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香——80后女孩儿的乡土回忆录
文:素女
题记:有人说,没有故乡的人寻找天堂,有故乡的人回到故乡,我不用寻找,闭上眼睛,我的故乡就是我曾生活于其间的天堂,每每梦回,那里依旧暖阳照拂,野趣天成,只是,上世纪八九年代的豫北村落,田园风光,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天堂……
第一章散落在西屋里的记忆
每每我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感觉疲惫,在亮如白昼的繁华街市里骤感孤独时,我的思绪便不可抑止的飞向我记忆里的童年,那在乡村里温暖相依,童趣盎然的乡土生活,那淳朴的乡邻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面孔,都能给我心底带来温暖,那暖,像一缕阳光,射进我漆黑幽冷的心间……
我出生在上世界八十年代豫北平原一个普通的村落,那时,四月芳菲正浓,槐花沁香扑鼻,风一过,花雨漫天飘洒,煞是好看,一个青砖灰瓦的小楼儿里,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我呱呱坠地,父母笑着迎接我的降生,初为人父母的爸妈,把他们能给的无限的爱和温暖像太阳一般无私的赋予了我,即便后来有了弟弟妹妹,我在爸妈心中无可替代的地位也屡屡被弟、妹诟病,说他们偏心,可他们谁又不是把自己此生所有毫无保留的给了每一个儿女呢!
据我奶奶说,我幼时沉静,在她缝补的针线筐旁边,坐在蒲团子上,自己能玩儿上半天,有时不知道用黑亮的眼睛在想着什么,倒真不像后来那么顽劣,坐都坐不住。
奶奶家的院子里至今仍有三棵枣树,那时,家里喂养着鸡,夜晚,它们飞上枣树,三三两两的卧在枣树上栖息,爸爸说每次抱着我从枣树下走过,我就会稚嫩的指着树上卧着的鸡说:“鸡儿鸡儿”,(此处为河南话)小时候爸爸磨面为生,人家见我就打趣:“你是谁家孩子啊?”我就嘟起小嘴柔声说:“碾面家咧!”每每爸爸回忆起这些情境,我都脸红,后来渐渐大了,心里暖暖的柔柔的有时酸涩的想掉下眼泪来,无论我长多大,父母眼中,我自儿时到如今的每个细节,怕在他们都是如数家珍,不厌其烦,而我又记得父母几分辛劳?几度寒暑?几时生出了白发,几时身躯变得不那么硬朗了?
后来四五岁记事起,我只记得抱着小枕头来来回回的搬家,从西屋搬到奶奶家,如此几次。妈妈自生二妹后,身体孱弱,人体弱多病时难免就疑神疑鬼,我家住的西屋似乎就成了妈妈的心病,每每忧惧。
说起西屋,也是后来向爸爸询问的缘故,方知道自初建到九十年代我家拆了盖新房,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据说是我张信爷的祖产,自前清从后村一个旧楼拆了盖起来的,张信爷祖上家底殷实,按照爸爸的描述,那时,算是中富农了,这是文革前后划分的成分,想必也是上中等的人家,不然,普通的农户家里怎么盖得起两层的青砖灰瓦实木结构的房屋?连界墙都是灰黑的实木板子,现在多少懂了价值,才想当时这样的屋子,也只有家底殷实才盖的起,要是一直没拆,说不定该成文物了!
后来,张信爷举家迁往四川,爷爷在队里管着些什么事务,用几百块钱和队里出的一部分钱买下了张信爷家的祖屋,作为我父母婚后的家,我有记忆的时候,我家在就在西屋住着了。
西屋坐西朝东,院子四四方方,早先还是土坯做的院墙,院子里栽种着几棵梧桐树,树苗是爸爸亲手种下的,门在东北角,有长约两三米的过道,过道边上横放着一棵腐朽的木头桩子,我幼时常把它当马骑。
我的记忆里,西屋到我们家手里时,已经斑驳的呈现黑灰色了,早年的青砖灰瓦木隔板在风雨如晦的剥蚀里早已面目沧桑、颓败下来,它来时就已是我不可思议的古老,生活于其间的日子里我并未探寻过它的渊源,只知道那是我家,阳光潋滟晴好的日子里,太阳散发出一圈一圈暖和的五彩斑斓的光线,照在西屋那灰黑的墙壁上,反衬出灰白的样子,门是粗重的厚厚的木板,上搭着铁鼻子锁,推开门,似乎还能闻道陈旧的木板子发出的略微有些霉也有些香甜的味道,两间大房是我家的厨房兼会客厅,高高垒砌的灶台只有大人才够得着,在一面炕的旁边,正对着门摆着一张旧的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两把木椅子,地上的箩筐里有妈妈的针线活计,剪刀,花样儿,红黄蓝紫的彩色丝线绣出小儿女穿的虎头鞋的花样儿。八仙桌和椅子的旁边,是斜着往上的木质楼梯,由于年代久远,踩上去会有沉重的吱嘎吱嘎的声响儿,那声音的咚咚不是清脆的响亮的,却似敲击一件厚重的大钟发出的声音,我小时总是顽皮的爬上爬下,故意踩着楼梯,往阁楼探寻……
另一旁是木质的隔板,里间是我父母和我的卧室,一张老床,不知道什么木头做的,也是那般的厚重,我的妈妈爱干净,我总记得她把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麦秸,把晒得暖和柔软的褥子铺上,抚平的床单,连一道摺儿都没有,我就喜欢一回家栽倒在床上,用自己小小的身子砸出一个坑来,钻进软和的被子里,贪婪着享受着太阳的味道,把自己蒙在被里深呼吸,陶醉。
木界墙边上摆着一只老式的木箱子,放着我家的家当,簇新的妈妈不舍得用的被面儿,大红缎子的,当时姥爷在我满月时给我的礼儿,老妈还说打算等我出嫁的时候缝了当被面给我的,也算是家传的物件儿了。可惜,我一直没有这个机会,后来,这个被面儿,妈妈做了被子给我盖了,箱子里还放着我们的衣服等等。
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踩着吱嘎吱嘎的楼梯,爬上阁楼去玩儿,我那时年纪也大一些了,爸妈倒不禁止我自由活动,阴沉的刮着北风的白天夜里我都绝不上去的,只有当阳光洒满屋子,透过糊着塑料布的窗户闪耀进来一晃一晃的光线时,我才会爬到阁楼,去发现无穷无尽的乐趣。阁楼上放着农具,粮食,不穿的衣物,摆放着杂物,木料等,有时我能自己躲到角落里木头的后面想着大人们再也找不到我了,有时我会观察墙角拉着的蜘蛛网,上面挂着一只蜘蛛,我就找根儿小棍儿戳它,它骨碌碌的落荒而逃,我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把人家家毁了还没心没肺的张大嘴巴哈哈大笑,隔着窄小的木格子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穿透漂浮在空气里的灰尘,好像无数个点点在金黄的闪耀的阳光里跳舞,我也能痴看半天,任它们在虚空里游着舞着,自在的飞着。
阁楼的地面也是木板子,每踩一步我都要万分小心,如履薄冰似的,其实,那结构任我那小小的身体再折腾跳脱,也是安然无恙的,可我还没大胆到去相信这个事情。
西屋的南边,有一个简易的厕所,红砖堆起的一道墙,算是半个天然的,有时墙边疯长着一些叫不上名来的蒿草,我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那里出现过一条粗壮的蛇,有小孩儿的臂膀那么粗,那是我见过的最粗的蛇了,可当时,我人小胆子大,看着我妈害怕的叫来邻居,好几个人围在那里探看,又是惧怕又是好奇,那蛇稳睡一般盘曲,见这么多奇怪的生物盯着它看,不由得缓慢蠕动起身子来,像是要打个哈欠,对这些人说,“你们打扰我的好睡了!”一边懒洋洋的支起身子探个究竟,我却没有多害怕的样子,简直还想凑近了看,被大人一把拉住,我邻居挑个钢叉,让蛇慢慢缠绕上,然后拖着它弄走了,至于放到哪里,我是不得而知了。
如今二妹的腿上还有一块疤痕,经岁月修复磨平了许多,不仔细看也没什么痕迹了,那时她还小,也就刚刚会爬会走,妈妈刚炸过丸子的油锅还在锅台上放着,她自己走过去往上爬,热油洒在她跪着的腿上,她疼的哇哇大哭,妈妈听到哭声赶紧过来,但腿上已经被烫的起了燎泡,后来慢慢的结痂成了一块疤,核桃大小,纹路核桃皮似的,也凸凹不平,现在慢慢的长平了些,但那段调皮的不谙世事的儿时记忆,被父母亲绘声绘影的描述着,直到现在提起来还是那么的清晰,仿若昨日小儿女时……
如果是黑漆漆的夜晚,家里的两间大房里挂一盏昏黄的电灯,停电的时候,也点煤油灯,有一个棉线做的捻子,用火柴划着了点上,罩上玻璃罩子,冒一会儿黑烟,捻亮,那光就把满屋子照得温暖而明亮,那亮,绝不是正午的太阳直射的刺眼,也不是电灯明晃晃的,照得人连影子都看得清楚,煤油灯的光线,映照得拿针线做活儿的母亲的身影变得模糊、巨大,有时她嫌针不利了,会在头发丝上抹几下,带着顶针给我和爸爸做鞋,或者给妹妹纳花儿,做老虎头鞋,冬天里穿在棉裤外,红黄蓝绿的丝线锈成的,漂亮的让人嫉妒。
那时,我绝不敢再爬到楼梯上去窥视阁楼了,夜晚总让一切都笼罩上神秘恐惧的色彩,所以,我安静的待在母亲身边,剪纸花儿,做小布偶儿,用线绳子串着玩儿,唯独那时的我,是安静的,乖顺的。
住在西屋的时候,我妈连着生了三个姑娘,于是,我那重男轻女的爷爷给爸爸施加压力,让爸爸领养了一个儿子,我那个领养的哥哥大我三岁的样子,我那时七岁,他十岁,二妹四岁,三妹还抱在怀里。那时,我们乡镇上的小火车站还在,就在我家南地(乡里的主干道)的南边儿,很小的火车站,偶尔有火车轰鸣着停下来,有时停好久,那时,我随着我那干哥哥在火车站玩儿,火车停下来,人们上上下下后,他一手抱着三妹一手抓着火车扶手,我见状不知怎的,却怕他把妹妹带上火车跑了,我莫名的很紧张,一直招呼他“下来下来下来……”,他看我那样,很焦急的催促着,就要去拽他衣服,他灵活的就跳跃下来,我就说要回家,他带着我和妹妹就回家了,后来我总是跟三妹说,你得感谢我,说不定当时张强(干哥哥)带你走了,你就流离失所了,其实我是多么的庆幸,这应该只是我小脑袋瓜子里的臆想,我从来不敢想,失去任何一个妹妹……
因为,干哥哥自然是不上学的,我那时七岁上了学前班儿,干哥哥放羊,我家养着好几只羊,那时,这算是我家不菲的财产了,可是,有一天夜里,爸爸起来发现羊不见了,干哥哥张强也不见了,爸爸着急万分,就去前村找来二姑夫等人,他们大堤上各村里找了老远,也没找到,只能遗憾的任其走掉了,也许的确不是亲生,也不是真心想养,丢了就丢了,爸爸也没什么打紧,幸好拐跑的只是家里的羊,不是妹妹,我当时想……
后来据说在井店有邻里看见过他,爸爸却不愿追究了,一则不是真心想养,二则心不在,养着也是祸患。其实我的爸爸,并没有因为女儿多就嫌弃我们,反而每一个他都真心疼爱,所以我不曾怨怪爸爸收养儿子的行为,当然我的妈妈,因为爷爷奶奶嫌弃她生女儿,后来还曾想把四妹跟大娘家三儿子换,妈妈于是一辈子都解不开这个心结,终归是怨恨了他们。
夏天的院子,自然就是小小的天堂,不仅树木合抱,树荫遮蔽骄阳,过道的顶上搭着密织的葡萄藤架子,过道横着的那根朽木桩子,倚墙放置的几根木柴,盛夏雨后会很新奇的长出黑黑的湿乎乎的木耳来,一簇簇的,这儿几个那儿几个的,把它们一个个扭下来就是乐趣了,我抓得手湿湿滑滑的,表哥力气大些,费力的挪开些木桩子,底下竟别有洞天,我盯着就愣住了,白白的顶着小伞的野蘑菇也是一簇簇的悄然而生,大大小小的,引得我在院子的边边角角木头后去寻找那些雨后从木头里、从土里生出的生命,雨后的阳光透过树叶透过藤蔓细碎如金,随着风真正是云破月来花弄影的意境了,不过一个白昼一个月夜的区别。
我幼时身体虚弱,有段时间要去乡镇医院输液打针,黑漆漆的冬天的夜里,整个村庄寂静一片,人们或沉入了睡眠,或灯下闲谈,女人缝补,男人就着花生米二锅头边喝边说,有时也能见到荤腥儿,冬日的夜里有人穿着黄绿的军大衣裹着狗皮帽子提着马蹄灯,边搓手边叫卖“兔肉——,卖兔肉咧——”,那最后一字一腔,拖着悠长的韵味儿,是这北方小村深夜里唯一的暖,唯一的亮,也是唯一的划破夜空的声音……
经过卖兔肉的摊子时,我伏在爸爸后背上,孱弱的声音说:“我想吃兔肉!”爸爸二话没说,就叫妈妈买了,包在土黄色牛皮纸里,但是温柔的告诉我:“你病还没好,现在还不能吃,等你好了,再给你吃!”我乖乖的答应着,那包兔肉,就挂在两间大房正对门不远处的篮子里,那个铁钩子勾着的篮子,经常是我的念想儿,后来我也没吃着兔肉,大概是我病的久了些,怕坏,给爸爸喝酒时就掉了,但我后来还常常向爸爸提起,说你买给我的兔肉我都没吃着,爸爸看着我眼馋的样子,问我:“你还想吃的话,再有卖的,就买了给你吃。”我摇摇头,其实,我最怀念的,是那时的情景,经年以后,越是没吃着就越发的想念,而今,不一定想吃,却更加怀念那没吃到嘴里的那口了,就好像小学时同学能穿着红色的小皮鞋,而我只能穿着妈妈做的布鞋,我就特别想拥有一双那样的红皮鞋,好让自己也美丽的像个城里孩子,能穿上带蕾丝花边的裙子,洁白的连裤袜,搭配红色的小皮鞋,所以红皮鞋成了我的一个梦,即便我后来可以很轻易的就能买下一双价值不菲的红皮鞋,也不是当时的味道了,那不过是对别人的一种羡慕,我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去满足自己的需要了,便已足够!
童年里,有些东西的缺失只因为想要拥有,可即便没有也不会让自己多么的不快乐,很快我就会忘记红皮鞋的事情,我还是那个大大咧咧,可以独自一人看一窝蚂蚁就能自己玩儿半天的人,我不会因为没有红皮鞋就哭,也不会因为穿不上漂亮的花裙子当不了城里人就自卑的抬不起头来,我一样可以每天等着我那个像城里孩子的同学吃半小时的饭,我仍旧可以在别的小男生拦住她要欺负她时横在他们面前,很勇者无惧的口气说:“让她走!”我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别的小男孩儿都是狐假虎威,看着我镇定的眼神,不敢挑一个眉毛。
第二章消逝的田园诗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草丛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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