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贤家的那些佚事儿

  

  “置田买地走海外”前些年成了常贤家至高无上的目标,仿佛立正稍息般的一致看齐。其实,我们家的“常贤”是复姓,早在北宋的钱塘儒生编撰《百家姓》时因仅只我们老祖一家而忘编在册,虽然据前辈们口口相传这事儿有据可考,但经不住许多年来人们口径一致称我们为“老常家”,故而“常贤”一姓便淡于世人,近年更甚。
  
  说起常贤家族的兴旺与辉煌,老常家的人都可给你如数家珍,娓娓道来,特别那些长辈们更是故事一箩筐,让你痴迷忘寝。据《常贤族谱》载,早年兴旺时在晋老常家有一千多口人(此前无文字记载),分居于三晋各地,辈份儿最高的居于晋阳(即今太原),族称“老掌柜”。他充分利用生意上的便利(噢,对了,我们老常家是从事情报生意的,有点儿像现在的信息业吧),指挥、管理着全境老常家各个支系(相当于分支机构)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掌柜很有管理意识,他把各支系的生意连成一张大网,分嘱各门(支系)必须相互协调配合,并定有若干家规,以保证生意的顺达与兴旺。后来生意做大了,老掌柜又想出一个新招,每年年底要求各门小掌柜都要回宗室报帐(现如今的汇报工作),然后根据各门的经营情况,给予若干不等银两的奖励,同时吩咐下一年的生意重点儿。那时由于交通不便,有一门小掌柜背着一筐情报赴宗室报帐,翻山越岭整整走了两天,暮色时分才赶到晋阳,眼看得门吏即将关闭城门,他急忙偷塞点儿散碎银子才满头大汗赶到宗室,但遗憾的是就因误了时辰,本该稳座当年魁首的他只得了第九(最后一名),老掌柜所赐与的赏银还不够他贿赂门吏的银子,这事儿一度被老常家传为笑话。
  
  老常家一门都是勤劳朴实的百姓,有的居于山庄窝铺,有的住在崖畔水边,做起事情来却从不含糊,如果哪单生意出现问题,无论风霜雨雪,洪灾地震,常家人都二话不说,立马奔赴事故点儿迅速处理,直到情报的安全转递,因而世间便有了“风雨常贤人”之说。由于情报生意的特殊性,常贤人的劳作很辛苦,早年都像原始时期的刀耕火种一般,天不亮就出门查看生意周边的安全可靠性能,时不时地处理一些外界隐患,一天往返近30公里,晌午就便从干粮袋里掏块窝头边嘴嚼边巡查,待啃完时俯身小溪“咕咚咕咚”喝几口“爬爬水”,用衣袖在嘴角左右一抹,很满足又惬意地继续前行,一直要到酉时才能返家。经年周而复始的奔波,许多人腰弯腿痛,骨关节肿大或胃部存疾,但常家人从不叫苦也不喊累,一代一代延续下来。后来受西洋人影响,说情报传递介质可以改变传统的生意空间,于是就引进了这项技术,广泛应运于常家的生意场上,上年岁的常家人都还记得那场技术革命的空前盛况和改写常贤家族历史的深远影响,至此常家人开始逐渐摆脱世代流传的困苦局面,同时也得以在闲暇之余一窥外界的精彩。当然,首先受此影响的还要数那些进过大学堂的秀才们,他们在宗室里推动了整个常贤家族的产业进步。其时,老掌柜已将经营权转交于新掌柜,各支系也均由新掌柜指派了小掌门人,且变一年一次的回宗室报帐为一年两次,旨在更为有效地管理监督。任何新的变革说穿了无非是利益的调整,老常家也不例外,为了促进新技术的吸收消化,使之尽快转变为生产力,新掌柜在过去“大会战”、“传帮带”的基础上演变为“走出去(学习),引进来”(传授)的方法,不越几时,一个全新的、掌握了最新情报技术的常贤家族便已形成,同时也完成了常家人由幕后作业向前台奉献的角色转换。当时,宗室设有钱房、工房、人房、卫房等司职家人,专管全族职事,各门也简单安排司职人员,打理本门事宜。家大业大难免有些磕碰摩擦,为了统筹管理高度分散的常家生意,宗室早前还在族长层特设了一席代表家人说话的幕僚,在族长层和家人间起桥梁纽带作用。在技术革命时期,这任幕僚是下辈们的姑夫,姓宫名惠,字念佳,由于他和家人接触频繁,感情较深,故而他也自然将自己称为常家人,仅只下面的人直呼他宫惠。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突发灾病,家族的利益分配等等他都会出面帮助化解,所以宫惠很得人心。别看那些秀才们满腹经纶,在宫惠那里,他们一个个被规矩成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的行家里手,当然,这些新生力量的加入也推动了常贤家的人事更迭和市场经营的拓展与优化,进而使整个家族风声水起,格外瞩目,就连那些歇业老者和员外们也都一个个赞不绝口,说老常家过上了好光景儿。
  
  那年刚报完帐,急匆匆想赶回去置办年货,在宗室外门楼拐角处冷不丁碰上李老员外,他满面红光一把拉住我上下左右打量个遍,“脸黑了,胖了点儿,咱那边的亲戚们都好吧?”望着李员外欣喜若狂的神情和手里两个满满的大袋,不无感激地说:“大家都好,这几年都宽裕了,黄员外常念叨和你在关外酒肆划拳那档子事儿呢。”李员外既兴奋又无奈:“不瞒你说,那时候手头紧,我和你黄叔搜遍全身才摸出两钱银子,两人烫了两壶酒,要了四个咸鸭蛋,谁划拳输了谁喝酒,谁赢了吃一点儿咸鸭蛋……”李员外擦了擦笑出的眼泪:“现在好了。走,那边酒馆的酒保是老相识,去喝两盅……”已近年关,我推脱了李员外的盛邀,着急着踏上返程。
  
  过年时节,老常家各门派都喜气洋洋,上上下下张灯结彩,户里户外欢声笑语,逢人便说“恭喜发财”。姑夫宫惠还特意嘱咐各门要探访所有老员外、老家工,把常家的问侯和关怀送到这些前辈的床边炕头,让大家伙儿都能感受到老常家欣逢盛世的喜悦。于是,趁着年关的喜庆劲儿,宗室和各门派的管理层都打点礼品红包分赴各情报站点(一般一个情报站点安置一户人家)看望一番。双手捧着年礼,授受双方并不在意包内银子的多寡,看重的则是族人间的真挚情感和对家族的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有的更是吩咐内人早早挽袖洗手做莜面靠栳栳(晋地小吃),炖羊肉哨子,把过年准备的食品摆满桌子,末了硬拉你盘腿坐上炕头就着靠栳栳喝着热酒,聊上一些彼此感动的陈年往事和家族内部的趣闻杂谈,用充满憧憬的神情缓缓合上常贤家族年度的最后一页……常家人笑了,钱匣子里有了些银两,住的用的显然不能与过去同日而语,就连出门办事儿的眼神都没有低于平视的角度,诸如置田买地这样“伟大”的事情他们也敢掺和进去,有的甚至弯弯绕地打起走海外的主意。
  
  不知打何时起,全国的常贤家族往来联系多了起来,虽然互不相识也不同室,但终归是同一血脉,见面总感觉格外亲切,拉家常话生意仿佛有讲不完的话题,于是乎串门走亲戚的现象便频繁起来。特别是区域性交流活动更是俗定成章,每年一次例规,各宗室轮流坐庄,不管你是独门绝技,还是祖传秘籍,会上都得亮出来让大家伙儿见识一番。眼界开了见识广了,生意自然也益发红火起来,记得那年全国擂台比武我们还得了状元呢,当地方官员临场观摩时,大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也就是从那时起,晋地老常家荣耀了整个情报行业。
  
  书上说,历史是呈螺旋式发展的,实践证明这话儿一点不假。就拿李员外说吧,打年轻时便一纸公文派来晋地常家,曾为老常家立下数不清的汗马功劳,光那受勋证章足有两尺余厚,人也由风华正茂变为佝偻细瘦,获悉看望他时,方知秋风那天得了中风病,起因是李员外翻读了整整两年的《红楼梦》,那晚在梦中偶遇王熙凤,与他不知说了些什么,无意识他蹬开被子中了风,虽经多方诊治,终也未能摆脱瘫痪。望着老伴手里快有受勋证章一半厚的无法解决的看病票据,我突然眼眶湿润起来,那年他还邀我喝酒呢,怎么几年的光景便成了这样……?
  
  闲暇时,老哥们几个总喜欢在拔地而起的居所下打打牌嗑嗑瓜子儿,生意场上的事儿自然有年轻人在料理,老学究、老员外、老家工们落得清闲悠然。什么丢车保帅,什么清一色自摸,什么拖拉机大甩,有时会争执得面红耳赤,有时会默契得一塌糊涂。而今,石桌犹在,却已人去场空,李员外的卧床让许多人不寒而栗,大家自觉不自觉地转入了修身养气的行道。当然,大凡路过此处,人们都会嗟叹流年似水,岁月蹉跎。也就是那年夏季的某天,假秀才刚与哥几个喝完50寿辰贺酒,还没彻底清醒掌柜就找他谈话,并给他披了上象征意义的员外长衫。马秀才在门锁孔内瞅着假员外顺着草坪渐行渐小的凄凉身影,合不拢嘴地把这一消息给抖了出去:“老常家又多了一个老员外……”也就是从那时起,披着员外长衫的人越来越多,偶尔碰上掌柜的,他那眉宇间的志得意满总让人感觉有些意外,设或是簇拥他的那班秀才给绘出什么蓝图,又或是职场上的呼风唤雨使然,小字辈们不敢妄然猜测,仅只含笑一过。私下里人们心底那个谜团实难打消:拉锯式的生意显然辉煌不在,为何……
  
  往些年,张家的二儿子,王家的小闺女都进了常家大院,成了常家的一员,可近年里概不顾员,就连一般的秀才也拒之门外,大家私下里低声叨咕:老常家怎么了?要说生意并非像洋人说的金融危机,事实上还小有增长,咋就不用人了?一位圣贤有句话怎么说来,意思大概是说一个组织只有吐故纳新,才能保持朝气蓬勃。刚兴旺起来还没几年,转瞬便有些失色黯然,老常家男女老少心里难以接受,特别那些小媳妇大姑娘也没有了往常的那份飘然与昂扬,大家总在拷问,生意场上常贤家究竟惹着了谁?动了哪家店舖的煤油?
  
  就是那年的年中吧,一连几日的阴雨霏霏,把气温搞得很有些凉意,野员外走访名山大川时不幸罹难魂留他乡,常家人懵了,壮实的狮子般一个人怎么会这样?“是早年累下的病根”?“是那件员外长衫”?“是那次意外留下的隐患”?一时间众说纷纭,事实是野员外实实在在从常家人的视线里消失了,那么突然,那么强有力。姑夫宫惠抹一把眼泪领着一帮人在凉意里为野员外料理了后事儿。好像是办完这事儿的第八天晌午,马秀才突发灵感,邀几个交好喝酒,席上慷慨陈词:“酒乃高级醋也!”吕生当口否决道:“醋是高级酒耶!”二人争执不下,一旁胡秀才收拢不住歪咧的下唇插话:“争个屁,都是酿造货色!”
  
  “啥……那你说是酒醉人还是人自醉?”马秀才摇晃着一双油腻腻的筷子不松话题。
  
  “人要不醉跟酒有个鸟事儿。”吕生毫不相让,颤抖的玻璃杯洒落许多酒花。
  
  马秀才哈哈一笑道:“你就装吧,这年头醉不醉由得了你……不做点儿功夫你能干成什么事儿?”
  
  沉默,普通的问题往往没有意外的答案。推杯换盏的速度明显缓了下来。胡秀才状态较为欠佳:“后勤库放那么多员外衫明摆着积压周转资金,可为啥他们却念念不忘连年削减业务费用……难不成这也在做功夫……唉,可怜的野老兄呐……”
  
  为了扩大生意,常贤家族吸纳了好多业务,连精品带次品平均起来,每个人的业务量翻了有四番,本以为可以维持还不太落后的光景,但现实彻底颠覆了常家人“家族效益与生意强弱成正比”的逻辑观念。青黄不接,设备老化,经营力度渐走渐弱,不少常家人迎着大风将情报筐往地上一扣:“我的煤油谁在动?”作为宗室幕僚的姑夫宫惠看着一幕幕凄凉,虽急在心里也只能叹气作罢,在一个黑黑的夜里,他也走了,同样披一件长衫,仅只颜色不同而已。有人作了统计,他那门派时下家族的平均年岁已超过了50岁大关,且工荒还在继续。据说姑夫宫惠走后宗室也没物色新人选,更听说此前惹得大家伙心旌摇曳的花魁女秀才也跳出常门另某高就了……
  
  胡秀才那天在儿子12岁生日宴上似醉似醒的说了句颇让人玩味的话儿:“饭店就餐时桌上大都放一些不同佐料,用于顾客口味的调理,相对于桌上的菜品它不算哪个菜系却是不得不要的辅助产品,如果撤了会是什么境况……”大家都伸长手臂把焦点对准鸡鱼虾之类的菜盘,全没在意他的发言,他尴尬地收过酒壶去另一桌敬酒。内中只有马秀才似乎听出了什么,偷偷把酒杯一搁,用湿面巾擦擦嘴脸,趁大家不注意溜出宴席,在他快速转动的大脑中刚刚闪现过一个可怕的词:“自生自灭”。他要看看《红楼梦》上有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论述(受李员外影响),关键是想从王熙凤那里找把开锁的钥匙。
  
  谁也没有想到,步其后尘的还有若干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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