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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她的，跳舞时代03 接着，江山博指派了我要负责找的资料，我拿了张纸随手记下，江山博又唸我：「妳看看妳，做事情那么随兴，用手机记事功能做纪录，才能方便随时查看，有效管理行程。」我挥了挥纸张，「安啦，我也没有太多行程可以管理。」「学学妳表姊，用iPhone把事情管理得有条不紊。」「你见过我表姊了？」江山博一脸理所当然，「我接了基金会的案子，当然要见面开会啦。妳姑姑的建设公司好大好气派哦，妳怎么不求她在公司里安插个位置？」我沉默一会，决定试探一下，「你有跟姑姑和表姊，说你认识我，还有我们两个的关係吗？」「我只提过妳曾是我的学生，她们两人就脸垮下来，就没再说了。我不想把私人事务牵扯进来，要公(推荐阅读:我和小保姆，更多情感口述故事访问WwW.iqinggan.Cc)私分明嘛。」我觉得浑身警铃大作：「你觉得──我表姊怎么样？」江山博镇定回答：「就是个白富美而已嘛。」我凝视他的眼睛，他的眼光有点闪烁，我看到书桌底下他的右脚抖个不停。上一回的女大生看电影事件，一开始江山博极力否认，当时，他也是不停地抖右脚，平常的他并没有抖脚的习惯。我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好怕见我表姊和姑姑，表姊不能继续弹钢琴，都是因为我不小心。我升高三时，导师建议我报考师大音乐系，我妈带我去向姑姑借钱??」话说到这里，我自己打住，因为我看见江山博，逕自翻阅几本台湾音乐史料的参考书籍，完全没听我说话。我把话语和往事吞回肚子里，肚子变得更痛了，但我知道等一下就会好的。「那我去泡咖啡和準备晚餐啰！」我扬起声音，除了是完美的研究助理，我也是他完美的家政妇。江山博头也没抬，眼睛没离开书本，微微点头表示听见了。我没打扰他，逕自翻了翻他分配给我阅读摘要的一堆资料，整理入袋；然后捲起袖子、繫上围裙──我先烧开水，江山博喜欢八十五度热水急速手沖深焙咖啡的滋味。等待水开时，我先将蕃茄、洋葱、红萝蔔切小块，在咄咄咄的切菜声中一併切碎心里的疑云。眼前我只能用我最拿手的「阿星师招牌牛肉麵」先收服他的胃，但愿他没想起我那白富美、留学巴黎、谈吐高雅聪慧的表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美美冰菓古董店已拉下铁门，我走进屋内，电视的光影照亮的彭炫妹的眼睛，她看着MTV台，目不转睛，桌上则摆着泡麵的空碗、爆米花的空桶，和老哥的iPAD。老哥看了我一眼，意思是，泡麵、爆米花、iPAD和电视，摆平了彭炫妹。见到我回来，彭炫妹很兴奋，「一粒星！你们这平成时代真神奇，听音乐都不用蓄音器了，还有彩色有声音的映画可以看！真是『尿倒蕃仔枪』！」「蛤？什么意思？」继「阿搭马矿固力」之后，彭炫妹又蹦出古早时代的俚语，老哥尽责地为我扮演翻译米糕：「『尿倒』和日文的『上等』同音，蕃仔枪也是好厉害、好棒的意思，翻译成现在的话就是──」我抢着回答：「阿不就好棒棒！哈哈哈！」「答对啦！」彭炫妹不理会我们，逕自发表评论：「但是，妳们这边的女孩子，裙子穿太短，但是没有我们那边的裙子好看──」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哦，我们这边的歌星，妳最喜欢哪一个？」 「戴爱玲。」她毫不犹豫，「她的声音好有力，可以唱好高的音，和我差不多。」我和老哥交换一个白眼，彭炫妹没发现，拉着我问，「但是，『累格』是什么意思？」「就是落后啦、延迟啦。」「喔──那『恩熙哈豆葛』是什么？那一群叫『闪灵』的人，为什么要把脸涂得那么白？」我抓了头髮，「妳问题太多了，我好累，BJ4了。」她又圆睁大眼：「什么是BJ4？」我按压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和老哥再次交换一个白眼──怎么可能等到明年一月二日，我巴不得彭炫妹滚回昭和九年去，现在！立刻！马上！

【第四章】她的，跳舞时代04 怒气平息后，我和彭炫妹达成协议，请她退出我房间，我会将已经形同储藏室的爸妈主卧室整理好给她使用，这间房间的阳台有绿色瓶子的栏杆装饰，还可以俯瞰北门街的人车。「这以前也是我多桑和卡桑的房间。」她眨了眨琥珀眼珠，别过头，似乎是想起了爸妈。「好啦好啦，我知道妳想家。来来来，到我房间来，我衣柜里的衣服都可以借妳穿。」她探头打量我的衣柜，我拿起一件去年买的上衣，在她身上比划，「这件黑白直条纹棒球风，不错吧？」这可是我参照美妆部落客推荐买的。她摇摇头，撇撇嘴，挑走所有圆点、圆领、碎花等复古元素款式的衣服，我手上抱了十几件，她还继续挑，霎那间，我觉得自己很像《后宫甄嬛传》里，亦步亦趋伺候嫔妃穿衣打扮的宫女。「还有这件，勉强还可以。雷仙谢喜欢上海旗袍，他说我穿旗袍好看。」彭炫妹指的是我偶尔在婚礼演出时穿着的粉红色短版旗袍，我忍不住唸她：「这件是夏天穿的，现在十一月了，穿短袖短裙会感冒，妳又没有健保卡，看医生很贵的！」「病死也比丑死好，我是準备要当歌星的人欸。妳有丝巾吗？」我拿出厚厚的韩风针织大围巾，彭炫妹摇摇头，「太丑了，一点也不飘逸。妳有帽子吗？」我奉上美式涂鸦鸭舌帽，彭炫妹大惊，「这不是男人才会戴的鸟打帽吗？好难看，我觉得绅士帽比较好看，像我送了一顶给阿土，让他戴着去──」「不要就算了！」我打断彭炫妹的话，把帽子围巾用力塞进衣柜，宫女小星子已经累了，不想和来自一九三四年的梦妃斗嘴了！打点好衣物还不够，彭炫妹又逕自从老哥的古董店，翻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卖的炭烤式烫髮棒，据为己有──我借她电热捲棒，她说做不出她要的漩涡式捲髮，我只得让她用瓦斯炉加热这沉甸甸、长得像烤肉叉的烫髮棒，「我知道，这是『嘎斯控噜』！」「妳们那里已经有瓦斯炉啦？」我很吃惊，我以为彭炫妹的妈妈是用柴煤烧灶来煮饭。「是还在用大灶煮饭，但是我多桑说过，林内的瓦斯炉很不错，要买一台给我卡桑。」「那时就有林内瓦斯炉？」「是呀，一位林山生和一位内藤先生合开的，所以叫做『林内』。」哇，我还真的不知道，而且，彭炫妹还真的在一阵头髮烧焦味中，捲出超复古的波浪漩涡捲捲头，看起来又捲又僵硬；她也瞬间从头髮崩塌的居家高中生，变回一九三零年代的大明星，只不过跟她身上（我借她的）迎曦女中运动服，一点也不搭。「别捲了，睡觉时会压扁，明天早上还不是得再捲一次。」好不容易赶她去睡，趁她熟睡，我赶紧打开电脑，在Google搜寻引擎内键入关键字：时空旅行，跑出一百七十九万笔搜寻结果，其中有多笔具有玫瑰瞳铃眼风格的诡异新闻，其次是原创小说网站的各种穿越故事，再来就是物理学大师史蒂芬?霍金的见解。根据霍金的理论，时空旅行并非毫无可能，方法有三：虫洞、黑洞，或是高速飞行，速度得直逼光速。我叹了口气，这三点我不可能做得到，显然彭炫妹也不是以这三种方式从一九三四年来到现代。我也怀疑，彭炫妹其实是从精神病院或家里逃出来的病人，于是我查询了内政部警政署的失蹤人口、身分不明者资料库，完全没有符合她年龄和外表叙述的失蹤者。于是第二天一早，我拖着彭炫妹（当然是等她捲好头髮打扮妥当后），到新竹城隍庙，再次求籤。这次我很熟练地拈香掷筊，即使彭炫妹在一旁嚷嚷城隍庙四周的摊商变得很密集。诡异的是，我求到的依然是第一百支籤。「看来送彭炫妹回去的关键在这里。」但这籤诗指示的通往昭和之路究竟如何走，彭炫妹、老哥和我仍旧一头雾水。「对了，一粒星，刚刚在城隍庙看到的柳家肉燥饭看起来超好吃，感觉肉燥会在舌尖奏起交响乐，午饭吃这个好吗？」彭炫妹琥珀眼珠发亮；昨天看了一下午的电视，她已经掌握现代电视节目的夸示用语，讲话也越来越像现代人了。老哥忍不住发脾气：「吃吃吃，妳再不回去，会把我们两个吃垮，为什么我们要养妳？」彭炫妹拍桌，大概要再提「这是我家的房子」，战火即将一触即发，「您好！宅急便！」一个巨大的纸箱让老哥和彭炫妹自动停战。「你又进了什么货？古董？还是波多野结衣写真书？」「猜猜看。」老哥神情庄严虔诚，轻轻地打开纸箱，彷彿里面放的是一尊佛像，我和彭炫妹凑过去。是一卡斑驳的皮箱，上面有个镶黄边的蓝色商标，音符图案旁写着Columbia和Viva Tonal的英文字样，好奇怪的行李箱品牌。

【第四章】她的，跳舞时代05 「古伦美雅的蓄音器！」彭炫妹眼睛闪闪发亮，好像看到什么梦幻逸品。老哥打开箱子，箱子里是个奇怪的装(推荐资讯:口述激情故事，更多文章访问WwW.afbbb.Cc)置，有圆盘、转动把手和一个弯曲的金属製物，像一条头很大身体很短的小蛇。「妳说对了。这是我从淘宝淘来的蓄音器，也就是七十八转的古董留声机，美美冰菓古董店要拓展新业务，开始卖老曲盘了。」留声机？不是应该有朵大得像花的喇叭？我正要发问，彭炫妹抢先一步：「什么是淘宝？」老哥解释：「就是一个让人从网路买东西的网站──和邮购差不多，不必到店里也能买东西，等等，妳知道邮购吗？就是看广告型录，把钱寄过去──」「当然知道啊，就是通信贩卖，我在高等女学校的同学妈妈，常常看《日日新报》向大阪的高岛屋百货买东西。」哇，日据时期的贵妇日子过得很不错嘛。老哥取来一张红色老唱片，却在留声机面前搔头大叫，「啊，这要怎么用？我来写Email给卖家。」他转身伸手要拿笔记型电脑。「不必，我来。」彭炫妹自告奋勇。「妳可别弄坏啊──」彭炫妹轻轻放上唱片，转动摇桿，唱片开始转动，她犹豫了一会儿，轻灵却又準确地将蛇状金属製物的针头放在唱片上，我以为唱片要刮坏了，没想到，一个又尖又细的女声传出来──「阮是文明女，东西南北自由志，逍遥佮自在，世事怎样阮不知，阮只知文明时代，社交爱公开，男女双双，排做一排，跳道乐道，我尚盖爱──」我忍不住大叫：「哇，我的天，好复古，这是什么歌？」「就是我上次说过的，邓雨贤作曲，纯纯唱的〈跳舞时代〉，一九三三年发行。」老哥回答。彭炫妹瞇起眼睛，「是我最喜欢的歌哟。」而后，她逕自在小小的店面里转起圈唱跟着哼，黑底圆点的裙子旋转成一朵花。蓄音器继续转出音乐。「旧惯是怎样，新惯到底是啥款，阮全然不管，阮只知影自由花，定着爱结自由果，将来好不好，含含糊糊，无烦无恼，跳道乐道，我想尚好──」「道乐道又是什么？」我问老哥。「狐步舞啦。」「喂，我说，虽然有点失敬，但是──纯纯小姐唱的是流行歌吗？」我把问题抛给跳舞的彭炫妹。我的台语老歌只上溯到我两岁时出品的〈爱情恰恰〉，〈爱情恰恰〉和〈跳舞时代〉一样是轻快的台语歌，老牌歌手陈小云唱来字字轻重强弱有别，转音技巧华丽又动感，而纯纯的声音──好细、好直接、好用力，好像──原来是搭配二胡、月琴和唢吶，现在配了悠扬的萨克斯风和小喇叭，另有一番奇妙的韵味。「她本来是唱歌仔戏──唱歌仔戏时，她叫刘清香；唱流行歌，就变成纯纯。」彭炫妹转过来我身边，撂下答案，又摇着裙襬离开。原来日据时代的纯纯，就和「张惠妹／阿密特」一样，一位歌手两个品牌，好厉害啊！老哥抚着下巴沈思一会儿，「彭炫妹──以后店里会进一些曲盘，妳就负责介绍和放给客人听，我们就供妳吃住，妳的职称就叫做唱片事业部专案经理。」「没问题！」彭炫妹忙着哼歌，竟然没问什么是专案经理。我推了一下老哥，「她可以卖的可能不只唱片，你看她的头髮，是用你滞销五年的烫髮棒弄的，还不快成立个美妆部门给她管。」「我们的昭和女孩还满有用的嘛，总算没那么想把她扔回一九三四年了。」老哥抚了大肚腩。留声机中尖细的女声暂歇，愉悦又流畅的间奏音符流淌在古董店内，我侧耳专注倾听，脚板也忍不住打起拍子，「说实在的，我没想过，一九三四年的台湾人，可以写出这样的歌曲。」老哥点点头，「欸，妳想想，在一九三〇年代之前，台湾的流行歌就是戏曲，作词作曲的邓雨贤、陈君玉、李临秋、我们阿公，唱歌的纯纯和爱爱，是流行音乐的拓荒者。一九三四年，邓雨贤创作能量大爆发，一年内就发行了十二首歌曲；而我们阿公没学过音乐却能作词作曲，这位万中选一的武林奇才等着跃入歌坛大显身手；如果真的有时光机可以穿越到一九三四年，我倒想好好逛逛玩玩，看当时人们唱流行歌的模样，前提是，要回得来。」我张嘴正要说话，老哥马上阻止我，「别讲──我知道妳又要叫我打开抽屉搭时光机，我才不是多拉A梦。」「没啦，我是想问你，一九三四年，新竹有什么美食，有的话我也要去。」「我听旧正兴刘老闆说，当时有家明石屋菓子店，运用新竹盛产的椪柑，研发出一款椪柑羊羹，好想吃吃看噢。」老哥摸摸大肚腩，瞇眼看曲盘旋转；我想，虽然江山博勤勤恳恳做足功课找资料，但老哥对阿公和彭炫妹所属的跳舞时代，另有一番活色生香的解释，或许，他其实也很适合写黎云声传记。而跳舞的彭炫妹，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曲终，她再次播放〈跳舞时代〉，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