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心疼的时候是因为你的心也在疼吗?

  

  在我的生命里,瞑瞑之中,我总想用笔记下某一个人,一个在我生命中出现却还没来得及相认的人,可是每次提笔却感觉这个人很遥远,很陌生,只有在梦中,她是那般真实,近在咫尺,这个人就是与我同胞的三姐。
  
  二十几年前,在妈妈怀三姐和我的时候,奶奶去找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说:“这胎保准是双胞胎儿子。”
  
  前面因为已经有了一个九岁和一个七岁的女儿,盼子心切的父母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别提有多高兴了。
  
  然而在我们呱呱落地时,他们都傻了眼,双胞胎是被算命的蒙对了,但是很遗憾,不是儿子,而是俩姐妹----三姐与我。
  
  三姐比我大五分钟,我们俩就在全家人的叹息声中来到了这个世界。
  
  添了双凤的父母并没有欢喜,而是布满愁云,农村的封建思想就不说了,单是温饱就已经是问题,那时上面还狠抓计划生育,经常有父母带着小孩东躲西藏。
  
  还未足十五天,三姐就被A县一户有钱的人家领走了,我哭了足足三天三夜才开始安静下来,好像知道什么正在发生的一切。
  
  有人说,每一对双胞胎都是由同一颗心形成的,一边在疼的时候,另一边也会疼,这就是所谓的心灵感应。三姐,我撕心裂肺地哭,是因为你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在呼唤亲人吗?
  
  在我和三姐出生前,家里就已经被罚到家徒四壁,连爸爸开的农用机也早已被拉走,再没有值钱的家当了。
  
  大姐、二姐只好带着我到处躲藏,有时是山上,有时是甘蔗地,有时是稻草堆,像打游击战一样,我还乐呵乐呵的,觉得挺好玩。
  
  又一次计生的突击,我来不及出门逃走。
  
  “快,箱子。”
  
  妈妈灵机一动,把我藏在了一个用来装衣服的箱子里,可惜的是,正在感冒的我被咳嗽声出卖了。
  
  计生人员毫不客气的把我揪出来:
  
  “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妈妈把我拉过来,搂在怀里,怕我受惊。
  
  父亲也只是一脸窘态。
  
  最后,家里的锄头铁器全部被拉走,父亲还被迫签下了一张几千元的欠条,才免去了我被带走当“人质”的命运。
  
  在我还不知忧愁为何味的时候,我发现,我会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我梦到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和我玩,像在哪里见过,对,是在镜子里,但我十分肯定不是自己,因为她好漂亮,而我却像个野男孩。
  
  梦里的小女孩,似梦似真地伴着我长大。
  
  几年后,弟弟的出生终于让父母露出了笑脸,却又改变了我的命运。
  
  有一天,姨妈提着大包小包来到了我家。
  
  妈妈背对着我,一边帮我收拾衣服,一边对我说:“去姨妈家住几天吧。”
  
  我不理解妈妈为什么要我去姨妈家,很奇怪地问:“为什么要去姨妈家呀?”
  
  “因为姨妈喜欢你呀?”
  
  “那姐姐和弟弟也去吗?”
  
  “他们不去,姨妈最喜欢你,当然你去呀。”
  
  “那我也不去,我要姐姐和弟弟一起才去。”
  
  “姨妈家有一片好大的果园哦,你不是最喜欢吃水果了吗?听话,过几天爸爸就去接你回来。”
  
  “嗯,那好吧,那你们要快点来接我哦。”想象着那一片很大很大的果园,我心动了,对于嘴馋的我来说,吃,是致命的诱惑。
  
  我义无反顾的蹦上了姨妈的车。
  
  姨妈家的楼房好高好漂亮,家里有两个上小学的的表哥,那时的我与他俩走在一起,就像三兄弟,反正别人是这么说的,还说我们特别像黑芝麻糊广告里那个舔碗的小男孩,当时听着挺得意的。
  
  姨妈家三代都是男丁,没有女儿,我的到来,就像是格格回了宫般受宠,他们给我买了很多漂亮的花裙子,我带来的衣服根本就没穿过。
  
  他们的果园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周围是又高又密的竹林围着,果园里面种着青石榴、番石榴、荔枝、龙眼、橘子等各种让人垂涎欲滴的水果,我像只贪心的小老鼠,恨不得全部都摘回家。
  
  我本来就是个有点野的乡村丫头,在姨妈的威严下只好越来越收敛。
  
  院子里有一张很大的乒乓球台,我们喜欢跑到上面去吃饭,等碗里的菜吃完了就跑回屋里去夹,每次我都被姨妈堵在门口。她会问我话:
  
  “做什么去?”
  
  “夹菜”
  
  “进门要先说什么?”
  
  “姨----妈,我要夹菜。”
  
  听到我喊的那么甜,她很开心地放我进去再往我碗里塞一大块肉。
  
  刚开始也有小孩欺负我,有次我就被一帮由“强仔”带头的男孩围攻,他们把我推倒在地,抢走了我手里的石榴。
  
  俩表哥听到我的哭声跑出来:“表妹,谁欺负你了?”
  
  “强哥哥他们”
  
  表哥二话不说,追过去,两人抓住强仔就把他按倒在地,
  
  “就是你欺负我表妹的?”
  
  “是又怎么样,就不喜欢她。”
  
  在孩子里属大表哥最高大,别的小孩看到强仔被按得动弹不得都不敢向前。
  
  “再说?”大表哥手臂轻轻一使劲,把强仔疼得呀呀叫唤。
  
  “还敢不敢?”小表哥问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吧,“不敢了还不行吗?”
  
  “真的不敢了?”
  
  “真的不敢了。”
  
  “算你识相,听着,再欺负表妹我就打歪你的鼻子。”大表哥放下了狠话,然后才愤愤地放开了强仔,他挣扎好久才爬起来,怯怯地带着一帮小弟们走了。
  
  帮我“报完仇”,俩表哥对我做了个胜利的姿势,让我破涕为笑,有哥哥保护的感觉真好。
  
  姨妈和姨父他们很忙,有时天没亮就要出门去了,俩表哥还要上学。
  
  如果我没睡醒的话,他们就会把我抱到镇上的爷爷家里。
  
  我一觉醒来看到床头绑了一条面目狰狞的大狼狗,对着我吠,吓得哇哇大哭,爷爷总在第一时间冲进来把我抱起:
  
  “不怕不怕,大狗不咬人的,它是在叫我们囡囡起床呢。”
  
  “可是它长得好丑,”我哭着说。
  
  “呜呼,囡囡嫌大狗丑哦?”
  
  “我不喜欢它嘛,它好可怕,呜---”我还是哭个不停。
  
  “哦,囡囡不哭,爷爷带你去买好吃的。”他边哄我边带着我出门,在吃的利诱下,我什么恐惧感就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姨妈家生活的时候我还认识了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女孩玲儿,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在我印象中,玲儿老挨打,来找我就整天不敢回家。
  
  直到天黑听到***妈整个村子骂骂咧咧的找人,会吓得躲在我背后直发抖。
  
  她小声地说:“不要说我在这里。”
  
  但是***妈还是找到了她,上前一把揪住,巴掌就落在了玲儿的背上,边把玲儿住外拖,边嚷嚷:“叫你躲,看回家我怎么收拾你。”
  
  看到玲儿惶恐又绝望的眼神,我即心疼又难过。
  
  如果姨妈在场,她就会拦住:“怎么打孩子呢?孩子这么小。”
  
  “我管孩子要你来教?吃饱了撑的……”还是骂骂咧咧的凶得可怕。
  
  再劝就更有难以入耳的话出口,姨妈只好就叹口气:“作的什么孽!“
  
  我真不敢相信这个恶狠狠的女人就是玲儿的妈。
  
  相比之下,我一定已经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虽然姨妈他们非常宠我,但我已经开始想念爸爸妈妈和大姐、二姐了,和他们在一起才是我最开心的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却没有盼到爸爸来接我。
  
  有次我就终于忍不住问姨妈:“为什么爸爸妈妈还不来接我呀?”
  
  他们沉默一下,然后满脸堆笑的说:“囡囡啊,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等你习惯了就要改口叫我们‘爸爸妈妈’,啊。”
  
  我很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我听出来了,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我没有哭闹,只是好难过,他们为会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抛弃我,也没有和我商量一下?
  
  但很明显,我没有选择的权力。
  
  一次偶然的机会,听姨妈说我的爸爸妈妈要来这个村子打临时工,帮几户大户人家插秧。
  
  我说不清我当时的心情,我很想很想他们,但是我已经渐渐习惯了他们不在的日子,我已经有了新的爸爸妈妈了,就算他们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称呼他们。
  
  他们没有来看我,直接到田里帮活去了。我知道那户人家的田地,偷偷的跟了去,躲在一片竹林下远远地看他们。
  
  那是七月的晌午,太阳很大,我穿着一件小碎花裙,站在竹林下,就那样扶着竹子,眼巴巴的看着他们……
  
  结果,那一天出乎我的意料,他们找到姨妈说弟弟想我了,不顾姨妈的阻拦,强行把我带回了家。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那天,爸爸妈妈也看见了我,那个竹林下穿着碎花裙的小身影,是那么的孤单、可怜,这一幕深深刺痛了他们,让他们不顾一切地带走了我。
  
  为此,还不惜与姨妈闹翻,从姐妹成了“敌人”。
  
  直到现在,每当妈妈再讲起那个竹林下的身影时还是忍不住落泪。
  
  虽然有过分别,但是我还是很庆幸能回到了亲生父母的身边。
  
  可是,那个与我同时来到这个世界的三姐就没有我那么幸运了。
  
  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与她见面是五岁那年。
  
  那年,母亲为了改善我们的生活,去了A县的一个工厂打工,她会在不忙的时候带上我们,有时候是弟弟,有时候是大姐和二姐,有时候是我。但其实我只去过一次。
  
  那个叫做A县的地方,是我第一次认识火车的地方,从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火车是什么怪物,只知道很大,能带我们去我们想去的地方。
  
  这个城市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大街上有很多的乞丐,但他们当中有很多其实是疯子。他们蓬头垢面的满大街走,身上背着一串串空瓶子,不知道要做什么用。
  
  马路边,有大片大片的绿色植物,泡在黑乎乎的水里的,我想是给同样流浪的母猪吃的吧,我经常看见她们在那里拱来拱去的,在寻什么宝贝。
  
  妈妈他们工人每餐的伙食是榨菜和稀饭,对我来说非常美味,我是个从不挑吃的小孩,用大人的话讲,最好养了。
  
  因为乞丐多,母亲上班前会叮嘱我不准走出厂门口,否则被抱走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已经失去过一次,所以我很记在心上,从不敢一人出外。
  
  然后每次听到“咕哐咕哐”和“呜呜”的声音由远渐近的响起,我就知道是火车来了,会飞快往楼上跑,爬到视野最宽的窗口去,窗口正对着的,是一段铁轨,能看到一排数不到头的火车车箱经过,还冒着浓烟。“咕哐咕哐”的声音持续很久,有长达十几分钟的,或更长的,几个小时就会有一趟,夜晚也从未间断,在那时看来,我觉得看火车是件有意义的事,火车的“呜呜”声也就成了我童年最美妙的音乐。
  
  但是在这座城市,我又开始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我又梦见了那个扎着辫子的女孩。
  
  我将这个奇怪的梦告诉了妈妈,她听后眼神很闪躲,最后又落下泪来:
  
  “囡囡,你知道吗?你还有一个三姐就生活在这个城市里。”
  
  我睁着大大的眼睛,却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只是很惊喜,很盼望能见到这个三姐。
  
  “那我能见她吗?”
  
  妈妈叹了口气,想了想说:“过几天你就会见到的。”
  
  “妈妈,真的吗?三姐长什么样啊?”
  
  妈妈摸摸我的头,再刮刮我的鼻子:“去看下镜子就知道三姐长什么样了。”
  
  我迫不及待的跑到镜子前,爬到凳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把自己的嘴、耳、口、鼻逐个摸遍,一会傻笑,一会大笑,一会做鬼脸,一会嘟嘟嘴,一会咧咧牙。
  “哦,妈妈,三姐就是镜子里的这个样子吗?”一句话把妈妈问得又难过又好笑。
  
  在数火车的日子里,我等到了这一天。
  
  那天我在啃着榨菜,妈妈走进来对我说:“囡囡,你三姐来了。”
  
  我飞奔出来,看到一位打扮时髦的妇人牵着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小女孩的手,小女孩和我一样高,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像个小仙女般漂亮,笑盈盈的,就是我在梦里见了很多次的模样。
  
  这时候火车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拉着她的手往楼上跑,我说:“走,我带你去看火车。”
  
  我们像重逢的故友,亲热得不得了。她愉快地跟着我“噔”“噔”的跑上楼。
  
  她皮肤好白,鼻子和镜子里的我很像,还和我有一样的双眼皮,不过她有长长的辫子,比镜子里的我更漂亮,更招人喜欢。
  
  我们牵着手对望着,像在照一面会动的镜子,这一切太神奇了,像梦,恍惚中,我都分不清哪个是她,哪个是我。
  
  她对我说了很多话,但都被火车“咕哐咕哐”和“呜呜”的声音淹没了,其实我也根本听不懂她的方言,只知道傻傻的笑。
  
  火车刚走,那位妇人就在楼下喊:“心心,心心,快下来,跟妈妈回去了啊,爸爸等着呢。”
  
  我知道了,原来我三姐叫心心。
  
  她往我手里塞了一把糖,最后不舍的松开了我的手,转身下了楼,我在楼上看着她走出厂大门。
  
  她回过头来,对着我眨了眨眼睛,又挥了挥手,才和那位妇人上了一辆小车,车门一关就阻断了我的视线,我再也看不见她了。
  
  那次短暂的相见,原来是妈妈恳求很久,三姐的养父母才答应下来。
  
  “必竟是同时来到这个世界的俩姐妹,就给孩子们认一认吧。”
  
  但是,妈妈却没有出现,她从头到尾也没敢走出来看三姐一眼。
  
  我能理解她,她每次说起竹林下的小身影都会落泪,若是见了三姐又能怎样呢?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三姐,而后随着妈妈打工的结束,我们也就失去了有关三姐的一切消息。
  
  每当想她了,我就对着镜子,和镜子里的人说很久的话,那一刻,似乎三姐就在眼前。
  
  “三姐,你那里有没有大大的果园?你的新妈妈新爸爸对你好不好?你也有很多漂亮的裙子穿吗?你也有能保护你的哥哥和爱你的爷爷吗,你也有要好的伙伴陪你玩吗?”
  
  我们渐渐长大,镜子里的模样也渐渐改变,三姐的样子,在我脑海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三姐,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我心疼的时候,是因为你的心也在疼吗?
  
  如果你能听得到,不管你在哪里,请一定好好的生活,你的幸福我能感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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