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自杀身亡的妻子 生前藏了这么多秘密
1.老婆走得如此惨烈
三月中旬,儿子就问我,几号一起去看妈妈?他说他要带上他最近画的画,还有上学期的成绩单,还有刚学不久的小提琴。他问我,他小提琴拉得粗糙,像拉锯子,妈妈会不会觉得是噪音啊?我摸摸他的头:不会的,只要你为她做的,她都喜欢。
一年一度,每年清明,我和儿子一起去看他的妈妈,我的妻子。五年了,儿子也已经十岁。
她走得很突然,她走的时候,儿子还在幼儿园里,我那天提早回家,路上买了她爱吃的蛋糕,准备给她惊喜,然后一起去接儿子放学。还没有进门,就听见家里有激烈的争吵,她和一个男的的声音,我匆匆上前打开门,看到她和一个我们圈子里的熟人,衣衫不整互相厮打。两个人看到我,都住了手。我问:怎么回事?房子里的两个人都不回答。我走到老婆跟前,要她告诉我答案,她捂住脸叫我别问。我伸手理她的衣服,她大叫让我别碰她。
真正受刺激的人是我,哪里想过推门看到这样的情形?自己的老婆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在自己屋里吵得热火朝天,且是衣衫不整。我冲到她面前,试图让她把真相告诉我。她躲到阳台上,说我再进一步,她就跳下去。我根本听不进去,只想要答案。她果真跳了……
下午四点多,没有人看到她的一跃,除了我和那个男人。在我和老婆理论的时候,他已有足够的时间整理好他的衣服。她跳下去时,他直往楼下冲,他是逃跑了,甚至没有去救她。
我告诉所有人,她是晾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去的。所有人也都相信,因为我们夫妻恩爱,家庭幸福,也没什么值得烦恼的。这件事,在我们那个镇上就那么过去了。
我把我们所有的钱和房子全给了她的父母,然后带着儿子搬到了武汉。她父母仿佛知道一些什么事,对我反而比她在世时还要好。我就是受不了这种好,这一两年干脆断了和她家的联系。
2.绯闻发展成了命案
老婆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是初恋,后来我读大学,她就在我们大学附近开缝纫店。那四年,同学们都知道她是我媳妇。人人羡慕我们。比她漂亮比她能干的姑娘大学里多的是,我也没有二心,因为心里早已有了她。忘不了,是她的温柔抚慰我的丧母之痛,那次我的纽扣掉了,几天都没有缝,我和我爸爸还有我哥哥都是没有拿过针线的人。从前都是我妈缝,她患病过世之后,这些事都没有人打理。那个周一的早上,我们上体育课,课前我把衣服脱了放在椅子上,回来就发现扣子已经缝上了,还是和衣服上一模一样的。我正感叹这个奇迹,坐在我前排的她扭回头朝我羞涩地一笑。后来她说她父亲是裁缝,她特意去父亲的店里找我这种扣子,终于找到了,就上课的时候偷偷回来帮我补了。
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孩这么细致地为我做这件事。所以在我心里,她就是最好的。
我父亲一直不是很看好她。觉得她学习不如我,又没读大学,以后会拖我后腿。对于她跟到我大学附近开店,也不看好,说她是想缠住我。真正要是喜欢我,就应该呆在镇上,等我回来。我总是笑父亲封建思想。父亲对她的成见,直到她生下儿子才有所消除。
她在大城市不好找工作,大城市的人也对缝纫店的需求平平,异乡人要想生存受的歧视也多。所以为了她,我毕业后到了离家乡小镇最近的一座小城。她开缝纫店,我做工程师。她的收入要比我高,工作也比我要辛苦得多,她渐渐有了埋怨,说她当初就是看我会读书,但没想到我不会赚钱……她要求我到深圳等一些沿海城市打工,收入要多得多。可我满足于一家人平平静静的生活,每次她说这些,我都是憨憨一笑了之。我以为随着她年纪的增长,有些道理她会明白。
小城市的女人,过的日子都很清闲。都以打麻将做美容呆在家里不上班为荣。受这些不良生活习惯的影响,她后来连开店的兴趣都没有了。她说人家都是老公养着,她不想太拼命。她请了一个人帮她管店,她天天当甩手掌柜。
这些我都没有意见,只要她快乐。没想到她打麻将打出了绯闻,绯闻还都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关于她和另一个有钱的老板。那个男人在小城做生意,家在大城市,身上全是大城市的派头。那是她喜欢的。老婆常把她的牌友请到家里来玩,当然包括他,所以我和他也算是熟人。我并没有怀疑他什么,因为我相信我老婆。
但老婆在世的最后一天,出现在我家里的男人就是他。绯闻不仅成真,而且还成了命案。
老婆最好的朋友在办老婆后事时,曾找过我。她对我说,老婆当时和我在一起,喜欢我,就是因为觉得我成绩好有本事可以把她带到大城市生活。没想到我那么安于现状。她喜欢那种能够改变她命运的男人。
我想,是我错了,我没有读懂她,才铸成了这样大的错。
3.心怀忏悔煎熬每一天
老婆的事办完之后,过了半年,我就带着儿子来到武汉。武汉也算一个大城市,且离老家近。
我应聘到一家私企做技术,儿子送到附近的小学。房子是租的,家具我们只简单添了两三样。没有电视没有冰箱。惟一值钱的就是电脑。我工作,儿子玩游戏。凭着过硬的技术,我很快在武汉站稳了脚,工资从1600到2300到3600元到现在的5000元。当然,人也是非常辛苦。
我是故意把自己搞得很辛苦的,我害怕一闲下来,过去就会像潮水一样袭来。我想不通我这么迁就妻子,她为什么还会这样伤害我伤害她自己?她为什么不珍惜我给她的宁静与美好?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给的不是她想要的?为什么不能按她的想法调整我的工作?还有,最后那一天,为什么那么残酷地找她问什么真相?真相不就在眼前吗?如果我不那么残忍,也许她至少还活着。
自那之后,我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最好的情况也只能睡两三个小时。开始是害怕闭上眼睛,就会出现她的样子。后来是总会想太多的事。这些,没办法和别人说。当时为什么离开老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老婆最好的朋友,在她葬礼之后向我表达了对我一向的好感。她说她总觉得我老婆心太大,而她喜欢我这种,可以平淡生活的。她老公好赌,他们离婚了。可我这种逼死自己老婆的男人,还有什么资格谈爱呢?
我只想逃得越远越好。虽然我在武汉过得不错,但儿子没了妈妈,又转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非常不适应,多亏了他的班主任邓老师。邓老师四十多岁,人矮矮胖胖,对人和蔼,关键是不歧视我们外地人的身份,每次我去接儿子,她总会主动和我交流儿子的情况。
感谢她用这种方式让我在最困难的时候提醒自己还是一个父亲,不能垮掉和倒下。
4.有了值得去爱的人
去年秋天,邓老师把她的表妹介绍给我。如果不是自己心里一直有事,真是要多谢她的抬举。她表妹是个30多岁的大龄未婚女青年,内向而单纯。我当时不好拒绝,邓老师对我们太好了,就像亲戚一样。本着希望对方看不中我的想法去见了第一面,没想到被那姑娘看上了。我对对方印象也挺好。
但就是没办法热络起来。她还是一张白纸,我已经被涂抹得一团乱。她只知道我老婆意外死亡,并不知道背后的故事。她很大大咧咧地说,老婆死了总比离了婚要好,关系单纯。她越是这样单纯越是对这段感情寄托了太大的希望,我就越害怕。我很少给她电话,她就主动给我电话。我很少约她出去,她就带着我儿子逛公园。在邓老师和她的精心照顾下,我儿子渐渐走出失去妈妈的阴影。她们还帮他找了一个学画画的老师、一个小提琴的老师。
邓老师和她表妹用意很明显,就是看中了我,想让她表妹早点做我儿子的后妈。这样有目的的好,让我有时害怕。多么像我和儿子他妈一开始的时候,当时她也是认准我了的,后来,不也觉得我不是她想象中的吗?她们是不知道我的故事,对我不了解,如果知道我的这段复杂故事,她们还敢吗?
其实我自己也有喜欢的人,最近我刚刚发现的。是我们一起做事的仓库管理员檬檬。檬檬不到三十岁,却和我一样也是另一半去了另一个世界的。我们经常在一起说往事,她有个四岁的女儿。上个星期,我把我和儿子他妈的故事讲给她听了,她很震惊。不过她很快安慰我,那是一场意外,不是我的主要责任,就是天意。我放任地哭了一场。这是事发后我第一次痛快地哭。哭过之后我觉得轻松多了。我问檬檬,觉不觉得我是罪人?她说不,她觉得我是好人。她也知道邓老师表妹的事,她劝我,如果不喜欢人家,不要耽误对方时间。我真想告诉她,我喜欢的是她,可是,我还有资格和能力去爱吗?我对自己信心不足。更何况,儿子在邓老师和她表妹的调教下,已经很顺了。如果和檬檬在一起,他又得适应新生活,檬檬和我儿子处得好吗?
因为觉得对前妻的不幸负有一定的责任,所以想给儿子最好的生活。这些年也算是做到一些,但眼前有了值得去爱的人,再打破儿子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好不好呢?
泪奔!妻子自杀后的秘密
引子:女儿一天天长大,会问起妈妈的死,关于她的自杀详情,我怕我实在说不清楚,写下这篇纪实,好让女儿认识她的娘亲。泪已不再流,坟头也几乎不去。不想打开,打开全是痛。
妻子叫莲。
一九九八年仲春,春寒料峭。要不是中午看到河边有一斤大小的草鱼秧开始叼草,我并不关心春天早已来临。
那天是阴历三月初一。上午十点以后,开始有些暖意。班里无事,我买了菜早早回家,我喜欢做饭,我那贤良的妻子做饭不行。
十点四十,我到家,大门紧锁。院门外路南的邻居正搞建筑,瓦工和小工在作业,没有几个人,砖墙已经砌到一层顶。我习惯地掏出窗台上鞋子里的钥匙开门。
宽深的堂屋,彩色水磨石地面和深棕色浑水漆桌椅熠熠发亮,一切正常。墨绿色的房门关着,钥匙盯在锁眼。我扭动钥匙再开房门,我看到我的妻子直直地趴在地上,头朝外,一团粘沫罩住她的鼻子和嘴。我往魂里一惊,我随手抓过书桌上一条她的洁白的围裙揩净她的嘴脸,我想首先这样利于她呼吸。我接着推她喊她“莲!”,我依稀记得她低沉地应我一声,声音很轻,象从地里发出。这一声究竟有没有,还是当时错乱,让我想了几年。我伸手摸她的胸,感觉她软软有热。我弃下她往外窜,我窜到院子里喊一声“来人那,我家出事了!”我想大声喊,声音却喊不出,这声音不大,却让人毛骨悚然,传出很远。那一刻,墙上的、地里的、水间的,人们纷纷丢下手中的活,四面八方朝我家赶,全村都受了惊。五岁的女儿小瑞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回到家里,此情此景,吓着了孩子,她大哭不止,蹲下去拉妈妈的手,推妈妈的脸,妈妈不应。
板车铺上被子,装了莲,有人拉了飞奔;父母也溜到了桥头,脸色刷白;我回头喊一声“给街上弟弟打电话让他担架街头接人!”
我追上板车,我开始喊自己“冷静!冷静!”我知道要命的是争取时间!时间!不能迟了一秒一分!
我看不到路上有车,我焦急万分;我让拉板车的一步不能停;我喊后面追上来的人去找车子,多少钱都行!我冲进村卫生室,让女医生赶紧给我的莲打一针强心针。“快!给她打一针强心针,她还没死!”女医生吓得手忙脚乱。我突然听到路上有卡车的声音,我追上路往死里拦。人抱上车,我让司机加大油门往街上赶。我捏住莲的手,喊她的名字一刻不停。我说“莲你要挺住,卫中在你身边!”我掐她的手,不怕她疼。我知道她如果没死,就靠这点信念!
弟弟的医院全部出动,担架、氧气瓶全副武装守在街头路边。
人放进担架,套上氧气罩飞奔。
打针、输氧、人工、电击、心电图插进,门口压压的人,没有一丝声音。
医生摘下口罩,说一声:“忙后事吧,走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阀门,号啕大哭,扭曲的声音,吓死判官。倔强的身为医生的弟弟哭歪了嘴,莲是他的嫂子!
父母赶到。母亲扑进来,重重磕在床沿,一把抱住她儿媳,“莲那!伢儿啊!”几近昏死。父亲张大一张嘴,涕泪纵横。
那一刻,我们柳家天倾地灭。
亲戚们陆续赶到,哭声震天。
“告诉我死因!”我问医生。医生终不肯说,只叫我们拉回去忙了后世再说。
我看出这里面有原因,我隐约觉得莲的死因,几番追问不得,我开始停顿。人往家里返,我心里异常镇静和清醒。我要弄清楚死因!我要揪出真凶!
死亡大致分为自杀(推荐资讯:和女同事出差,更多文章访问WwW.afbbb.Cc) 和他杀两种。我的脑筋在迅速进行模糊分析整理;我抢在第一时间赶到家中;我要勘查现场。
房间里靠床的折椅背后,无声无息放着一瓶二斤装的剧毒农药甲氨磷。我一眼瞧见,吓得一个冷颤。我迅速抓起,只见瓶盖拧得完整,里面的药水也只少了一点点。我瞅一瞅门口,我将药瓶藏到四人沙发的背后。天那!果然是服毒自杀!你这样不是害了我们无辜的柳家!这样的死亡,我们百口莫辩啊!我能预见接下去要发生的又一场灾难。
大门紧闭,母亲们忙着给莲由内至外全身换衣。莲的身子开始转凉。
我在房间里到处乱翻;我希望莲能留下一点什么——哪怕是一点点,那将能救我们全家的命!我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莲从不写字,也没上过什么学。我也在考虑怎样应对即将来临的灾难,我知道风暴即将来临,无可避免!我也在纳罕怎么就嗅不到一点药味,刚进屋看见她趴在地上的一团泡沫,我似乎就明白了死因。但为什么不见药味?或者七窍流血的什么症状?我也在考虑这自杀的背后也许另有隐情——比如她是女人,也可能遭受莫名的侵扰!我迅速进行排查,时间由眼前扩大到三天……一星期……以及这些年里可能的蛛丝马迹。象计算机里的碎片整理,我的脑筋飞快旋转。
妻子穿洗整齐,头南脚北放在堂屋的床板。大门敞开,扶冲的进来,在莲的头边点燃一盏香油的灯,照亮她下面的行程。锅子在地上支起,小瑞有奶奶护着跪在那里开始往里面烧纸。孩子乖得可以。
第一个吹丧手已经赶到,唢呐一声响起,划破门口的天空。
送纸钱的开始络绎不绝,进来鞠三个躬,陪一把同情的泪。
亲戚们陆续赶到,屋里哭声不绝。
莲的亲戚,除了我的岳母在屋里哭得昏天暗地,其余的只在院外的路边站着。女人们默默流泪,男人们一支接一支抽烟,并不进来。那阵势谁都明白,一场战争即将爆发。
岳父失踪了,他们只等岳父的人或者口信!
全村的人都过来了,还有我的亲戚。他们随时准备应变,我知道他们的好心。
一会儿莲的亲戚会毁屋砸人。往昔的恩爱孝敬,在生死关头,在人命面前,显得很轻很轻。这样的例子太多,我比谁都清醒。而且这样的死亡,男方一般都有不可饶恕的罪过,女方这样的扫荡,一般理由充足。
我的贤妻都没了,我想你们忍心毁就毁吧砸就砸吧,哪怕把我也打死,我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莲死了,我也情愿陪她而去,只是这孩子怎么办?我这样想想,我不禁泪流满面。
我坐在沙发上,我抬头望望床里面窗外的天空。天空是白的,只是灰白的天空。我的目光往回收的时候,我忽然看到床里靠窗的缝纫机,小抽屉露出细微的一片纸角。我以为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我还是走过去打开看看。啊!妻子的遗书!莲留下的字!
是一张很薄的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不大写字的女人生硬的一行字:亲爱的,我走了,我不想拖累你们。这是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紧拽信纸,左手掩面而泣,泪水从我手指大把滴落。我的贤良的妻!我的愚蠢的妻!
我心里有了底;我悄悄折起信纸依旧放回原地。我知道这可能是我们柳家的救命稻草。我又知道这简短的几个字也可能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丧女之痛的对方,常常歪曲认知,失去理智。
我单腿跪地,拨动火叉,给贤妻烧纸。我想说:“莲,你在世跟着我,我的钱不多,也没让你用得如意,现在我烧钱给你,你在下面,你要大把地花,你要用得舒服!”可是一个莲字刚叫出口,底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演变成了一场嗷嗷的直叫。这是一场抵死痛哭,尽情宣泄,穿透人心,毛骨悚然,天地震惊。
门外大路上莲的亲友团开始松动,随着莲的哥哥的终于失声,对峙顷刻土崩瓦解,男男女女冲了进来,呼天呛地,一片哭的海洋……
喇叭唢呐朝天起,纸钱不断递进来,堆成了山。大门贴上白纸,小瑞从旁边被抱出来,一身白衣白帽凄美登场……感情的闸门谁也无法控制,高潮来临。
我看到门口人山人海……我看到孩子在人丛被递来递去……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抱着她哭了……白绒球在她颈间晃动……孩子睁大纯洁无辜的眼……
那一刻,心全碎了。
孩子啊,妈妈的失去,对你日后的一生将意味着什么,爸爸此时也不能完全知。
岳父出现了,人群闪开一条道。岳父站在女儿面前,左手举着一蒂燃到屁股的香烟,紧紧盯女儿看,举右膀揩去眼泪,岳父没有哭出声。岳父叫过他家族的几个弟兄到一边,简短嘀咕几句。那一刻,我看到冰雪消融,两家融为一家亲。
日后,我去岳父家交代莲的死因以及我所知道的全部内幕时,岳父说,那天他消失是去作了部份调查。主要是死前我的行踪。岳父说,即便莲的自杀是你们夫妻口角造成,只要不是你谋害,我们都不想为难你们柳家了,毕竟你们夫妻那样有情有意,毕竟你的父母视这孩子如亲生,毕竟这孩子自己也有病,我们都看在眼里。孩子你一直做得很好,她死了,这是她的命。岳父最后说:“事关人命,当时我不得不慎重,对不起!”那一刻,我又落泪,为这份认可和爱,也为自己做人的成功。
但在当时,我对情势还是不敢乐观。我知道莲是服毒自杀,我怕时间长了她会有什么症状,比如有农药的味道,比如开始流出血。现在外面整个对死因的口径是死于病——突发的疾病。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死因并不追究——这不符合常理!而村里乡亲不会说什么,我知道他们是深知我们柳家的家声,不管有什么疑问,,人这柳家绝对不会做什么狗屁的事情!我哪里知道,我的岳父他们竟然也作了配合的选择;我哪里知道往昔我对莲的好,对亲戚的真诚和孝敬,我的鬼哭狼嚎般的恸哭,早已让他们倒戈投降。
我走出去,坐在走廊的台阶上。我已不能再哭!我不停地哼两声,我感觉我哭伤了,心口疼。
我开始找人询问。问前面建房的小工几时见到我的莲进的家门;问每天查螺的队伍今天怎么没带上我的莲。
查螺的说,早晨经过门口的时候,喊了莲的,你的家里已经没人,你的父母早早去了农场,我们以为莲已经抢先一步去了村里集合。
小工说,八点的时候,看到莲从家里出来,把小瑞送到庄上看纸牌的太太那里,回头在门口与他们有说有笑好长时间。九点钟光景,看到她进了家门,并且关上了大门……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出事了,奇怪我们怎么一点没听到动静!
我又去问小瑞。我问小瑞早晨妈妈和你在一起做了什么?小瑞说,到爷爷奶奶的厨房盛了早饭喂她,关着门在房里和她又亲又抱,还挠她的痒痒。外面有人喊妈妈名字的时候,妈妈说嘘……叫她不要作声。
孩子这样说,我早已又泣不成声!一切都是精心安排,一切都做得这样从容!难道就是为了不拖累我?我不相信,如今的天下,哪有这样的女人!
我想到昨天晚上我们还恩爱一场。我说工作挺烦的,工资不合理要造反。她说:睡吧,睡着了,就不再烦恼了。我当时也奇怪她这样文巴巴的说话,只是没有往深里思。我又怎么可能知!
我又联想到其实她已经自杀未遂过几次!我的父母,早睡早起,每天早早便往农场里做事。早在三天前,莲就在早晨催我起,她以前从不管我这些事。
偏我是个睡觉王,不睡到迟到总是不肯起。查螺的娘子军走到门口喊她,我还赖在床上,她没法实施计划,只好乖乖跟了队伍去。这样挡搁掉两天。今天她再叫我,我终于下了决心早起,因为我天天迟到,才让领导窘过的。我想我总得也要有一两天不迟到,不然太说不过去。虽然迟到并不妨碍做事,但纪律还是要的,都象我这样,单位成了什么单位!谁知道我的懒觉救了她两次,我的早起害了她有机会死!早知道如此,我情愿一辈子睡懒觉不起!
超度的和尚已经赶到,铺纸落笔,一幅幡儿白纸黑字,左右排开戗在门边:
真经一卷颂来天堂之音
咚鼓三声震开地狱之门
木鱼敲起,清脆的声音穿越前世今生。
单位的人马全部赶到。握我的手,拍拍我的肩,要好的哥们和我拥抱在一起。
喇叭唢呐再次振奋地响起,敞蓬已经搭好。做饭切菜的,搬桌借凳的,请坐奉烟的,跑忙打杂的,全部在行动,全部是乡亲的自觉参与。
和尚问我要不要扎纸库、做佛事,他好联系。我说全部要!我要铺张地祭悼我的亡妻!我要让幡儿磬儿满天飞!
暮色渐至。我坐在莲的身边,香油灯映照她的脸白白净净。这是我的妻,她将永远长眠不起。
我又记起我们我们的初次见面。那是个上了百人的羊毛衫厂子,表妹喊她来与我见面,哇,很善的干净漂亮的女子。高高的身材,纯纯的笑音,与表妹动手动脚,眼睛笑得眯成一线。表妹说:小你三岁,又纯朴又勤劳,模样也好,织衫的工资数她最高!就是识字不多。嗯,我说我不要识字的。我说表妹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自己看了,我自己知道。
还记得一天早晨,我无意间看到单位桥头她站在那里。莫不是找我?我跑过去。她害羞地与我说话,脸上罡红。她说为我编一条围巾,问我喜欢什么颜色;她说她今天休息,让我中午到她家吃饭。这样纯朴的女子,这样单纯的心眼,又这样鼓足勇气来找自己看上的人……我看到她的好,那一刻,她已是我心中的妻子!
将脱疆的思绪收回,眼前的妻子安详又宁静。我伸手捋一捋她的头发,她的额头已经冰冷。我起身去房间找出指甲剪,我坐在她的身边,拉过她的手,为她修剪最后一次指甲。我细细地修,慢慢地剪,我剪出的指甲总是圆润到位。她的手冰凉,已不是从前的体温。
夜晚来临,村人渐渐散去。我们全家与她睡一屋,开始为她守灵。
我把父亲和弟弟叫上楼去,连母亲我也没有惊动。我关起门我们三人站在屋心。我说:“莲是服毒自杀,甲氨磷我藏在沙发后面只喝了一点点。她留了遗书,只说了不想拖累我对不起这几个字。”父亲有些惊讶,弟弟不动声色。我接着问弟弟:“这农药喝了怎么就不见味道?
传说服毒的人都会七窍流血,怎么也不见症状?我害怕今夜或者明天她有情况发生。”弟弟说:“可能是气温低喝的少的缘故。流血的事,一般可能发生在凶死的当时,这么长时间了,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问题。”我说把你们叫上来,是商讨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们,我防止他们知道了,闹起来我们又被动。我说遗书我还放在那里,照例露出了纸的一角。
如果他们生变,我们去房间先找出遗书再找出药水瓶。我们只说这之前并不知道。最后我们三人统一口径:在人火化之前,继续隐瞒!因为现在公布真相的危险实在太大,很难说对方有什么过激行动。遗书上的几个字,对方野蛮起来,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愿死者有知,保佑柳家不要再添乱!
嗯,我说等诸事料理完毕,我会去岳父那里交待所有真相。父亲和弟弟说,如果人火化了没有出意外,这事情你永远也不要再提,跟死人一起埋进土里,你切记!
弟弟和父亲陷入沉思,弟弟说:为了不拖累你竟然自杀?我这嫂子怎么可能?!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弟弟白我一眼,是啊,怎么想我也似有问题,谁知道你们夫妻间发生过什么事!还有就是,我问父亲人死了一般搁家里几天?父亲说分大三天和小三天。小三天就是火化的那天也算。嗯,我们就小三天,耽搁在家里的时间要短!父亲说只怕女方不同意。我说方案就这样我们拿,且看动静。
一夜,我坐在莲的身边。我继续作碎片整理。为了不拖累我,竟然自杀,这怎么可能!我继续寻找背后的真凶。我残忍地不放过任何一个人,包括我自己!
我走到岳母身边,可怜的母亲,一天的悲戚几乎让她哭瞎了眼。我问她一些情况。我问莲最后一两次回去,有没有跟你们说起过什些?岳母告诉我,莲最后一次回家,是五天前的中午,是你让她带了几条你钓的鱼,也带着小瑞。那天吃了饭后的下午,她坚持帮着她爸爸在屋后干了半天的活,到傍晚才回去。那天她笑着与她爸爸说:“你给生了个没用女儿,把卫中害死了。”爸爸骂她死丫头,不许瞎说!这样的情况,我听了又是一惊!岳母又告诉我,今年过春节的时候,就苗头不对劲,一只母鸡在夜里提着嗓子学公鸡叫,叫得人心惶惶。“有这样的事?为什么不一刀给宰了?”我听岳母这样说,我心里也发了毛,是不是一切早有征兆!
我重又坐回莲的身边。灯光下她面色如蜡,细看之下有些发青。我知道那是人死尽之象。弟妹以及孩子们都已和衣睡去,香油灯的一豆火焰在莲的头侧摇晃,她笔直躺在那里,我心下竟生出一些怕意。我为自己的念头感到可耻!我拍拍自己的脸,振奋一下精神。我密切注意她身上可能出现的变化。到半夜时分,我发现她左边的鼻孔尖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血丝。我起身去打湿一条毛巾,我用毛巾给她揩脸,将那点血丝揩净。我靠近她的脸,我还是嗅不到半点农药的味道。
由岳母说的两件事情,我联想到一些事情,和这妻子近年来的病。
妻子有精神方面的病。前年夏天的一次发病,她在房里点火烧着了她的和我的衣服。她把她的和我的两件名牌皮衣翻出来扔进火里,我发现时抢下她的一件,我的一件被毁去小半,再也无法穿。怪我没舍得扔掉,依然挂在橱里,想或可以修复或可以改制一件背心。去年十月中旬的一次发病,我接到电话从北京赶回,我陪在她身边,她病情十天左右就好转。一天,她翻出橱里的皮衣,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说是你生病时弄的呀,你还不承认有病!她陷入沉思,默默不语。这是一。接下去她要求去一羊毛衫厂上班,我拗她不过,想让她散散心,跟跟大集体,也是解放,也是宽松,就答应。我暗地跟踪,人家老板反映,她经常把毛衫的片子打得洞洞眼眼,她好象心不在焉。
她终于回来跟我说她不想去了,觉得不对劲,觉得自己没用。这是二。闲了才没几天,她又吵着要去街上胶合板厂上班,搬出一大堆理由诸如可以和前后邻居的女人一道来去,工资也蛮高,又不要什么技术。我哪里肯放她去做这等事情!工作时间长得要死,简直就是剥削廉价劳动力!但我知道她肯定闲不下来,拗着她她反而不开心。就想放你去吧,等你稍感疲惫,我再让你回来。
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果然不出我所料,三天没到晚,她坐在门口台阶上叹气。我下班回来,我揪一把她的嘴巴,我说怎么呀?不是好工作吧?
她说软苦,力不从心。然后我说好了,你什么地方也别去了,不多时过年了,过年再说。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你只把两季蚕子养好,把小瑞带好,你就有功!我不要你去挣这些钱。她说嗯。这是三。春节,一十的样子,单位找我谈让我还去北京。我说不行,除非我带上我的妻子。
副经理说那好啊,让她做我们行管上五六个人的饭,开她七百元一月的工资,就这么定了!我回来告诉她,她满天高兴,少有的笑容和兴奋,大包小包整理好一直到深夜。第二天情况有变,大经理对我说知道你老婆有恙,工地上不安全,出了事担不起。我说那我也不去了,留守后方。回来再告诉她,她愣愣地不作声。
我想法子哄她开心,我说我们都在家,天天在一起,况且我们出去了,小瑞丢她奶奶,我们怎么安得心!她把衣服放回,不开心。这是四。加上岳母说的她最近回家讲的话,加上母鸡在新年的夜晚扯着嗓子的叫声,如此综合起来,她已经极度忧郁,这些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最终让她选择了离去!我大致得出这样的结论。
可是她分明没有什么病了,她分明很清醒,要怎样的勇气,女人为了自己的男人,舍去生存!果真是这样,让我这个男人要怎样感动一生!我想她不该纯粹是这样的思想,是不是也有病的演变?是我没有察觉?极少有蛛丝马迹能逃过我漫不经心的眼睛呀!答案有一点点不合理,我也不会放过,这在以后我一直在寻找。
而现在人已去,长夜漫漫,我陪她,难得这样静,没有白日的躁动与哭声,我开始想我们六年的感情、她的病。我在拷问自己的灵魂,看六年来对她有没有不公,独自面对她,作最后忏悔和交接。
妻子的精神病术语叫双重情感性障碍。六年计发病三次,每次持续时间一至两月,症状是昼夜不分,躁动不安,喜欢打扮,手脚不闲把大小橱柜的衣物翻了整,整了翻。但说话做事一般人看不出破绽。且拒不承认自己有病。看着她吃药也常常让她耍了手段,花样玩尽。
但我一直爱着她,把她当作女人当作妻也当作孩子。我的父母更是视她如亲生。这一切都源于她的贤良她的真。当然也有我们的善根。
起初我密切注意她的一举一动,研究她的疾病形成。我一直以为自己心智够成熟,有的是绝顶聪明。我当时甚至毫不担心,我以为以个人的努力,彻底根治她,我能!我彻夜研读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在她身上展开实施。我固执地相信一定是某年某月某一日某一方面的入侵是她致病的终极原因,我只要找到真凶,然后解释给她听,用充份的理由排除她的心理障碍,让她大彻大悟,让她幡然醒悟,她就会顷刻之间痊愈,完好无缺!
病中的妻子,远离了世俗,说话行动常常散发生命的本真。这是这个人心不古的世界绝少见到的,我看在眼里,我爱她的一切真善美。
我诱导并盘问她和她的父母,不放过她成长中的任何可能重要的致病诱因。我把任何一件在她身上发生过的,可能她理解不透的事情向她作重新宣讲。我尽心尽力地做着这样的事情。当她时隔两年再次发病的时候,我开始对自己失望。我盯着她看,苦思冥想。我带她去扬州五台山医院看专家门疹,专家初次接触,告诉我她的病名,又告诉我病名只术语,与字意无关。告诉我这样的病是精神病中的最轻,分狂躁型和忧郁型两种。她是狂躁型。我给她开了半年的大瓶小瓶的药,但如果我不在,我的父母很难让她老实吃下这些药片。我每次看她吃药的迟疑和痛苦,我心里真不是滋味。病情不见好转,我心急如焚。我怀疑这种药物治疗的方法的可靠性;我知道她吃的也就是些安定片。
我看到她与人说话,做事接物,做梦一样的突然一醒,然后虽然不说错做错,却明显是在敷衍。她分明终日心神在另一个什么世界遨游不肯回来!她的这些症状加上她偶尔半夜起来打扮齐整说是要出去,我开始怀疑她有神怪附身!她也想挣脱,一天中她也有极其正常的时刻,那是神怪暂时脱身。她一定也有苦难言!
我开始请人指点,依样为她作法。我等外面清了脚跟,我深夜悄悄爬上屋顶,用刚刚从她身上脱下的衬衫包住烟囱,为她招魂;将桃枝和菜籽包在一起栓到门庭上我安放的照妖镜后面。我集合古今驱神怯鬼的方法,自编一套,我悄悄将爷爷的斧头磨得雪亮,夜晚趁她熟睡,含一口烈酒,朝她一脸喷去,随即举起雪斧,狠狠向她正面砍下……我方法用尽。
终于在那个夏天的下午,演变成对她唯一的一次大错。
我又看到你在房里乱翻,我确定是鬼怪支配着你,我来了无名的怒火,我动了粗,狠狠掀了你两记耳光。我想抽醒你,出手不重等于没用。无辜的你惊讶地看着我,伸手揪住我的肩,你终于不敢与我动手,你的眼泪滑落……你抽身跑进母亲的房间,只埋头流泪,却不哭出声。母亲跑去问你,你也不肯说我打了你。母亲那样疼你,母亲红着眼睛跑过来说我:“你怎么能打她!”我坐在沙发上抽烟,我的眼泪也吧嗒吧嗒往下落。我几时做得出这样的身手,你的眼泪让我心碎。病魅折磨你,我心里好苦!你这样贤良的女子,妖魔鬼怪,你们有本事向我呀向我!
就是那个下午,后来有人来,我坐在门口与人说话。我看到你一闪身又进了我们的房间,你重重带上门。我心里不放心你,但我没有立即动身。到我起身敲门不开时,你在房里已经点着了火。我知道我打了你伤了你你不想活了。
贤妻呀,早知道那两巴掌打不醒你,我又怎忍那样做!这是我们结婚六年唯一的一次动手,现在我告诉你真相,对不起呀,我向你忏悔!
这样的回忆,又让我流下了眼泪。我坐在你身边,我流着泪笑着看着你,握紧你冰冷的手,我开始想我们六年的那么多美好。
你对我们柳家有功啊!嗯,功不可没!你给生了我们的小瑞,这样聪明美丽的女娃,给了我们全家多少欢乐和美好时光。我怎么会忘记,你在村里的织衣厂上班,我单手骑车,单手抱了孩子去你那吃奶,你笑嘻嘻迎着出来,红了脸,当时你那十足的母性,挤都挤得出来。
你身材那样好,农村里的话就是要哪有哪都有。我给你买裙子、旗袍,买各样的衣服打扮你,你的漂亮修长的腿和你那纯朴灿烂的笑容,庄子上的女人哪个不羡慕在心里。我的心里也是美滋滋。
你偶尔犯病,可那又有什么呢,有我陪着你,你是我好看的妻也是我的小孩呢。嗯,你做饭不行,可是我行啊,我嘴馋,我每天回家做饭做菜,我喝一二两白酒,小日子过得又是美滋滋。
你还不幸福么,你一口一声妈,妈妈拿了你当亲生的闺女呢。虽然分了家,妈妈每天早晨给我们带烧了早饭,有时候妈妈还把你的衣服拿去洗呢。你偶尔回来迟了,妈妈就查点你,到门口去看你。
那一年夏天,你带小瑞到北京我那里玩,十天后回来时已经是深更半夜,你们竟然让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把你们送到家门口。父母将信将疑,开了门,你们笑作一团。母亲为你们烧了一大锅热水,给你们放好桶拿好毛巾关了门让你们洗澡,你知道吗,母亲就一直站在门边守着你们两个孩子!
你带带孩子种种田,一年也养两季蚕子,闲时你还进厂子。你总是高高兴兴地做着这些事。你从不说人坏话与人争长短,你没有敌人。地里的活我从来不干,包括养蚕子。我睡我的懒觉。但你的劳动全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从不让你过份吃苦,我发现情况不对时,我会立即叫停。我可不想你象父辈那样死种田,吃那样大的苦,你是我的爱人我的妻子!
亲戚之间的蝇头小利,往来高低,我从不计较,我支持你孝敬你的父母,让你过得好宽松,赢得普遍赞誉。
我们的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我拖地坪擦墙裙,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我喜欢做这样的细活,嗯,这样的男人应该还可以。
刚分家的时候,我们略有些清贫。当时舅舅在场,弟兄之间,我可能作了一些让步,你忍不住插言。我向你呵斥,你泪水涟涟,你泪水涟涟,幸福却涌向我心间!我怎不知你为了一点点家产去争的那份私我私孩子的女人心呢!记得当天晚上,你整理家当到深夜。你泡腌了一大盆嫩嫩的菜葶——切碎,撒盐,挤去浆汁。
又找来并洗净十几只空瓶——大的小的玻璃瓶,孩子喝空的雪碧瓶。将那些葶芽菜装进去,用筷子捣实,用塑料皮和橡皮筋封好口,倒置,排列整齐地放入碗橱下。我可爱又短命的妻子呀,你这样细细安排我们一家三口一年的消耗,从葶芽菜开始!你想都不想就要与我风雨一生决无二念!
夜已经深了,我不曾叫唤你,我感受着这份细致真实的幸福,惟恐惊扰了你的梦。那一段日子的饭食是最香的;那一段日子的妻子是最美丽健康的;那一段日子是最幸福无疆的。
你活着就是我们柳家的福,我有的办法让日子精彩又温馨。可是你怎忍心弃我和孩子而去呢?你这哪里是拯救我呀,你一念之差,害了我和孩子一生,你真神经!
有关你的死亡我将继续追查,希望你向我托梦,也希望你不要再出现什么情况,不要给我们共同的家添乱。
外面雄鸡开始报晓,天色微明。我听到人们起床的声音;我听到锅碗瓢盆碰砸的声音。亲戚或者打杂的人们开始动手升火做早饭。
我笑笑哭哭,一夜无眠。
第二天莲依然一切正常。有路远的亲戚迟迟赶到,未进门,哭声先至。
消息经过一天的扩散,第二天门口依旧是人山人海。年轻美丽的生命的消逝,总能最大程度地激起人们的同情和好奇。
小瑞成了大众情感的焦点,白衣白帽的小人儿一出场别样凄美,博取潮水般的眼泪。
吹丧的队伍跟风煽情,《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曲吹拉得起劲。“……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象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一曲未终,门口一片泣不成声……
下午破孝。
当晚和尚们设下道场,两队排开,钟磬齐鸣。颂经书,表苦情,超度亡灵到深夜。
第三日凌晨三时,亲戚们连同小孩纷纷起床,卡车开到了门口,送莲去火化的时间到了。
扶冲的男人抬起莲的遗体,白色纸扎的棺材要罩住莲的身体,亲人们扑上来,抢住扶冲的手,一个个哭成了泪人。睁大一双双眼,任泪水飞溅,让我们再看你一眼,出了这扇门,你将从此消失……
把小瑞抱过来,孩子你看好啊,这是你的母亲,孩子你怎么不哭啊,从此你将不再有母亲……
车子开动,在那个冰冷早晨的晨风中。门口的母亲捶胸顿足,瘫扑在地,怎样的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
送葬的人不多,是年轻的队伍。长辈和我,都只能留在家中。
我想到古人说人生之三大不幸,今日于我,于我们不幸言中。幼年丧母,之于小瑞;青年丧妻,之于我本人;老年丧子,之于莲的母亲。
浩浩世界,不相信眼泪。这段夫妻恩,这段骨肉情,只对我们有意义。
又有谁知,她的离去,只是为了不拖累我,不拖累这个家庭。她的简单和伟大,如今这世上还有谁去信!
是啊,又有谁信!我也不信!如果果真是这样,叫我一生如何能安宁!我会继续追查真相,直到纤毫毕现!可是我现在真的很乱,我已经两天滴米未进。且把眼前的事情料理,之后的日子,我要慢慢去理,不放过一个细节。
我吩咐人给莲筑了一座坟墓。昨天下午我亲自去选址。那是寂静的一块好地,有风有水有阳光和成片的树林。筑墓的匠人过来说墓已经筑好,让我去题碑。尚未初凝的水泥碑上,我用手指写下这样几个字:妻庆莲墓。卫中携小瑞立于一九九八年阴历三月初三日。
上午火化的车子回来,带回莲的骨灰。骨灰盒由小瑞抱着,有大人搀扶绕村庄一圈,长长的队伍跟在后面,吹丧的曲子白色的幡布飘洒的纸钱,在那个春天的上午定格成记忆……
临到家门的时候,小瑞按俗下跪,上祖——莲的哥哥扑上去紧紧抱住小瑞,这唯一的血肉、最后的心肝。
然后是下葬入土,然后是去社场上焚烧纸扎的房库和亡者生前所有的衣物……
诸事完成,下午客人打散。说不尽的节哀顺变,道不完的伤心语言,手儿挥了又挥,人渐行渐远。
和尚认真地做完最后的事情,白纸黑字将头七至六七的日子详细列明贴于墙面,便于祭悼怀念。
这一夜我倒头睡去,诸事不省。
没有了莲,这个家里开始默默无语。妈妈一下子不能适应,常常多拿了一双筷子多盛了一个饭碗。有一次在厨房让我撞见,妈妈将多盛的饭碗重新倒回锅里,我看到妈妈迅速用袖子揩了一下眼泪。这次打击,妈妈迅速老去,白发开始在鬓角显现。
大家最担心的是小瑞能不能适应,害怕她一觉醒了或者在哪里受了委屈会哭喊妈妈。那样会叫谁也受不了的。但这个孩子出奇的乖巧,一下子就改了口,大小事情,不是叫爸爸就是叫奶奶或者爷爷,妈妈再也没听她叫过一声。
爸爸妈妈怕我孤单,每晚让孩子与我睡在一起。孩子安静地睡去,散发的还是往日熟悉的体香。
我努力让自己适应少了莲的现实;我努力不让父母看出破绽。那时全家都这样为对方考虑,大家其实都不能碰,一碰就流眼泪。
小瑞这个孩子乖得让人心碎,洗了屁股和脚丫就爬上我们的床握住我的膀子。我把莲死去的整体过程又仔细想了多日,综合迹象表明,她的死与人无关。
我希望她能托一些梦给我,或者我可以问问她为什么这样选择,但我一次也也没有梦到过莲。
我去街上的新华书店又买了一本关于精神病方面的书籍。夜深人静,晕黄的灯光,我看书上关于这种病的介绍和最新成果。
“此病尚不清楚具体成因,但要注意由狂躁向忧郁的转换,忧郁型多有自杀倾向。”
我呆住了,莫不是她已经转为忧郁型?而我竟不知?我这个自认聪明绝顶的男人,竟然让一个女人在我眼皮底下自杀成功!是我的傲慢与偏见害了她的命?!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呼呼地转暖,初夏来临。我处于孤独的自责之中。
我在这个夏天的中午,光着油炙炙的身子,握了鱼叉去河边戳鱼。我戳鱼的技术依旧是那样高超,一条条鲜血淋漓的草鱼被我戳住并拎回家中。
那一天我又在河边戳鱼。我突然想到我房间唯一的一只我至今未曾打开的箱子。我急急忙忙走回家中,搬开上面的两只箱子,我找到钥匙将这只朱红色的木箱打开。最上面有一个白绒的手绢包扎的一些东西,我打开看,啊!是妻子死前身上的零碎的钱!她一张张叠得整整齐齐,我数了数,一共是三十八元三角。我再看下面,下面有三件毛衣,两件是做给我的,一件是做给小瑞的。做给我的是浅灰色鸡心领羊毛衫,是她前些年在厂里一点点带回来的片子,她瞒住我,她在什么时候已经为我做成两件完整的衫!小瑞的那件,是大红色的绒线衣,宽宽大大,不是准备她现在穿的!我双手握住那些衣衫,泪水洒满衣箱……
一切都是蓄谋已久!一切都做得心狠手辣!她是这样的清醒,叫我怎么去相信她是忧郁造成的死因!她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如此从容坚定,又怎会是病!天那!她很清醒,她是为了不拖累我,选择死亡!全世界你们相信啊!我柳卫中的这个糟糠之妻!这个贤良的女人!
我跑到她的墓边,坐在墓边的沿上,看远近秀硕的树木,闪着金光的河水和一直爬到岸上的水草。我把身子紧贴着她的墓身,让她能够感受到我的体温。我把头脸贴在她的碑身,让眼泪打湿碑文……
六七那天,乡亲们来吃饺子。据说吃的人越多,在阴间减她的罪越多。我站在门口的桥上,清风吹送,我眺望远方。据说六七这天,新鬼穿过阴间重重鬼门关,来到最后一站望乡亭,看最后一眼家乡,然后喝一碗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把前世今生忘得干干净净。
亲爱的妻子啊,你站在了望乡亭么,你还穿着那条碎花的裙子么,你看到了故乡了么,你看到小瑞了么,你后悔了么?你的眼泪是不是哗哗地流……你再也回不来了……忘了人世间的这段恩情吧,你仰起流泪的脸,把那孟婆汤一饮而尽……
遥远的铃声轻颤
我听到你们上路的声音
六七的这天夜里,发生过一些事情,让我几年也找不出答案。那夜我失眠,小瑞睡在我旁边。我靠在床头看书,我忽然听到堂屋的吊扇慢慢滴答滴答转动,我把持住自己,仔细侧耳听,吊扇在转,嗯,我听得分明!我有些吃惊,浑身寒毛拉紧。我小咳一声穿鞋下床,我走出房间突然打开电灯,不错!
吊扇在转,转速很慢。我前后看看,前门后门以及所有的窗户分明关得紧。我索性扳动调速开关,吊扇呼呼转动,我再关上开关,看着吊扇渐转渐缓直至完全停止。我打开大门,到院子里转了转,屋外是满天的星月清凉的微风。我关门回到床上,继续看书,心神有些不宁。
时隔不久,我身后头侧的台灯突然不停地跳动,我虽然一下子懵了大头,但我还是镇定不动声色。我紧紧盯着台灯看,台灯在我的注视之下继续跳动,却不倒不灭。我伸手一拍床沿,声音没大,我怕惊着了孩子,我用中音断喝一声: “莲!是你吗?你回来就老实看看孩子,不要吓人!”那跳动随即刹止。
那一夜我无法入眠,最后将电视打开看到天明。白天我把台灯仔细看了又看,我找不到答案,我只能相信是你回来过一次。嗯,没关系,你回来便回来,你一定是想我或者孩子,你下次不要作声吓人。
六七以后没多久,我去了南京进修。两个月的时间里,我的心渐渐平静。我没有出过学校的大门,我在宿舍里看《老子》、《幼学琼林》和《龙文鞭影》,我钻在蚊帐里掏一只咸鸭蛋灌几口白酒看书到深夜。我至今记得《幼学》里面有:孤阳则不生,独阴则不长;庄子鼓盆歌,是夫妇之死别。这样的句子。
写下这些,你已经离开我们八年。八年前做一点家常的饭,喝几两恰好的酒的日子早已不复还。八年行走,早已千疮百孔,不再是原来的我。但我知道,我的灵魂依旧是干干净净。
极少去你的墓地,想起你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稀。小瑞渐渐长大,我也要为我的理想作努力。
记下这些字,为的是纪念你,为的是把你忘记。
遥远的铃声轻颤
我听到你们上路的声音
六七的这天夜里,发生过一些事情,让我几年也找不出答案。那夜我失眠,小瑞睡在我旁边。我靠在床头看书,我忽然听到堂屋的吊扇慢慢滴答滴答转动,我把持住自己,仔细侧耳听,吊扇在转,嗯,我听得分明!我有些吃惊,浑身寒毛拉紧。我小咳一声穿鞋下床,我走出房间突然打开电灯,不错!
吊扇在转,转速很慢。我前后看看,前门后门以及所有的窗户分明关得紧。我索性扳动调速开关,吊扇呼呼转动,我再关上开关,看着吊扇渐转渐缓直至完全停止。
我打开大门,到院子里转了转,屋外是满天的星月清凉的微风。我关门回到床上,继续看书,心神有些不宁。时隔不久,我身后头侧的台灯突然不停地跳动,我虽然一下子懵了大头,但我还是镇定不动声色。我紧紧盯着台灯看,台灯在我的注视之下继(推荐阅读:和兵妹妹在机房,更多情感口述故事访问WwW.iqinggan.Cc)续跳动,却不倒不灭。我伸手一拍床沿,声音没大,我怕惊着了孩子,我用中音断喝一声: “莲!是你吗?你回来就老实看看孩子,不要吓人!”那跳动随即刹止。
那一夜我无法入眠,最后将电视打开看到天明。白天我把台灯仔细看了又看,我找不到答案,我只能相信是你回来过一次。嗯,没关系,你回来便回来,你一定是想我或者孩子,你下次不要作声吓人。
六七以后没多久,我去了南京进修。两个月的时间里,我的心渐渐平静。我没有出过学校的大门,我在宿舍里看《老子》、《幼学琼林》和《龙文鞭影》,我钻在蚊帐里掏一只咸鸭蛋灌几口白酒看书到深夜。我至今记得《幼学》里面有:孤阳则不生,独阴则不长;庄子鼓盆歌,是夫妇之死别。这样的句子。
写下这些,你已经离开我们八年。八年前做一点家常的饭,喝几两恰好的酒的日子早已不复还。八年行走,早已千疮百孔,不再是原来的我。但我知道,我的灵魂依旧是干干净净。
极少去你的墓地,想起你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稀。小瑞渐渐长大,我也要为我的理想作努力。
记下这些字,为的是纪念你,为的是把你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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