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小学二年级,我爸给我买了个漂亮的垫板:天蓝色的底儿,起满了不规则的白点儿,我喜欢得怎么也看不够。
一节语文课,我又被这个垫板所吸引,不停地把玩。老师看见了,当场没收,许多天也不还我。后来去办公室讨教问题,她翻书的时候,赫然看到书里夹着这块垫板。我就站在她身后,她却很自然地一翻而过。我知道这块心爱的垫板再也不会属于我了。老师总教导我们拾金不昧,那她自己呢?
四年级时的数学老师,性格不好,脸上整天挂着严厉的表情。她的家庭生活不美满,和同事的关系也紧张。一次批改作业,见有两名女生写得一团糟,这老师就罚她俩拿着自己打满红叉子的本儿,在班里绕上一圈儿,展览给所有的人看。其中一人不敢抗命,又觉得羞愧,便拿一只胳膊挡着脸哭,另一只手举着本子在班里转了一圈儿。有好事的男生伸长了脖子,幸灾乐祸,很开心的样子。另一个是我要好的朋友,她拒不从命,倔犟地坐着。几个班干部过去拽她,结果拖到地上,她也不肯起来,还拼命甩掉她们。老师见她实在不好办,嘴角划过一丝冷笑,说:“哧,真厉害!看那俩眼儿瞪的,干脆别叫**英(她名字里有个英),叫穆桂英算了。”轰堂大笑,还真有人叫了她几次穆桂英。
老师的初衷或许是好的,可这种做法,实在有点儿过份。不认真的学生虽然得到了教训,但也会受到伤害,会仇视伤害他的人。那些看热闹的人,又会生出何种心态?
五年级,由于班主任的武断,我受到一次不公平的裁判。上课前,见一群同学用粉笔在黑板上练字,觉得好玩,便也跑上去。但没地方了,只好挤在边上写起来。上课铃响过,大家坐好后发现,黑板右上角值日生里,陈虹同学的名字中间,多了一个“小”字,变成了陈小虹。这不是刚看过的电影《女跳水队员》里女主角的名字么?可我们班的陈虹却是个男生啊!
全班同学都在乐,班主任进来看见也笑了。他问这个字是谁写的,说只要这人主动承认,就会受表扬,因为他诚实。鼓动了半天,仍无人作答。我心里还想,这人也太不痛快了,敢做不敢当。如果是我,我就承认。大家哈哈一笑就过去了,有什么大不了。只是个小小的、带点幽默感的玩笑而已。可这人始终不肯站出来。
班主任觉得事态严重了,这关乎一个人的道德问题。便开始排查写字的人当中,谁的嫌疑最大。因为谁都说没看到那个写“小”字的人,我又离值日生的名字最近,那无疑最有可能是我干的。可我没有写,当然不承认。
于是这节课上自习,我被带到办公室问话。班主任让我用粉笔在地上飞快地写了无数个“小”字。因为黑板上的那个字是仓促间写上去的,很潦草。写完后,他和另一位老师研究了一下,认定两者是同一种笔迹,我分明是在说谎。我又急又委屈,除了哭,就只会说:“真的不是我”。僵持到快要下课,他变得不耐烦了,说明天叫你家长来。这句话让我彻底崩溃。在我看来,请家长几乎等同于被开除,尤其还是个女孩儿,太丢人了。于是“屈打成招”,我违心地代人受过了。
回到班里,班主任的表情无异于大侦探破了案,义正词严狠狠批了我一通。语重心长、引以为戒的话说了一筐。我突然觉得他很可笑:自以为英明如福尔摩斯、包青天,却办了件蠢事。找不到“真凶”,抓了个替罪羊,瞎激动啥?幸亏他不是审判官,否则全天下岂不都是冤假错案?
除了那个真正写“小”字的人,所有的同学都认定我的品质有问题。这之后,有同学和我发生一点小摩擦,她就理直气壮地称呼我为“骗子”。当然骗子永远都不可能是对的。
这件事纵然过去了几十年,仍然有层阴影挥之不去,它影响了我对人的看法。我不喜欢主动与人交往,因为人心是最不可测的。有些人永远只为他自己,他就是不能光明磊落地活着。遇到心术不正的人,管他是谁,我一点与他周旋的兴致都没有。马上把这人屏蔽在视线之外,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初三,听说班委有人向班主任说了我一些不好的话,这老太太就总是拿眼角看我,碰上了也带答不理的。一次课间,我和好友(就是小时候那个被称做穆桂英的)在操场聊天,她站二楼教室门口看到了,远远地冲我俩就喊:“打上课铃了听到没有?还在雨中漫步,简直是小资产阶级情调!”老太太一向对我有情绪,所以怎么看我都不顺眼。后来见我写了几篇不错的作文,才慢慢转变了态度。
等到上高中,我的脾气开始变坏。叛逆、任性,心里老是有股无名怒火不时升起。在家和父母拌嘴,到学校跟老师叫板。实在是厌倦了老师们动辄上纲上线,一本正经的权威模样。他们越生气,我就越高兴,反正要把小时候的不愉快给填平。高中的老师可遭殃了。有时正上自习课,教室里静悄悄的。忽然我心情不好,抓起书包就走,在老师面前大摇大摆,扬长而去。现在想想,挺过意不去的。
上技校的时候,气氛就很民主了。老师和学生有时更像是朋友,毕竟学生几乎都长成大人了。
偶尔从小学门前过,看到有老师愤愤不平地向家长告状,很反感:怎么就不能心平气和,宽容些呢?每个人都有独特的个性,小孩子淘气也是天性。再看看一旁耷拉着脑袋的小孩儿,更是充满了同情。在孩子眼里,学校或许是乐园,老师却并非都是圣人。许多时候,学生就像是被老师提着线的小木偶,越乖越好。学生乖了,老师自然省心。但非要把五根手指砍成一般齐,大家都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那也是件很可怕的事!也许某些天才就会这样被断送。
师道尊严,让老师总是绷着冰冷的脸,拉远了和孩子们的距离。
胡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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