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爱

　　

　　他，是我的父亲，但我却很少依偎在他的怀里，向他撒娇，享受那份独有的温暖。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从未停下过他那奔波的脚步，腾不出一个可以拥抱儿女的怀抱。在一个又一个漫无边际的等待与期盼中，我熬过了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到现在的大学。他的样子，甚至对现在的我来说，印象里也是一片模糊，唯一能记得的是他有一双粗糙但却强健有力的大手。那双手曾无数次在我的睡梦中为我掖上被角，这是我印象里仅存的父亲的一丝温柔，而这温柔也一直温暖着我陪伴我长大。
　　
　　我六七岁的时候，父亲去浙江打工，母亲一个人在家照看三个孩子。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母亲因一场事故手骨折了，这对一贫如洗的家里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三个孩子中最大的姐姐也只有八岁，母亲在城里医院住着，我和姐姐、弟弟坐在门槛上等着母亲一直到天黑，晚上饿了，也只有哭。后来母亲将我们三送到外婆家，那时外公外婆也是与大姨一起住，一住就是三四年光景。在这期间我完全没有父亲母亲的概念，不知他们的名字，不知他们的样子，不知自己的生日，也不知自己从何处而来，只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心里便始终坚持着一个原则：既然是寄居别人家中，就要少说话、多做事、循规蹈矩，不能有多余的欲望。那时慈祥的外公外婆常逗我说：“姣啊，你爸妈还没有回来看你，恐怕他们是不要你了吧！”我便急的哇哇大哭。其实那时根本没有爸妈的印象，他们回不回来，要不要我都无关紧要，只是因为自己要永远寄住在别人家而伤心罢了。那时也很羡慕大姨家的哥哥姐姐们，他们家开有一个杂货店，哥哥们可以随便进入店里拿那些糖果吃，而我却不敢跨过那个门槛，怯怯的躲在角落里偷看，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对我来说就如一个无法企及的奢侈的梦，那地方便是梦的天堂。其实那时候我心里对父亲母亲是有埋怨的，可能是为了不能吃到一粒香甜的糖果，也可能是为了心里那份对家的渴望，住在别人家终究是不如自己家那么自在快乐的。
　　
　　我九岁那年，父亲回来了一段时间，将我从外婆家接回。刚见到他时，我记得很认真的看了一下父亲的脸，努力想把他的面容刻在心里，大概那时候就已经预感到父亲的回来只是短暂的停留。父亲将我读书的事情安排好后，又匆忙的离开了。那段短暂的相处，我对父亲有了一个初步了解，他总是不苟言笑，很难接近，说话的语气也总是带着命令式，我生生的望着他，然后绝对的服从，心里的怯怕早已淹没了想要投入他怀抱的冲动。我一定不是他的亲生女儿，那时我常常这么想着。岁月的长河总是让我们忘记了许多人的面容，大概是父亲走的太匆忙，我又一次忘记了他的样子。
　　
　　父亲走后我开始了一个人独立的生活。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是不错的。这也许造就了我现在习惯独来独往，习惯自己一个人去承担，习惯一个人安静独处的怪异性格吧。那时的天空似乎总是灰暗的。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守着空房子，夜晚屋后传来猫头鹰阴森恐怖的叫声，害怕得整晚不敢睡觉；一个人穿过长长的林间小路上学，总是会不停的往后看，老感觉自己身后有谁跟着；一个人坐在屋前的石头上欣赏夕阳的美好，默默的祈祷着下一刻父亲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十三岁那年，我上了初中，已经习惯独立的我没有征求爸妈的意见便自主选择了离家比较远的一所初中，开始了寄宿生活。在学校，同学的陪伴与老师的关心让我有了依靠别人的想法，他们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虽然终究只是过客，却慢慢的使我不同了：心里的怨少了，我也开始懂得父亲。那期间，我出了一场车祸，父亲母亲回家照顾我。记得当父亲听到我出事后，他在电话那头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听见父亲的哭声，那么地撕心裂肺、刻骨铭心，那哭声让我一直感动至今，每每回想起来总是免不了泪湿眼眶。
　　
　　后来初升高，总算是让父亲高兴了一回，我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然而在自己的心里却总是忐忑不安，我害怕一个人背负太多的期望，期望越高，失望也越大。对于家里从未出过大学生，而且也穷怕了苦怕了的父亲而言，无疑我是他最好的希望。为了奖励我，父亲给我买了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机。从那以后，父亲时常打电话给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要我拼命读书，将来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对农村的孩子来讲，读大学就是唯一的出路，否则就只有打工，像父亲一样在大城市做最脏最累的活，父亲又怎忍心自己的女儿如他一般走他的老路呢？于是我拼命读书，虽然命运没有那么眷顾我，但我终究还是有个大学可上。
　　
　　上大学，是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走的那天，父亲只是叹息了一声，递给我行李，然后便将我推向了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我登上去学校的火车，父亲母亲都没有来送我，因为在他们眼中，我已经长大了，与我同龄的没有读书了的孩子好多都已经成家立业了，我不再需要他们的呵护。后来我才听母亲在电话里说，我走后，父亲有好几个夜晚都睡不着，他怕我在大学里住不习惯，怕我水土不服，怕我吃不惯外面的食物，怕我在外面受欺负；母亲还说：“姣啊，别怨你父亲母亲没能给你最好的，你父亲已经尽力了，他虽表面冰冷，心里可热着呢！”
　　
　　我想现在我是懂父亲的。我又怎会怨父亲母亲呢？生活的压力与现实的残酷早已磨去他们内心对爱表达出来的那份浪漫，他们不会像别的父母亲那样直白的对自己的儿女说“我爱你”，他们只会在背后默默的付出，为了这份无言的爱，他们竭尽了全力。
　　
　　如今，他们一天天老去，我好怕时间从身边溜走，自己长大一岁，就意味着父母亲又老了一岁。渐老的父亲开始害怕孤单，害怕被忽略。因为学业渐渐繁忙，我忽略了与父亲的联系。有一次听母亲说起父亲每天都在念叨我，父亲以为我还在怨他、不爱他了。我心里一阵刺痛，父亲一生都一丝不苟、认真努力的生活着，不容一丝懈怠、一丝纵容，而我却忽略了他的关心，忽略了他对我的爱。
　　
　　现在这份无言的爱，我用文字表达出来，不知小学文化的父亲看不看得懂。其实我好想在他面前给他一个大大方方的拥抱，只是父亲会觉得尴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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