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女儿

就母女关系而言，《红楼梦》中，最幸运的当属贾敏。

林黛玉一进府，贾母便剖白，“我这些儿女，所疼者唯有你母。”日后，王夫人感叹，贾敏未嫁时，何等的娇生惯养、金尊玉贵，印证了贾母的话。

除了拥有母亲的爱，在女儿处，贾敏也得到了富足的情感。她病时，林黛玉“侍汤奉药，守丧尽哀”；她逝后，林黛玉“哀痛过伤”，“触犯旧症”。

要知道，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如此和谐的母女缘。比如，贾探春和赵姨娘，一个希望脱尽关系，一个巴不得对方接受命运的惩罚。这与嫡庶制度有关，但我总觉得，她们矛盾的本质源于距彼此的理想都太远。

几乎每个母亲心中都有理想的女儿，每个女儿也都曾为母亲设计过理想化的目标；理想越近，母女关系越好，反之，则矛盾丛生。比如，王安忆《长恨歌》中的王琦瑶母女。王琦瑶对女儿薇薇的爱有限，缘于薇薇不像她。后来，薇薇又发觉无论闺密张永红还是男友小林都与王琦瑶更要好，尤其在后者面前，王琦瑶俨然一个争风吃醋的情敌。我想，薇薇宁愿要一个普通的妈，也不想要一个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竞争者。

又比如，黄逸梵和张爱玲。据说，黄逸梵最初对女儿张爱玲的失望发生在抓阄时，女儿抓了个金锭子，而黄逸梵一直想让女儿实践她的理想，做一个西方淑女。几度分合，几乎每一次长时间的相处，黄逸梵都未耽误过张爱玲的教育——她一直将女儿往理想的方向培养，但她又嫌张爱玲笨，夸女儿只有一句，“头圆”。

她嫌张爱玲不够好，这伤害了女儿。“看得出我母亲是为我牺牲了许多，而且一直在怀疑着我是否值得这些牺牲，我也怀疑着。”张写道。

来自母亲的不满比母亲的虐待更让人痛苦。张爱玲用文字宣泄着，她笔下的母女关系很少不扭曲。有趣的是，张爱玲后来和姑姑亲厚，从某种意义上说，姑姑弥补了她在母亲身上未实现的温情和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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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我想起亦舒在《流金岁月》中塑造的阿姨。“阿姨并不很美，却有独特的气质”，阿姨将蒋南孙当大人对待，“这让小女孩很感动”，蒋南孙家变时，阿姨挺身而出……与懦弱的母亲形成鲜明对比。

正如那些在母亲身上找不到理想的女儿会向外寻找，母亲们也会把视线转移。

我的一个女友常回忆年少时，她的三姨——家族中最出色的女性每每夸她，“你和我一样”，她便自豪、感动顿生，这是她奋斗的动力。有意味的是，“三姨”只有一个儿子。这让我不禁想起杨丽萍和她的传人侄女小彩旗，嘿，生育有否，有女儿与否，对女儿失望与否根本不耽误女人寻找、挑选理想的女儿。

所以，年长女性对年轻女性最大的赏识就是有意无意将她比作女儿。王琦瑶和张永红要好，赵姨娘待彩云有些真心，王夫人选择薛宝钗而不是林黛玉为儿媳，是利益故、血缘故，还是后者更像她们理想中的女儿呢？

说说关于女儿，我读到的最凄凉的一幕吧。黄逸梵和张爱玲不睦，晚年想回转，但女儿已失去承欢之心，黄逸梵在英国收养了一个养女——她失去了不够理想的女儿，她想重新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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