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消遣

  

  这两天家里有人干活,一有空我就会听他们边忙边天高海阔地侃。我总是边听边抿着嘴笑,我觉得他们真的蛮有意思的。
  
  他们的谈资小到家长里短,大至国家时政要闻;粗俗到两只狗狗的交欢,优雅至《梁祝》的小提琴协奏曲;近到今天的早饭,远至计算机的问世;准确到林彪亲自指挥的那唯一一次大战的场景,没厘头至毛泽东时期就有电脑操控战局;高深到他们能够自己为音乐简谱,可爱至他们说明明一条短信比一个电话便宜,可是他们就是不会发信息,因为根本掌握不了手机那功能------
  
  他们当中有男有女,年龄基本在四十到六十岁之间。也许那时他们真的不曾进过正规的校门,学过正规的拼音,所以今天的他们只会凭着记忆相互逗乐般地诉说着彼此听来的故事,或者为一些自己一知半解的尚觉高深的东西而洋洋自得。其实这就是他们最好的消遣,因为不管说的对与错,都不会有人去计较,或者他们中也不会有任何人有足以计较的资本。可是他们明显因此而快乐着,只为了干活其间的不沉闷,只为了你一句我一句之间不自觉地就有了干劲,就加快了进度。
  
  写到这儿我不禁想起了几天前在朋友的一次产品展销会上一位市家电营销部经理,全国高级营销讲师讲过的一个故事。
  
  他说他有一次在火车上,跟他邻座的是一个建筑工人。那人一路都在谈论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国家大事,甚至还说了一些国家领导人的隐私。说的是口若悬河,乐在其中。那讲师就问那建筑工人:“大哥,请问您是做什么的?”那建筑工人很自豪没避讳地回答:“我是在某某城市打工干建筑的。”
  
  这样的回答似乎给了那讲师当头一棒,他一下子就认为那建筑工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因为他当时就在想:你就是那么一个搬砖和水泥的,你也有资格谈论国家大事吗?何况国家领导人咋样跟你有直接关系吗?你管得了吗?
  
  我当时就觉得那讲师对那建筑工人有很深的歧视感,我真的好想上去问问他:“建筑工人怎么了?没有他们的一砖一瓦,高楼大厦自己就起来了吗?国家讲究人人平等不是嘛,难道你穿了雅戈尔就可以对国家大事津津乐道,人家戴着破帽子穿着破皮袄就只能蹲在太阳地里当哑巴吗?建筑工人多累啊,说点自己心里的海阔天空怎么了?他们没有功利目的性,不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图个消遣吗?你至于就那么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吗?“
  
  我记得邵燕祥在《文化的雅俗与精细》一文中曾这样说:“雅文化中也有粗文化,粗文化中也有精文化。粗不见得不好,俗也不见得不如雅。”
  
  我认为这句话倒可以类比过来:受过良好教育并不代表就各方面皆高尚,没受过教育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言论的自由与性情的趋向,谁也不见得就比谁可以掌控美好的情操与理想的内蕴。我喜欢平实的人做的平实的事,喜欢建筑工人毫不隐讳地说出自己的职业,喜欢他们对某些事不懂装懂的那份憨态可掬。我觉得他们那样比西装笔挺的人站在五星级宾馆里高昂着头高谈阔论要足以打动我的心更多。
  
  我不会因为他们的脚底沾满了泥巴就不让他们走进我华丽的客厅,我更不会因为他们不懂茶道就给他们喝低级的茶。我一样会为他们精心去炖鸡,一样会把冰箱里珍贵的北极冰虾拿出来慰藉他们。一样会把每一个菜都尽量做到色香味俱全,让他们看着是一种休息,吃着是一种温馨。吃完更有一份亲近,觉得如同在自己家里,自在自如,暖在心隙。饭后我还会让他们尽情点歌,然后我不厌其烦地在电脑上一一给他们播放。他们喜欢的虽然都是诸如《嫂子颂》,《映山红》之类的老歌,但是看着他们听得那认真而入神还一直跟着旋律哼唱的样子,我内心涌动的又何止是一份陶醉与甜蜜呢?我感觉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是一种由朴实与醇厚而引发的真正的幸福与满足。
  
  他们没什么文化素养,并不代表他们的内心空乏而无味。就在我写着这篇文章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讨论起了由《庄子》那里得来的关于“丹田”的理论:人唱歌一定要靠丹田之气,然而到底什么是丹田呢?庄子谓之未满月的孩子的哭声就是来自丹田。
  
  嘻嘻,看到此处你们是不是也觉得他们是一群可爱的人呢?他们有他们独特的消遣方式与自娱自乐,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质疑他们的人格魅力与内心的富足。我喜欢这群靠着自己的劳动力去用心生活的人,更喜欢他们云飞雾绕的精神世界。我觉得他们不比任何人低,他们是给我带来快乐并且值得我永远尊重的人,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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