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兵荒马乱的青春 薇薇薇笑

40 那不是情绪化的定义,而是单纯的生理反应。他趴在马桶吐得泪眼迷濛,在这天之前他没有太过真实的感受,日子还是日子,他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规律平常。只是阿良没有再打电话给他,或是找过他,而朋友间盛传的那个传闻可能只是传闻。
他看见阿良的名字在电视上出现,他还记得记者出现的画面,在其身后是一大片宁静的海,那时大雨方歇,海的颜色很暗,暗得像一团死气沉沉的靛蓝色帆布。
不过他忘记记者确切报导了什么,因为提到阿良的名字,她用了「疑似」而不是「证实」来形容他的去向。
至今黄深仍是困惑为什么他深信不疑记者口中的「疑似」,接着继续过日子,就只是过日子,直到那天有通电话打来,是平时少有联络的父亲通知他阿良家捎来一封信。
他应该没有回去拿,挂上电话,他便一阵作呕,因发觉他努力维繫的一切变得相当荒谬,而没有什么不会改变,黄深却能够假装日子一成不变,然后说服自身阿良不曾离去。
他开始陷入很长一阵恍惚,日子行进的节奏交互于快板与极慢板之间。他试图把那些时候纪录成册,但黄深失去了感受喜怒哀乐的能力。他的心是极冻之境,不生苔也不长花,日与夜无所区别,只有破碎的思绪如水匆匆流成文字。
罗正来过,抱着他哽咽提起阿良的名字,黄深记不得他说的话了,过几天他把稿子寄出去后,他的日子开始摆荡在清醒与昏睡之间。
他梦到很多人。他们拥有他熟识的面孔,说着稀鬆平常像是「水滚了」或「明天会是晴天喔」,最后一个接一个离开。黄深已经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走了,还是早已经走了,只是他仍思念他们。
黄深的低潮只侷限在独自一人时,他照常上班,和善的对待周围的人,一样问候,一样替他们处理问题。剩他一人时,黄深会被难以驱离的恐慌和疑惑攫住,他会怀疑,和阿良相处过的时间是虚是实,可是他却不敢在书上市时确认一眼。
后来是怎么结束的?
跟随这个疑问浮现的,是大学时他们在那栋幽微深邃的屋子之中,阿良跟他提起大象坟墓这轶事的打趣口吻。
「听说大象有灵性,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会找个像这样安静隐密的地方……」
那天阿良唇间的菸余烟袅袅,像即将燃尽的线香。
黄深恍然回到一个人接着另外一个人与他错身而过的现实。他发觉他无法喘气,只能杵在原地任由身体微微颤抖,太多人首穿梭在他身边,不断引他回想那段时间纠缠他的梦境。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提醒自己得要往罗正的摊位前进,可是他动弹不得。黄深深吸一口气,试图迈开步伐,他在脑里喊着:「走」,却是他的指头抽动了下,脚根毫无动静。
「老师,你在干麻啊?」
含笑的声音于他濡滞之际传来,一只掌心柔软的手牵起他的,一个使力,引领他穿过那些色点。
须臾间,肋骨处不断溢出声音的洞安静下来。

人间天堂 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五彩波光流转,台上绝色豔丽的舞小姐踩着轻快舞步,伴着高昂磅礡的萨克斯风乐声,嘹亮歌声响彻百乐门,夜晚的上海城是繁华天堂的代名词。
「小铃真是越来越漂亮,这次回来总算长了点肉,不过还是不够,多吃点,要吃什么儘管点,今天都算姑妈的!」几杯黄汤下肚,在座位中间的美丽女子难得性子大放。
即使年过半百,周丽保养得极好,脸上肌肤白里透红,最容易看出女人年纪的脖子跟手背几乎看不出纹路,窈窕身材秾纤合度,暗红色的旗袍将脸上精心妆点过的五官衬托得更加亮丽。
她是麦小铃目前为止看过最漂亮,最有气质的长辈,就连现在说话大声了点,娇嗔的嗓音也是悦耳好听。
晚餐过后三家人话匣子还是停不下,加上周丽久闻百乐门大名,提议到这来坐坐,难得年节热闹,大伙儿不想扫兴,整队移师过来。
人多一个区域坐不下,大家又贪图一楼的欢腾气氛不想坐到二楼包厢,只好拆成了两边,幸好只是邻座距离。
「说什么这么高兴呢,也让我听听。」拍拍隔壁座的沙发,周丽侧转身子将头凑了过去,竟遇见了熟人。
「唉呦,我说这是谁啊,不是士平吗?」
「周丽?」若干年未见,唐士平也备感讶异。「妳怎么在这,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过年的,这聚会就是他们为我办的,怎么我的老同学在这也不说一声,把我当空气了这是!」甩了麦学明肩头一掌,她端着酒杯起身换了位置,兴致勃勃地準备参与他们。
「士平也才刚到,我们正在讨论近来码头边新设的商行──」
「够了够了,别说这个,大过年的开口闭口还是事业,你们男人烦不烦哪,也体谅体谅我难得回来,现在开始只讲我听得懂的话题好吗?」
截去话,周丽长年居住海外,个性洋化,除了中国根深蒂固的礼义廉耻教义之外,其他传统观念早被她抛在脑后。
对她而言,那是食古不化的垃圾,自然没遵守的必要。
「当然好,周大小姐的话不敢不听。」常谦无异议,立刻转开话题:「谢谢妳远渡重洋带回来的布,那西装挺好看的。」
「是他们找的师傅好,穿的人身材也是关键。」易枫的西服是暗红色,德伦的是藏青色,她带了五块布回来,他们眼光好选了这两个色。
「我说德伦的外套呢,今天怎么没见他带上。」
「他说师傅没做好,拿回去重修了。」
邻座很快热络起来,麦小铃嗑着瓜子,眼珠子兴奋地四处乱转。
舞池周围以磨砂玻璃铺成,下边装饰着彩色灯泡,大舞池旁边还有中池、小池、习舞池,前两池多提供客人包场专用,习舞池则配有专职老师免费教舞。
二三楼还有回马廊,除了池子里众人共舞,也有几对男女在廊上轻扭着腰身,难怪有人形容这里:上也舞厅,下也舞厅,可谓天上人间。
上次喜喜带她进来时舞厅还未开始营业,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她简直震撼到了。
「月瑾要是知道了一定心生羡慕,她也想进来一探究竟的。」
常德伦淡淡出声:「妳别跟她乱说。」虽说月瑾没像小铃那么大胆好动,但都是年轻人,这种地方又太有吸引力,她要是知道了準千方百计找机会溜进来。
呦!看来有人着急了,还真怕她把他心上人带坏了不成。
「洗手间在哪,怎么连个标示都没看到?」
「楼上。」周易枫好奇向路过的侍者要了杯威士忌。
「你怎么会知道?」
「他是这里的常客了当然知道,妳没看他连威士忌都会喝了吗?」他们的父亲都会来这里应酬谈论公事,有几次家中司机时间对不上,他们就会亲自过来接晚归的父亲回家,不过常德伦刻意曲解。
浅嚐威士忌一口差点没吐出来,周易枫整个五官纠在一团,一时半刻无法反驳,麦小铃被他这蠢模样逗出笑。
「走吧,我带妳上去。」
「哦,看来你也是常客。」年节人多,她被常德伦轻托后腰前进,踩上大理石阶梯。「红酒好喝吗?」
她早看见他趁大家不注意时也拿了杯红酒,不过不像易枫中邪一样,面无表情喝了一口后就放下酒杯,看不出来喜不喜欢。
果然是男生,抵抗不了酒精诱惑。
他耸肩。「不喜欢,另外我肠胃不好需要时时刻刻找厕所,只是厕所常客,进去吧,我在外面等妳。」

全上海最有权势的男人 麦小铃进厕所又好奇巡视了一番,东摸摸西碰碰的觉得任何物件都高级,连镜子都觉得照起来特别好看,消磨了好些时间,出来却没看到常德伦。
他也进去了吗?不知道方才因为周丽喝茫跟另一位酒客起了冲突,酒气冲天的两人谁都不让,领班来劝和都没用差点就要动起手来,常德伦见了赶紧奔下楼一同协调。
二楼一间间独立厢房尽是(推荐阅读:女婿说要吃我乳房,更多情感口述故事访问WwW.iqinggan.Cc)不同风格装潢,有人从其中一间包厢出来,她趁机惦脚伸长脖子,看见门内另一付歌舞昇平的荣景。
原来里头也是舞厅,不过是专门给人包场用的!
信步慢行,她到每间厢房前都研究个透彻,在U字型的回马廊沙发上坐坐,享受俯视整个舞厅的好视野,反正来来去去的都是人,没有谁会特别注意她。
从这方向望去,左边也有座沙发,她瞧见了今早跟父亲在家里见面的男人,他放鬆地整个身子坐进了椅子,正端起杯碟就口,一个男人恭敬地站在一旁。
来这种地方喝茶叶?她以为舞厅只供应酒水。
「今天早上刚进港的,奉于先生的命令,一半已经往北运去了。」
男人双手捧着一块方布,布上是两块形状不一的黑色膏状物。
于近陵拿起其中一块,凑进鼻尖嗅闻,再拿了另一块一起收进口袋。「剩下一半就交给老谢。」
头髮灰白的中年男子收到指令要领着男人下楼,却见他欲言又止。「那个……」
「还有事?」
「于先生,这批鸦片数量太多,我透过很多心力才让它运进来,不只码头,连稽徵吏(推荐资讯:村妇性事,更多文章访问WwW.afbbb.Cc)还有陆地上的各个关卡都需要打点,这花了不少成本呀!」吴兴发弯着僵硬的腰脊,鼻梁上的眼镜都要掉了下来。
「不少成本是多少?」敢向他直言不讳、索取酬庸的人,就只有他吴兴发了。
「于先生这、这我没细算,可现在过年时间,很多人事不像平时那样好使唤,我也该发给下面的人红包讨个喜气嘛……」言下之意就是当下拿到现金最好。
吴兴发全身是汗,他有脊椎僵直性的病症,可就算一把骨头都要散了也不敢挺起身。
全上海有多少人想纳入于近陵麾下,自愿火里来水里去,连薪酬都可以自愿不要,只要在他下面博到一个微不足道的职务也好,至少在全上海最大的羽翼下生存,不仅脸上有光,更是保得后生无虞。
都怪自己平时挥霍无度,已经好几个月薪水都发不出来,这下挨到了过年,他这个做老闆的说什么都要给下面一个交代。
人家为他卖命,他为于先生卖命,不就是为了讨生活好过日子吗!
「这些话你对龚承棠说过吗?」于近陵换了姿势,优雅叠起双腿。
吴兴发心中一噔,缓了缓气。「于先生,我这大半年来都在你身边打点,已经好久没跟龚家人来往了,这你是知道的呀!」
「我知道,也知道你最近工部局走得很勤,花了不少心思在纺织厂上。说说,目前我所知就属龚承棠跟麦学明对纺织厂最有野心,他们这个月可是连工部局的大门一步都没踏进,怎么你比他们还勤快?」
领班接过服务生刚送上楼的茶水,亲自递给谢叔,他闻了闻观察了一下茶水色泽,替换下微冷的旧茶。
四周人来来去去,刻意离得远不往这边看,也不敢稍稍探听。
吴兴发哑口无言,连两大洋行有没有拜访工部局都逃不过他的眼皮子,他这下再多做狡辩只是更显败露,有失赖以为生的协调办事口碑能力。
「还是你开始搞实业了,也想拿下纺织厂?」
吴兴发不敢吭声,一颗心噗通跳个不停,他思忖着难道这件事无意间踩到了于近陵的线?
身为投机商人,他本来就是哪里有好处就往哪躜,不过他们这行也有规矩,决不会利用现正合作的人脉施压,这样岂不让金主难做人。
虽说帮龚家协调纺织厂,但这是牵扯多大利益的合同,实质上的权力都握在青帮手中,他不过是打点小项目,从头到尾也没搬出于近陵的名字,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于先生?
「于先生不喜欢的话我立刻中止与龚家的往来,往后只效力于先生一人。」
「不不不。」于近陵很快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我没资格管你要跟谁往来,我同意多方交好才是做生意的原则,这也是你存在的意义。」
「那于先生……」
「捎句话给龚承棠,纺织厂由我全权做主,与其尽花钱在不相干的人事物上,不如直接找我还比较快。」
「于先生愿意见他?」
龚家在上海家大业大,老爷子半年前去世,现在已经由二代龚承棠接手。
龚承棠做生意没半点天份,不过循着父亲留下的规矩倒也是做得中规中矩,唯一缺点就是爱喝酒跟好女色,闹出了不少事。
本来都是些打架滋事或是对女子毛手毛脚的指控,事后龚家赔钱了事双方和解倒也不成大罪,可哪知三个月前龚承棠竟又酒后闹事,在百乐门里跟人打起架来,那人好死不死正是于先生的司机。
两人打得难分难捨谁也不甘示弱,听说谢叔的耳朵还被咬了一角下来。
谁不知道谢叔跟着于近陵多久时间了,可说是他身边最亲密之人,这下龚承棠祸闯大了躲在家里三个月不敢出门,于先生虽然没做任何表示,不过随着纺织厂设厂日子越来越近,他与麦学明的接触就越密切,自然引起龚家不安,开始寻求旁门左道协助。
「在商言商,没什么是不愿意的,对了,到时候也请龚二少一起出席。」于近陵回到包厢前转头看了看,那身影已经不在。
「龚二少……」吴兴发低声自语。
少有人知道龚家还有一个从未露面的二儿子,不只没人见过真面目不知其名,连龚承棠也不曾提起,外人也没兴趣探听。
反正生意掐在龚承棠手中,想必这个龚二少也是个无权无实的闲人公子哥一个,说不定劣根德性兄弟俩都有,不曝露于日光下也是为了方便干些姦淫事。
「吴先生不知道这个人?」谢叔开口。
「知道是知道,不过这位龚二少向来低调,也不晓得这话会不会精準传到。」
谢叔扬笑道:「这就看你的办事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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