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革命驾车的老司机 艳情小说集阅读

之五 人生,因为一个抉择大不相同(下)限 范翡青一路亦步亦趋地跟着室友阿姨参观着工厂的加工线,聆听她经验老到地详细介绍製作泡菜的种种流程。
等到「导览」告一段落后,两人踅回办公室,范翡青这才吐出心底的疑惑:「阿姨,我有个问题,製作泡菜算是妳的家族企业吗?」
彷彿想起了某些陈年往事,她摇了摇头,说道:「说起来,这间加工厂,还是那个我为了他去死的男人出钱资助我,我才能靠着这一丁点家传泡菜的手艺搞起来的。」
「……」
「当年的我,几乎是被现实逼到绝境了……如果没有遇到他,我不是被那个赌鬼丈夫喝得烂醉后狠狠打死,再不然就是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上吊……呵,虽然说我最后还是自我了断,根本没有好到哪里去……」室友阿姨神态凄凉地道出她已然成为过去的坎坷人生,手指来回抚着办公桌面上的一角。
「阿姨……」范翡青怔然,亲自面对饱受苦难的人,她竟挤不出任何苍白的安慰。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这不只是一句来自文学作品的名言,更是沉重的真实写照。但,这样真确存在的现实,却恐怕连报纸社会版的最角落都挤不进去。
而她何以割腕的理由,相形之下,竟显得那般薄弱而可笑……
范翡青有些惭愧地移开原本与她互视的目光,也因此瞥见了办公桌上玻璃垫压着的那张照片。
看得出来相片中央的那个女人是室友阿姨年轻个二十多岁的模样,而她的双臂一左一右地搂揽着一对眉宇与她神似的小兄妹。
「那两个孩子是……」
「嗯,就是我的儿子和女儿……我一直到死了之后才醒悟,原来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从来不是为什么我遇上的男人都辜负了我,而是我当年为什么要自私地抛下两个最爱的宝贝,就那样自己一个人走掉……要是我当年肯再多忍耐一点,事情会不会就完全不一样了…(推荐阅读:我和姨妈,更多情感口述故事访问WwW.iqinggan.Cc)…」
凝结着无垠悲伤的眼泪,滴滴答答地砸落桌面,晕开了那两张始终烙在母亲心头的天真童颜……
「阿姨,妳不要再难过了。当年的妳,也只是在那种状况下做出妳认为最好的选择……」
世上没得买后悔药,某些事情一旦过了,就是过了,无法回头。
「所以,有了我这前车之鉴,妳千万别再步上我的后尘……妳不会知道妳将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室友阿姨说着的同时,对她现出自己手腕上的割痕,「说真的,我很羡慕妳呢,小青。因为妳终究还是被救了回来,有着可以期待的未来……」
话音一落,范翡青便自床上惊坐而起。眼角噙着泪水,从无比逼真的梦中醒来。
她用带着伤疤的那只手覆上心口,感觉心脏依旧在胸腔里跳动,儘管掺杂着痛楚,但确确实实是活着的感觉……
她想,她不会再做傻事了,再也不会了。
寂静阒黑的夜里,同一座城市里的其他角落,有着同样深陷梦魇当中无法自拔的人。
「呃唔……啊……」剧痛伴随着冷汗从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渗穿而出,尤其是下半身,来自他早已不复存在的右腿……儘管徐震罡闭上双眼咬牙忍耐,但那股要命的痛楚依旧阴魂不散的死咬着他不放,几声呻吟止不住溢出他紧抿着的嘴角。
──该死的幻痛!
「……徐……」
这声音……这不是……
「丹?」徐震罡蓦地瞠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听见了昔日同袍的呼唤!于是他反射性地出声回应:「丹!丹──你在哪里?」
「徐,我……我被敌军的砲弹打中了……」
下一秒,他就见到多年前便已在战场上阵亡的同袍,浑身是血地倒在自己身侧。奄奄濒死的他,整条左手臂不知被炸飞到哪个角落,断口处正汩汩流出大量鲜血,彷彿是召唤着死神前来收割生命的信号。
「你别说话!我马上带你去军医那里──」他急切地想站起身来搀扶伤重的同袍远离残酷战场,却力有未逮,因为他血肉模糊的右腿仅剩铺天盖地袭来的痛觉,根本无法支撑他跨出任何一步,更遑论救人。
「呵……徐,这一次……我……我大概……没办法……回、回部队了……」
「丹,撑着点!」儘管明知道是梦,他却仍红着眼眶,紧抓着对方的手。
「拜託……丹……帮我……把骨灰……带回巴黎……给……给我未婚妻……」
「……好,我答应你。」他含泪应允的当下,同袍也在瞑目的微笑中鬆开手指,彻底断绝了呼吸。
失去弟兄的悲痛未癒,因不得已截肢而只得办理退役的他,便马不停蹄地带着同袍的骨灰及事先写好的遗书,返回法国。亲自陪同丹的未婚妻,眼见她将粉白的骨灰一把一把地撒在塞纳河畔。
这是丹的遗愿……即便身亡异地,他的灵魂也要返回家乡。
「玛丽安,请妳节哀。丹说,这样他就算真正回到了故乡,再也不用在飘泊不定中想家。」
「那你呢?徐,你什么时候要回家?」女人抬起头,用极其悲哀的眼神望着他。
他一怔,僵冷地回答:「我不回去……我没有家可以回。」
「每个人都有家的,你不可能没有。」
面对女人的咄咄逼问,徐震罡武装着他心底的幽暗,「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此时此刻,女人精緻的妆容却彷彿融化中的冰块,渐渐变得模糊不清,随即却转换成另一张他无比熟悉的面孔……一张让他此生永远摆脱不了罪恶感的脸……
「妳……」
「你真的不回来了吗?……哥,你要这样把我丢下吗?」泪眼盈睫的少女,自喉间冒出哽咽的哭音。衣衫凌乱不整的她,身上的紫青瘀痕令人不忍卒睹……
「……」徐震罡顿时一口气噎闷在胸口,右腿的幻肢痛忽然强烈起来,痛得他连妹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你明知道爸对我做了什么……我厌恶那样……我(推荐资讯:这五个人要出名了50p,更多文章访问WwW.afbbb.Cc) 恨他……好恨……」随着妹妹凄厉怨恨的话语,行行血泪也跟着滑下她的眼角,染红她苍白的脸颊。
徐震罡抑忍着愈发无法忍受的剧痛,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传来异样的触感,好像自己正手握着某种濡湿的硬物。
他头一低,视线看向颤抖的右手……那是一把锋利的菜刀,刀刃处甚至还滴着温热鲜血的菜刀。
然后,他理应不存在的的右脚让人一把擢住,紧紧的、死死的力道箍着脚踝。
「你……你这孽子……」是那个他应该叫一声爸爸的男人,摀着自己胸前显然由他造成的致命创口,在嚥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以浓烈的恨意控诉着他的罪行。
「不……你滚!给我滚!」瞬间,徐震罡近乎崩溃地咆哮,失控地对着瘫躺在地上的男人疯狂挥舞着手里的凶器。
然后,在令人欲呕的铁腥气息中,筋疲力尽的他再也站不稳地往前栽跌,就此跌进了无意识的深渊……
「不……唔……啊……啊!」徐震罡苦苦挣扎着从阴魂不散的噩梦中惊醒,急遽喘着粗气的他,流了一身冷汗,在初春的夜里带来一阵寒颤。
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显示着凌晨四点十二分。
这个月轮值日班的他,还有三个小时可以睡,但此刻他已了无睡意。
徐震罡只得支起身体,抓过床边的枴杖,熟练而迅速地走进浴室,站在莲蓬头下沖冷水澡,试图将惊悸的余感洗刷乾净,但空蕩蕩的右下肢却不时提醒他有着怎样的过去……
这不在场的在场证明,注定要跟着他一辈子。多讽刺!
他固定好右腿义肢,换上运动衫,再套上慢跑鞋,便出门晨跑去。
这是他从外籍佣兵军团退役、回归寻常百姓的生活常轨后养成的习惯,他发现当自己处在运动状态,脑子就能全然放空,短暂地不再受到梦魇的纠缠,并且在每一次规律的呼吸吐息中体认到……自己依然活着,为那些早已逝去的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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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注「限」,是因为这章节交代的过去并不怎么快乐,还有些血腥,虽然已是泛黄的黑历史,但那份重量总是深沉。

之六 菜市场的偶遇 徐震罡回程的路上经过传统市场,想起住处冰箱似乎快空了,也应该补充一些食材。于是他在此处稍作停留,拐进热闹的晨间市场。小贩的吆喝叫唤、欧吉桑和欧巴桑的讨价还价,织成名为市井生活的喧闹气味。
他原本只是随意走走看看,却在逛到市场尾端的蔬果摊贩时,瞧见了一道眼熟的身影,正拈量着手上硕大的白萝蔔,一脸认真地挑拣着。
「早安,范小姐。」他很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打招呼,却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出声反倒令她受到惊吓。
「……啊!」只见完全在意料之外的范翡青一个机伶,差点手滑摔了手上的白萝蔔,等她恢复镇定捧稳之后,转头一看,居然是那个警卫先生。
「不好意思,我好像太唐突了点。」徐震罡略带歉意地朝她笑了下。
「没、没事……」范翡青随口应了声,接着又低下头继续选她的大白菜。
嗯,她看起来好像……不擅与人交际呢。徐震罡心想,也不再自讨没趣,转而挑了几样可以久放的蔬菜。
而范翡青正好赶在他之前,抢先一步结帐,「老闆……这些总共多少钱?」
「嗯,我看看啊……两根白萝蔔六十五,大白菜一颗五十……小姐,一百五十五,拿妳一百五就好。」摊贩老闆嘴上连珠炮地计算着,然后面不改色地报价。
但就在范翡青已经掏出钱包要付款之前,站在她后方的徐震罡却看不下去地沉声「提醒」道:「老闆,这几样东西真的要一百五吗?请你再重新算一次,这次要算得『仔细』点。」
话一出口,老闆的脸色当场尴尬起来,原本挂在嘴边的笑容也扭曲不少,但无奸不成商,他反应很快地立刻硬拗回来:「哎唷!瞧瞧我这脑筋,一早客人太多啦,多到我转不过来!好好好,我马上给这小姐重算一遍!」
而范翡青则是有些愣愣地呆立一旁。老实说,这是她头一回独自上传统菜市场买菜,还真没想到自己会被坑。如果不是警卫先生反应快,又好心地为她打报不平,恐怕她成了被宰的肥羊还傻呼呼地数钞票给人家。
徐震罡对自己的日行一善多少也有些讶异,明明只是见过几次面的大楼新住户而已,他何必如此热心?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对方也不见得会多感激他。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对这个单身女人视而不见。或许是形单影只的她看起来总是孓然孤独,也或许是她那种明显比一般人还要自我封闭的模样,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妹妹最后两年的样子……
所以,他无法袖手旁观,就是放不下。儘管这理由怎么想都过于牵强……
等徐震罡也结完帐之后,却发现范翡青提着菜站在一旁不远处,没有立即走开的意思,好像……在等他的样子。
「范小姐,是不是东西太重了?需要我帮妳提回去妈?」他完全不介意再顺手帮上一点小忙。
「呃,不、不用……我是想跟你说,刚才……很谢谢你。」范翡青感谢归感谢,心情却有些紧张,不禁抬起手扶了下黑粗框眼镜。
也是因为这个小动作,徐震罡这才注意到一件事──她的左手腕戴着护腕,而且就只有左手。
似乎打从第一次见到她起,不管换季前后,无论上衣是长袖短袖,她的左手腕总是套在护腕底下,从未脱下过。但,瞧她算不上健康的苍白脸色,以及削瘦单薄的身形,他又能肯定她不是热爱运动的人。
不过,这也与他没有半点关係,不是吗?
思及此,徐震罡便礼貌地笑笑,跟她闲话家常起来:「范小姐,妳用不着跟我客气。刚刚那个摊贩老闆其实人也不坏,他卖的菜品质还算好,就是偶尔会佔点面生客人的便宜,以后妳自己多注意一下就好。」
「好,谢谢,我知道了。」范翡青也回以微笑,儘管面对不太熟的他,仍显得有些生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步出菜市场。徐震罡见她要打道回府了,便问:「妳只买萝蔔和白菜?这样就够了吗?」
「嗯,要做泡菜用的。」她答。
「泡菜?」徐震罡反问,眼神不易察觉地黯了黯。
「嗯。」范翡青点了下头,本来开口就要提起是她的室友传授给她的独门配方,但仔细一想,她现在住的那间B402可是整栋大楼住户口中的超级凶宅,说出来是想吓死谁?于是,她又转个弯说:「我最近想学做菜,就从比较容易入手的泡菜开始。」
「原来如此。我倒是不怎么喜欢。」徐震罡这么回答。
「……是吗?」范翡青有点怔然。
「就是个人口味不同而已。」他安慰似的对她说道。因为不想继续绕着这个话题打转,他又问:「范小姐,妳目前从事什么行业呢?」
「我之前是在外贸公司做特助……现在,待业中,正在找新工作。」她据实以告,随即苦笑,「这半个月我都在跑面试,不过……情况不怎么顺利就是了。」
「这样啊……妳加油喔。」徐震罡顿时愣了愣。他想他大概找错话题了。
范翡青也察觉到彼此间的尴尬氛围,只好没话找话说:「那个,上次你送我的蛋捲,很好吃。」
「呵,那就好。对了,妳新家住得还习惯吗?」
「我觉得挺好的,房租也很便宜。」
「呃嗯,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其他问题吗?」徐震罡听她这么说,彷彿想要跟她再次确认什么似的问道。
「什么问题?」范翡青一时不解,但随即会意过来,不禁摇头失笑,「你是不是要问我,我现在住的那间房子里有没有不乾净的东西?」
不经意间瞥见她那毫不设防的笑容,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徐震罡看得有些失神。其实,她笑起来很好看,让外表灰朴朴的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眼见警卫先生像个木头人般杵在原地不说话,她以为是对方的想法被自己说中了,便有些腼腆地摸了摸鼻子说:「其实,有或没有,对我来说根本没差。」
「范小姐,对不起喔,我没有别的意思。」徐震罡对她娓娓解释道:「老实说,我也是半年前才在朋友的介绍下,到妳住的住宅大厦当警卫,所以对整体环境也还在熟悉当中。我是听公司的前辈说,妳现在住的这间房……换房客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吗?或许只是……住的人和屋子的频率不合而已吧。」范翡青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即可,对不相关的人多说无益。
「说得也是。好好地活着,比胡乱揣测那些怪力乱神要来得重要千百倍。」可能是稍早那个乱七八糟的噩梦使然,徐震罡颇有感触地说道。
但,就是这么一句话,让范翡青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
好好地活着……是吗?但,说起来简单,真要做到却颇难……
「范小姐,我住的地方在那个方向,所以就陪妳走到这里了。」
他的话让她倏然回神,「喔,好……再见。」
「再见。」徐震罡友好地对她点了下头,便掉头返家。但还走不到三步,就又让她叫住了。
「呃……徐、徐先生!」
「范小姐,还有事吗?」他纳闷地回头问道。
「等泡菜做好之后,我想送一些请你吃……好不好?」范翡青深吸一口气之后,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这……」泡菜,是徐震罡最最讨厌的食物,几乎是根深蒂固的厌恶。所以说实在话,他很想拒绝,「不要」这两个字都已经滚在嘴边要吐出口了。可他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一对上她诚恳徵询的目光,答话就自动反转了:「好吧,那就麻烦妳了。」
「嗯,不会。」范翡青彷彿鬆了口气,不自觉地露出事发后就变得罕见的笑容。
她一定会用心做出美味的泡菜来,才不至于砸了室友阿姨的招牌。
室友阿姨做的泡菜真的非常、非常好吃,有一种独特的妈妈的味道──当然,她是在梦里试吃的,儘管如此,那滋味确实很讚──她希望也能够让警卫先生嚐一嚐,说不定他会就此喜欢上泡菜也说不定。
--------读者苏兰登小剧场part.1--------
警卫:恩、不想吃、可是又已经答应她了(苦恼中)
夏颖:我是作者、叫你吃你就给我吃下去!(命令)

之七 让你自己过得幸福点,很难吗? 天气暖和怡人的春日午后,市郊一间颇有规模的综合医院诊所中庭,一片青绿的草坪上,三三两两的病患或者清闲地散步、或者让看护推着轮椅出来晒太阳,儘管是与各式难缠病灶打交道的所在,却也同样充盈着盎然生机。
与中庭接邻的长廊上,身穿医师袍的李仁德从饮料机投买了两瓶罐装冰咖啡,将其中一罐抛给站在身旁的高壮男子。
「喏,喝吧,喝完赶快跟我谈一谈就早点滚回去,别来碍我的眼。」
「呵呵,你这是医生对待病人的态度吗?」徐震罡精準地接住饮料,不以为意地笑道,立刻拉开瓶盖灌了一大口。
「对一个完全没有患者自觉的人,我还客气什么?」李仁德白了他一眼,边喝边数落道:「你上个月底就该来我这儿複诊了,结果呢?这大半个月以来,你都干什么去了?」
「忙啰。」徐震罡不以为意地耸肩敷衍道。
李仁德立刻不赏脸地冷哼一声,「你还真爱说笑,区区一名小警卫是有什么好忙的?」
「是是是,所以我才不敢冒昧过来打扰身价水涨船高的李大名医嘛。」
「徐震罡,你以为跟我嘻皮笑脸地扯嘴皮子,我就会轻易放过你吗?」李仁德终于受不了地用拳头敲了他一下。
「呵,你是不会。」要不是这几天手机语音信箱乎让这名挚友的催促留言塞爆,他根本没有再踏进医院身心科的打算。
「最近这一、两个月,你晚上还经常做恶梦吗?」李仁德想了想,决定从这点切入。
「也还好,不就是那些老掉牙的内容,变不出新花样……小菜一碟,我可以应付得过来。」
「……那,你这阵子还有没有出现幻肢痛?」
「李医生,现在你开启看诊模式了,是吗?」徐震罡挑了下眉,笑笑地反问。
李仁德相当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心底暗暗叹了口长气,「阿罡,我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你知道我不会因为你多了我的病人这个身分,就对你投以异样眼光。」
「干嘛这么严肃?我跟你开玩笑的。」徐震罡保持着一贯轻鬆的语调,甚至拍了拍老友的背,神情看上去竟比医生本人更加自在。
「以你现在这种状态,我可是一点也笑不出来。」李仁德依旧板着一张脸,显然不具备对方预设的幽默水平,「要是没办法让你真正恢复健康,我这首席心理医生的招牌乾脆早点拿去砸掉了事,省得丢脸。」
「阿德,」徐震罡对老友扬起一抹感激的笑,其中却多少掺杂了些许苦涩,「你我都知道,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真的尽了力了。」
「那你呢?你扪心自问,你有尽力地设法『复健』来回报我吗?」李仁德灌完最后一口咖啡,出气似的将罐子一把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製造出硄啷躁响。「都多少年过去了,逝者已矣,你究竟有没有打算放过自己,为往后的人生好好着想一下?拜託!让你自己过得幸福点,很难吗?」
「往后的人生吗?……阿德,你应该跟我一样清楚,我的日子大概就得这样过下去了,仔细想想,也不坏呀。」徐震罡此刻的眼神,有一种深刻了然后的平静,但也太过平静,寂寥得丝毫不起波澜。「至少,比起那些从前……已经好上太多了不是?你说,我还能奢求什么?」
「不坏?那你倒是跟我说说看,你目前这种麻木度日的方式到底是不坏在哪里?你面对活着的每一天,有什么具体目标和想法?究竟有什么样的人事物可以稍稍引起你的热情?你回答我啊!」听到他这种近乎自暴自弃的说法,李仁德顿时深深地无奈起来,想劝他也不是,要揍爆他也不是。
李仁德太清楚这个哥儿们曾经经历过的那些苦难,对他造成毁灭性的摧残有多么令人悲痛。也正因如此,他企图运用自身的专业,几乎是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让徐震罡重新从心底的废墟中站起、进而重建。
他真的不乐意看见自己的一番努力以无能为力作结,因为这意味着好友的人生无可救药,只能被放弃。而他不愿接受这样的论点。
「阿德,无论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诉你──现在的我,过得很平静。相较于以往,这对我来说已经很足够了。」徐震罡淡淡地说。
「……」李仁德一时之间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以前的他,可不是这种甘愿认命又与世无争的人……
从徐震罡严重负伤只得自外籍佣兵团退役归来,整个人前后性格大变,还频繁地做恶梦,以及对外表现出情感疏离等等症状分析下来,李仁德很明显就能判断这是十分典型的PTSD(创伤后压力症候群)。
自然,他也曾对症下药地开出适合的药物,甚至也用上行为矫正疗法,但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该埋怨,老友偏偏是个意志力超乎寻常的顽固派,要扭正他打从心底认定的念头,除了难,还是难哪!他那些对治处方无一不是踢到铁板,铩羽而归。
难道,他就真的拿这家伙没办法了吗?
徐震罡瞧见多年好友一脸坐困愁城的烦扰神情,不禁对他感到抱歉。其实他心里一直很明白,真正的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如果他没有一丝一毫改变现况的意愿,那么即便李仁德是华陀再世,也根治不了他的病。
但,这终究是他自己要处理的份内事,他不想拿这个去拖累身边仅存的旧识。
于是,他试着用新话题来转移好友的自责:「最近我工作的那个住宅社区,搬来了一位新住户,是个看上去有些阴沉憔悴的女人,如果让你看见她,你肯定也会认为她有心理方面的毛病。」
「哦,是吗?」李仁德兴致缺缺地应了声,仍旧皱眉思考着,他该为老友量身订造哪种新疗法会比较具有可行性。
「我同事怕她怕得要命,因为她搬进去的那间公寓,之前好像闹鬼闹得很兇,房客总是来来去去,还没有人可以跟她一样有本事住得那么久。但我见过她几次,觉得她其实就跟一般人差不多,只是比较孤僻怕生,对他人的防卫心比较强而已。」徐震罡本来是随便起个话头,没想到一提到范翡青,话却越说越多,「前几天我刚好在市场碰到她,她还差点被喜欢佔客人小便宜的菜摊老闆拗钱,呵呵……」
听到他无意间溢出嘴边的笑声,李仁德却惊诧地中断思绪,抬起头来看着已经许久未曾笑得如此坦然自在的好友,按捺下心中的激动,循循善诱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嗯哼,然后呢?」
「还能有什么然后?她说她正在学怎么做泡菜,改天做好了要请我吃。就这样。」
「泡菜?」李仁德捕捉到这个关键字,不由得苦笑,「哈!你要是哪天想开了肯吃上一小口,那就真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大好消息。但很可惜,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一定连想都不想就直接给她打回票。」
他们俩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他很清楚老友痛恨泡菜的理由。而这种根深蒂固的执念,可不是陌生人的一时善意能够扭转得动的。
「……」徐震罡沉默不语。
「我说对了吧?我就知道你……」李仁德说到一半就自动止住了,脸上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阿罡,你没有马上拒绝啊?」
「……我那天早上睡眠不足。」徐震罡勉强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藉口。
李仁德一听,倒是打从心底缓缓地浮现笑意。还好、还好,他的心病似乎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严重,最起码,还有一丝丝可以见缝插针的空间。
「阿罡,我要以你多年好朋友的身分,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
「你说吧,但我不一定会听话照做就是了。」徐震罡淡然回应。
「赶快交一个女朋友吧,谈恋爱有益身心健康。瞧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再不找个对象安定下来,恐怕以后就得打光棍到老啦。」
「呵呵,阿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幽默感?算我服了你了。」徐震罡却不当一回事地乾笑。
「喂!我是很认真的欸!你以为我有那么多美国时间说笑话娱乐你吗?」李仁德有种被打枪的不悦感,「瞧瞧我们医院就有很多单身的护士小姐,先不说外貌都在平均水準之上,光她们善良的爱心就值千金──」
徐震罡的回应是抬起腕錶看了一眼,十分冷淡地丢下一句:「我上班时间快到了,先走一步。」然后逕自转身大步走开,连声简短的道别都吝于出口。
事实上,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儘管明白好友是出自一片好意,但看看他自己是什么条件吧……
一个有着不光彩的过去又断了条右腿的轮班警卫?哈,只要有点脑子的女人都不会将他列入择偶名单里。
就算他自我感觉再良好,也不至于连这最基本的自知之明都没有。
他很清楚眼下这样的自己,能够配得上什么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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