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女士口述推油的经历小说 两男主惩罚女主

三十五、三十六 三十五陈立人在两日后回来。头天早晨例会开得冗长,好容易散了,众人三三两两出会议室,他把我留住,交待我,今晚一同赴饭局。东道主是长乐谢老闆。跟这一位谢老闆,我本不熟,去年公司进行一个项目,他得知消息,对陈立人表达有投资的兴趣,因而接触。他是性情中人,想起谁,就要请客,还喜欢把不同路的人凑在一起请。看来他又想到了谁,包含了陈立人。请客的地方在海峡会,在宏国大楼地下一楼。一入吊挂了方形水晶灯的大厅,即有人来问,带位至包厢。包厢内已有先到的别人。好在这一回的都熟悉。问候过后,众人坐位子上互相搭讪两三句,不多时,谢老闆就到了。谢老闆挽了一个女士进来。对方言笑晏晏,并不侷促,和大家一一致意。在场的都见过他太太,但不是这一个;谁也未多嘴问,因不重要。今天吃复合料理,套餐形式。谢老闆开了两瓶酒,诗贝威士忌十八年份。席间话题不缺,可少谈及生意,话题多绕于菸酒和女人。在评论到一个花名昭彰的女星时,我有来电,便一抱歉,出包厢外接听。打来的是一个久未见的朋友。我站在走廊上听。不太远的另一头包厢,门忽打开,隐约听得里头不断的谈笑,有个年轻男人走出来,穿一身西装,也是接电话。我本要别开眼了,瞧到对方样子,顿了一顿才不看。我往大厅走。柜台边有座仿英国电话亭的水族箱,我在那看鱼群游水,好一下才挂了通话。走回去时,那人已不在走廊上。复又进包厢,谢老闆看我久久才归,和我大调侃,众人也起鬨,都以为刚才来电者为我暧昧对象。陈立人时常是帮忙他的女友为我撮合姻缘。他更不怀好意地瞥我,我很不好接话,只好说罚喝三杯酒。吃好饭出来,另一间包厢也开了门。两拨人不期然地遇到,有陌生和熟识,都客客气气;谢老闆交游广,在里面亦能见朋友,好一阵寒暄。我再看到了刚才的那人。跟着的同伴,我倒认得,是华缘新上任的总经理。两人和那边的东道主话别走了。陈立人的司机把车开来。坐上车时,他谈起华缘的事。华缘是家族企业,自分派系,本来的总经理是大伯那房的,前一阵因丑闻被拉下台。他忽讲:「对了,刚才那年轻人,猛一看,跟你有两分像。」「是吗?」我倒不感到相似——我一直是像母亲多一点。都讲儿子肖似母亲,看来对方亦应了这个道理。应酬场合太多,我早想过终有一日会遇上。倒意外了我自己,心中竟一点起伏也无,纯粹地迴避,尴尬事小,主要没什么可谈。不知道对方怎么想?可能刚才也看到了我。陈立人还在那说:「下次遇到,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好了。」这一天,在公司里碰到齐东文。他是叶文礼的得力下属,一直在跟进和兆美的合作项目,近一阵忙里忙外。他不经意地讲,双方本定明日会议,忽然改期。我犹豫一下,多嘴问了句,但齐东文也不知原故。我走回办公室,看一眼桌曆,算了算,距那日已过半月。都这么久了——我其实不想要太静下心来。一静下来,难免要多想。我早在心里承认,那天话说得不太好。报复两个字,想想都可笑,我心知肚明,赵小姐的事情是真正地过了。假如赵宽宜依然不高兴,他当不会轻易理我。比如现在的情况,我想,要我也不高兴。若早点一通电话过去,该很容易解释。但想得清楚是一回事,介怀的又是另一回事。我和他,问题依旧在。也有我的问题。那次在何荣保的招待所,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我。我却走不过去,比之前疏远时要更感到畏怯。我非是怕他要不理。我是对要和他作无事的自己感到虚伪。邱亦森在知道我和赵宽宜断了时,倒没讲什么。他只说,过两天喝杯酒。这个过两天倒等了半个月。下午他打来,讲定约在Shake。那边有一会儿不去了,王子洋他们也少去。其他人我不明了,王子洋倒是太太的缘故。他近来少有机会组织一个会。去之前我还有场饭局,免不了喝几杯,可不至于感到酒意。酒吧内光影濛濛,我和熟识的酒保打招呼,要下楼去包厢,不意和坐吧台的一个人对上眼。我一时不知情绪。想不到在这里碰到林珞苇。她当然看到我了。似乎喝了不少,两颊很酡红,神情隐有恍惚,她直对我怔着,我只能停住不走。我看了看,坐她周围的都为男客人,看是非她同伴。我犹豫一下,问:「妳没有朋友一起来吗?」「哦,Alison去取车。」林珞苇道,别开脸,盯着面前的酒杯。我想一想,和她身边的一个男客说一声,对方欣然地让开位子。我要了一杯ciroc。林珞苇忽看来,说:「你们真是很好的朋友,酒都喝一样。」自我识得她,从没听过她用这样的可以说直接的口气。若在平常,她可能要先微笑,佯作才发现,温婉地问一问。我当不用答她原故,只道:「凑巧而已。」林珞苇彷彿来了谈兴,问:「都不知道你们多久以前认识的?他身边很多朋友,我差不多见过了,只有你很少看到。」我暗自叹气,不该一念之差坐在这里。我不想和她多聊这个。我问:「妳那朋友是不是去太久了?」林珞苇不答,盯着我好一下,才别了开。她两手握着喝剩一半的酒杯,逕自道:「我以为他跟你不太熟——不知道你记得吗?在电影院,你和他说话,我感觉,他对你有点冷淡。」又看我一眼,「所以后来再碰到,我假装没看过你,真不好意思。」我没作声。林珞苇好似也不在意,又喃喃地讲:「其实他真是很奇怪的人——不,不是,不仅奇怪,还自私,冷漠,不把别人的感情当一回事,呵,但我还是喜欢了。还在学校时,我就注意到他了。你可能知道,他那时身边就很多女伴,我其实不想当那些人之一。我第一次约他,是在一次和Fred他们一起聚会后,那时他很常跟一个女明星约会,我问他,那个是女朋友吗?他说他没有女朋友,我说要和他约会,跟男女朋友那样的,他没说话,可他还是和我约会了。」我饮着酒,始终沉默。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她其实不该和我说的,我一点都不愿意听见。我并不感到关心。可我一直想着週刊上的照片。而她仍在讲着:「好几次,他都说没有。他没拒绝过和我约会。我感觉得出,他有一些意思,我只在等他开口。」停了停,便把酒饮尽,忽看向我,「你们男人是不是其实都反感主动的女人?」我一时愣住,不知如何答她。她道:「他忽然冷淡了,到上个月,我忍不住问了,和他一直算不算在一起,没想到他否认,还说,他早有一个对象,呵,好像开玩笑一样,把我当什么了。」她叨叨絮絮,讲述她怀疑的可能的名单,控诉赵宽宜的不是。我全无安慰,心情兀自在那起起伏伏。我很克制着不要探究她也去北京的事。她一丝一毫都不提那一回。直到听她又要一杯酒,我才出声去阻止。未再听她说下去,一个女人来了。大概是她的那个朋友。对方搂住她的肩,很防备地看我。她毫无所觉,逕自对我扯了扯嘴角,两手搭着台面微晃地站起来,好在有人扶住。她们走了。我怔了一会儿,才把手上那一杯酒喝完。在邱亦森来时,我正好开了第三瓶红酒。我坐在包厢内的沙发,对着一面墙,一杯又一杯,未知时间流动。我已反刍了不知几回刚才听来的话。原来,赵宽宜已有明确拒绝过。他不曾讲起,因我也没有问。是没想到,也不以为能相信他可以对这段关係诚心实意。有时想,宁可他当初骗我,不要和我说真话。做梦总好过清醒。我不必要把自己的心情认得太清楚。执着太深,在得到了后反而不能相信。我不相信的,是我自己的怕,怕的很多,所以不感到真切,又因太真实,而信不了他。但我又爱他。我恨这样的无力。看我情状,邱亦森大有惊讶。「那天听你说跟他分手了,口气不是很洒脱,你现在是怎么回事?」我喝一口酒,道:「我也不知道。」邱亦森似无语。他是最知道前因后果的,对我的任何事情。他一向不评判。他坐到我身边,几次要拿开我的酒杯,我都不让。他彷彿没辙,便给他自己也倒了一杯。「我早说过什么了?幸好,我跟你作不了情人。」他拿着酒杯,实在地叹道:「你晓得吗?你每次来讲只跟我提的事,我听了,都不知该不该高兴。我很希望你还有一个可以分享的亲近的人,不然,要没了我,该怎么办?你在感情方面,又要钻牛角尖,尤其对他,你不想想,跟他以往也有多年情谊,难道是假的?不说他,那你又怎么看他母亲的事?」我没作声。邱亦森又说:「你不要怪我说得直接,但你不知道吗?在爱情面前,只有爱情本身是美好的,一切都该丑陋,你的那些事,说出来难堪又怎么样?反正都是事实。」我缓缓地道:「正因为事实。我本来就不够好,又更不好了。而他太好,他对我的喜欢并不一定能包容这些事——不对,是一定不能,他本来也只对我是朋友的喜欢。」邱亦森道:「就算这样,你也该和他说,打电话给他吧。」打电话?他应不会接,我不答腔,只再喝酒。邱亦森也不吭声了,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后冒了句:「受不了你们!」看向我,「那现在呢?你怎么回去?我以为你还能开车,所以让Milton把车开走了。」我继续倒酒。「别喝了!回去吧。」邱亦森过来阻止,伸出手,「车钥匙给我吧,你的车停在哪里?」我说了一个地方,可未拿出钥匙。他似无奈,逕自拿过我丢在一边的外衣,看一看后,一掀门帘,竟走出去,不知到哪里了。我毫不在意,只想喝着酒。我不想管此刻心中为何会空洞洞的。这半个月里,分明一切都很好。我想,酒精是太好的一个东西。可我以前分明对失意买醉不以为然。我一口饮尽,再倒酒,一次一次的,直到酒瓶又空了。有人掀开门帘。我开口:「你先走吧,搭计程车,车资算我的。」「还能说话?看来不算太醉。」我顿了一下,抬头望,并不见邱亦森,是赵宽宜。他仍一套西装,头髮不怎么紊乱,一手插放在裤袋里,就站着打量我。我讶然不已,好容易才定神,张嘴问:「你是…怎么会…」「我接到电话。」赵宽宜说着,一面走来,坐到我身边的位子。我闻见他身上有很重的烟味,大概本来不知在谁家的场子里应酬。我茫茫地问:「什么电话?」赵宽宜伸出手来,掌面上躺了一支手机,是我的。我怔了一下,拿过来看通话纪录,竟是半小时前打的。我只有望他问:「邱亦森人呢?」「他说先开你的车回去,可能走远了吧。」赵宽宜道,还看着我,忽讲:「我想过你的话,你说得没有错。」我怔怔地看他。赵宽宜续道:「有些事,我是没想过说。没一定不能说的,因你也没有问。但我以为,我们之间还足够默契。」我苦笑一下,不语。赵宽宜说:「我妈妈的事,我说过了,已没什么好讲,你要那么想,我也没办法,但可以理解,不讲阿姨的事情,也有这个缘故,我不知道能怎么说?当时想一想你从前,因此清楚你的为难。」我才开口:「我懂的,这种事很难开口。我一时是把话讲得差了。」赵宽宜倒默了一默,复又说:「那天你问我的,有一部份,我真的不很清楚。」看着我,「你说我不坦白,其实你也是。你去医院里,又看得是什么人?你不肯说,我也不想太逼问。」我对着他好一阵哑然。想一想,我道:「我不是不肯说,我是——我是不知道怎么说,不能否认,我跟你疏远很久,是有点影响。」赵宽宜再度沉默,有一会儿才开口,却是道:「我不太喜欢半途而废。」我愣住。赵宽宜看来,「况且,情形不是糟糕到不能收拾。我跟你,或许该要有一个公平的机会。」我不言语,只感到心在突突地跳,只在想着他的话。我心里在动摇,可本也就不坚固。因也不曾想到过,他要接了电话,为了我到这来一趟。一时各种感受,每一个都在让我别说不。赵宽宜一声也未催促。我终究屈服的。我开口:「你说得对,也许,我们都该试试再给彼此一个机会。」赵宽宜望着我,过一下点了头,又看一看,「你倒能喝。还站得起来吗?」我汗颜地朝他伸出手,「是要劳烦你拉我一把了。」赵宽宜没讲话,只扶住我的手,带了我起身。我靠着他走,感到一种很实实在在的心情。我其实最该和他坦白一句。我开口:「赵宽宜,在我心中一直有你。你不必说什么,你只要晓得,我是爱你。」赵宽宜看了来,我未曾挪开眼。而他,并不是什么都不说,他讲:「我知道。」三十六因喝醉了,又太晚,我于是待到赵宽宜那里。没想到做什么,酒的后劲太强烈,在一则为突如地言归于好;彷彿假的。我在那恍恍惚惚,就连何时睡着也没印象,等再醒来,已青天白日。正对床的窗,总放下的窗帘有一半被挂起来,太阳照进来,揉了遍地的光;我迴避不能,好容易才完全地睁开眼。这宿醉,程度简直要和年纪成比例,一回比一回难扛住,我好一阵挣扎,终能从床被脱身。房内开了空调,在静静地响。其实安静,只有我一个;这是主卧室,看不出赵宽宜昨晚在不在这里睡,可此刻是不在。錶还戴着的,我抬手看时间,更感到头疼。已九点半钟,今早有部门会议,我没有出现,Elin必找得要捉狂。当有一阵要没一杯好咖啡喝了,我哀叹着,掌心用力抹一抹脸,好让精神快振作。我在一侧的桌台上望见手机,拿过来,发现已没电,自动关机。我又捂一把脸,总是这样了,烦恼亦无用。又满身狼狈,衬衫西裤穿着睡一夜,皱得不能看,索性进浴室沖澡。出来时,我随手拿里头一件浴袍套上。开房门时,听到动静,我微一顿,兀自意外,以为要看到赵宽宜,不料,见到了一个别人。可也是,都这种时候,赵宽宜应在公司里。他不可能不去。来人于我不算陌生,是一向来整理的阿姨。可她当在星期日早上才要出现。我未问原故;总不会她自己说来的。阿姨拖着一只大篮子,看到我在,仍没变化表情,一点头走过。我站原地,望她去开主卧室的门,似要收拾起来,才回身走开。阳台那边的窗帘拉了开,日光晒着满屋子,空气里还有咖啡的香味。在餐厅看见吃的,西式含中式,似乎才弄的,我一时说不了什么感觉,可情绪是很好。我无声笑一笑,拉了椅子坐下来。过中午时,赵宽宜回来。阿姨正要离开。这之前,她打扫过主卧室,还清洗和熨烫了一堆衣物,包括我的。赵宽宜进来,我是穿戴妥当,坐在客厅那张宽敞的沙发翻一本杂誌看。阿姨和赵宽宜打过招呼,就走了。门开又关,我把杂誌放到玻璃茶几,往赵宽宜望。他亦看来。我一时想着昨晚情形。自己一个在那想时,多半恍惚,在他面前,是定下神,可情绪有喜有忧,竟不知怎么搭讪。我最后开口,问了一句不算话的话。「你怎么回来了?」赵宽宜眉一扬,可还不说话。他走过来,在我一侧的空位坐下。我太想把舌头咬掉——都几岁人,也见过场面,什么话不会说。这是他家,他什么时候要回来都可以。我佯一咳,掩掉尴尬,忙再说:「正好你回来——我刚好想打电话给你,我差不多要离开,公司那边只拿了半天假。」又补一句,看他,「对了,我的手机没电,是借用你家话机拨打过去。」赵宽宜微一点头,忽伸手,拾过了茶几上的杂誌,是本週刊。在封面的标题,不陌生,我非在刚刚才看过。上头大大的字写着,女星狠甩三年情丢开穷男。当在茶几上看见这一本娱乐週刊,我很有意外。赵宽宜不喜欢读这一类的报导,他并不太关心他自己在这一方面的新闻,或者称绯闻。不过,这一本杂誌的确在这里了。我想一想,问他:「你何时也要买这种杂誌看了?」赵宽宜看我一眼,开了口:「是因为你那么说才看的。」我未料到他的直接,心里一时不知作什么滋味。我静了静,笑道:「我是一时冲口而出,这种——这种,报导内容,哪里有什么。」赵宽宜道:「内容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不过,那时你也讲很明白,不是因为内容。」顿了顿,往我望来,「是因为照片?我都看了。和她是巧遇,在机场碰(推荐阅读:我和继母,更多情感口述故事访问WwW.iqinggan.Cc)上。」就说了一个名字,「她和对方有私交,所以那天一起吃饭,不过是这样。至于其他,我去北京,主要因公事,娱乐当其次的,或者不谈。」我没说话。可奇怪的,被戳穿,我并不感到尴尬,反而坦蕩蕩。我忽猜想,他的这句后面或许还要有一句。赵宽宜是在讲了下去:「在这之前,我是考虑过她——我明白讲了吧,就差问一句,不过终究没有问,因由也不用再说,你是知道的。」是的,我知道,因为我。这样想时,我无一分迟疑,倒在开怀。我竟不由想怪起我自己,何故曾埋怨他,不能信他。开始赵宽宜便坦白,他对我非情爱。可他给了一个机会。他一直是这样子,不拒人在他身上讨取,把利弊明白地展示。是给一个甜头,也有苦果。是他的好,也是他的冷酷。是我心甘情愿。我怎么能够不对他信赖。谈何容易——我总可以在最末清醒了回来。但非不愿意试试,我便打岔:「昨晚,在那之前,我有碰见了她——林小姐。」赵宽宜便静了,又问:「是吗?她讲什么了?」我睇他一眼,笑了笑,好隐晦地讲:「在一个女孩子的立场来看,你这样子的男人,好可恨可恶,被骂一顿,你都要当还好。」赵宽宜对我注视了好一下,却一笑的。可笑得明媚,都不见一丝的窘,乍一晃眼,要似有两分的温柔。他彷彿认真地说:「我的确可恨又可恶。」我望着他,当一点都不听进去了。我没忍住,手便去扯他一把,欺身压上去。唇对着唇,我不顾忌地吻他。而他将我搂住。接吻在我和赵宽宜之间,彷彿作功课,一直都有点敷衍,总很潦草,要亟欲完了这一章节进到下一段。这时候也是,未能缱捲。可我并不感到很在意,也想不到。不过是吻。久旱逢甘霖,待纾解的渴欲比这个要重要得多;要的是一整个人。赵宽宜的外衣掉在客厅的地上,啪地,似乎在口袋里放的什么碰到了。我并不感到迟疑,他似也是。他的一手揽在我的脖子,另一手从我被扯出的衬衫下摆摸索了进去。不当在客厅里。是过了一点。也停不住,我不会要停。在这一张宽敞又彷彿仅剩方寸的沙发,我和赵宽宜在这里,衣衫半褪。熨得笔挺的衬衫,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失了形,尤其我,可惜了那阿姨一早上是白作工。赵宽宜一向穿着衣服看着瘦。是瘦,但不显得弱,脱下就显出其实。若讲我自己只好称可以,不似他身是身,腿是腿,线条细緻,举手投足都彷彿是一张画。我是能任意地描摹了这一幅画。我低伏下来,用舌头舔弄他的性器前端,又含住了。他的手按在我的后颈,指尖下的力气不很重,但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威压,可不会畏惧,心头在蠢动,想着挑战。我更费劲地吞吐,终算听他吐息微沉。有声音远远地在那响着,是电话铃,先打了手机,而后话机,逕自在那响过一遍又一遍,好似不被接起不甘心。当然这时候是无暇去管了。还在白天午后,床被已翻得凌乱。窗帘全挂下了,是掩住明亮,抵不住春光。我躺在床里,难能自持的打开腿。赵宽宜支身在上,他的髮丝微乱,几缕落到了他的目光前。我能感受到他的注视,那情慾分明。他扣在我腰间的手,温热非常。他将性器推进来,又低倾身体,一面把我的一条腿往外扳得再开了些。身后的地方被反覆进出,鼓胀胀的,而后只有了渴取,想要更多点,更被用力的碾压。他来摸我的腿间,在那的东西早高高昂起。是恨不得一个解脱。身体汗涔涔的,热意在心中煎熬,我拿手捂住眼——还是太亮了。可放开了声音呻吟,这一向感到快活就不该隐忍,也忍不得的。我释放在他手中,他则在一会儿才终于结束。不知在何时,那电话不再响了。我还动不了,赵宽宜则抽身起来。他坐在我这一面的床边。他取下套子,两腿放在床下,就把手横了来,从靠床的矮柜抽屉里取菸抽。我撑坐起来,也要一支。赵宽宜把抽过两口的菸递给我。我笑了,接过来。烟的气味在我和他之间萦绕,我和他沉默了有好一下。我觉得差不多该说点话了。也当要说的。我开了口:「那次在兰亭碰到的那位——许女士,是我爸的外室。」赵宽宜看来,神情彷彿一动,可未言语。「他们很久了,是我妈发现的。」我道:「我爸和那一位,有一个儿子。那个人——你看过他的履历,我想你知道名字。那名字…严格来说,不算很平常。很巧是不是?跟我的有一样的两个字。那天在兰亭,我才知道你外婆和那位认识。又说后面那样的话,我以为你知道——」后面的话,未说下去。因也不用说。赵宽宜还静着,又点菸。片刻他道:「外公外婆的朋友,不等于和我有往来。我不会要每个都记住。」停一停又说:「在兰亭时,她来打招呼,我本来不觉得什么。是忽然的,把一两件事联想到一起。在看到那名字,当下都不及那个时候想得深。」我默然,才说:「你要想到,我其实也不能意外,本来也没有永远的秘密。」末了那句一讲,我兀自感到了不妥。那彷彿也在指我跟赵宽宜之间的隐密。我不由留心赵宽宜表情。他彷彿没有领会,还是那么平淡的样子。他在道着:「对医院那次,是先在楼下碰到那位,后来要离开,又看到,好像在跟人说话,没想到是阿姨。她们在说话,我没有走过去。」看我一眼,「也是后来范大姐说看到了你。我才猜,除了你父亲,大概不会有别的缘故。」我苦笑一下,「你倒猜得準。」赵宽宜看我一眼,「但问你,你倒不说。」我霎时哑然,感到一丝不过意。当时也无心,几乎下意识的不愿讲到。多说一句,要多一个解释,多生一个缘故。但终究得讲。何苦来哉。是有我的不对。我有心虚,不觉地道:「我想过什么时候跟你说才好。」赵宽宜道:「不讲也没什么,不用勉强。」停一停,忽低了声:「其实,关于那名字,也不至于因这个,要特地留神。」我困惑地望他。他则说下去:「我是记起来,以前你告诉过我,你本来该要单名,是阿姨和你外公不喜欢,才改了。」我愣住。是意外那样小的一件事情。他竟记得,都多久以前说的?赵宽宜续道:「看到时,觉得很巧,又知道他母亲是哪个,以及这一两件事,不是联想不到。」我默然,过一下开口:「这么容易联想?」倒换赵宽宜不作声。大概意外我的不知道。也不全都不知道,那难得很。总不愿意去听,可总有人要说。好在还不当人面的说,因也一直低调。如今,倒不太好说。可这时想着,我就只有想着,满心平静。我还坐在这,侃侃而谈,甚至不感到难堪。赵宽宜这时说:「的确不少风声。」我想想,笑了一笑,竟有几分感慨:「原来好多人都知道。」赵宽宜静了一下,道:「也没有,大多数人是猜的,不很清楚。」又补一句:「本来也没有永远的秘密。」我怔了一下。忽有明白,因他才说一半都不清楚。可更在意,是他说的刚才我的话,不过一时迷糊着,想不了太深,只在说:「那也没有差别了,光是想想,就很要紧,也不知道人在背后怎么说。」赵宽宜却道:「别人怎么想,或者说什么,本也管不住。假如都要在意,可没完没了了。」我望着他,怔住。赵宽宜亦看来,又讲:「当然,我并不觉得你父亲可以多坦然。可我也不会多去评论,也不全因是你父亲的缘故。」我没答腔,可把菸抽着。原来他这么想。他不维护父亲,我倒感到高兴。可一直也不算料错,他当理解,他保持沉默,或者近乎淡漠。可谁看这世上的许多,不都在维持着一层冷淡。他说这样的话了,我仍在猜他真正的会是怎么想?会否和我一样,要怪恨,还作太平模样?比如——不能比如,我几乎在同时遏止念头。有些话,一出口,可能会要碰碎了。我抽了一口菸。我是不打算和他提母亲的那部份,这时又更确定。母亲已说得够多,问题本也不在赵宽宜身上。我便道:「我和你说,不是要你对我爸的作为表示什么,就只是和你说而已。」听了,赵宽宜不言也不应,就衔着菸抽着,神情若有所思。沉默有一会儿,他拿过烟灰缸,将菸按熄了。他起身,拿一边的浴袍套上,一面繫带子,似漫不经心地在问:「对了,你说几点钟去公司?」「一点半钟——」我答着,即顿了一顿,可完全地忘了有这一回事。我赶紧看时间,快近下午两点钟。本来早上会议,因我不到,已挪至下午。正正要两点半钟开始。这一时可是任一藉口都无从开脱——美色当前,哪能抵挡。我是从善如流,又什么都讲不得。我几乎能想像Elin跳脚怒目的样子。那可不太容易。我很恼地去横了赵宽宜一眼,他可事不关己了。

三十七、三十八 三十七最后是没有去公司。时间上赶一赶,大概勉强能及时,但这样大好晴日,我感到提不起劲。当然这不是全部的藉口;那主要的,当然不能说。我收拾整齐,去一通电话到办公室。对公事,我其实少反覆,一天内改掉两次会议时间,Elin应有奇怪,可没有多问,仅表示微词,她今日工作多负担。我一向识趣,不敢再多託付事情。在我用好电话,赵宽宜也打算出门了。我才想到,他应当有事,才在中午时离开公司,难怪电话响不停,手机不接,又打到家里。或许不是小事,可他并不紧张,还跟我在这里消磨。能打到他家里的,我猜不到几个,只又记起,昨日齐东文曾说和兆美的会议改了期。对他公司的事,我无意多问;别的事,他又不着急,想一想后,就都不问了。司机把车子开到楼下等。我跟赵宽宜一起出门,上车后,他问我去不去公司,我婉转讲因事延误,已去不成。听了,赵宽宜看来,倒隐隐地一笑。我佯咳一声,别开眼。若不是在他车上,就该把他按住亲吻了。又听赵宽宜问我:「那你回家去吗?」我想一想,逕自和司机报了一个地址,才对赵宽宜道:「倒忘记,是反方向,会不会延误你回公司?」赵宽宜道:「我还不回去。」停了一下,似想一想,「外婆和她的一个朋友在家里,本来等我吃中饭,大概要陪她们吃一顿晚饭了。」我怔了一下,不禁一笑。心中很不由自主地开怀,为了什么,想得不太清楚,但又觉得是明白的。我佯作同情,和他讲:「老太太那里,可能不只一顿晚饭能赔罪。」赵宽宜默默地看来一眼。我忍不住又笑了。到目的,我下车后,看赵宽宜的车子扬尘离去,才转身进了后面的髮廊。和几个熟面孔打过招呼,我到了楼上办公间。里面不只有邱亦森在,还有他那加州华侨男朋友Milton。我第一次见本人,倒有意外,是一个样子斯文,仅能说高的年轻人,并不是邱亦森一贯喜欢的类型。看到我来,邱亦森只介绍两句,就要他出去。大概很不情愿,他走前,有意无意地望了我两眼。我等门关了,开口:「他几岁了?」「二十五。你也觉得他看来更小一点是吗?」邱亦森说着,一面把菸递给我。我接过,但没有点上,只对他说:「倒还好,我才在猜大学刚毕业,没差多少。」邱亦森逕自点菸,道:「他回来一阵子了,还在找事情做。可能是这样,压力大,在一起后,比不在一起要会发脾气。」我微微地笑,看他,「其实你不用要他出去,我拿了车钥匙就走。」邱亦森在抽着菸,睇来,可不太有好气,「少来,别把话题放我身上——怎么样了?你们和好了?」我含糊地道:「算是吧。」邱亦森挑起眉,靠在桌边,一逕地打量起我。「看你神清气爽,用膝盖想都知道是和好了。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我摊一摊手,并不感到尴尬。多解释亦无用。邱亦森低啧一声,他从桌上摸了摸,拿到一把车钥匙丢来,「在后面巷子那里,放心,完好无恙,一角都不缺。」我笑,「你要撞了,我也不叫你赔,谢谢了。」停一停,「还有昨天的事。」「再有下一回,我可不会多管,就算是朋友,这种事都一样吃力不讨好。」邱亦森道,盯着我:「况且,我其实觉得你们不合适。」我静默,过一下笑了笑。「还是谢谢你要多管。」我说。邱亦森哼哼两声,只抽着菸。我才把菸点上了,一面道:「你一直说得对,有些事,我也应该要和他讲。我不能想要他坦白,自己一样都没做到。我想,我是要公平一点。」邱亦森呵了声,未多表示。我明白他,他始终这样来劝我,亦始终不对我和赵宽宜之间乐观。我也不多讲了。和他随意地聊一些别的,到要走,忽记起一件事。我回身去问:「对了,你打给他时,是怎么说的?」邱亦森站门边,一怔,彷彿才想起来,可不太好口气地道:「我讲你为情伤心,喝到烂醉,地址如下——说得我都想翻白眼,又不是第一天情伤,你要买醉也太晚。」我忍不住笑了。「哦,那他怎么说?」邱亦森一呵,道:「他太了不起,二话都不说,把我电话挂了。」我一怔,倒还一样要笑。是一时不知要作何想法。倒有庆幸,邱亦森没有迁怒,还能好好地保管我的车。我不禁要为赵宽宜帮腔:「他大概以为你也喝醉了,拿我的电话玩笑。」邱亦森似乎受不了,很实在地白我一眼。可他又说:「不过我没想到他来了,坦白说,看到他,的确吓一跳。」我只微笑着。邱亦森耸耸肩,看着我道:「我跟他不熟,他什么心思,你都猜不到,我更不知道,但我觉得,他说不爱你,却对你又不同,可见心中还是有你。」赵宽宜心中有没有我,我自己想,并不感到太期望。可我心里是实在地明白了自己。因曾有迷惘,心里当然一直有他的位置,可有时候从爱情方面来想,总觉得很薄弱,彷彿不想着他,就能够忘掉了。但无论答应了谁在一起,我都要想到他。假如,这个谁是他,一切要更好了。总这样想,可真的得到,却要不置信,患得患失。我没有自己想的坦然。明知他不爱,明知我是无法随意待他好像过往的任一个谁。我想,爱那一字不能轻易地在我和他之间提起。但我很清楚,在爱情上,我早就输了一步。可也还想要得到。我只有说爱他。王子迎在电话里问我看画展。自上一回一起看过电影,她开始给我打电话。不很时常,可一个礼拜里,总会有两至三通是她打来的。我本想对她冷淡一些,至少电话不当接,一来就要二往了。可也想,只是一通电话,或者本来没有什么,倒要变成有什么。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差。我保持平常,不使她有错想。可她其实从没有和我提过太亲近的话,连挽手,不过是那次音乐会很正式的场合才有。也是我去挽她的。画展是在市立美术馆办的,是两个新生代画家的联展。我对任何的画都抱持欣赏。王子迎倒似很有理解。观赏完后,去附近的欧华酒店坐下吃茶,她滔滔聊心得。话到兴致,样子很显少女的可爱。本也就很可爱的;她性情更好,有气质,举止优雅不造作。可我从来少把她看作一个女人。王子迎说到一段落,停了停,好似不好意思。她道:「都是我在说话。」我笑道:「有什么要紧,就怕妳口渴。」王子迎笑了笑,端起茶。喝时一直看着我,我装作未察,倒看了錶。下午三点多钟,倒还早,和赵宽宜是约今天晚饭。又在了一起,我和赵宽宜仍旧相处。是都在尽心尽力。我倾尽全心,他在尽力做到相互的公平。可也不是全无变化。始终不能否认,曾经疏远,虽默契犹在,但隔阂是在那里了,到现在才彷彿真的彻底消弭。亲近好似甚以往,就连从前不觉得要说的事,都能侃侃而聊。有一次,我和赵宽宜谈到许女士。是突然想起来了。近一阵她很活跃,多数场合都能看到。偶尔,会要看到她的儿子,许程诚;在会后,他来接她离开。他在华缘的那份事似乎做得不错,几次场合上都能听有人提起。他应当知道我的,比如我也清楚他的存在。可从来也不会有机会招呼。彷彿所有人都看穿了这之间的不妥当。我说:「不知道我爸要怎么想?她一直都那么安静,在儿子回来后,好像再也待不住家里。」当时赵宽宜听了,静一下后开口:「或许是没有那么爱了。」不预料是这样的答案,那一时,我有些说不上话。因更讶异,赵宽宜用到了爱这一字。出酒店时,望见了一个该算熟的面孔,是林珞苇。她朝大厅的另一侧走,未往这一头看来,似很专注在听身边男人说话。男人条件和她看着般配,可不认识的。王子迎忽出了声:「咦,是珞苇姐。」就一站,倒没有叫住林珞苇。听她口气彷彿娴熟,我奇怪道:「上回还很客气地喊林小姐,现在却叫姐姐了。」王子迎看来,笑一下,很有两分腼腆。她解释:「我们在别的场合又碰到过,聊了天后,发现我们之间有好多话题,就熟悉了,还一起出去过几回。」我问:「那妳刚才怎么不喊她?」王子迎笑一下,道:「我看她在约会,不好意思喊她。」顿了顿,补充:「不过,我还以为,她的男朋友是之前见过面的赵董事长。」我笑了笑,并不答腔。那次醉酒过不到两天,在一场市府主办的交流酒会,我遇到了林珞苇。她当然亮丽大方,端着自信,不有半分懊丧。林珞苇见到我,似不复那晚记忆。可在气氛微醺,很热闹的时分,她端一杯酒,朝我走来。「今天人来得多,若招呼有不周,要多包涵了。」我笑了笑,和她碰杯,一面道:「有妳这一句,哪里还能觉得不周到。」林珞苇亦笑,「程总好客气。」顿一顿,似乎望了周围一眼,低声:「那天晚上太失礼了,希望你别介意。」没料到她要提起,我有意外,可还笑道:「不会的。」林珞苇微笑着。过一下,她开口,语调平稳:「那时很醉,说话颠三倒四,好像也没想清楚,不过,清楚地想一想,是真该怪恨他。一个女人能有多少好年华,在他身上,我投注很多,以为能够收穫,却什么也没有。」我未作声。林珞苇看我一眼,笑了笑,「你是不是在想,该不该要告诉他?」不等我回答,又讲:「那也没有关係。」我笑一笑,对她看,犹豫着仍出了声:「妳很希望我去讲吗?」林珞苇不语,过一下道:「我不否认。我觉得,你要告诉他也好,不然,在他面前,刚才的话,我一句都说不出来,何况对他发脾气,跟他什么也不是。」我不说话。我亦不究问她来讲这些的因由。反正,刚才的任一句,我全不会对赵宽宜透露,因没有意思。因我的私心。而她在说着了:「所以,我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到他身上。」三十八一过五月,天气真正地热起来了。台北一整天里始终豔阳高挂,可不见晴空万里,是层层的阴云,几乎没有一点风,有也是烫的,又潮湿的气味。而越往南,越热,不过和台北全是两样。可老人家比较受不了,都怕热,也因年纪,底子不比从前,一沾暑气就病了。外公外婆精神虽好,可近两年,身体情况却跟不上。外公偶尔还能出远门,外婆则一点都不行;她时常一个小处不妥,动辄要变大毛病。这次也是。白天说了一句凉,到晚上就高烧不退,送到医院里。母亲接到通知后,拨电话到父亲公司商量一起回去探望。两人那一阵子几乎不说话,亦无太多机会,父亲很常不在,回来也都晚了。而母亲,大概是要显示和那人断了的决心,很少出门,也不陪父亲应酬。她和徐姐关係紧密起来。有一次下午,我突然回去,听到她正对徐姐抱怨父亲,以及我;当时我装作没听见。她来和我说话,有着一种小心翼翼。我感到很厌烦,当下回了两句,转过眼,她便在那兀自地郁郁。总一直这样的情况,我便在想搬出家里。以前不是没有过念头,因各种犹豫,一直也没有积极的去做这件事。而这时候,高雄那边来通知外婆住院的消息。父亲在不喜欢回去,这种节骨眼下,他不会要落人口实。他向来在意名声。但和许女士在一起时,就彷彿规矩都可以不算数了。或者,真是爱的。可我想到赵宽宜的话。许女士倒真的不太在意起来,她从前丢下的事业又重新拾回去,珠宝活动都少不得要邀请她。她可能要忙得没功夫应付父亲了。父亲也还是去她那里。我想,在某些方面,我们真是父子。父母去高雄不到两天,外婆病况就变化了,急转直下,不到一星期就走了。外公一家在当地有名望,除了亲友,往来结交的不少,丧事当不能草率。父母都留在那里未走,在台北的大阿姨和三阿姨则偕了丈夫赶回去。几个孙辈都做事了,有的在国外,长辈们衡量后,讲定不必都回去。只除了大舅的儿子,从入殓开始就在场。我是外孙,很多规矩更免了。到家祭那天白日,我才前往。是驾车,因方便往回,近期要盯一个项目,只能待到隔日清早公祭结束。灵堂是直接搭在房子外头,那一条路的前后都封住了。我到时,大舅小舅都在。我上过香,和他们问候过就进去。客厅中好多人,我看到父母亲。并不站在一起的,父亲和两位姨丈在应酬来吊丧的来客,母亲则在另一头和姊妹说话。母亲看到我,抽身走来。她眼皮有点泡,似乎反覆地哭过,神情极疲惫。我一时讲不出宽慰,也无从有情绪表示;和赵宽宜不同,对外公外婆,我是多敬重少亲近。母亲敦促我去看外公。外公在后面的房间休息。门半关着,隐约能听得音乐,我走近后,才发现是开着广播。我望里头一眼,见外公坐在窗下的一张椅子上,任日光照晒。他挂着老花眼镜,微拱了背,低下头,手里在翻一本相册。我轻叩门,喊一声。「外公。」外公顿一顿,往这边看。我走进去。他已阖上相册。广播开得很响,女声在幽幽地唱,双人相爱要相见,思君在床边。主持人用闽南话介绍歌曲,是春花望露。「关掉好了,不听了。」外公开口,一面巍巍地站起来。我忙去扶,让他坐到沙发,才去把广播关了。外公一面摘下眼镜,一面问:「什么时候到的?」「在刚才。」我说,逕自坐到沙发另一端。外公咳了两声。我便拿茶几上的温水倒了一杯。递给他时,他说:「听你妈在讲,你不要进你爸公司。」我一怔,随即坦白:「目前是没有打算的。」。外公点点头,喝一口水就放下,两手交叠到腿上。一只拇指在他自己手背皮肤摩挲着,他慢慢地说:「你这样要白白便宜了别人。」我不说话。外公道:「男人在外头,又有点钱,有几个女人也不意外。你爸就一个纠缠,还算好了,都不看看你那三个舅舅——唉,我也管不了。总之,你自己出去做事,看得一定不会少。有时要劝劝你妈,看开点也好过。」我无声微笑。外公静了片刻又说:「你不能太笃定,要多争取,多为你妈想。」我只有应道:「我会晓得。」外公颔首,又浅浅地咳起来。我再给他倒水。他接过去喝,说一句:「你年纪都不小了,跟你同年的文伟都结婚快一年,大一岁的家薇也办好喜酒,接下来,可要到你才对。」我笑一笑,并不往下接,只帮他拿开杯子。外公大概也很倦了,说着想睡一下。这里面还有一间房,有(推荐资讯:与女同事,更多文章访问WwW.afbbb.Cc)一张小床,我搀他过去。他走得很不稳。在以往,他步履稳当,更不会要人来搀,总说,还能走时当要珍惜去走。我帮外公脱下外衣。空调是开着的,他躺下后,我为他盖一件薄被,注意到有阳光照进来,就去拉窗帘。我拉着,看一眼床的那头。外公陷在床被里,闭着眼,微微地日光映出他满布皱纹的面庞。并不曾见外公模样这样的显老,可他确实很大年纪的。再强势的一个人,这样的时候,情绪亦要坍崩离析。那一整天,母亲在跟着姊妹妯娌忙进忙出,父亲那头情形也不差。除了必要,两人几乎不曾谈话,不过谁都在那操心着事,不具闲话心思,倒不太引人奇怪。能得清闲的只有年纪小的。我虽不用太做什么,可也算一个人手;出出入入的,时不时搬东西,好容易才闲下来。正值夕阳斜下,屋子里一堆人,我走到屋外透气,和一对表兄妹错身,就搭讪两句话,一面拿出菸来点。父亲从灵堂里走出来,是送着两位亲友,经过时,似一点也未看到我。可回头时,父亲却在我面前站定了。我一顿,没有出声,想了想,菸仍然点着在抽。父亲衣装不若平时,当然穿一身白衣白裤,脸容也并不太悲切,但还一样严肃。大概看我不吭声,兀自吞云吐雾,他皱了一下眉。不过他是先开了口:「明天公祭完就回去吗?」我低应一声,想想,补了句:「手上一个项目很要紧,必须回去盯着。」父亲点了点头,面向灵堂那方看,忽说:「你外婆走得很突然,大家都措手不及。」我抽了口菸,道:「是啊。」父亲不再说话了。沉默在我和他之间展开。我本心中无鬼,感觉不太有尴尬的,可非因为父子,而是的确无话。我不是母亲,对父亲并不要怀有什么期望。后头屋里有人在喊吃饭了,我转头,招一下手当回应。父亲亦转去望一眼,便往我看来。他忽说:「你妈前两天和我讲,等你外婆丧事办过,也还要待在这里住,短时间不会回去。」我愣了一下,片刻才有了然。可又有联想,原来外公说那些话的意思,是因这样的缘故。这一时,心里竟没有太大的情绪。我只问:「爸答应了?」父亲似欲言又止,过一下只道:「我跟你妈关係僵了很久,不只那样的缘故。分开一段时间也好。」我冷笑在心里,把菸往地下一丢,踩熄了。「那很好啊。」我说。父亲彷彿一顿,才开口:「你外公和你讲了什么吧。」我不言语,只作势想进去的模样。可父亲一样讲了下去:「我的意思和上一次说得一样,能在外累积经验是很好的。」顿一顿,「不管对你,还是——」「爸。」我打断他,道:「有句话讲,鱼跟熊掌不能兼得。你对那边怎么样,是不是有差别,意思全在你心中。我都不小了,我可以明白,进不进公司做,不用爸来决定。」父亲不说话。我续道:「我的意思也和上次一样,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跟妈…或者妈和你要求什么都不算数。」说完这句,我便真的转身进去屋子里了。很晚的时候,我去睡了一下,并不好睡,天才见光,就听外头动静大起来。我稍微收拾过,又去帮忙。谁都不太能休息,直到公祭结束。后面送殡,三个舅舅都跟上了,四个女儿女婿亦是。外公倒没有,他自己讲不去。大家在那商量了一下,最后留下三个媳妇陪着。至于孙辈这一方面,也只最大的两个表兄表姐去送,后面的几个都留下。我早打过了招呼先走。正收拾着,四阿姨最小的那在台北唸大学的女儿,来问可否带她一程。她说:「我明天一早有考试,等晚点搭车回台北,都不知道几点了。」我并不太当真,只问:「妳妈同意吗?」她顿了一顿道:「我会打电话跟她说。」我微扬眉,讲:「那妳先打好电话吧。」小表妹不作声,鼓着脸颊走开了,一面是真的拿出手机来拨号码。二舅妈从里面出来,对我说:「要走啦?」看一看时间,「还是等等你妈回来?或者吃过饭再走吧,正在煮着了。」我笑笑,道:「那太晚了。」二舅妈便也笑了一笑,倒不再讲什么了。我又去看过外公。这次他在睡着,我们没有说到话。我託在里面照顾的小舅妈提醒一声。出了屋子,搭设的灵堂已经在拆起来。我看一眼,往停车的地方走。刚开车门,后面有人忽喊着等等。我回头,不禁一叹。小表妹提着行李,忙不迭地追上来。「等等啊!我跟我妈说好了!」我停了停,看她,「真的?」她用力点点头,「当然当然。」我无奈,只有说:「行李放到后面去吧。」她一愣,就笑嘻嘻地往车厢后去。我再叹了口气,上车发动,过一下她坐上来,砰地一声,关门关得极响。我无语地看她。她哈哈笑了声,逕自地在不停探看,又摸又翻的。我把车往外开出去,瞥一眼,忍不住开口:「在做什么?」她往我看来,睁大眼说:「你车上怎么都没别的东西?」我只有好笑地问她:「请问我应该要放什么东西?」「你女朋友的东西啊。我妈说你一定有女朋友,我早这样猜的。哎,连一只布偶都没有摆,她不喜欢吗?咦?」她说着,已不顾我的阻止,逕自打开置物箱。她彷彿讶异,拿出一个皮革製的烟盒,哇啦啦地又问:「这烟盒好特别。」似打开来,抽出里头的菸,「哇,好香的味道,是什么牌子的?我没有看过。喂,她抽菸啊?真想不到,像我哥,自己抽菸,但要是他女朋友抽,就要——」我可一句都不理。绝对不。

三十九、四十 三十九车还没有开到台北,我就接到了赵小姐的电话。不知道她何时旅游回来,可很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赵宽宜在我面前,几乎是不会提到她的事情。赵小姐问我吃不吃茶。我再没空都答好。小表妹在那表现了好奇。我耐烦地和她敷衍,很快将她送返租住的地方,即驱车赴会。是约在文华东方,赵小姐已先到了。她坐在位子里,很优雅地喝她的茶。她气色很不错,可以说精神奕奕的。看到我,她对我打量了一遍。「你这是从哪里来呀?好像几天没睡觉了。」我坐下来,只道:「这阵子是睡得不很好。」赵小姐表露同情,道:「睡不好觉真的是很痛苦的事情。」我笑一笑,和侍者要了咖啡。赵小姐逕自讲起旅游的事,我听着,不曾打岔。好一阵子,她停了停,彷彿试探地望我。我察觉,笑问:「怎么了?」赵小姐默然,才说:「我看你样子还可以,倒没有太难受。」我一怔,好笑地问:「什么意思?」赵小姐抿了抿唇,道:「那许璧君的事情。」我好一下子才反应那是谁的名字。许璧君,许女士。我静了静,笑了一笑,看着她道:「这种事,本来就不是可以瞒得住了。」或许以前能够,是她刻意而为。因她愿意。如今,我倒也不能说她是不愿意了。女人要求全,总不只能够委屈。赵小姐沉默着。我道:「不提她了吧。」赵小姐忽说:「我自己是没立场讲什么的。」我一顿,很迟疑地看她。赵小姐也似一顿,低声:「还不都从前那些。」我默然,过一下说:「都过去了。」赵小姐不语,只再拿茶喝。我看着,忽想起前一期週刊的报导,那东方建设的曹竞谦有新欢。是裕富王董事长的妹妹,年纪只比赵小姐大了一点,曾离过一次婚。报导绘声绘影,更有照片为证,两人亲密依偎,似乎好事已不远。想了想,我开口:「曹董他——」赵小姐呵呵一笑,即打断:「我看到报导了,真要恭喜他,王小姐是很不错的。」我问:「妳不在意?」赵小姐彷彿讶异,「我为什么要在意?」又一笑,「你好像误会很大啊,我跟他,从来都是朋友,现在当然还是的。」我表示明白了。心中不是没有另一个疑问,可我不想管得太多,于是就不提了。赵小姐当有分寸。讲过这一桩,赵小姐大概很有感触,说起近日里参加了不少场喜宴。「——都在这一阵子结婚。」她说:「那排场都大,真够折腾人的,当宾客也不轻鬆。」我没有表示,自顾地端咖啡饮。赵小姐看来一眼,彷彿随口问起:「最近宽宜说过认识了谁吗?近一阵倒不见他的绯闻了。」我一顿,放下杯子,对她笑了笑。「妳该自己去问他才好。」赵小姐睨了来,似不悦地道:「他哪里要对我说。」又补了句:「我只知道他跟几家小姐吃过饭,都是——他外婆安排的。」我笑了笑道:「妳可算清楚啊,那还要问我。」赵小姐哼哼两声。我微微地笑,不说话。是有猜过,赵宽宜近来应老太太安排的饭局,当不纯粹。对老太太的要求,他从来也没有拒绝。不然可要奇怪。我非不知情,他每次都不曾隐瞒,不过是未讲到仔细。可也好。比如我自己,今天若跟哪个女孩子吃饭,也不会要跟他多说细节。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就可以了。「——你可别跟他提,我问过这些事。」赵小姐在那提醒我。我笑一笑,举了咖啡杯,绝对保证:「当然,我不会。」在丧事办完后,母亲真在高雄待住了。可她到四阿姨那里,不住在娘家。因除了外公,还有大舅二舅两家人,她在那不免就要感到自己的突兀;即使外公不曾开过口,两个舅舅舅妈也毫无异议,她还是去了四阿姨家。四姨丈因工作缘故,时常在美国,独栋的房子里,平日只住了四阿姨和一对儿子儿媳,留个人住些日子,也不太佔到空间,况且是自己的姊姊。外公在这件事上其实反对的。之前他跟我讲了那些话,要我对母亲劝解。可我未提只字,因认为母亲离父亲远了,应更好冷静地想她跟父亲的关係。至于父亲,在那次彷彿就表示过想法了。他当然地沉默,照样不常在家。我并不感到在意,是无所谓,坦白说也忙,回到家总已晚了。可一面,我真是託起朋友留意好的住处。有一天晚上,在赵宽宜家中,我想着,就讲起来了,包括搬出家里的事情。对这两件事,赵宽宜并无多的表示。他是看着我,一手压住我的一腿膝弯,一面压低身体进入我。我再不说闲话了,可并不顾忌呻吟,很尽心尽力和他对付。到结束时,差点要吃不消,我好容易平复,可还动不了,半撑住起身,已不禁要揉腰。见赵宽宜看来,我正色对他说:「最近比较忙。」赵宽宜微扬眉,似不太以为然。我对自己调侃道:「我看,过些时候去上一上健身房好了。」赵宽宜点起菸,开口:「你需要的应该是休假。」我也要了一根菸来抽,一面点着,一面感叹:「我想,我该休的是长假。」想一想,和他玩笑:「不如一起来休个长假?好久没去什么地方玩了。」本以为赵宽宜要不搭理,不想他说:「八月中时,我打算去一趟Rivières。」我怔了一下。赵宽宜续道:「Guillaume的女儿结婚,希望我到场。」我已反应过来。赵宽宜的生父,威廉先生是住Rivières,在很多年前再婚了,因对象亦离过婚有孩子,只有简单仪式。印象里,以往每隔一段时间,赵宽宜都要去看他的生父,会在那里住上几天。但前些年,我和他疏远,倒不那么清楚了。我想一想问:「那你这一趟打算去多久?」赵宽宜未答,看了来,忽问:「不然一起去?反正,你刚才说想休长假,况且Marina跟Vonnie你也认得。」我一时愣了,是还想不太清楚,嘴上却应了他:「也好啊。」赵宽宜点一点头,兀自又讲着:「不过Marina不是以前那个样子了,她变胖很多。」我定一定神,犹豫一下出了声:「你真的——认真问的?」赵宽宜默然,往我看。「刚才你不是说了好吗?」我怔怔地点头,「对…」「那就这么讲定了。」赵宽宜道,一面拿烟灰缸按熄了菸。四十于是就安排了起来。可我这里,突然地不容易起来。一直跟进的项目未达预期,跟陈立人不知开过几次检讨会;到月底即将收尾,主要负责的一个人住了院,是车祸,因疲劳驾驶。我去看过,好在伤得不重,可要待家中休养至少半个月的时间。本来三人的团队变成了两人,工作量一时大增。另一个是女孩子,始终家庭事业两头忙,为了改进项目已加班一个月,眼见要再加重负担,婉转诉我为难。我当然体恤,多的部份都揽过来做了。在最后一次的检讨,陈立人终于肯满意。我一直都能领略他在公事方面的折磨,可这回当真体认地更深刻。至于赵宽宜,他那边要忙起来不会比我来得轻鬆。不过他终究老闆,多数时只要过目下决定就好。但出发日程仍旧拖延了,因法国从六月底开始陆续地罢工,逐渐变成全面性的,到处是抗议游行。威廉先生的那继女儿为婚礼找的安排全受到影响,不得已只好挪去了九月。这之间,我去看过几处房子。是中意了一处,位于基湖路的巷子里,屋龄不过两三年,邻近河滨公园,联通交通要道,周围生活机能也好。屋主打算出售,可我未到想买的地步。就一面看物件,一面让房仲去交涉了。母亲在七月中回到台北。她到时是傍晚。当时父亲在家。我回去时,看两人之间彷若无事就如以往。那天晚上,父亲一样开车出去。母亲似乎不太在意,倒问起我话,主要谈我要搬出家里的事。她的态度很平常,没有了以往讲到这方面都会的激动。以前要提起,她总不要听,很反对这件事的。我一直都猜得出她为什么反对。这个家里太冷清了,再少一个人,就分外彰显她的那份孤单。她亦有寄望,望我在这个家中娶妻生子,届时好用那份和乐融融,来填补生活里太过的冷清。她太会设想,可并不知觉,她在婚姻里苦心汲汲一个完整,却下意地排除了父亲存在于她的往后。而这一次,母亲却在讲:「你搬出去也好,以后你跟你的老婆就自己住了吧。我在你四阿姨家里,看她媳妇那样子,也要为你四阿姨头痛,我想着以后的情况,是忍不住要担心。」我未有表示,因感到她后面还有话。母亲安静好一阵子。她坐在沙发的一角,直挺着背脊,那姿势并不自然,彷彿是坐得很不舒适,可她坚持不动。她忽说了,字句不很连贯:「我準备,要和你爸提分开。」我一时愣住。是不意她要有这样的意思,这一下说不上什么心情。我看着母亲,她彷彿很紧张,又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来,脸上有轻鬆亦有激动。「妈。」我出了声:「妳是说真的吗?」母亲不说话,只是将两手抱在了胸前。她低下脸来,好似已不能抑制,传出断续地哽咽。她逕自说着:「等你爸回来,我会告诉他。他一定很高兴了!他一直就在盼望我自己提出来!这些,都能算不要紧,但是我对不起你了,我当一个妈的太没用,不能帮你挣取到更多——」我望她,始终不语,好一下子才起身,坐到她身边。她一直都没把头抬起来,更放开胸前的两手去捂住了脸。我喊她两声,可她并不理,自顾地陷入心伤,有怪恨父亲,有埋怨我的不体谅。「妈——」我终究扬了声,看她一顿便道:「妳不要这样想了。妳没有对不起我,也是我不想要爸的东西——根本不要他给,因为不是我要的。」母亲哭声停了一停。她抬起了脸,往我望,那一双眼里通红,垂着泪。她一脸的似茫茫不能知所以。我不讲了,就抽出茶几上的纸巾给她。母亲张开手接,拿了只管往脸上捂去,是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我一样坐着。可依旧没能伸出手去揽过她的肩膀。出乎意料的,父亲并不答应。从前父亲提过离婚,母亲怎么也不愿意,现在倒反过来了。可母亲彷彿是真的下好决心,豁了出去,竟托出她在婚姻中的那段不忠。是给了父亲一顿难堪;男人都双重标準,自己可以怎么胡来,太太或情人要这样做,那一定是不可以。父亲总一向都是多重的标準。两人争骂不休。有一天,都找了律师到家里。他们之间共有几份财产,可一时很难理清,或者也有律师在的缘故,倒能静下心来谈了。也不知如何谈的——母亲当然还要离这个婚,但最后仅仅协议好分居。我在当天就晓得了。三个人,又好久违地坐下来一起晚饭。是没有话讲的,只有这一件事。我不作表示——也当作一种表示了。在那之后,谁都沉默。母亲好像有话讲,可最后也没有开口;至于父亲,始终皱眉,兀自端着他那一份派头,又彷彿受了挫折不好欲人知。也不知是不是看我默默无声,神情不很好。他们往我望着时,都似在期待我讲些什么。可能够讲的——又哪里有什么好讲。在过后,正好星期天,早上十点多钟时,大阿姨到了家里来。母亲和父亲分居协议并不久,还一样都住在这处地方。不过父亲年后以来,时常去另一边,到晚了就住下,尤其近一阵。一星期里,能有三天在家,都要算多。这样一来,也似乎有打算把这里让给母亲住的意思。我这天晚点是要出门的,可还在家就碰到面了,不免要坐下寒暄。我跟大阿姨关係无所谓好不好;亲戚都是一样的。大阿姨聊了两句无关紧要,端茶喝了口,彷彿想起来,对母亲道:「妳记不记得那个俐华表姊?跟女儿住在英国的那个?」母亲似一怔,随即笑道:「怎么不记得,到两年前还通过电话…哎,这想起来,她都在做什么?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大阿姨笑笑,又说:「她差不多那时候加入妇女会,现在忙得可快乐了。以前女儿还在唸书,现在也去做事了,她更放心,是时常跟着会里的人到处活动。」母亲点点头。大阿姨便紧接着问一句:「不如这样吧,妳到她那里住一段时间?」就瞥了我一眼,可很仓促,还是对着母亲的。我感到奇怪,望一眼母亲,她听后,脸上彷彿若有所思。大阿姨惇惇地又道:「妳不要怪我多嘴。我都跟俐华说了,她听了之后——妳也知道,她很理解妳的心情。她想打电话关心妳,又怕妳奇怪,先託我来问问,看看妳要不要过去住些日子,怎么样?我可觉得好的,反正目前是这样子了,分开远一点更好,就到她那里去,当渡假也好。」在这一句话完,母亲一直也没有表示。大阿姨大概要留给她考虑的时间,说完便说完了,话锋一转就聊了旁的。母亲开始讲过留人吃中饭,看看时间,搭讪两句,就起身去厨房吩咐徐姐要买哪些菜回来。客厅里,剩下了我和大阿姨。本来我早该走开的,可不意听见话,就一直坐着。到母亲一走,大阿姨便对我望,笑了笑。「我跟你妈的这个表姊啊,已经离了婚,是好久以前了。那时候别说一个女人,况且在国外,那个婚啊,离得很不容易。」她说:「在你妈和你爸之间,我还是外人,说不得什么,但你妈今天这个决定不很轻易了,虽然不是一下子就离得了,可也在协议上了,这分居是要分得远一点才好。」我微微地笑,不说话,大阿姨面上仍旧从容,亦是笑笑。她道:「你妈一向做决定都不乾脆,我觉得啊,你最好能跟你妈劝劝,她可会听的。哎,你不要觉得不会,你妈只有你一个儿子,她心里当然看重你,现在又只能依靠你了,那个——唉,你爸那里就不说了。总之,你想想,跟你妈说说吧。」倒不想,母亲却讲不去。在吃过午饭,她答覆了大阿姨。因出去是好,可住得终究不是习惯的地方,况且,她很久不说英文了;出境不是问题,到当地后,在出机场前免不了有一段要她自己应付。大阿姨倒笑了笑,彷彿不觉得是一个问题。她朝我望,那眼神很有鼓励的意思在。我微感到烦,可想及她的殷劝,并不是不动摇。对着母亲,我有时是没办法不觉得无奈。我开了口:「妈,妳就去吧——」看她即望来,顿一顿,「看什么时候出发,我可能要飞伦敦一趟,是公司的事情,应该能一起去。」母亲未语,就在那愣住了。大阿姨则顺势地鼓吹她:「对呀,去吧,妳怕讲英文,可有你儿子啊,出机场后还有俐华…」母亲又望一望我,神情仍似犹豫,但嘴上却说了好。我心里倒迟疑了。可好便好吧。公司里当然没什么事要我到英国去。我本也不预备去。可话是这么说了。回过头,我向陈立人报备要假。因要了一个月份的假期,陈立人坐在办公桌前,对我皱起眉。不用他问,我即坦白道:「跟朋友出门玩一趟。」想想,婉转地补一句:「我也大概有两年没有大休了。」陈立人才笑了,打量我,「跟女朋友出门可以直说的,不用拐弯抹角。」我佯一叹道:「是倒好了,只是个男的朋友。」陈立人这时又不笑了,神情再严正,忽问:「该不会是赵宽宜?」我怔了一下,便笑一笑。「陈董,倒不知道您会凭空算命啊。」陈立人不接这句,却问:「我可知道你近一阵子跟他往来很勤快,不总在一起晚饭吗?」我心中一顿,面上仍笑。「哪里总是。」我道:「朋友私下吃顿饭,联络感情,不为过吧?」陈立人注视着我,「是不为过,但连续吃好几晚,那感情可太好了。我怎么记得你们之前还没那样好。」我不语,可望他脸色,忽有了联想。我笑一笑,和他道破:「我们就是朋友,跟他,是从不讲公事的,我并没有意思离开公司,况且,您这边福利可好了,我怎么捨得走。假如您不放心,那我也就——」陈立人当即打断我,讲:「好了好了,哪有这么严重!」一顿,笑了笑,正色地看我,「我没有怀疑你什么。我只是——当他在挖你过去为他做事。要知道,公司一向是没了你不行。」我睇他,笑道:「哦,可承蒙您看得起啊。」陈立人轻咳了声。我再和他表明清楚:「我是真不可能到他公司去的。」想了想道:「他当朋友是很好,可当老闆,却不是那么好。」陈立人一听,扬起眉,只看我不讲话。我当知要恭维:「那当然了,不用讲的,您不管当朋友或老闆都是很好。」听罢,陈立人才算笑意开怀。他抬手来,摆了一摆,低头继续办公,一面道:「行了,准假准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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