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女友回来看我了……

　　最后一个路口，直行去单位，九十秒的红灯。我不再犹豫，打了右转灯，然后出城上高速，甩掉顾虑重重，直奔机场。

　　一去五年杳无音信的晓菡，突然间来电要见个面，说有句很早就想对我说的话要当面说，勿必不见不散。对我来说，这样的贸然做派，唯有晓菡。令我吃惊的是，这些年的生活奔波，她怎么还能一如继往地我行我素?那个让她丢家弃业不顾一切追过去的男人，难道也没能令她有所改变?

　　到机场时，预报了两天的小雨此时飘落了。我心情复杂地夹在出租车队中，等候。晓菡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裹着件白色的风衣，玫红的丝巾，戴着墨镜。她还是那么地出挑。晓菡稍一打量，就径直朝我的方向走来，一双细细的高跟鞋让她的身子有节奏地摆动着。嘴角的笑，随着距离的缩短，不断放大，然后大大咧咧地呈现在我的面前。坐进副驾，甩掉高跟鞋，盘腿而坐后，晓菡两眼直直地盯着我说;就知道你会这样，明明会来非说可能去不了，来了吧又跟做贼似的。你就不能对我直截痛快点?总是拐弯抹角口是心非，你累不累?

　　在确认她并非因家庭暴力离家出走后，我立马夸张地张开笑脸探身拥抱她，嘴里故意发出啧啧的声响。如我所料，车内立刻充斥了晓菡的笑声，一如记忆中那么清脆透亮。

　　沿公路漫无目的地奔驰。早春的路两旁，像空气一样清冷。晓菡嫌闷开了车窗，清凉的雨丝随风飘进车内。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说没事。“真没出什么事?”晓菡横了我一眼，说：“能出什么事?我家庭主妇一个。就是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来找你，让你这个前男友看我的笑话。”我扫了眼她一直戴着墨镜的脸，伸手去摘墨镜。晓菡扭头躲开了，让我心放肚里，说我还不了解她，真有事还能憋到现在不对我说?

　　说的也是，自从认识她，从同学到相恋，后来分手再到朋友，她心里存不了的事，还有存不住的话一直都会对我说。我和晓菡做朋友，是缘于她的坦白率真，做恋人，是喜欢她的坦白率真，而分手，是受不了她的坦白率真。这样转了一圈，就像晓菡说的，她始终都是她，是我不再是原来的我。

　　到达小城，是上午十点半。此刻如果上班在单位，正是忙的时候，开会、写材料、汇报工作，中间还要夹杂着回复老婆和老妈的问题。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婆媳两个女人，每天都是肥皂连续剧的戏码。这些年，已经锻炼得我能编会导也会演。刚才在机场，我给婆媳俩都设定了“正在开会，等我回复”的回复短信，至少在我努力工作力求上进的问题上，她们俩的看法、观点和态度是始终一致的。

　　对单位领导，我说我病了。关于撒谎，我们每个人都被从小教育不许撒谎，但后来，每个人都会撒谎。我知道晓菡以前不撒谎，但现在看来，她已经撒了至少两个谎：她就是奔着我来的。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休，我把车停到湖边的一棵大树下。晓菡打开刚才穿城而过时买的一大包肯德基，把一块鸡翅塞到我的嘴里。我笑她买这么多哪吃的完。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汉堡，说：“你可能不相信，我自从认识他就再也没吃过这些东西，说没营养不健康对身体不好。有了孩子后，每天更是指手画脚这也不许那也不行。你知道吗?好几次路过肯德基，想起和你一起痛快地大快朵颐的往事，我差点没忍住诱惑就冲进去了。这次来的飞机上，我就想好了，什么都不管了，一定要买上一大包痛快地吃到撑。警告你，千万别拦我!”

　　我说：“我才不拦着你哪!你可能不相信，我也很久没有吃了，老婆不让孩子吃，让我以身作则。每次看到肯德基广告，我都馋得不行。今天你来了，我就陪你吃个够，看我们能不能把这一包都消灭掉。”我和晓菡都两手抓着食物夸张地咀嚼，满足地叹息，那感觉就像是久旱逢甘霖，相顾不禁呵呵而笑……食物的美妙，很多时候，不仅是味道，还有彼时那个和你一起分享的人。

　　车里雾气渐渐加重，车外的湖、树木还有一切的风景都不见了。呵了水汽的车窗玻璃，把我和晓菡隔绝成了一个两人世界。调频音乐台放出的都是触动人心的情歌。已经好一会儿了，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可是，沉默太久，气氛就会露出尴尬的窘态。这是之前，我和晓菡十年相处，从来没有遭遇过的。“明天你要结婚了，我很高兴，但是更难过。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这是我结婚前一天晓菡回复我的短信，她说到做到。五年后，晓菡突然来找我，我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了让她一时过不去的坎。

　　我说雨小了，要不要下车走走。晓菡一根手指挑起她的高跟鞋，冲我苦着脸。我从后备厢拿出老婆的备用轻便鞋，还有一把雨伞。鞋子有点大。我说：“大点总强过穿小鞋，凑合吧。”晓菡点头称是，说：“两只脚本来就大小不一，就是自己挑选的鞋子，也不能每只大小合适又舒服合脚，还不得凑合?就像婚姻，大多数到头来还不是凑合过日子。”

　　这样的感慨发自晓菡，不禁让我刮目相看。我说：道理很简单，因为世上没有一双鞋是为你量脚定做的，世上也没有一个人是为你要的婚姻而生的。你想鞋舒服，就得让你的脚和鞋子经受磨合;你要婚姻和睦，就得和婚姻里的那个人不断磨合。磨合是个痛苦的过程。人人都喜欢新鞋子，但人人都觉得旧鞋子最舒服……

　　我撑着雨伞，晓菡拉扯着我的衣袖，就像多年前的我们，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过去的几年里，我有听说过晓菡过得好的，也听说她过得不如意的，我都不能完全相信。我一心想听晓菡她亲口告诉我。我问晓菡：你过得好吗?晓菡松开我的衣袖，走出雨伞，站上几级台级，用手指对我比出一个“v”字，展开我熟悉的那张笑脸说：放心，没问题，我过得很好，也很幸福!

　　我看得出这至少不是晓菡此时百分百的真心话，但我还是说我相信。坦白率真的晓菡终究还是被生活改变了，明白了即使像我这样的朋友，也只是稍可安慰的朋友而已。我走上前，深深地拥抱着晓菡。我说我相信她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幸福!我说我也过得很好很幸福!

　　细雨还在下个不停。晓菡说她要回去了，坐最近一班的高铁，晚上还要一家人去爷爷奶奶家吃饭，她也就请了一天假，明早还要上班……我说我也差不多到下班的时间了，我也该去接老婆孩子了。晓菡不让我送她去车站，说不喜欢，然后招手上了辆出租车。她说就当她没来过。

　　在我们的生命中，总有那么几个特别的人，不曾最爱，也不会长厢厮守，却会在我们的记忆里永远深藏，没有人可以替代，让我们偶尔想起，念起。就像我喜欢的那首老歌里说的“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只是心中不再有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