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见面
文/布衣粗食
1、
那是2012年的3月26日,再过一星期就是清明节了。
夜里8点钟开始,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雨棚上,发出轻柔的“嘀嗒嘀嗒”声。我像往日一样,坐在电脑前,无聊地看着网络电影。
8点15分,我的电话骤响了。“你知道辉儿在哪个小煤窑上班啊?你赶快去建筑公司把我店里的面包车开出来,我们必须赶过去看看。听人说,辉儿上班的小煤窑出安全事故了。”大姐说完,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辉儿是我的大哥,多年来一直在小煤窑工作,这个工作极度危险,每年都有安全事故发生,我们一直劝他放弃,但他总笑嘻嘻地说,他是采煤的老手,经验多着呢,无碍。我知道,他一个庄家汉,未学得一技之长,唯有在小煤窑工作才能多赚一点点钱,让一家四口过上像样的生活。
我一边跑向建筑公司一边拨通了大哥的电话,但只是“嘟”地一声便断了线,再重拨过去,手机已是无法接通。我给大哥发了“请立即回电”的短信,期待大哥能回我电话,哪怕是说只言片语,但终究未能如愿。我又拨大嫂的电话,依旧是无法接通。
8点30分,我跑进建筑公司,大姐和大姐夫已经坐在面包车里等我了。因为大姐和大姐夫都不会开车,大姐把车钥匙递给了我。
虽然,我们一大家子人常常聚在一起,但我们几个都不知道大哥工作的小煤窑叫什么名,大哥未说,我们也不曾问过。不得已,我们决定先到大哥家看看。
9点26分,我们到了大哥家。妈在看电视,大哥的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了。妈诧异地看着我们:“都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吗?”
看来,妈还不知道小煤窑发生安全事故的消息。大姐问妈:“辉儿在哪个小煤窑上班啊,他今天上班去了吗?”
“哦,就在对面山的宏基煤矿。下午去的,上夜班呢,估摸着这时候也该回家了。”
大姐差点哭出声来,但强忍住了。
2、
上山的路坑坑洼洼,而且有很多的岔道通向十几个小煤窑。我把车停在一个岔道口,看着黑漆漆的夜,不知所措。大姐终于哭出声了。大姐夫打开车门,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盏灯,说:“我去问问路。”
“你们是去宏基煤矿吧。我带路。”不知吴支书是从哪跑出来的,他是附近一个村委会的支书,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就顺着左边的泥路走,不要太急,路很陡。”吴支书说:“我也是刚刚接到宏基煤矿的求救电话,就跑到这来了。”
“听说有人被困吗?”大姐急切地问。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先赶到那再说吧。”吴支书说。
车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我们都在祈祷平安。
往前,路越来越陡,路面成了凹槽形,还更加湿滑了。面包车车后轮陷在了湿泥里,即便你开足马力也是纹丝不动了。
吴支书和大姐夫下了车,使出浑身劲推了面包车一把,车轮一阵狂转,车差点就跳了起来,车轮才缓缓地驶出湿泥。我猛一踩油门,车便继续前行了。我不得不抛下吴支书和大姐夫,紧踩着油门一路狂奔,我知道,只要面包车稍微停一下,就会再次陷入湿泥里。
转过一道陡坡,再前行一里多路,前面黑压压地站着几十个人。借着唯一的一盏路灯灯光,我看到了“宏基煤矿”几个大字。周围的气氛沉闷而压抑。
我停下车,跑向人群,大声问:“谁是煤矿老板。”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我,又默不作声了。我想,大概是他们看我过于激动、气愤,被吓了一跳吧。
“他是辉儿的弟弟,麻烦你们说说具体的情况。”吴支书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吴支书话音刚落,大姐夫也跟着跑了过来。
“情况是这样的,下午七点左右,煤矿采掘巷道发生了大面积塌方,有五个人被困在巷道里。”一个头戴矿帽,脚穿雨鞋,脸上沾着厚厚煤灰的人说。
大姐夫问:“被困的人当中,是不是有个人叫辉儿啊!”
“是的,巷道塌方的时候,他正在那里采煤。”
我必须要到巷道里看看!我感觉身体在打冷颤,痛不欲生。但我的意念告诉我,必须到巷道里去亲眼看看。我期待还能有奇迹出现。
3、
有人找来雨鞋和矿帽、矿灯,递给我。我迅速穿戴好,扭开矿灯就要进煤窑。“等等,还有我。”大姐夫叫住了我。我回头一看,大姐哭成了泪人,大姐夫也穿戴好了雨鞋和矿帽。
大姐留在了煤矿办公室,我和大姐夫走进了煤窑。
煤窑里的灯光很暗,煤窑的巷道很潮、很矮,很多地方都要低着头才能通过,时不时还有水滴落在脖颈里,凉飕飕的。
顺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我们猫着腰迅速地向前跑。我心底忽然生出了深深的恐惧感,若是那处砸下一块石头,生命一定会受到重创。
大概走了五六里路吧,我看到了十多二十个救援人员正在使劲往外扒泥土和石头。这就是巷道塌方的地方。大嫂也在,哭哑了嗓子,呆呆地坐在地上流泪。
巷道顶部落下了好几十立方的泥土和石头,把巷道紧紧地堵死了。刚刚把泥土和石头扒走,又有新的石头和泥土滚落下来。我忽然感觉自己变安静了,此刻,我的慌乱不仅徒劳无功,更会影响到救援速度——虽然,我想马上看到大哥,不管他是死是活。
有人小声地劝说大嫂立即离开。大嫂看了看我,我点点头,示意她离开。毕竟,巷道里太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生大面积塌方,我担心她一个女人躲避不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泥土和石头被绞车一点点地拖走了。大姐夫忽然看了看手机说,已经是上午六点钟了。争分夺秒的救援工作已经进行了11个多小时了,我似乎看到了死神把巷道里的灵魂一个个带走,永不回头。
4、
上午七点多钟,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尽管那张面孔已经面目全非了。我跑过去,喊了一声“大哥”。大哥没有回答,尽管他的身体还温热着。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别过脸去,心情绝望。
大姐夫拍了拍我的肩膀,蠕动了一下嘴角,但什么也没有说。此刻,一直坚强、沉稳的大姐夫,眼角淌出了泪水。
救援人员抬着大哥往外走,我紧随在救援人员身后。我取下了大哥随身的一串钥匙,我希望,来生来世的某一天,大哥若是想家了,还能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家门,而不是徘徊在家门外……很多年以前,祖父在世的时候说过,一个人客死在外,如果还丢失了随身的钥匙,就永远也回不到家了。
走出了煤窑,天空出人意料地放晴了,但阳光是灰色的,灰白的云朵能拧出水来。
作者:朱钟洋;笔名:布衣粗食;QQ群:3368776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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