脆弱点,无庸置疑。
这层无形的嫌恶……不,或者应该说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徐震罡实在是太熟悉了。
曾经,这令人心痛的过度反应,也在自己的家人身上出现过;所以,面对这位精神紧绷的新住户,他只感觉到莫名的悲哀与怜悯。
也因此,徐震罡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处,连一丝丝引人误会的行为都没有,明确地向她传递自己绝对不会轻举妄动的讯息,就是不想带给她更多的心理压力。
为了驱赶密闭空间中尴尬而不自在的沉默,他随意选了个话题开口:「范小姐,妳买这罈子是要做什么用途呢?」
「……」范翡青却彷若未闻,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畏生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他的右肩,然后整整呆滞,或者说凝神感知了长达数秒之久。
她听见了,年轻女孩的哭声。隐隐约约的,来自警卫先生的右肩上后方。
那是一种……好辛酸又好悲伤的哭声,极尽委屈,却又无处可诉……
但那哭泣不止的灵魂,她却感受不到祂对警卫先生有任何恶意,反而有着明显的孺慕、依赖,甚至是……极其歉疚的……
自从她自杀未遂、急救后被送进医院加护病房,清醒过来之后,她才赫然发现自己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原本寻常的麻瓜体质却猛然产生料想不到的大转变──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可以「听见」从前听不到的、另一个世界的存在的声音或意念。
而在此之前,她根本连听都没听过有「阴阳耳」这种事。
两个多月过去,对此已渐渐习惯的她,还未曾接触过如此複杂的灵念。
所以,这个貌似正派的警卫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翡青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许迷惑的表情,直到对上他仍在等待自己回覆的眼神,这才想起她应该要作出回答,「呃,泡菜……我要腌泡菜。」
「喔,原来如此。」徐震罡当然不可能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但他选择忽略。也许她是在看自己背后、贴在电梯内公布栏的公告,不必像阿祥那样想太多。「那个,如果以后妳有类似的重物要搬的话,我很乐意帮忙,只要我有值班的话,妳在警卫室都可以找得到我。对了,警卫室的分机号码是36982……」
「……谢谢。」范翡青默默地深呼吸一下,才细声吐出道谢。
叮。四楼到了,电梯门应声开启。
徐震罡还想着直接陪她走到B402的大门前,却没料到范翡青一把抢过罈子,二话不说便窜出电梯,小跑步地奔向自家门口,那姿态与落荒而逃几乎没有太大差别。
「对了,范小姐!」徐震罡也跟进一步,想起手上还拎着某样物品,连忙出声唤她。
只见慌张开锁的范翡青彷彿饱受惊吓一般,迅速转过身后,背脊贴上门板,用右手握牢伞柄,完全呈现紧张的备战状态。
对于她的过激反应,徐震罡多少有些无奈,但他只是温和地笑笑,向她抬高手上的蛋捲礼盒,「这家店的蛋捲很好吃,位置就在我们大楼附近的街上,我手边刚好多出一盒,正不晓得该怎么处理,请妳帮我吃掉它好吗?」
「蛋捲……吗?」范翡青压根没想到这个姓徐的警卫先生叫住自己,就只是为了这件事,一时之间有些愣住。
「嗯,蛋捲。」徐震罡诚挚而善意地点了下头,随即刻意看了下腕錶,「啊,我同事还有事情要跟我谈,我得回管理室了。那这个就拜託范小姐了。」
语毕,就将礼盒提袋搁置在电梯入口旁边,然后回身走进电梯,逕自下楼。
直到电梯外显示面板上的数字开始往下一层楼跳动,范翡青这才真正放鬆下来,虚脱似的吁出一口长气,颓下肩膀,缓慢地走过去拎起那盒蛋捲。
「这个警卫也太奇怪了……」
照理说,通常都是新迁进来的住户準备好见面礼,逐一拜访邻居和警卫才是。可她这警卫反过来送礼给她,能不反常吗?虽然说她也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跟任何人打点好关係的打算。
不过,在她经历非常不顺遂的一天之后,这份意外的礼物倒是稍微暖和了她低落至极的情绪。
范翡青照例先将蛋捲拿去和室友「分享」之后,便瘫在沙发上,脑子放空地盯着天花板怔神。
今天一整日,她分别前去三家公司参加面试,但结果却比面试主管对她丢出「谢谢,再联络」的变相拒绝,还要难堪十倍、百倍。
「范小姐,我们近日致电妳从前任职的公司,想先行了解一下妳的职能状况。但根据妳前上司的说法,妳会离职是因为妳有个人风纪上的严重问题……所以,很抱歉,妳恐怕不适合我们公司……」
当面试主管不约而同对她祭出这番说词,字句或许稍有不同,但充满鄙夷与蔑视的指控内容如出一辙,让她彷若陷入深渊,打击着她几乎濒临崩溃的理智防线。
原来,她以为那件事已经因为她无能为力的自我消失而落幕,其实并没有。
她一厢情愿地自以为时过境迁,以为换个新环境便能将不堪的过去一次归零,可仍旧敌不过现实世界里有权、有人脉的前上司的几句汙衊。
她只是想要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展开新生活,仅此而已,难道是可笑的奢望吗?
常听人说,天无绝人之路。那么,她的生路又在哪里?
她没有哭,因为眼泪早已在住院那段期间流得精光,只是行尸走肉地任由自己被行色匆匆的人群淹没,然后搭着捷运到处乱转。
那个罈子,就是她陷入恍神状态的时候,经过一个跳蚤市场时买下来的。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买来干嘛,直到那个姓徐的警卫问起,她才随口胡诌说要腌泡菜,天晓得她连煎个蛋都会煎焦……
想着想着,她不自觉地打起盹来。
然后,主卧房的门在无人触摸的状况下自动开启,一道冷风随之飘至她身前。
『……蛋捲很好吃……』
「嗯……」她半睡半醒地回应。
『妳要不要跟我换房?主卧比较大间……我待在哪儿都没差……』或许是吃人嘴软,室友主动提出友好条件。
「不用了……我懒……」
『那……我教妳做泡菜。』
「嗯……咦?」她慢半拍地一惊而起(推荐阅读:夫妻交换经历,更多情感口述故事访问WwW.iqinggan.Cc),睁开了眼睛,往「声源」望去,儘管眼中所见仍是毫无一物的透明空气。
『已经有现成的好容器了……不是吗?』
摆在桌几上的沉重罈子忽然自行晃动了一下。
「不、不是,我是说……妳会?」
『当然,这可是我生前的老本行。』
范翡青隐隐约约听见了室友的笑声,虽然感觉有些阴凉,却是相当有自信的。

之四 人生,因为一个抉择大不相同(上)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范翡青照旧重複着面试、被劝退、然后再丢履历的沮丧循环。
然后,她接到了前公司好友的语音留言──事实上,她与前公司的联繫几乎切割得一乾二净,仅有这位同事知道她新办的手机门号──而这位好友也是整起事件中,除了两位当事人以外的唯一知情者。
好友对她说,前上司一直在打听自己的下落,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包括利用他的地位职权在业界私下放话抹黑她,为的就是要逼她回头找他。
但,那是不可能的,绝不。这是她死过一次换来的感想。
所以,她宁可窝居在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低价鬼屋里,也坚决不愿妥协。
每每拖着困顿疲惫的心情和身体回到家中,她都免不了要自问:自己这么做,是不是真的有意义?
也因此,学做泡菜这回事,范翡青并未认真当成一回事,很快便抛诸脑后。她还得想办法在前上司暗地里落井下石的状况下四处求职面试,毕竟一个大活人总不能靠冥钞过活,对吧?
况且她连室友长啥模样都「看不见」,她说要教自己做泡菜,到底是要怎么教?
但很快地,这个疑惑就有了答案……
这一晚,她还在纳闷自己居然这么顺利地入眠,还稀罕地做了个梦。
自从她因为过大的精神压力而染上严重失眠,并开始服用安眠药之后,就极少作梦了,更何况还是细节和场景如此清晰的梦。
有多清晰?清晰到她粗略地一眼望去,就能辨别自己正站在一间貌似小型食品加工厂的厂区内,还有几个穿着整洁工作制服的大婶,忙着清洗白菜、高丽菜、白萝蔔等材料,再将已滤乾的菜切块,之后抹盐、上辣椒粉,放入酱缸自然腌製……
「我怎么会跑来这里了?」一头雾水的范翡青四处晃了晃,却没有哪个埋首工作的大婶抬起头来拦阻她,就这么任由她将这儿当自家厨房般地闲逛。
直到她走到工厂内部一间门开着的办公室,她才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一个年纪大约五十多岁、但姿容依然绰约且保养得宜的女人,转过头来望着她,友好地笑了下,「嗨,我们终于见面了。」
「妳……」范翡青相当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这个女人……该不会就是住她对门的那位「室友」吧?她给自己的那种感觉,完全一模一样……
「小青,以后我就这样叫妳吧,妳跟我都一起住了半个多月,干嘛还这么惊讶?」
「我……我以为妳……妳的外表应该……应该是……」范翡青支支吾吾地结巴着,就是没办法当着她的面直话直说。
「应该维持我断气时的那副德行吗?」室友摇了摇头,悲哀地苦笑道:「呵,妳不会想看的。相信我,当时我泡在一浴缸血水里浮肿发烂的样子,非常惨不忍睹……」
范翡青听到这里,不禁喉咙乾涩地嚥了口口水,「照妳这么说,妳是因为割腕才……才走的?」
「是呀,我也是到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身体里的血有那么多,流了好久好久都还没流完……」就年纪来说已经可以当她妈妈的室友叹了口长气,「不过,也许我是太高估自己在那男人心里的地位了吧,等收到我手机简讯的他终于想到要过来看我的时候,已经是我死后一个多礼拜的事情了,尸身都泡得面目全非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便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
所幸,颜色是一般人习以为常的透明,而不是相当惊悚的血红色;眼球也没有跟着泪水滑出眼眶,黏着神经在脸颊旁一晃一晃的。所以胆量摇摇欲坠的范翡青才没有在梦中尖叫着昏倒。
「阿姨……我可以这样叫妳吗?」见室友一边拭泪、一边点头,范翡青才又艰难地继续往下说:「那个,妳是因为那个『他』,才在房子里了结妳自己……后来一有人搬进来,妳就一律把他们轰出去,那为什么偏偏不赶我走?」
「哼!别提了!都是些没规没矩的年轻人,他们真的太超过!在床上做那档子事大吼大叫的吵死人就算了,还一路给我吵进浴室来!都把床借给他们用了,他们还想怎样?竟然连我死前最后断气的所在都不放过,这样是要教我怎么吞忍得下去!」室友阿姨吸了吸鼻子,愈说火气愈大,「我肯让陌生人搬进来住,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他们还反过来把我给的方便当随便……」
范翡青听到这番愤慨的说法,顿时满额黑线。她在考虑是不是该替那些倒楣的前房客澄清一下?那名带她看房的仲介说过,目前她们住的这间公寓,其实颇受年轻的新婚夫妇们青睐……既然是新婚,如胶似漆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只不过,惹毛了因情想不开而自杀往生的前屋主,那就真的悲剧了……
「妳倒是个温顺懂事的孩子。要是他们有妳一半知情达理,一切不就好办多了?妳瞧,像我们这样互相尊重、井水不犯河水,不也挺好的吗?」
「呵,这个……其实,我是因为已经无路可走了,才非得赖在妳屋里不可……」范翡青勉强扯了下嘴角。那样的遭遇,不提也罢。
「我想也是。妳差点跟我走上同一条路,大概也是因为男人的缘故吧?」室友阿姨忽然一个大步走到她面前,捞起她残留着割痕的左手腕。
「……」范翡青瞬间苍白了脸,双唇开阖着想替自己辩解些什么,最后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仅能既懊悔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就当作是吧。」
自从大学毕业后,范翡青就在一间颇具规模的外贸公司担任行政职,虽然这份工作是有些不上不下,但总归让工作能力不算差的她足以养活自己,还能每个月寄些钱回去给妈妈,没什么好抱怨的,所以她这一做就是五年。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的生活原本是会这么安稳平顺地过下去。但世事难料,令她的人生一夕间分崩离析的意外,就是让她躲也躲不过地出现了。
一年前,公司来了一位新的业务经理,已是资深老鸟的她便被指派当他的特别助理。即便是事发后的此时此刻,她依旧必须承认,他是个企划能力强、也愿意提携栽培后进的上司,平日待人态度又亲切和善,儘管早已结婚生子,仍有不少女同事频频对他献殷勤示好。
而范翡青一向严守份际、律己甚严,任何稍有出格的事情都被她屏除在外。这是她从年轻时便守寡至今的妈妈一言一行中耳濡目染的处事原则──她那在工地当工头的父亲,在她要上小学的那年,某次上工时从高楼外墙的鹰架摔下过世了。
但范翡青却忽略了一件事──她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举止,却看不透、管不住人心,更无法与犹如无底洞般难以揣测的慾望抗衡。
在日积月累的共事之下,上司对她的态度逐渐有所转变,甚至……愈来愈超乎常轨,从言语间暧昧的暗示明示,到他单方面刻意製造的肢体接触……这种令人不安的转变,她也意识到了,总是尽可能小心翼翼地、不着痕迹地挡掉。
但,范翡青万万没想到,年终尾牙晚宴时,他竟然会在她的果汁杯中下药!
如果不是她趁着意识尚存一丝清明,用手机传了「救命」简讯给好友,让她得以在危急关头赶来饭店房间、在饭店经理陪同下破门而入,不然再晚个几秒,就不会单纯只是她浑身赤裸地被他压在床上而已……
明明是自己始终那么钦佩、信任的人,却对她做出了无论如何也不可饶恕的事……他都已经有家室的人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小青。」室友阿姨语气略显担忧地唤她一声。
范翡青倏然回神,这才发现陷入惨痛记忆中的她,不由自主地抓着自己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死死掐进肉里,留下了怵目惊心的红痕。
「我……」她垂下眼睫,脸上是抹也抹不去的、彷若困兽般的受伤神情。
「来吧,今天是要带妳看看做泡菜的流程。」室友阿姨对她露出了解的一笑。那是隐藏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伤之下,不去多加深究的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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