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烂漫

　　初秋时节，又到了远赴巴黎看展会的时候。昨夜还在香港机场，历经12个小时的禁烟，今晨，终于在德国法兰克福着了陆，再周折一番，中午时分，我已坐在去巴黎的高铁上了。当列车缓缓启动，遥望窗外熟悉的城郭在渐渐逝去，心里犹生一簇淡淡惋怜，毕竟，这里有我熟悉的朋友，熟悉的大街小巷，更有太多的美好洒落这里。我怀念阳光普照下的莱茵河畔，流淌着的一泓碧波荡漾河水；回味手握大扎的德国生啤豪爽开饮，欣赏日耳曼姑娘载歌载舞的奔放；在拥挤古老小酒馆里，享用着当地佳肴，还有法兰克福特有的苹果酒，太多的记忆，太多的不能释怀。只是，此刻的心思，不能在这里，感怀，也不过是白日梦罢了。谋生的重担还在肩上，距离秋交会的时间可不多了。当气笛声再次响起，我的眸里呈现的，已是另一座熟悉的都市——巴黎
　　
　　巴黎，一座让我欢喜让我忧的都市，我耗费二十多年的时光，几十次的造访，探索的脚步一直不曾停歇，可惜啊！当我鬓白如霜，知命之年，还是未能一睹你的真容，仿佛间，你犹如藏匿在面纱背后的女神，深不可测。偶尔，借着阵风撩起薄纱的瞬间，得以窥视到你的芳容，可是，记忆里婆娑的身影，脑海中流转的零星碎片，又怎能拼接出你妩媚的容颜。记得第一次临近巴黎，我好似红楼梦中的刘姥姥，进得大观园，扑腾的心悸盈满了惊奇，我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可除了眼花缭乱，只剩下诧异了。可是，时过境迁，眼前的巴黎，何以变得如此平淡、索然？身在异国，却犹如在继续着我惯性的生活，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而环视巴黎，埃菲尔铁塔依然耸立，凯旋门里车流依然穿梭，星夜下霓虹灯还在闪烁。此刻，我的茫然，我的不解，是我错过这都市的烂漫，还是你的灿烂陌生了我。蓦然回首，那个如饥似渴，激情澎湃的毛头小子，那个踌躇满志的淘金者，那个一身朝气，不畏艰辛，努力向上的垦荒人，如今又身在何处！亦或，时光流转，岁月沧桑，在流年的蹉跎中，早已迷失了自己，陨落了自我。菱角已然光滑，固步必将平庸。二十多年的惯性思维，让人沉寂，麻木不仁。腐朽的脑门，灵光何以乍现？我唯有在黯然无味中消亡，在痛苦中延续着徒劳。
　　
　　经济的低迷，市场的萎缩，皆源于人们对未来的担忧和失望。一个对明天不抱太大希望的人，又怎么愿意掏出腰包，更别说购买生存之外的礼品。不幸的是，我从事的行当，恰恰是日用礼品，自然难以得到惠泽。市场的不景气，折射到展会上，满目皆惨淡和萧条。近几年，也不乏有商家不甘寂寞，奋起抗争，他们努力设计，推陈出新，推出一件件新颖的产品。可是，尽管不遗余力地刺激市场，最终得到的回报，几乎是投入的银两打了水漂。也有幸运的，被昙花一现的光芒所愚弄，刚开始兴奋不已，不久便步入勉强维持，最后照样死得很惨。现如今的商家消停很多，支撑着鸡肋的生意又不舍丢弃，靠的是一种信念。总以为，寒冬即将过去，春暖花开就在明天。漫步于展会上，我沿着人流稀疏的摊档巡视，昔日的色彩斑斓，惊艳四座的作品已然消失，本真的素静却一统天下，真可谓“无色的色彩”。我叹息，色彩的诱发功能已唤不起人心的激扬，麻木不仁却依然蔓延。也许，东方的水墨丹青，山水写意，素雅虚幻，更能表达时下人的心境；而过往西洋油画，那色彩隆重、奢华，富丽堂皇，已显得不合时宜。呜呼！色彩在经济的烘托下悄然演化。然而，在看似平淡无奇的展品中，细节的改进在悄无声息进行着，实用成了主流。世界之大，变幻之多，终我一生不可知其一二，而色调为何演绎着人心的变化？只是，靠色彩的渲染营生的我，忽然找不到忽悠的手法，不免倍感潸然。我仿佛回到了从前，记忆中曾经的窘境和茫然。
　　
　　时光荏苒，回首当年，我因为客人的一句话，只身飞抵巴黎，为了去新凯旋门（LeDefense）看一间大型超市，了解客人到底在卖些什么？寻找适合我同类的商机。冲动吧！年轻时有的莽撞，还真让我蒙对了一些事情。记得，来之前可是信心满满，不时做着发财的美梦。可当我来到这里，犹如习惯于鱼缸里的金鱼，突然间被投入湖泊，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北了。土瘪从着陆的那一刻起，囧境便接连不断，身上有钞票竟然不是法郎。不认路打个的士，被黑鬼司机弄走了美金100大元。夜里回酒店，找不到车，因为说英语和说潮汕话其实一样，没人理会。时至今日，我还会耿耿于怀那张百元大钞。至于生意上的收获？半毛钱订单没接到，摸摸口袋，银两倒是损失不少。至于商机的采纳，也没有瞧出个子丑寅卯。认熊吧，有悖于我的性格，反正，做贼不能空手归，即便只逗留一天，也必须出去溜达溜达，弄出点名堂来，捡拾一点颜面，慰藉一下受损的心。
　　
　　第二天晨曦，这座浪漫的都市，经历了昨夜的灯红酒绿，伊人缠绵，此刻，还沉浸在甜美的梦乡里。我可不敢错过清晨的曙光，早早起来，沿着宽阔的马路，顺着塞纳河流淌的方向，独自前行。当朝霞映照，当一栋栋古老建筑映入眼帘，当城市在和煦阳光照耀下，彰显出它的风采。昨日的阴霾，昨日的窘迫，不觉中已经烟消云散。我欣赏着风格迥异的欧式建筑，凝望着建筑物外墙精美雕塑，赞叹它的细腻和幽雅。我迫不及待地凑近它，细致地端详每一寸装潢，花纹细致勾勒，镶嵌的人物雕像，美轮美奂的结构，栩栩如生的雕塑，真让人着迷。想着，我该如何才能饱览更多的精品？早就听说，罗浮宫里有着世界上最精美的油画和雕像，何不乘早去一睹它的真容呢？我马上折回酒店，好不容易找到讲不了英语的酒店前台服务员，用画图的方法讨来搭乘路线图，一个人摸索着来到了罗浮宫。没想到，我的幸运就此开始，因为是周日，罗浮宫免费，我这个艺术的门外汉，徜徉在画海雕林中，试着用艺术熏陶我一身的浅薄，除去已经染上的铜臭。
　　
　　一大瓶水，一个长面包，一颗渴求知识的心，一座博大的艺术殿堂，我开始了一整天的探寻。欣赏油画，揣摩雕塑，殿堂里的氛围，竟是如此的惬意、悠闲、安静。我时而游走于雕塑群里，时而漫步于画廊间。从容不迫成了此时的心境，沉浸在艺术的熏陶里，还真有点不能自拔。有时，被一幅画、一尊雕塑吸引，我会呆呆地、傻傻地坐在那，琢磨、遐思，即便时间过去一两个小时也在不知不觉中。我奢望着在蒙娜丽莎的眉宇间，读懂她似笑似愁的缘由；顺着维纳斯雕像圆润的肌肤，丰满、圣洁、柔媚的体态，品味出女性所蕴含的生命跃动；细数着掷铁饼者雕像的肌肉线条，还有舒展的身躯，企图读懂男人的束缚如何解脱？如何迸发出空前的力量？当我杵于《拿破仑一世加冕大典》的巨幅画幕，惊叹画家的色彩斑斓。慢慢地，我明白了，每一巨作的背后，诠释着一种人的精神世界，也许，这就是西方的所谓“以人为本”吧！
　　
　　至于人物所表现的忍辱负重，是对现实生活的内涵写照，深刻揭示了人类的丰富情感，体现出思想和精神的魅力，永远带给人一种深沉的美，启迪着人们不停地思考。通过细腻的渲染，让全身的轮廓结构十分均匀，体态更佳自然、生动。特别是女性，体型完美匀称，平滑而优美，虽是雕塑出来的人体，但身体却依然十分柔软、富有弹性。我还发现，男性皆富有力量而神情压抑，女性都圆润丰满，飘逸欲飞，而且悠闲富态。有一幅画《自由引导人民》最让我记忆犹新，一大帮爷们，舞枪弄棒地去战斗，即便死伤无数，也心甘情愿听从一个女人摇旗呐喊。我对欧洲的文明知之甚少，可看图识字，却是学前的必修课，故而，我用粗俗的理解去解读高雅的巨作，完整我的恣意遐思。西方世界，崇尚力量，男人有接受挑战，征服世界的勇气，而所有的一切，最终目的只是为了飘逸的女神服务。忽然间，我豁然开朗，太多繁杂的思考，不如研究好欧洲女人的嗜好，它可是生意的源泉啊！
　　
　　此时，当我再一次走在巴黎宽畅的马路上，看着沿街新颖橱窗，听着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迎面而来的张张的笑靥，还有擦肩而过的斑斓衣着，我感到了巴黎的情切、浪漫、和幽默。“以人为本”的启示，当然是让我产品瞄准人，而女人是他们的主宰，就必须研究好女神们，研究好鱼饵，进而勾出女神们的腰包？设计上必须从色彩、香味、质地各方面着手，那幅加冕巨画告诉我，色彩便是忽悠女人的关键、执着于细腻便是产品的生命。回过头来，企业管理，工厂生产，犹如画中的男性，只能是任劳任怨，奋力拼搏，无怨无悔。产品上细致，严苛，便能做出最诱人的鱼饵，如此，生意必成。我如西天取到真经，欣喜地回到家乡，开始一段我的商履。这么多年来的实践、客人的口碑证明，这个道理倒也得到了验证。可是，现如今的“无色的颜色”，把我的看家本事给剥夺了，找不到忽悠的方向，我又一次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又如何继续我的前路呢？
　　
　　初秋的深夜，我站在窗台前静听屋外飒飒风萧，唯感寒凉。空荡荡的客房，孤独彷徨的我，自也没了睡意。遥望已经静默的巴黎，遐思这座城市所蕴含的朝气，烂漫，颇有感慨，你给了我震撼，也赋予我茫然。此时，我的脑海里衍射着诗仙李白，正立于江边吟诗的画面：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是啊！人生需有东方文明的虚怀若谷，浩气和情怀，也有西方文化的敢于挑战，敢于突破自己的意志，那么，揣摩好蒙娜丽莎的微笑巨作，胸怀天地的大志，必将后浪推前浪。至此，我已坦然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