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戚卫然腿上做 下课男同桌把我拉到厕所
四十一、四十二 四十一父母协议分居这一件事,我并不瞒住赵宽宜。可这一趟临时英国行,我却有种彷彿不足以去道之的为难,也不知道赵宽宜有没有听出来。他是未表露奇怪。他反正本来都这样的。因预定有变,商量后,我便要先跟母亲到伦敦,再和赵宽宜在巴黎会合。只是法国罢工到八月底才算告终,威廉先生继女儿的婚礼最后定在九月中的一个日子。赵宽宜却在那之前要去一趟纽约。不得已,行程再改,好容易终定下。我依然先带母亲飞往伦敦。这之前,母亲已透过张秘书告诉过父亲。自定下协议后,她须得找到父亲的事情,全託了张秘书。到出发时,欧洲那里天气可算凉了。台北总不时有雨,伦敦亦是,却又很不同。飞机降落在希斯洛机场,即明显得感受到气候变化,飞机外的天,雾灰灰地一片。是傍晚了。飞了近十几个钟头,母亲看来很疲倦。在飞机上,她没睡得太好,时常醒着。可能紧张,或者对往后的安排不安;飞行中,她向空服员要了两次红酒。我跟母亲在机场附近的阿罗拉酒店住了一晚。隔日九点多钟时,来接的人已等在大厅了。是一位女士,轻便衣装,灰白的头髮随兴挽在肩上,很有青春的情怀。正是母亲那位表姊。她看到母亲,好亲切地来拉手,热烈问候。母亲脸上有笑,又彷彿百感交集。大概从前两人很好,寒暄过两句,已很熟悉地交谈起来。两人逕自在那叙旧,好片刻终于静下,又似忆起什么往昔,都对彼此笑了笑。表姨这时才往我看来。我客气问候:「您好。」表姨一笑,对母亲道:「都这样大了,可长得好啊。上次看见,记得还在学走路——时间真过得太快了。」母亲瞥我一眼,亦笑一笑,对表姨附和:「是啊,是过得太快了。」表姨又来拉了拉母亲的手。她道:「以后会过得更快,但要更好。」母亲未作声。我看见她的另一只手也去握住了表姨的手。我不禁望她的脸,一时心中不知能怎么感慨。表姨在说着:「好了,我们快去我那里吧,车子停在外面了。」酒店外停有一辆灰色休旅车。驾座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是西方面孔,高头大马的,穿着随兴;他朝我们望,很开怀地打招呼。表姨介绍了他,名字是叫Ronnie。他跟表姨是一条路上的邻居。表姨车子前日送保养厂,本要和他商借车子,他却更热心,自愿当司机。表姨家是在距离伦敦不远的肯郡内的坎特伯雷。比起伦敦,那里天气好很多。又是出名的观光地,商店不少,各方面都便利。表姨的房子离市中心远一些。是拥有绿色草皮的两层楼。周围全是一样的房子,可都自有特色。而那位Ronnie先生就住在表姨家对门。表姨的家里,现在除了她自己,还住了两个女孩子,都是学生,欧洲人。她的女儿平常在曼彻斯特,只有假日才回来。我将行李都提去楼上的房间。下楼时,表姨在厨房张罗吃的,母亲和那两位女学生都在客厅,搭讪的话说得不太连贯;可并不拘谨,倒像不习惯,是很难得才用上了英文。傍晚时,表姨请来朋友以及邻居,在她的房子里为母亲办了一场欢迎会。来的人有很多,东或西方面孔,年轻的或者在母亲表姨这个年纪的。母亲在应酬方面当不及赵小姐或者许女士,可也不生疏,还能应付好。我未时常伴在她身边,总有表姨,以及那Ronnie;他可实实在在是一个热心人。差不多到九点钟,客人就陆续地走了,最后客厅那里只剩下母亲和表姨。我上楼了一趟,又走下来,在楼梯口即听到她们的几句谈话。想一想后,我去了厨房。厨房里有人。是住这里的其中一个女孩子。她还穿着今晚为欢迎会换上的碎花洋装。她在泡茶,看到我,笑了一笑,逕自给了我一杯。我道谢,坐到餐桌的另一角。她也坐过来,端着茶,介绍她自己。我才知道她来自荷兰。我跟她就坐在这里随意地聊起来,直到表姨进来,看时间很晚才散了。上楼时,经过母亲住的那间房,我停了停,走近前敲一敲门就推开。里头只点了一盏桌灯,不很亮。母亲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把行李箱摊开在床上,正把里头的衣物取了出来。她看是我,手上也不停,可开了口:「你表姨有几个朋友倒跟我有话讲,他们说明天带我去看教堂。」我出声:「是吗?」母亲沉默着,只点了点头,过一下又说:「住在这里,应该会真的很不错。」我不作声,可还站在门边。到把房内都看遍后,我才道:「今天也累了,早点睡。」母亲停下了整理,往我望来。她的半张脸被灯影蒙了层柔黄,整个人的神气隐约地似有点不一样。她说:「你也早点睡吧。」我在坎特伯雷待了近一星期,到参加婚礼的前一日才走。离开时,表姨的邻居Ronnie再度发挥热心,送我去机场。一进伦敦,天气又变了,在飘着细雨,比几日前又感到凉得多。也是太习惯了台北温暖的气候。我搭机到巴黎时,只早上八点多钟,机场外的地面还湿泞未乾,是也才下过雨;机场内还算温暖,可通过空桥时,却实在的冷。因各种考虑,我和赵宽宜之前已讲好,他要早我两天去到Rivières。因离马赛仅两小时车程,他会在今天到马赛来接我。我在机场内买了咖啡和报纸,去候机室,等到时间就乘上飞往马赛的班机。一个多钟头后,飞机降落在马赛机场。比起伦敦和巴黎,马赛天气可要好太多。是晴日,风光正好。我拖着行李箱出机场,尚未打电话,就望见了赵宽宜。他衣装休闲,可也有讲究的地方,头髮仍旧梳理得很妥切。他靠着一辆白色沃尔沃,一面在点菸。那辆车子设计老,尾短头长,看来很笨又重,不过可不破烂,是保养得很好。我喊了他,他即望来。我几步走近,笑问他:「哪来这么拉风的车?」赵宽宜开口:「和Guillaume借来的。」就去开了车门,示意我,「行李放到后头吧。」我便照办,之后上了车。「这里天气真好。」我说:「巴黎可真冷,不是才九月吗?」赵宽宜将车子驶出机场,一面道:「这两天巴黎天气是不很好,正常来讲,要到十月以后才算是冷。」听他说,我忽忆起一件往昔。也是从前那次感恩节假期,我在巴黎,并不觉得这座城市如何风情万种,只有潇潇地冷,才出门,就想着要回去。我当然没有回去,还跟着他四处晃,随便地走,上酒吧喝酒。又明知下雨,非要赶去看在两条街外的影厅上映的电影,弄得全身衣服都湿了,差点被剪票的人挡在外头,想起来,都要好笑。当时可很埋怨赵宽宜。我现在倒怀念了。可我并不打算对他讲起来。我还是开口,只问:「明天就是婚礼了,那Vonnie也回去Rivières了吧?」赵宽宜摇头道:「她一直住附近的Saint-Ambroix,明天先在市政厅登记了才回来,婚宴是办在Guillaume的果园。」停一停,「也不用我们忙的。」「那我可放心的当客人了。」我说着,一望窗外的蓝天,不禁又讲:「天气这样好,直接回去是不是太可惜了?」赵宽宜看来一眼,似也想了想便道:「到旧港去吧,可以在那里吃点东西。」于是去了旧港。赵宽宜将车子停到码头附近,那里泊了满满的游艇渔船,不少人在那拍照。已不算早了,另一边的鱼市,只看见两三个摊子还卖着烤鱼。买的人用纸盘子端着,站在路边就吃起来。赵宽宜和我倒往另一头的路走,那一带开了不少餐馆,也有咖啡店,许多人坐在露天座位,正惬意闲聊,或什么也不做。我跟他就在这里信步地走,后来进一家餐馆吃饭。今日推荐当为鱼汤。我不很饿,又从前在诺曼第喝过一次,并不感到喜欢。赵宽宜听了,好似不以为然。他说,是那厨师做不好。我姑且信之了。鱼汤端上来后,麵包跟着放满桌,份量都惊人。我忘记还有这样配餐,一时无语地瞧向赵宽宜,他毫不理我,就逕自喝他的水。好在汤的味道很不错,至少推翻了印象。侍者还向我们推荐了Bandol产的一款白酒。酒的滋味很好,假如不在白天,可能够再要一杯。吃好饭后,我们便往停车的地方走,也不急,可到处都是观光客,惬意便少了一点。我还是进一家店看了东西,打算送Marina,主要还要选给Vonnie的结婚礼。Marina是威廉先生再娶的太太。算一算,婚是在赵宽宜十五岁结的。也因Marina的鼓励和影响,威廉先生后来才寄了明信片给赵宽宜。坦白说,直到现在,我还未能清楚赵宽宜是不是接受了他的生父。从前他给我看那张明信片,一面讲给我听时,感觉彷彿不很愿意见面。可在那不久,我跟他以网路通讯,忘了说什么,他忽讲,他和他生父已碰过面的事,是很平淡地口气。我则在过了好久,很偶然地见到了威廉先生跟Marina。那时Marina的女儿Vonnie在纽约唸书,两人来探望。当然赵宽宜一直是在纽约。我去找他,那之前他不曾提起来,可也不避忌我,带我一起和他们见面。「你不送礼也不要紧,Vonnie不会在意。」走出店里,赵宽宜对我说。我只笑一笑。取了车子,再重新上路。一出市区,建筑物慢慢地少了,路面越渐宽阔,两面都是田园。天气还一样的好。我问:「把窗户打开怎么样?」赵宽宜仍望着前方道路,可一面就关了空调。我将车窗放下。暖风正轻吹,蓝天绿地,彷彿世上一切都可以不要管。我开了音乐来听。里面有唱盘,是轻快的一首老歌,唱出一句salade de fruits…我挪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对着窗外。我忍不住闭上眼。那歌词不停地在耳边绕,on a donné chacun de tout son Coeur,ce qu'il y avait en nous de meilleur。彼此都能知晓对方的心意,还有,那优点与喜好——在这么地唱。我不禁想,或许,假如有一天能够。车子走了好一阵子,终于到了Rivières。Rivières是个不很大的村庄,以村政厅为中心往外延伸,不用太多工夫就走得完。这里有两座古堡,以及一座哥德式教堂,可不太多观光客。附近城市的人则会在这里置产渡假,尤其夏天时。威廉先生的家族在这里生活很久了,附近果园多为他们一家所有。威廉先生的房子就盖在果园前面,佔地亦广,为两层楼高的房子。这里的建物多为石造,全具历史性,新建的房子倒很少。赵宽宜把车开进小花园里。屋子前有露台,一只黄金猎犬躺在那里,大概听见汽车声,倏地站起来,吠了几声,不过在赵宽宜下车后就停了。本来紧闭的屋门忽打开来,走出一个身材略丰满的中年妇人,是西方面孔。她一脸欢欣,在用法文说话。可说得快,我一时不能听清。那只狗在她腿边不停地转,她分心去喊一句,狗便回到刚才的地方伏下。她朝我和赵宽宜看来,张开手,先迎向我。「Cheng,哦,好久不见。」我打招呼:「Marina。」她笑嚷了两句,对我施行起法国人的那套——脸贴脸,可好几次。我无从避开,也不应当,是同礼问候。放开我后,Marina也去拥了赵宽宜,一样地碰脸。她才道:「这一路可累了,我们快进去,刚好到时间喝茶。」我应了好,并不让她拖行李。在这之间,狗也要进来,不过门很快关上,牠在外头吠,赵宽宜便又回去开门。进屋即为客厅,不算小,但也不至于空广。和门正对着的是阳台,一面的墙则有壁炉。这里到处都收拾了整齐,充斥香气,又彷彿糖果一般的甜味。Marina朝里喊了两声,过一下,一个人从另一端的门廊进来了。是男人,高高瘦瘦的,白头髮,有点年纪,看来倒不显老。他面孔很深刻,五官却又略有东方人的细緻。可假如和赵宽宜站到一起,那东方血统就不能算明显了。赵宽宜一直都和赵小姐要肖似得多。我出声问候:「您好。」威廉先生微笑,来和我握一握手,也免不了脸贴脸好几下。他对赵宽宜说话,一面拥住他。两人仅意思地碰了两下脸。Marina在旁道:「先上楼放行李吧,然后我们在这里喝茶。」「我带你上去。」赵宽宜开口。我便拖了行李,跟赵宽宜往门廊后走。后面有一条长廊,靠外的窗全推了开,阳光晒进来,一路通亮。赵宽宜带我上楼。上面有三间房,他打开中间的那间。房中一切可看出是精心布置。有一扇窗正对着门口,正开着,窗框的木条有着斑驳的痕迹,却更增添一丝温暖。我到处看了看,书桌上有一本小说集,当然是法文的。我伸手翻了翻,发觉有一页折角。我回头笑道:「这里本来是谁的房间吗?」赵宽宜彷彿不解,他道:「应该没人住的,Vonnie搬出去很久了,原来也不住这一间。」我点点头,睇着他,含蓄地说:「哦,我还以为是你在住的。」赵宽宜似笑了一下,讲:「我就住隔壁,」我佯咳一声,别开眼,又看一眼那本书,便拿来递给他,「那这不知道谁在看的?还特意折了起来。」赵宽宜接了,只翻了翻又放回去。他说:「你先收拾一下吧。等等我过来喊你一起下楼。」「好。」我说。赵宽宜便走了出去。我脱下外衣,披到一张椅子上,走到窗前。我两手撑在木框上,往外张望。外面的墙面爬满了树藤。我看不出那会是什么树种。再往外望,可见层层的挨着一起的各色房子,又远一点,满目都是锦簇的充斥了新鲜的绿意。我不由得心情放了轻鬆,什么都不想。也确实不当在这时候想些没意思的,太煞风景。我在那看了好一下,没有忍住呵欠,就走了开到床上。一坐下,才真感到了疲困,一大清早即出门,是有些撑不住。躺一会儿就好,我想,又闭一闭眼。等我张开眼时,房内已不再明亮。也不完全暗,彷彿晕开的溟濛的光掖满四处,凉风在那徐吹。我的面正朝着窗口,望见那暗蓝夜空,心里还迷迷糊糊,好一下才想起这是在什么地方。我捂一把脸,坐起来,一件外衣从身上往下滑去。是我的。可本来该挂在了椅背。我往门口看,门已阖上。我看一看时间,已要八点钟。我赶紧起来,整理好穿着。开门出去到楼下时,隐约听到谈话声。我循声去。走廊后有餐厅,Marina就在那,站一张桌子前讲个不停。威廉先生则背对我这一面。狗伏在他脚边。他时不时好似附和地点头。Marina当在对他说话。而赵宽宜坐在另一面,他似要起身,头一抬,朝我望来。他一顿,出声:「过来吧。」Marina声音这才停了,对我看来。和她对坐的威廉先生亦回身。两人都对我笑了一笑。Marina笑道:「可刚好,正要喊你来的,差不多吃饭了。」我可很不好意思,走进去,开口:「抱歉,我竟然睡着了。」Marina笑了笑,「没什么,Kuan说你一大早出门,那一定很累的,就怕你睡不好。来吧,快来这里坐,先喝一点东西。」我便到赵宽宜旁边的空位坐下。桌子上已搁了酒,和搭配起士的鹹饼乾。食物按照次序地上桌。法国人吃饭是一道道上来的,也一向慢,就算在自己家里,仍不急不徐。又爱说话,好像吃饭是为了要闲聊的,要问一下家常,讲一讲亲友的闲事。全是必须。Marina性格开朗,她当不会少过话题。威廉先生显得话少,可不算沉默,时时招呼我吃这个,试试那个,又注意提醒Marina吃饭。比起这两人,我跟赵宽宜实在说得少。Marina法文说得很快,偶尔我听得不及,好在有赵宽宜,他有时解释给我听,有时则帮我回答了。后面还要喝茶。我在那时将买的礼物送给Marina。她很高兴,抱住我亲了又亲,简直要招架不住。等吃完了茶已经很晚。威廉先生和Marina明天要先前往Saint-Ambroix,我本打算帮忙收拾散后,Marina却不愿意了,她执意我和赵宽宜上楼去休息。我只好对他们道晚安。当然又好一阵亲吻才算结束。我跟赵宽宜上楼,忍不住针对这个bisous说了一点想法。「我一直也弄不清楚该亲几下才对。」我说。赵宽宜一面点菸,彷彿想了想说:「反正对Marina亲多一点是不会有错。」我忍不住笑了。到房门前,我忽起念头,拉住他说晚安,佯作苦恼道:「倒不知和你该亲几下?」赵宽宜挑了一下眉。他抽一口菸,把烟吐在我脸上。带着香草或者蜂蜜的烟雾缭绕在我和他之间。他靠近过来,我不觉屏息。他的唇在我脸颊碰了一下。我怔怔地望着他,心里还在突突地跳。他说:「晚安,祝好梦。」四十二隔天就是婚礼。一大清早,威廉先生家族中的几位亲友,以及Marina那边的两个亲属先到这里帮忙,将包装好的要分发给宾客的小糖果和礼物,放到礼物篮里。他们一面忙,一面聊个不停。可不争吵,每个人都神情欢欣。看他们在那忙,我感到很不过意,但Marina有坚持,只要我当宾客。可也走不开身,我被拉住聊话。来的亲友都是有年纪的,年轻的一辈则在新人那里帮忙。他们什么都和我谈,包括他们自己的事,却不来问我的方面。也不冷淡,可亲切。法国人向来是很知道怎么客套又不失热情。可他们对赵宽宜不来打招呼似乎不以为奇怪。我在那时候也还不能跟赵宽宜说到话。只在下楼时,从窗口看见他在花园。外头有凉意,他只单穿了一件深色的针织上衣,一手插放在裤袋,稍长的头髮未梳得仔细,鬆软的覆在额际,在那被风吹了开。他似乎喊了什么。我看到那只黄金猎犬即刻从玫瑰花丛里绕回来。我本要走出去找他,不想被能算他的亲友之一望见,一时走不得,便没有过去。后来我能到外头时,便没有见到他了。当然也不见狗。在十一点钟时,负责晚宴的人上门来。白色帐篷在后面的果园里张扬起来,晴光晒在那一大一小的尖顶上,彷彿一颗亮丽的星。房子外正要忙起来了,房子里的人们则收拾妥当,一群人各自驱车前往Saint-Ambroix。新人要在那里的市政厅先登记,晚上便会一起回来Rivières办晚宴。新人一家跟威廉先生夫妇都不是教徒,便免去了教堂仪式。至于赵宽宜,他终于出现,可没有跟着去,和我一起待在这里。他在那些人準备出门时现身了。对那些人,他并不冷淡,他们亦不和他疏离,相互地贴面拥抱了好一下。我在客厅的窗口望见了,注意到狗也在,那蓬鬆的尾巴在后不停地摇动。狗的脚后跟沾了些泥土。赵宽宜不让那只狗进到房子里。我开门出来,笑道:「你可会躲,到现在才出现。」赵宽宜看来,微扬了眉讲:「要有想躲,就更晚进来了。」手指一指那只狗,「牠跑到旁边别人家的花园里,我上门去喊牠回来。」我亦扬眉。可非不信,当没有理由不信。这不是台湾,亦不在巴黎。上门去可不能只招呼一声。旁边的是住什么人家,我不能清楚,可想必对方能认得赵宽宜。一阵问候,或者留下喝杯茶都要可以理解。我看向那只狗,牠耷了两只耳朵,伏在门前的石阶上,模样可无辜。我走过去,坐到一侧,逕自地伸手去抚摸狗的背;牠并不惊吓,动都不动,露出舒服的表情。「牠叫什么?」「Dominique。」赵宽宜答。那只狗即刻竖起耳朵,抬头望向他,可不见再有指示,就蔫蔫地垂下了脑袋。我不禁要笑,用手揉了揉牠的头。「我小时候想过养狗。」我说:「我有一个表哥在当时养了一只柴犬,很乖巧,也不怕生人,谁都可以抱一抱,摸一摸。我去那里时,都不管我妈阻止,一直要把牠抱着不放。」赵宽宜没说话。我续道:「我说要养,我妈当然不答应。因为养起来很麻烦,我爸也不太喜欢狗。他每次看到那只狗,脸色都不很好看。」停了停,忍不住要补一句,「很难想像他以后能跟狗亲近的样子。」因当时不能让父亲答应,我便养不得。不过,许女士家中是有一只玩具贵宾。我在后来很无意中知道的。可我早已经不再有要养狗的念头。「养狗是很麻烦。」在静了片刻,赵宽宜开口:「不仅要养要教,还要管。是要负责任的。」停了停,忽讲:「就比如养孩子,也该一样。」我一怔,不禁看他。他倒没有讲下去的意思了,只道:「先进去吧,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不然到晚上要撑不住。」下午近五点钟时,之前出门的人都回来了。又更多的人。除了新人,以及本来的亲友,还有新郎那方面的,和更多的年轻人。一大群人聚集起来,不能说小的果园,竟也觉得了拥挤。还只是前来赴宴的一小部份的人。晚宴前有一场鸡尾酒会,因都设在果园里,众人是不经过威廉先生的房子,从另一面的入口过来的。在新人座车到达时,亲友们围在车门前,对着下车的新人洒玫瑰花瓣。新娘子Vonnie穿一身纯白蕾丝製的婚纱,很端庄美丽,比我从前见到的样子成熟多了。早不见了青涩。此刻她手拿捧花,脸上笑意不停,挽着高大的新郎,一面走上草皮,一面接受众人祝贺。陆续再有客人来到了。酒会并不等人,早已开始。今天有乐团到场,奏起了轻快的音乐。在场全为至亲好友,盛装却惬意又随兴,手端香槟,或用点心,自在地搭讪,并不太顾忌或要过份客套。场中最炙手可热当为新人。Vonnie和她的丈夫Nicolas周围的亲友一拨换过一拨,谈天说笑或拍照。也另有安排摄影师,照下今日欢乐情景。我跟赵宽宜一起去和Vonnie道贺。Vonnie看到我,露出惊喜,喊道:「哦,Cheng!想不到你能来。」就给了我一个拥抱。我亦拥一拥她。即使她今日是新娘子——也一样好一阵脸碰脸。新郎当不在意,也在一旁跟赵宽宜来了一场贴面礼。这一直就是风俗了。Vonnie放开我,转而去拥抱她名义上的哥哥。她和赵宽宜碰了两下脸后,向她的丈夫Nicolas介绍起来。Nicolas则多看了一眼赵宽宜,可不太有意外,彷彿早已知情。又聊了几句——Vonnie和赵宽宜说得多点。不知何故,谈论到了我和赵宽宜之后的行程安排,才知道他们夫妻后两天也会在巴黎。Vonnie很兴致勃勃,问Nicolas一句,不过说得很含糊。我未能听清,不禁望向赵宽宜,他有察觉,在我耳边解释;原来Vonnie想到时在巴黎挪出时间一起吃饭。在这时,别的几个亲友笑闹着过来了。因喊了摄影师,Vonnie也拉了我和赵宽宜跟着一堆人入了镜。到天暗的时候,众人慢慢地挪到了白色大的帐篷内。里面早摆好桌椅,都採用白色的布置。桌子中央放了红玫瑰花。还有银製的烛台,场中侍者点着蜡烛,火光摇曳下,气氛更浪漫了几分。每一个位子前都有一张小卡片,写了每一个客人的名字。可好容易等到宾客来齐,则要八点半钟了。开席前,新人双亲轮流致词。Marina不免提到了Vonnie已过世的生父。并不伤感,是温馨怀念的。到了威廉先生,他感性地诉说有这一个女儿的好。谁都感动,新娘子亦是掉了泪。我当也有触动,可不由得要往旁瞥一眼赵宽宜。他似乎听得入神,目光却不知道放在哪里。他又把头髮全往后梳上去,跟他一身黑的西装,有几分冷峻。而前面的致词正完了。在威廉先生主持下,大家一起向新人举杯祝酒。筵席当然为西式,一道道照次序地上。杯觥交错中,穿插了亲友为新人準备的节目,或唱歌或跳舞,十足热络。又不停敬酒,桌上红酒及香槟都不是最初的那一瓶了。同桌的多为威廉先生家族的人。女多男少,年纪都长一些。其中一个大概要算威廉先生的姊妹,对赵宽宜很有关心。我不能太注意他们说什么,因也在搭讪着,实在很巧,旁座的女士竟是我一个高中同学法籍妻子的母亲。这次来,我本有计画见见那老同学。这位女士彷彿很为女婿高兴,倒也算一种他乡遇故知。在夜渐渐地深之后,乐团再度奏起曲子。威廉先生起身,带着Vonnie到舞池中间跳开场舞。Vonnie笑得开怀,手提着蕾丝裙摆转圈。新郎已在旁预备,从威廉先生手里接过他的新娘。新人一面跳,一面笑,周围很多人在起鬨。他们跳完一曲,相互交换了一个吻。又换了一支曲子,更轻快的,客人们全一副跃跃欲试,纷纷往舞池走。倒不跳双人舞,像是方块舞的那一种。在场不分男女老幼,全跳得尽兴。我一时不防,被那位女士带着下去跳了一场。倒没有注意到赵宽宜。等回头,他的外衣仍披在椅背上,可人并不在位子。我想了想,当透口气,就走到了外面。夜色清亮,还能看得到路;我绕到帐篷的另一边,在那里的大树下看见赵宽宜。并不是一眼就清楚的看见人。他在抽着菸,有火星明灭。我走过去,一面喊他,他彷彿望了过来。一过去,赵宽宜倒先开口:「跳舞好玩吗?」我耸一耸肩,道:「要跳一次还行,再多一回可能要散了骨头。」赵宽宜低呵了声,没答腔,再把菸凑近嘴边去抽。我亦不说话。看一看錶,竟已过午夜十二点钟了。帐篷那一边忽爆出欢呼,我望去,见到场中点起了烟花,一个台子被推了出来,是一个大的蛋糕。新人手拉手的站到了台子的前面。我不禁感慨:「结婚总还是很好的事。」赵宽宜不语。过了好一下,他忽出了声:「但婚姻不只是双方面的,要顾虑太多了。总也免不了争吵,好像不这样,感情就再也没有火花。」停了停,「像我妈妈。她算是我见过最热爱和自己丈夫争吵的人吧,有时候简直是为了吵而吵。她可厉害的,无论错在不在她,总一下子就能把眼泪挤出来,让对方再怪不了她。」没料到他要谈起了赵小姐,我一时怔住。也是不知能讲什么。赵宽宜逕自又道:「可能看她哭得太多次了,每次看到女人掉眼泪,我其实都不太觉得可怜,也不会想安慰。」我不由得浮现一些印象,他以前的几个对象,那些分别的眼泪,而他的冷淡。想着,我看向他说:「你可真是太不绅士了。」赵宽宜看来,却笑了一下。「大概——因为我是一个可恨又可恶的男人吧。」我注视着他,不禁也笑。心中却有一丝惘惘;当很明白他的可恨又可恶。但我怪恨不了,因是爱极了。在帐篷那里面又响起了音乐,不那么轻快,是慢调子。我跟赵宽宜都往那头望。舞池里不知何时成双成对起来,却并不成舞步,都是依偎着摇摆身体。我心中触动,念头一起,已站到他前面伸出手。「Shall We——」赵宽宜似一怔,倒笑了。他道:「Why not?」就伸了手来握住我的手。我被他拉到面前,他的另一手搭在我的腰后。我也环住了他,跟他一起随那隐约的音乐摇动。我和他对视。不知何故并不想说话,心里却宁静平和。我突然就想到了地老天荒。赵宽宜也静默。我不知道他现在想着什么。我想,我只有清楚自己怎么想的就可以了。一曲舞到底,我们竟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先放开了手,还望着他,这时才感到了心慌。他倒先别开眼,抽了两口仍挟在指间的菸。我静望着,退了两步,定一定神,才笑了调侃他:「我看,你是因为不太会跳舞,才躲到这里吧。」赵宽宜看来,面上有隐微笑意。「随便你讲吧。」他淡道,就一面迈开步伐。我却还站着,望他背影。他走了几步,忽在前面一停,回过身来。我一怔,即微笑便快步上前,和他并着肩,走向那不到天明当不停歇的欢乐之中。
四十三、四十四 四十三婚宴一直进行到清晨四点多钟才告终。隔日近午时,还有一场小聚会,要来的人也有几十个;亲属居多,少部份为新人密友。虽很晚才睡下,我仍在十点多钟就起来。下楼前,我想了想,去敲隔壁的房门,不想没有回应。或许还在睡,想了想,我于是走开了。去到楼下,客厅那里有人说话。是威廉先生和Marina,以及早到的客人们在喝茶。我打了招呼,还搭讪着,赵宽宜就从门廊那边走进来。他竟更早起来。他手里握了几枝玫瑰,Marina即站起来,很开心地和他道谢,把花接去,又称讚花选得美,一面将花一朵一朵折下,放到一只白瓷盘子里当装饰。赵宽宜和在座的亲友互相问安,之后到我旁边的沙发坐下。看我看他,他瞧了来。我只微笑,他也不作声,可非冷淡的。过一下子,新人夫妻来了;婚宴结束后,他们到威廉先生在附近的另一幢房子休息。后面客人都到了。到处谈笑。玫瑰花香在那安静地飘散,粉的或红的大把地在透明的瓶子里绽放,放了各处,鲜嫩欲滴。餐会设在后园里。众人往那里去。那时就不见了赵宽宜,可人太多,我一时也不能找得清楚。一位老先生可能也不太饿,端一杯酒,和我大谈这里的天气;我不好走开,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在对方走开去拿酒时,我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转过头,看是赵宽宜。他示意我往另一边走。我感到奇怪,可跟了他过去。穿过花丛后,到一间小木屋前,大概是仓库一样的地方。他去打开门,里头放有两辆的自行车。其中一辆的篮子里,放了一份用纸袋包装起来的东西。我诧异地看赵宽宜。他则牵起了那一辆自行车,一面道:「不要待在这里吧,出去绕一绕。」我还回不过神,「现在?」赵宽宜望来,扬一下眉,「当然了。」一面就扶了车走,一面脚蹬着跨坐上去,一下子就往外去了。我连忙去牵起另一辆车,一样骑出去。赵宽宜骑得不快,很快追上。这里路不宽,只能一前一后地走。我在专心跟着他,不太注意周围,过一下才发现到了果园附近。慢慢地,路面宽阔不少,两边全为绿草田园,大大小小的房子都在很远的那端。我和赵宽宜并行骑着,一路迎风,可不太感到凉。又行了一段,我开口:「就这么骑?有没有一个目的地?」赵宽宜倒是说:「前面岔路往左,可以看到城堡。」我笑了笑,「看城堡?这是要认真当一回观光客啊。」赵宽宜笑了一下,可不多说话了。前面果然有岔路。这里路又变窄,是石子路,不过有了树荫。我们骑得不很快,总之也无事。后面遇到一座小桥,桥下河水粼粼,可清澈。岸边有两三人,在面前垂着一支钓竿。他们静静地待着,十足耐烦。我们不过桥,亦安静地从旁边的森林进去。走在林荫间,四处见果实累累,那些种类,我大部份不能辨认。赵宽宜也是生长在大都市的人,但一路问他,他竟几乎都够认出来。走在森林一侧的河水逐渐广阔,到大的弯处有一片碎石滩。有人在这一边戏水,看见我们,还抬了手招呼。我们一面和对方搭讪着走开了。等到出了森林后,到了一处草坡前,隔着一层矮的树海,就望见远处有一座城堡。赵宽宜停了下来,指着那城堡说:「看吧,那是Chateau de Theyrargues。」我望一望,见他下了车来,便问:「咦?不过去?」赵宽宜看了来,笑道:「不是让你看了吗?」我一愣,忽然反应过来,可好气又好笑,「喂,车骑了大半天,结果你是要我这样看城堡啊?」赵宽宜笑了两声,一面就扶了车往草坡上的大树下去。我哪里说得什么,只能横他一眼,还跟了过去。上到草坡上,望下去,可以看到一座村庄。大概看我在看,赵宽宜开口:「那里是Rochegude。」我瞧他,「哦?」一笑,「也是观光地?」「算是吧,不过平常很少有人去。在这里休息吧。」他说。我们便将车放妥。赵宽宜拿下车篮里的纸袋,对我道:「吃点东西。」我可惊讶,简直不能相信。看他从纸袋里取出食物,是餐会上也有的三明治,水果,竟还有一小瓶酒,两只小酒杯。赵宽宜逕自坐下了,大概见我不动,挑了一下眉头。我笑了笑,忙坐到一边。我不禁要调侃:「原来你这么贤慧。」赵宽宜看来一眼,淡道:「作为绅士,为淑女服务是应该的。」我在拿酒瓶,手一抖,差点要摔了。我定定神,笑一笑,把酒拿到他面前晃,假作正经,发难道:「你带了酒来,这样哪里是绅士了?」赵宽宜拿过了酒瓶,一面打开,一面讲:「我并不当你是淑女。」就倒了一杯递来,似笑非笑,「至少关灯的时候。」我感觉脸很热起来,是牙痒痒地接了那杯酒。赵宽宜倒笑了。我兀自怔怔着,又在心中叹,要佔到他便宜果然太难。他或许玩笑,我却时常太当真。我不是总故意泼自己冷水,可不会一直这样的。因此刻不在台北,不在那些使人烦心的事情里。在一顿简便的午饭后,我们没有立刻离开。都躺在了树荫下,枕着两手,望着蓝如海水的天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大多在聊昨日的婚礼。讲到了Marina以及Vonnie。对这两个人,从前以来,赵宽宜一直很愿意谈及,可也不能算多,因实在很少想到问起来。他难得说了很多,我却想到明天要离开Rivières的事。是很有不捨,因由各种,说也说不清。在这里,我彷彿不是我,而赵宽宜也不同平常的他。想了想,我坐起来,半侧身去望赵宽宜。他声音便停了,看了来。我笑一笑,开口:「通常电影里面,两个人在这样的地方,聊天到这个程度,都该做点什么了。」赵宽宜默然,才轻呵一声,「哦?该要做什么?」我一翻身,半个身体撑在他身上,笑着望他,故作含蓄道:「至少该接个吻。」赵宽宜未作声,只对着我注视了好一会儿。他眼角眉梢还带了笑意,那目光里却彷彿有迷惘,可稍纵即逝,好似我错觉。我感到一丝奇异,还在怔着,他的一手抬了起来,就把我揽着低下身。我回了神,望着他微笑,跟他实在地接了吻。四十四过了傍晚,我们才回去。白天出去从后门,回来则没有绕路,走了前面进来。客人们似乎都走了,花园里只停着一辆粗笨的白色沃尔沃。伏在露台的Dominique一看到我们,立即站起来,吠了两声。客厅那面通往外的落地玻璃窗是推开的,有人从那里走出来,是Vonnie。她站在门框边,笑望着我。「回来了。怎么样?Cheng,看了什么好玩的?」我笑答她:「看了城堡。」赵宽宜彷彿看来一眼,可没说话。Vonnie的丈夫Nicolas这时走到她身后,和我们扬手招呼。我们一面搭讪,一面进到房子里。客厅这边除了Vonnie和Nicolas,威廉先生夫妇也在。Marina喊我们喝茶。倒不怪我们溜出门。她道:「天气很好,当然应该去野餐。」就望一眼威廉先生,「我们也有好久不去野餐了。」威廉先生坐在一张单人的沙发,手里捧了书,对她微笑,并不说什么。Marina似乎不在意,逕自和她的女儿聊了往昔一起野餐的事;那也是和威廉先生相遇的开始。Nicolas在一边,似乎很感到兴趣,频频地问。Marina和威廉先生结婚时,Vonnie刚过十岁。她小了赵宽宜近五岁。可能不住在一起,或者别的缘故,他们并不有兄妹之间的亲暱,可也不疏离;三个人相处自有一种近靠的客气。这样的话题里不免要提到了赵宽宜。他毫不接腔。我第一次当他的面听旁人讲他,心里倒感到了奇妙,更有触动。从前的他,没有现在的各种克制,总是放肆,想什么就做什么。想了无数,我不由得去望他一眼。大概察觉,他的目光也放了过来。也不知能怎么形容那眼神,我不禁想要对他微笑。他并没有改变神色,还那样平平静静,可似乎——说不出来,彷彿有什么两样了。用过晚餐后,Vonnie和Nicolas再待一阵便道别了,他们散着步,回另一幢房子;两人明天要先返回Saint-Ambroix,后天才出发蜜月旅行。因要先到巴黎。Vonnie问赵宽宜留时间碰面。赵宽宜不答应也不拒绝,两三句推拖了。他们离开后,我们四人还待客厅,忽有来电,是赵宽宜的手机在响。他接起来,起身往连通露台的玻璃门出去。我望他走开,兀自怔忡,因也才觉察,到这里后,竟一次也没有想到查看手机。彷彿没有这样的必要。Marina这时起身收拾茶几,我见到,回过神连忙帮忙。她笑笑婉拒,我还是将杯盘都端去了厨房,她在后头进来,连声赶我。「厨房是我的地盘。」她笑,「况且,你是客人。好了,出去吧,好好享受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可以去露台那里坐,今天天气好,我想可以看见星星。」我笑着说好,走了开。经过一间房前,那门半敞着,突然听到几下东西掉落的声响,我一顿,推开门去望。这一间大概是书房,满墙的书,而威廉先生正要蹲到其中一面书墙下,地上散落了三大本书。我两步过去,一弯身捡起来。威廉先生倒怔了一下,便一笑,对我道了谢。我将那三本大书放到了该去的位置。威廉先生在后道:「不好意思。」我笑道:「没什么。」逐一看了看,「您这里的书真是多啊,英法文都有——咦?也有中文的。」威廉先生看一眼我指的夹杂在英文书堆的两本,道:「噢,那是属于我母亲的。去年整理别处的房子,在阁楼找到,因想到纪念,就没有处理掉。」就上前来抽出一本。那书封很旧,几乎看不清名称。威廉先生在那翻了一翻,好似不过意地道:「太久不读中文字,意思都读不通了。其实这本我看过两遍,还不知道这里面讲些什么。」我便问:「能借我看一看吗?」威廉先生把书递来,「当然。」我拿来看,内页印刷很旧,纸又脆又黄,一面挤了好几行的小字。故事内容倒是熟悉的,我一下子就有了印象,因曾看过翻拍的电影。我向威廉先生将情节大概一说,「这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不过我是看电影的,可能细节不太一样。」威廉先生点着头,脸上倒有两分怔怔地。我把书还给他,他拿过去。我不再打扰,说了一声,离开他的书房。我直接上楼,要收拾一下行李。在房间过了一会儿,门被敲响。我连忙去开门,可意外了,是威廉先生。威廉先生站着看我,好似侷促。他道:「方便说话吗?」「当然可以。」我说,一面让了道。威廉先生便进来。他关了门,可不说话,就将房间各处看了一看,突然两步走去桌子前。他拿起那本我再没有碰过的小说。他翻起来,又一停,低语:「原来是放到这里来了。」我望着他,疑惑不解。威廉先生向我看来,逕自到床边坐下,开口:「你看了这本小说吗?」我答道:「没有。」威廉先生翻开了一页,竟抽出了一张照片。大概在书里夹得太深,我最开始翻得粗心,才没有发现。「这是他妈妈。」威廉先生说,一面递来让我看。我一顿,接过又怔了。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打扮也朴素,可看得出是谁。是赵小姐。黑白照片里,她坐在一面窗前,脸上挂有笑,两手搭在明显隆起的肚腹前。我抬头,正好对上了房里的那扇窗。是在这里拍的。威廉先生又开了口:「你也坐吧。」我看了看,坐到他的旁边。威廉先生对我道:「我们就在这里结婚的。以前村里教堂还有神父在,我们请朋友一大早过来——办得非常草率,不过,都很快乐。回来时,她说要在房子里拍张照片,千挑万挑,选在这里拍,那是下午了,阳光晒进来,她却讲,这样的光线很有气氛。我真不懂,在花园里的光线才更好。她偏不要。为了拍这张照片,我们还吵了一架,虽然看照片,她样子是很开心的,但其实在发脾气。」我不知接什么话,只好再看手里的照片。对着照片里的年轻容颜,我不由得想,赵小姐那样情绪化,而威廉先生有脾气,可温和多些,怎么就生出了赵宽宜这样子太冷静的个性?威廉先生则沉默着一会儿,向我要回照片。他道:「我们个性太不合了,开始的时候不够了解——也不知道那样算不算是一段开始,好混乱,所以离婚时,我没有多犹豫。我还年轻哪,学业也未完——太多的事要做。我觉得小孩子给她也好。但是,我母亲对这一点很介怀,差不多两年的时间都不理我,后来,不停地劝我要回小孩子。我当时想法不好,不很积极,更感到害怕跟愧疚。小孩子一直不知道我是谁,他那时大了,可能要觉得我很无情,一点点都没有争取过他。我简直不敢到他面前,承认自己是他父亲。在以后,遇到Marina母女,那是在我人生里的一个改变。我想,我可以当一个好父亲的。我写明信片去,对他们母子表达抱歉,以及表达想见他的意思。我又怕又期待,可一直得不到回音…到有一天,终于接到电话,是想不到,他打来的,他竟一个人到了巴黎。他打电话来,要问我该怎么才能到这里来。」我听得无从言语。因怎么都料不到,赵宽宜对他和他生父的关係上会主动。更想不到,威廉先生要对我诉说这些往事。威廉先生续道:「我好感谢他要给我弥补的机会。虽然这些年来,我也还不能算一个好父亲。因我亏欠在先,就算做了很多都不够的。我想,他也不一定是真正的接受了我,所以不喊我叫爸爸。我感到遗憾,可那样都不会影响我爱他。」停了停,往我看来,「你是他唯一认真介绍我认识的朋友。我想让你知道,这意义对我多重要。他喜欢的,我也会喜欢。」我不语,只望着他。他也看我,神情平静。他还在说:「昨天晚上,我看到了你们在外头,你们在…跳舞。我晓得,你们时常玩笑,但是请原谅我多想——你们那样子搂在一起,在闹着玩的,是不是?」我一时作不了声。我感到窒息,感到迟疑,更茫茫然的。那一时本也有想闹着玩,我当能答是,可又清楚,他在问的是什么。这一份情感更从来都不作玩笑。唯有这个,我无法昧着良心说话。我挣扎着。我开了口:「不是——那不是在闹着玩。」威廉先生无话望我。他抿紧嘴,可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始终盯着我。我逼自己不移开眼,过片刻他却先挪开了。他望向手里的照片,彷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很隐微。一会儿后又望我,他开口:「我不知道能怎么说——因我竟只敢问你。假如真的是这样,那我也说不了什么。我爱他,我只能尽力爱他所爱。」一阵子后,威廉先生走开了,我还是收拾了一遍行李,之后到楼下去。客厅的灯还亮着,一个人也无。通往露台的一片玻璃门未关上,我走过去,在那里看到了赵宽宜。他不再通电话,坐在露台的地板抽着菸。Dominique伏在他的一侧。大概听到声音,Dominique把头抬起来。赵宽宜似一顿,半回身看来。我走两步上前,坐到Dominique的另一侧。我亦掏出一根菸点上,抽了一口,沉出一团白雾。我用手摸了摸狗的脑袋,向赵宽宜看去,笑道:「我才听说啊,原来牠是你的狗。难怪,我一直觉得牠好听你的话,看到你(推荐阅读:伤感短文章,更多情感口述故事访问WwW.iqinggan.Cc)就不吠了。」赵宽宜似一顿,默了一下道:「也不算我的,一直也是Guillaume和Marina在照顾。」我笑一笑,看了看狗,问:「你在巴黎北站附近捡到牠时,牠应该还很小吧?」赵宽宜抽着菸,才道:「大概三个多月吧。」顿一顿,看了一眼狗,「牠现在很老了。」我望着狗,低声:「是啊,看牠总懒洋洋的。」赵宽宜默然,过一下忽问:「他们什么时候跟你说起来的?」「唔,刚才吧。」我答着,一面往后躺了下去,打算他要追究也不理会。可他也没有。我仰望夜空那几颗微亮的在一闪一闪的星子,再想到威廉先生那段剖白。最后那句,不知当感慨或惆怅。或者,该要觉得凄凉。我朝赵宽宜望。威廉先生愿意爱他所爱,因出于父子天性。那样的话,或者不应要告诉我。他所爱的会是谁?能是谁?我一点都不能料到。我在这里维持沉默,他亦是。谁都安静无声。我慢慢地把菸抽完了。隔天午后,威廉先生驾车送我们到马赛机场。又好一阵的道别。我跟Marina拥抱,到威廉先生时,他望我,依旧如来时那样的亲切。我碰一碰他的两边脸颊,从来没有像此刻的实心实意。两人离开后,我跟赵宽宜办好机票,到候机室去。在这之间,赵宽宜讲了至少两三通的电话。接下来,他在巴黎的几天,公私方面都有几个人要碰面。至于我,纯粹太多,除了约会老同学,尽可以很随兴。一小时后登机,到飞机降落在戴高乐机场,要近傍晚。天气非常凉,天色灰雾雾的,彷彿就要下雨了。好在,虽然入关的时候花了很多时间,雨一直也没下下来。赵宽宜拨了电话,叫车子来接我们到酒店。酒店是我请秘书Elin订的。在罗浮宫附近,门面比起同等级不算很大。内里装潢典雅复古,有螺旋楼道,和旧模样的铁笼电梯。不过因各项服务好,更在于地利,不管往哪里都方便。办好入住手续,行李员帮忙提了行李,我们乘了那台旧式电梯到三楼,在最后数来的第三道门前停下。赵宽宜付给那行李员一些小费,对方鞠一鞠躬,说了两句客套话走开了。房内很宽敞,前面有客厅,后为卧室。卧室里放了一张床——那上面用了鲜红的玫瑰花铺成了一个大的爱心。法国人对情调向来在行,可也不当错用,或者订房当初有特别附注。我不无困窘,忙道:「我的秘书好像搞错了,都怪我说不清楚。」赵宽宜微扬起眉,倒不讲什么。他看一看錶,道:「过七点钟了,今天到外面吃饭好了。不过,先打电话叫酒店的人来收拾吧,不然晚上不用睡了。」我可不敢耽搁,即去拨了电话。酒店的人连连保证会在我们回来之前整理好。我们才出去了。一出去,我不由得拢了一拢外衣;秋日时节,巴黎的晚上的凉,简直可以说太冷。我们走了一小段,即见前方那耸立在柔黄灯影下的广阔建筑。是以前去过一次的罗浮宫。早过了开放时间,可广场前还有很多人,大多在拍照。拍并立在这里的新和旧;立在喷泉中间的玻璃金字塔,在夜晚,更似飘摇在水面。我们未在这里逗留,走向旁边的一条巷子里。那一带有几家餐馆,我们随意地看中了一家进去,好在还有空位。等待上菜时,我和赵宽宜对了对彼此明天的行程。他的方面,当比我不容易。他上午跟人的会面可算公事,晚上则和他那住在巴黎的姑婆一家子吃饭。那一顿晚饭可真要吃到很晚了。至于我,目前只安排了一场老友饭局。赵宽宜举起酒杯,一面打量杯缘,一面问我:「那之后你做什么?」我笑一笑道:「总很多地方可以逛的,比如罗浮宫吧。我可不无聊。」赵宽宜再没有说什么了。到吃好饭出来,夜更深。路上当然还有人,在巴黎,就算到凌晨也总不用担心看不见人。我们在这散步了一段路,沿着塞那河畔而行。一排的树在灯下化成了一条一条的黑色,河面也是黑的。全部的黑,彷彿都在摇曳,晃成了右岸模糊的暧昧风光。河堤上有各种人,牵着狗的,依偎的情侣,或者单独的男与女,老或少。有人直接坐在了堤道旁,在喁喁交谈,或眺望对面的那一层层覆了濛黄色泽的公寓楼房。这里尤其能看见一座一座的桥。在水色光影中,不远前的桥,拥有优美弧形的桥拱。在中央隐约能见一座人形骑马的雕像。我跟赵宽宜步上了这一座桥。桥上不时有车子开过去。我们走在桥边,望河的另一面,远处夜中两对双塔矗立,又后一些,是在发亮的铁塔尖角。走到一半时,桥下传来波波地大动静。我们都停步,靠墙围往下望,这时水上竟还有游船。从桥下通过去时,船上面的人对我们挥了挥手。我笑一笑,开口:「夜晚坐船,真不知道看什么,要在白日来,风景才好。」赵宽宜在点起了菸,一面说:「河还是河,白天跟夜晚哪里会有什么不一样。」我向他看去,笑道:「你这么说,可太不浪漫了。大家到这里乘游船,要看的不是河,是看在两岸的物景,要看一看这个城市的样子。」赵宽宜默默地抽着菸,过一下忽说:「——浪漫是离不开钱的。」我一怔,一时无从回应。可在心中却感到了违和,更有触动,我不由疑猜,他说的是什么样的浪漫?难道真的在和我谈浪漫?而望着河面,站在这一座桥上,不能不记起了一部电影。我开了口:「你说得对,或许真离不开,但我也觉得,钱总要扼杀了浪漫,在Les Aments du Pout-Neuf里,男女主角的感情不就体现了这一点?又或者,钱可以买到一段浪漫,却成就不了之中的快乐。」赵宽宜抽了两口菸,仍望着河面,过一下子道:「再快乐,总也要痛苦。记得吗?电影里,那老人明明再度得到快乐,还是选择投河。因为失去过,更不能再失去,他很清楚,女主角是不能来拉他上岸的人。」停了停,忽讲:「假如是我——大概也要这么选择。」我不料他说这样的话,霎时一震,心中竟有些急。我听到自己在说:「假如是你,假如有我,我都会去拉你。」赵宽宜彷彿一顿,看了来,可不答腔。我亦望他,却怔怔着。而他的目光,不曾有一丝的不明白,也无波动。他的神情却很柔软。好一下,他开了口:「是在讲电影——」我一愣,才回过了神,不禁讪笑两声。我佯咳一下,低声:「那当然。」赵宽宜则一静后,又道:「不过,假如还有你,我大概——能够做出别的选择。」我怔了一下,疑困地看他。可什么也看不出。他只笑了一下,一面回身迈开了步伐,一面道:「很晚了,我们走回去吧。」
四十五(限)、四十六 四十五电视机在客厅里播着新闻,一则换过一则。那报导的人嘴巴彷彿蒙了一层布,说的字句朦胧,我不能听清楚。也不管了,本就不太重要。因在卧室,我一手揽到赵宽宜的脖子,一面吻他的唇,一面扯开我身上浴袍的繫带。他则把手搂在我的腰间,带着我躺上床。嵌在壁面的光投向天花板上又照下来,一室昏黄,气氛在蒸腾。我将赵宽宜按在身下,俯视他的面庞,望他的目光,那里有情慾的火苗,窜进了我的心口,整个人要从里到外烫成了一片黏糊。我不作声,赵宽宜亦是。此种情景,最合用身体语言。身体总比心实诚。他把我勾下身,又接吻。他的舌头探到我的嘴里去勾我的舌头。他的手一面在我身体游动,热的是他的气息,或我的气息,要逐渐分不清,是急迫,那么地湿热。在嘴唇,在胸口,在紧实的凝聚成优美线条的肚腹;要吻上百遍千次。还都不够。假如没有爱,性仍该快乐——我从来都信奉,也放纵,更乐意使另一方先快活。要单方面的进一步,才有双方配合。性的发生,总是两个人的事。我伏下脑袋,亲吻面前挺昂的性器。我伸出舌头,从根部舔上前端,一面去看赵宽宜情状。赵宽宜几缕头髮盖在了额前,我不能分明他的眼神。他的喘息渐沉着。可他对自己的克制,还表现在性爱上,总也有一点冷静。我不免要怀疑自己,在这方面的手段是不是仍旧太少。我含住手里的性器。脑后即被一只手按住,力道微沉,我并不感到难受,嘴里更卖力。赵宽宜突然把我拉起来。他把我按躺在床上。我望向他,他的目光微阖,是低下身来跟我接吻。他一面来摸我的腿间,手指圈着我的性器抚慰。我不禁呻吟,可早有感觉,耐不了太久,就宣洩在他手里了。我再次被他拉起身。他看我一眼,我仍怔怔地,还没明白,就被压着趴在床上。他低伏在我身后,体温同样的高热。他吻着我的背,逐一向下,彷彿风拂过,轻得我要颤抖。我将脸埋到臂弯里,股间被探进了东西,是他的手指,一根又一根地增加。我饱受折磨,要求解脱,又似觉得不太够。我恳求出声。赵宽宜并不说话,只略提起我的腰。他的手扳在我的腰胯,身体向下压了更低。他进到里面,我终于才满足。他的每一下都进到深处。我拱着背,口里肆意呻吟。我望向前,只见昏黄一片,片片都溼热。我的手用力掼住床单,床单皱起一圈又一圈的漩涡。我彷彿也被那漩涡绕了进去,在载浮载沉。又被翻过身,我自发分开两腿。赵宽宜掐住我一腿的膝弯,再挺进来。我哼着,把另一条腿缠到他腰后。他彷彿觉得碍事,扶了开又按住。他进入更深。我半撑起上身,一手把他揽近亲吻。舌头交缠之间,分不清谁的吐息;是一样热。一次又一次的,当以为将至终点,都不过才开始。最后一次,前头在赵宽宜的抚弄下,我又射一次精。过一下子,赵宽宜低哼着,也射了精。这时感觉好像在沙漠里看见了湖,终能舒口气,疲倦又满足。我已连呻吟的气力都要没有了。我一身的汗,犹在平息。他低着脸,气也在轻轻喘。我和他对到眼,都不说话。可心头在一突一突地跳,忽有奇异,彷彿什么正豁然开朗。可是太疲困了,什么也想不动。赵宽宜这时抽开了身。他坐在床的一侧,胸膛缓缓起伏。我慢慢沉出一口气,要忍不住闭眼。我翻过身,过一下,耳边彷彿听到赵宽宜低声说话。是听不清,也睁不动眼皮,他似乎在躺下来。同样溼热的温度贴过来,我一点也不觉得难受。我就这样地睡着了。我睁开眼时,卧室里外都安静。不再听到那喋喋地在报新闻的声音。不知是到停播时间,或者关掉了电视机。面前的窗没有拉上窗帘,外面的楼房好像罩了一层纱,望着灰濛濛的。天似乎快亮了,到晚一点,太阳升起,日光就要晒进来。要把窗帘拉起来才好,但我怎么都不想动。不久前的纵情狂欢,记忆犹新,我这时有心思,可迷茫。和赵宽宜之间,性事发生从不拖泥带水,我并不掩饰对他的情慾渴望,一直明明白白,况且,求欢何须多想。他当不曾矫作,可情慾于他,情总要少一些。我不禁翻过身,望在另一侧的赵宽宜。他的头髮盖住了眼睛,侧着身,仍在睡着,被子只掖了一半,露出的手臂伏在枕边。我静静地看他。再看,还一样猜不懂他。可怎么也不能不爱。我望了一阵,生起一个念头来,就把手心盖在了他的一只手背。后来,我又一次地睡过去。早上醒时,外面正下雨。下得大,雨水大把地泼到窗面,景物全糊成一片。并不觉得冷,卧室里有暖气,简直要太热,我本想多在床上赖一阵子,但冒了汗,才慢吞吞起身去沖澡。那时是九点多钟,赵宽宜早起来了,更梳洗过换好衣。他在客厅,似乎在跟晚点要碰面的人通电话,当然说法文。我还在浴室里时,门铃响了,隐约听到对话,来的好像是酒店的人。到我套了浴袍出来,又安安静静。我一面繫浴袍带子,走到了客厅。阳台前的圆桌上摆了一客早点及咖啡。赵宽宜对着坐在一张椅子,正翻报纸,似有察觉,望来了一眼。我微笑,坐到另一张椅子。我逕自倒咖啡,一看面前那客早点,不禁问:「怎么只叫一客?」赵宽宜开口:「我不太饿,再十分多钟也要出门,接的车子在路上了。」停一停,忽一转口:「你跟朋友几点钟碰面?」我道:「是约十一点半钟,但晚到也不要紧。」赵宽宜略一点头,不作声了。我还看着他,他头髮梳得整齐,穿一件中领的黑色针织衣,折成一面的报纸靠在他交叠起来的腿上,他一面读着,一面又端咖啡喝。他的姿态,他的神情,仍如昨日,那样清清冷冷。可说不上来,我总觉得有哪里两样了。大概有察觉,他目光一抬,望了来。我笑一笑,摇了摇头。应当是多想,人在异乡,撇开杂事,心境多少不太一样,好像看什么都新鲜,连讨厌的人都可能要觉得不讨厌。若要错觉也没什么,可错想就不能够了。赵宽宜倒不对我细究,他彷彿想起什么,问着我:「你那边结束后,还準备到什么地方吗?」我道:「随便走一走吧,那附近有几家书店,可能去看看,不过,等吃好午饭,大概也不算早了,今天天气又不很好,或许就直接回来了。」赵宽宜听了,看一看錶道:「我那里也要很晚才结束,不过大概能回来一趟。」我笑道:「咦?晚上你不是还有饭局吗?这样不赶?乾脆你就直接过去。你们约在哪里吃饭?」赵宽宜淡道:「在附近。」「哦?是吗?」我不禁说笑:「那还真有时间跟我喝茶了。」赵宽宜折起了报纸放到桌上,嘴里一面应道:「可以。」我一笑,可连忙讲:「我随口——」话未完,赵宽宜放在桌边的手机霎时响了。他接起来,讲着两句,就站起来一面拿挂在一侧衣架的外衣。他很快结束通话,对我说:「接的车子到了。」我点一点头。他便走向门口,突然又回头过来,「刚才说的晚一点——」我未料他竟挂记,一怔,打断他:「我真是说笑,你不必赶。」赵宽宜阖着嘴,只看着我。他又看一下錶,开了口道:「就那样吧。」便回过身,开了门出去。我于是怔着。可到咖啡都冷了,也没想到明白。四十六雨在不久后就停了。地面仍旧湿答答,路上积着大小的水汪,不知道从哪里被丢弃的纸杯整只泡烂在里头。因下过雨,除了潮湿,街上还充斥着不太好的气味。巴黎是一座老城市,有它的浪漫,有它的美,更如别的城市一样,总也有不好的一面。而看雨停了,我便提早出了门。我的那位高中老友黄士鸣和他太太,住在卢森堡公园附近的公寓。我和黄士鸣在高中交情很算不错,不过他出国唸书后,逐渐少联络就没了消息,直到我去史丹佛唸MBA,在加州重新碰上。他亦在史丹佛,可做政治研究。那时,他的女友即为现在的太太,他毕业后,两人就结婚,定居巴黎。他到巴黎第一大学继续读博士,之后留任教书。他们结婚时,我并没有到场。还好不到,法国人办婚礼的那阵仗,见识过一次,不敢领教第二次。我光是回想起前日情景,都要觉得累。这一回,不在他家里碰面,在Rue Mouffetard那条路上的餐馆。那一地区离圣母院算得近,反正没事,走一走路,随便看看当作打发时间。雨后空气冰凉,路上的每个人都把外衣拢了紧,两手牢实地插在衣袋,彷彿不能够拿出来。可我反而热;或许是地铁里人多的缘故。车厢里满满的人,各种气味,天气凉还好些,在夏天时,要恨不得到哪里都用走路的。我搭十号线,在cite出站,一路散步,在路上的一家咖啡店买了咖啡。到处都有咖啡店,露天座位上的人兀自看书,或发呆,或望路上的一切在发生的情景。我又沿了河岸走。不多时,看见了伟岸的双塔建物,是圣母院。广场那里人不少,欲参观内部的人排成了长长的队伍。我只在外头。本想一面喝咖啡,在门前的阶梯坐一阵的,可不知是否周围人多的缘故,兴致不高,更在于一直都感到热,有些透不了气。我于是喝完咖啡就走了,步上桥向左岸那一头去。那一路有很多书报摊,亦有书店,而举世闻名的莎士比亚书店也在那里。莎士比亚书店里店外除了人,最多当为书了。木头的架子上直立或横放,层层叠叠,可要找到想要的书并不花力气,店员总有办法迅速找来。我在这里买了两本书。一本法文电影杂誌,一本则为里尔克的玫瑰集;我非忠实读者,因买而买的。离开书店,差不多十二点多钟了,我慢慢去到约定的地点。Rue Mouffetard是巴黎一条很古旧的道路,还是石板路;这里很热闹,有市集,两面更店家林立。我按照黄士鸣给的餐馆名字找去。没找太久,因和黄士鸣在半道碰上了。很久不见,他一面和我握手,一面靠上来,给我一次法式问候。倒不太尴尬,我来的几天已经习惯,而他几乎能说是个老巴黎——巴黎人在这一层是真正的客套,一如蜻蜓点水。黄士鸣太太也在。我亦礼貌问候。他太太和我搭讪过,又对他说两句,对我一点头后走了开。看我疑惑,黄士鸣苦笑道:「Corrine跟她的朋友之前就约了今天出去。她本来不陪我走过来了,我说一定要让你们见一下,她勉强说好。」我笑了笑道:「是我要不好意思了。不过,法国女人不就这一点好吗?总也能自己打发时间,不用我们男人操心。」黄士鸣倒叹了口气,「好是好,但有时候是太独立了。」我不禁笑,拍一拍他的肩,一起推开餐馆的门进去。一进去,都是人,不过侍者即来询问,因有预约,很快去到了位置坐下。里面暖气开得很足,我脱下外衣,坐不了多久就冒起汗。不等点餐,我先要了一杯水。侍者很快送来。我喝着水,黄士诚在那彷彿好笑道:「今天天气很凉的,怎么你热成这样?脸都红了。」我笑一笑,不太在意,「可能穿得太多了。」黄士鸣也不细究,翻餐本,热切地跟我推荐这里的烤蜗牛,因肉质好,价钱上比另一家专卖烤蜗牛的店还实惠。正好旁桌有人在吃着,我望一眼,该很美味,可食慾一点也不被勾引。也不是不饿的。碍于老友盛情,我还是点了那道烤蜗牛。上主菜之前,侍者来推荐了一款酒,黄士鸣要了。酒和烤蜗牛味道很合衬。我自认一向酒力不差,这时只啜两口,竟觉得微醺了。我后来就不太喝,一整瓶都下了黄士鸣的肚子。他也是一个海量的。至于那道烤蜗牛,当然味鲜,可我没吃几口就感到腻,怎么也吞不进去。侍者来倒酒时,屡屡盯着我那盘几乎完整的烤蜗牛。好在黄士鸣胃口好,他义不容辞地解决了。我跟他在这里聊了很多日常。他一年里只回台湾两次,大罢工和国曆新年,每次都匆匆,要见面的人总也见不完。我亦很偶尔才能在他行程里出现。主要我也忙,时间对不上。不知怎么地,谈到了婚姻事。「你什么时候结婚啊?」忽然被问,我一愣,笑了笑道:「那也要有对象吧。」黄士鸣瞪大眼,好似不信道:「你之前那些女朋友呢?总可以找一个来结婚。」我笑道:「我那些女朋友?说得我好像交过很多人。」停一停,「会分的就是不合适了,我也没有特意在找。」黄士鸣问:「你家里人不急吗?」我微微一笑,「他们不管的。」黄士鸣便大叹一口气,他一手拄着一面脸颊,道:「真好啊。想当初我一毕业,家人一直催促我结婚,他们对我娶外国人没意见,就是希望早点有孩子。Corrine又正好有了,不然,要我自己打算,不要那么早结婚。」我道:「法国人不是很多有孩子也不结婚的?」「是啊。」黄士鸣说,睇着我说:「Corrine本来也觉得不必结。但我家里面哪可能让我们不要结婚,他们还很古板的,觉得都有孩子了,不结婚算什么样子。」我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道:「我这次来不是去参加一个婚礼吗?在那里,竟遇到了你的岳母。」黄士鸣霎时瞪大眼,「不是吧?这样巧?她和你说什么了吗?」可很多——那老太太不很满意这位华人女婿的工作。我当然给老友留面子,仅笑一笑道:「没说什么,婚礼上人很多,我们就搭讪两句。」黄士鸣彷彿鬆一口气。他静了一下,又讲:「今天我们夫妻都出门,小孩子去Corrine妈妈那里,其实我不太喜欢小孩子去(推荐资讯:疯狂的师姐,更多文章访问WwW.afbbb.Cc)她妈妈家里,她妈妈每次都要在小孩子面前批评我的事。她哪里懂得我在学校的事——」便一股脑地说了很多,包括对他太太的不满,以及孩子的问题。因不很了解,我浮面上地劝慰几句。黄士鸣似乎也察觉到,又彷彿是不好意思,之后就转口说起别的。当喝过咖啡后,黄士鸣忽问:「陈立敏怎么样了?」我一愣,道:「哦,她结婚了。」黄士鸣露出了可惜的表情,他喝一口咖啡说:「刚才,你说没有合适结婚的人,我想一想,就想到她。你们高中毕业后不是曾经在一起吗?本来想,你乾脆把她追回来,也在一起过,都有了解。」我实在要好笑,「真谢谢你,这样关心我的婚姻大事。」黄士鸣笑了笑,「这不就是因为见不得你自由吗?不能只有我在婚姻里水深火热。」我笑一笑,可也正色了:「就算我愿意好了,陈立敏也一直都有男朋友,又结婚了。况且,我不是说了,会分手一定有哪里不合适的。」方说完,我兀自就愣了。第一次说不曾联想,这时说,才要想及我和赵宽宜。那回亦算分手,现在又该怎么算?可要严格想,我跟他的一开始就不合适。不说个性,还有很多方面。不过,这样的问题要一计较起来就没完没了。我想,假如真要算,谁跟谁都不会有合适的。又坐一阵子后,我去一回洗手间。是有些难受,总一直热;我开了水,泼一泼脸,抽纸巾擦脸时,一望镜子,才发觉脸的红。我一回到位子,黄士鸣便关切地望来。「你还好吧?我看你不是穿太多了,是不是感冒?」我没有说话,是摸一摸脸,并不算烫。「我想你该回去休息。」黄士鸣道,一面就扬手示意付帐,又望我,「你要在巴黎待几天?」我想了想道:「总还有三天吧。」黄士鸣点一点头,说:「你离开前,看还有没有时间,不如再出来一次?或者到我家吃饭?你可以叫上这次一起来的朋友,大家认识认识。」我随意地点头,和他说着两句之间,侍者已经将帐单拿来了。黄士鸣坚持请客。在付过帐后,他跟我一起走到了地铁站。「小心啊,回到酒店给我一个电话。」他说。我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这时才觉得你像一个爸爸了。」黄士鸣嗔笑一声,亦拍一拍我的肩,挥挥手走了。我搭了地铁返回Palais-Royal–Musée du Louvre站。出站没多久,再下起雨来,好在不大。我赶路回酒店,一路紧拢住外衣;这时终于觉得冷。进到大厅,暖气扑面,应当要舒适,我却哆嗦,回到房间是不用费什么力气的,竟也要筋疲力尽。我脱去外衣,随手一丢,恍恍惚惚地进到卧室,看见床立刻躺上去,拖过被子盖,眼皮就撑不住了。也弄不清有没有睡。人彷彿是在飘,像在空中,像在水里,一直浮浮沉沉。又似乎有声音在那喋喋不休,还以为电视机开着,下一刻就记起根本没打开,可我怎么都不能睁开眼去究竟。不知多久,周围突然变安静,我才感到放鬆了,意识兀自地沉过去。突然——或许其实过了很久,靠近我这边的床一沉。有什么碰在额头,那有点凉。我一下睁开眼睛,溟濛中对上熟悉的眉眼,可那目光好似不很高兴。我不禁眨一眨眼,还是迷迷糊糊,心里却在诧异着。赵宽宜忽然打开了床旁的灯。橙黄色的光亮了一亮,我瞇了瞇眼,再一看他,当还是平常的眼神。或许是卧室里没点灯的缘故,单靠窗外的天光,还不够。因才错觉。我一时还沉默,他倒先开了口。「你不舒服?」我顿一顿道:「大概出门吹了点风——没什么的。」赵宽宜还注视着我,说:「但你有点发烧。」我抬手碰一碰脸,有些微热。不过出了汗,感觉比之前好很多,我便说:「也不太烫,躺一躺就好。」停一停,看他还套着外衣,「你这么早就回来了?」赵宽宜默了默,才讲:「都要六点钟了。」我怔一怔,「噢,那…」「要喝水吗?」赵宽宜打断,一面站起身,就往外走开,过一下才回来。他手里有一杯水。我愣了一下,便撑起来坐。他把水给我,又靠近一些,帮忙将枕头调整过,让我靠着坐着。我怔怔地望他。他好似奇怪,看来一眼,问:「水太冷了吗?我叫酒店的人煮热水送过来。」我忙说不是,一摇头,赶紧把水喝掉。他拿开我的杯子放去一边,又向我伸出手,摸在我的额头。我当不想躲,但莫名所以的彆扭,一时不太看他。赵宽宜在说着话,一面收手:「我觉得还很烫,应该去看医生。」我才看他,忙道:「不用了,也没什么。」赵宽宜并不说话。不过有手机铃响,是他的。我记起他晚上还有饭局。而那铃响了好几下,他彷彿很犹豫地才接起来。他站起身,可没有走开,一面说话,一面看着我。我当听得清楚他讲话,似乎有意思不去赴约。不过那一边像是不很好打发,他挂了电话,神情更明显地犹豫。我能看得明白,心中诧讶,亦觉得了难得。我更感到新奇。赵宽宜倒不提电话的事情,只对我讲:「不看医生,那买些药吃好了,总不能一直让它烧。」我忙讲:「也不用。」笑一下,「你大概不知道,我就算只有头痛都要发烧。烧过去就好,真的不要紧。」看他沉默,又说:「你不是还有约,差不多时间了吧?」赵宽宜淡道:「迟到一会儿也没关係。」我笑了笑,逕自扶了枕头往下躺,实在坐不住。看他还站着,我想想,开口:「我就在这里睡,真的不要紧,你快出门吧。」赵宽宜在静着,过一下似叹了口气,他看一看錶,说:「你有什么事再打我的电话。」我笑一笑,道:「你以为我不会吗?」赵宽宜似一怔,便微微地笑。「你当然儘管打来。」卧室里再次剩下了我一个人。我还躺在床上,捲住被子盖,面朝窗,窗帘是拉开的。因在里头开了灯,看外面都是黑的一片,除非要靠近去看。我摸一摸额头,还在低烧。身体流了汗,衬衫湿黏黏的,我盘算等一等去沖澡,但又躺了一阵,还是没起来。不过,现在这一张床怎么都躺不舒适了。我挪一挪枕头位置,便想及刚才。在赵宽宜靠近时,他身上有一丝菸味,是很淡,可身体不舒适,对什么味道都敏感。但我并不反感,却不因为我自己也抽菸的缘故。是为什么,我当然知道,那时我甚至想要抱住他。彷彿才能得一个安稳。我翻身躺平。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我不曾做梦,睡睡醒醒,周围都一直安静。到一次醒来,客厅里竟有声响。我兀自怔着,已有人走进来。是赵宽宜,他这次脱掉了外衣,看模样,彷彿回来有一下子了。他向我望来,似一怔,开口:「醒了?」我也愣着,嘴里含糊一应,翻过身,想看一看时间,不过找不到錶。赵宽宜走了来,在我这边一坐,逕自来摸我的额头。「热度好像退了一些。」我鬆口气道:「那太好了。」又问:「什么时候了?」赵宽宜收回手,只道:「还是吃个药吧。」我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问:「饿不饿?」我想了想说:「是有一点。」停一停,「不过更想沖一下澡。」赵宽宜便站起身,一面说:「那起来吧,你先进浴室去洗。我带了吃的回来,你吃一些,然后吃药。」我正坐起来,是一怔,不禁望他。他并不察觉,向着客厅走开了。我不知怎么想才好,便自自然然,听了他的,沖好澡,吃了东西,亦服药。倒没想到,赵宽宜竟去买到了粥。是很清淡的一碗粥,只有葱花和蛋。口味不太像中式。问他,他一面倒水给我,一面道:「在Rue Sainte-Anne那里。」那里的确很多日本餐馆,我还好奇:「你怎么知道去哪一家买?」赵宽宜看我一眼,平淡地讲:「这是很简单的东西,问一问就有了。」我喝着水,看着他,却忍不住要微笑。他不再多讲话,只把药片递过来。这次我不多问了。因仍旧低烧,加上药的作用,我在客厅跟他说话,频频在打哈欠。于是再到卧室里睡了。睡得之间,再发了汗,我感到很热,恍恍惚惚的,醒不太过来,可一直感觉有人靠近。到后面,又能睡得安稳了。因感到非常的口渴,我醒过来。卧室里的灯已经关了,不过窗帘未拉下,夜光照进来,还算看得清楚。卧室里只有我一个。我下床去,望见床边的桌子放了一杯水。不多想,我去拿了喝。水很凉,可不觉得难入口。我站在桌前,呆了一下,才望一望客厅,那里倒有光,不过也很安静。我想一想,过去,看见侧睡在沙发的身影,不觉哂笑。当要累的,赵宽宜早晚都应酬,休息的时间并不比我多得多。沙发不很大,赵宽宜睡在那里,应不太舒适。我想着喊他,忽看到茶几上一本打开的杂誌。一块手錶压在那一面。正要拿,我才看见时间,刚过凌晨十二点钟。我一顿,不禁去望闭目在睡的赵宽宜。记得,听他说电话,他和他姑婆一家约在七点钟。前往总要花一点时间。吃饭更花时间。他提早离开了吗?想着,我看向打开的杂誌,是早上买的那本电影杂誌。这本为二手杂誌,因一篇影评,我才买了,当时对其他并不太细看。没想到,里面还讲及了Les Aments du Pout-Neuf这部电影。那一块手錶压住的地方写着Quelqu'un vous aime——有个某人爱你。我看着那字句,微微恍惚。心里是蓦地洋溢起飘忽的快乐。是太莫名。他这么做,这并不真的有什么意义。不过他又大可盖起杂誌。他也不能想到我要看见。我放下杂誌,定定神,去拿衣架上的外衣盖到赵宽宜身上。我则回卧室,躺上床,始终在想事情。有一些地方,竟到现在才想得动。我一向顺应直觉,只对赵宽宜,总不能有把握。这时候,怎么都不禁要微笑。我想不到自己可以这样煽情;可还是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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