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症系列——困兽

  

  我还在上学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同学很奇怪,因为他总是胡言乱语。从来没有人能听清他一个人在念叨着什么,那应该不是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语言,或者说他不是在说话,而是在低低的嘶吼。妈妈告诉我,那个人是精神病,要离他远一点。我只得压下好奇心,在靠近他的时候迅速的跑开——尤其是当我妈在旁边的时候。我是如此的害怕在大人眼中看来,我与别人不同。
  
  以前我总会在路上碰见一只流浪的大狗,后来不知怎么便养在了我家。流浪狗都和人熟,本来没指着他看家护院,但每当有外人靠近它会叫得很凶,一旦被家里人制止,它就会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不服气又要努力忍着,下次那人来的时候,它就叫得更凶了。妈妈曾经问村里的老人这是什么原因,“它瞎了。”那个满脸皱纹的人说完这话,叫人辨不清男女的声音还撞着屋顶打了个圈才消失。
  
  瞎了?当时针一天里第二次偏向7的时候它总会出现在后院的狗盆旁边,它或许是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瞄向挂在墙上的那个大钟,也可能遛弯儿回来路过别人家,看到了每天都差不多的新闻联播,不过鉴于它没事就喜欢朝西边儿望望,更有可能的是他看不到太阳于是知道是回家的时间了。没有一件事能表明它瞎了。有时它会对着陌生人从嗓子里发出不那么响亮的叫声,就像是见了要与他抢地盘的另一条狗,明明想扑上去咬一口,却被绳子栓在了门口。不过我们并没有给它的脖子上套绳子。
  
  好奇心是颗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会发芽的种子。当我趁着别人都不注意靠近那个人时,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一头将要冲出牢笼的猛虎,却突然被人扼住了咽喉。当然,这是我很多年后回忆起来的感受,那时候的我只觉得,这个人好像家里那条狗。那条狗看陌生人的眼神,也是这样。
  
  于是我开始寻找各种各样的机会靠近他,他的嘶吼似乎成为了我好奇心的养料,虽然那棵名为好奇心的藤蔓已经成长到快要冲破我的心脏。我试图去理解他,我记住他嘶吼时不同的音调,尽管并没有太大不同。然后我回到家拿着狗做实验,但我用尽所有我知道的手段威逼利诱,它也只是趴在地上,没发出任何我想听到的声音。渐渐的我觉得和家里那条狗沟通还要简单一些,起码在我端着饭碗走向后院的时候,它会乖乖跟过来。
  
  他的嘶吼渐渐变得像野兽,那压抑不住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兴奋,通过声音迸发出来,明明双眼睁着却倒映不出我能看见的一切。毫无目的的挣扎,他像被困在黑暗里看不见方向,然而在我没发现的时候,困住他的锁链已经松动了。所以他向我扑过来的时候,我只是一动不动瞪大了眼,想要将这个画面雕刻在脑子里。那一刻,我还听见了藤蔓刺破心脏的声音。
  
  回家后我也没有看见那只和他很像的大狗,意料之中。因为困兽已经挣扎出了笼子逃跑了。
  
  后来的我,眼睛上蒙着再也解不下来的布条。
  
  “然后呢然后呢?”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难掩心中的好奇,迫不及待的追问,阳光从旁边照在他脸上,额前的碎发在眼睛里投下好看的阴影。直到看见桌上病历本上赫然的三个大字:妄想症。
  
  前半生我想用故事打动自己,我在这个医院外面。后半生我想用故事打动别人,于是我在这里。
  
  但是不可否认,患有妄想症的精神病人,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具想象力的人,不是吗?
  
  何不来听妄想症的我讲一个不知道是否能打动你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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