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你很吝啬!”老妻经常这样数落我。
  
  吝啬,不是指花钱。因为,我所有的工资、奖金都按时、足额上交。她所指的,是我对她的夸奖。
  
  “自从认识你,就没听到过一句赞美的话!”老妻始终怨言冲天。
  
  这也难怪。我这个人,坚持正确,最不喜欢说假话,不喜欢说违心话,不管是谁,这是我一贯的做法。
  
  为此,我还找到了理论根据,是从星座和经历两个方面。
  
  以前,我只相信中国属相,不相信外来星座。后来发现,属处女座的人,喜欢追求完美,这,完全与我吻合,所以,不得不服,不得不信啊。
  
  再说经历。我是搞科研的,做事要求不能马虎,不能有半点掺假,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在生活上也不例外。
  
  “这样做何苦呢?得过且过,算了。”有时,我也反思自己,也希望在生活方面有所改变。可真的遇到事情,又会不顾一切地坚持起来,事后弄得自己都怨恨自己。
  
  “尽量去改,能改多少算多少。”我只能对自己降低要求,“慢慢来嘛。”
  
  可不是吗?上个星期发生的事情,就能说明我在改。
  
  那天,老妻喜滋滋地对我说:“刚从网上买了一件T恤衫,穿给你看,提提意见!”
  
  提意见?鬼都能听出来,这是让我昧着良心给她唱赞歌!
  
  以前,她买了什么,我只要瞄上一眼,就会撇一下嘴:“眼光不行!品味太差!”
  
  “就你好!”老妻被从头到脚浇上一盆冷水般地噘着嘴,悻悻离开。
  
  接下来的结果可想而知,做菜,洗衣服,这些平时不太让我做的事,一古脑地甩了过来。
  
  吸取教训,这一回,我一定要做一回好人,让大家开心开心。
  
  当老妻换上T恤,走到我眼前,用惶恐不安的眼神望着我时,我真的想立刻冲进厕所,哇哇大吐一通。
  
  淡定,淡定!我告诫自己:东西已经买了,还能怎的?就当我出门不小心,让小偷得一回手。
  
  我不能立即说出好,不然,她肯定会认为我在说假话,女人天生就有疑心病。
  
  “原地转一下!”我故意让她在原地转一个圈,这样显得是经过考量后得出结论、不是睁眼瞎说的。
  
  我紧抿嘴唇,做思考状。
  
  “怎么样?到底怎么样?”
  
  这,一下吊起了她的胃口,让她感到大事不好。
  
  我,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说:“这件好!”
  
  “好在哪?好在哪?不要卖关子好不好?”老妻急切地问。
  
  显然,她上钩了。
  
  “你看啊,首先,是腰身合适,紧贴着肉,将丰满富态的情形作了改变,让人看上去变瘦了不少。”
  
  其实,我真的没有发现这一特点。只是从以前的书上看到,女人最喜欢别人说她们苗条。
  
  当然,此时对老妻说苗条,真的是在伤害她。她也会认定我在说瞎话,起不到哄她开心的效果,得避开点说,不能提“肥胖”两字。
  
  我忽然发现,我,有做心理学家的潜质。
  
  我用余光扫了一下老妻,她的脸上,有了笑容,但有点似信非信。
  
  “而且,T恤衫是短袖的,大块的肉露在外面,很性感!”此时的我,胡诌起来,与我搞研科一样,相当出色。
  
  “瞎说什么呀?都老太婆了,能性感到哪去?”嘴上这么说,可是我看到,她露出了齿,可以肯定,那是笑齿!
  
  “别自贬,女人的肉,很值钱的!”我趁胜追击。
  
  “你在哄我!尽拣好听的说。”此时的她,“咯咯咯”地笑声出来了。眼,笑眯成了一条缝。
  
  “首先后面呢?”老妻在等下文。
  
  是啊,我是说过首先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就没想过要接着说的。现在不说,肯定过不了关的,得现编内容。
  
  “这个……第二……是颜色,与众不同。远看是黑色,近看,是深绿色。有视觉内收的效果,让人更显精神!”我搜肠刮肚,找出能让她相信的理由。
  
  笑容,灿烂的笑容,声音好像也甜腻了许多。
  
  “就这两点?”
  
  天啊,还不满足?太贪心了吧。
  
  “两点不少了,全是优点。”我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说出来说的。
  
  “再想想?!”
  
  难缠,女人真是难缠。
  
  我嗯了一声,倒吸起气来。
  
  “啊,还有,胸前花的式样,不大不小。大了,显得膨胀,喧宾夺主;小了,看不出花形,起不到是有花的效果。”。
  
  “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好吗?看来,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老妻用手摸了摸胸前花的图案。
  
  “我原来是打算买另一件的,经你这么一说,选这件,是对的!”老妻有些得意,情不自禁在镜前转上一圈,又转上一圈,欣赏起自己身段来,我感到,她也是想让我欣赏。
  
  一种眼光就是不同反响的满足感,溢在她的脸上。
  
  “也给你买一件,怎么样?”老妻似乎要大显身手,将她的成果扩大。
  
  “你先穿一段时间感受感受!”我挤出笑容,委婉回绝了。心想,打死我,也不要,我的眼光要是这样,估计,会成为同事笑柄的。
  
  “你说,在你讲的这三点中,哪一点最重要?”她突然发问。
  
  最重要?什么意思?我一下子愣住了。
  
  “当然都重要了。”我胡乱地回答。
  
  “如果我非要你在三点中选出最重要的一点呢?”老妻说。
  
  前两点是什么,虽是才说过,但还真想不起来了。
  
  “那,当然是第三点啦。”如果让老妻知道我连前两点说的是什么都忘掉,肯定饶不了我。
  
  “嗯,同我想的差不多!”老妻说。
  
  “当然啦,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我附和着。
  
  “这一辈子,就这一次,是你唯一对的一次了。”老妻的嘴张得更大了,笑成了一朵花。那笑的模样,与她胸前的花快成姊妹一对了。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我怎么听不出夸奖的味道来。”
  
  “当然是在夸你,难得你说了一次人话!”
  
  太酸!酸得我直想溜走。
  
  “今晚,我做好吃的给你!”
  
  她乐不颠颠地走掉了。
  
  我苦笑了一下。
  
  得,有意外收获。
  
  晚上,已是徐娘半老的她,也一直表现出小鸟依人,让我美美地沉浸在了温柔乡之中。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老妻收到一个快件邮包。
  
  她举着它在我眼前晃了晃,说:“猜,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接过来掂了掂,又隔着包装捏了捏,软塌塌的。
  
  “肯定是衣服之类的东西!”我说。
  
  我对东西的判断,一向很准。
  
  “对啦!”
  
  “给我买的?”我不敢相信,她的天眼会开。
  
  “是给我自己买的。”她说
  
  “我说的呢,你哪会有这么好心!”
  
  “猜一猜,里面会是什么款式?”
  
  “春秋衫?”
  
  “是T恤衫!”
  
  “怎么又是T恤衫”我皱了皱眉头。
  
  “那花色?”
  
  “一模一样!”
  
  我差点以为听错了。
  
  “那尺码大小,总不会是一模一样吧?”我真不想再问下去了。
  
  “一模一样!”
  
  “你不高兴?”老妻一脸愕然,“不是你说我上次的那件很好的吗?”
  
  我快气疯了。
  
  “蠢货,天大的蠢货!”一向理智和斯文的我,顿时血往脑门涌,把不住满嘴的脏话和吐沫星子一起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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