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已知。世界上有一种缘分,让他们总是错过。
  
  (一)
  
  城外约莫十几公里处有一处荷花池。每逢夏季,荷花便清香扑鼻,纵是隔得极远也可以闻到。不知是谁有那番闲情逸致,竟在荷花池畔建起一座古雅的六角小亭。闲来无事,可以在赏荷的同时品上几杯清茶,杀上几局棋,也倒是有一番趣味。
  
  入秋,天气还不甚凉。夏天刚刚过去,一池的荷花大部分已经凋败,只留那么几朵,孤零零的立在一池残叶之中。夏然坐在亭中,不经意间瞥了眼一旁的棋盘,忽的一笑,来了兴致。这大概是一局残棋,似乎难解。夏然沉吟片刻,执起一枚黑子,落下。“姑娘好兴致”清朗的声音传来。夏然抬头,对上一双清亮的眼,似是盛了满天星辰。“方才你说的好兴致,是指我在入秋来赏荷,还是,指那局棋?”夏然目光投向那一池残荷,眼睫微微垂下,嘴角扬起一个不明所以的笑。他却没有回答,径直坐到夏然对面,执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夏然挑眉一笑:“你想与我对棋?”他抬眸“不知姑娘可否与在下共博一局棋?”夏然再执一枚黑子,沉静自若,道:“自然”。
  
  那一局棋二人杀得难解难分,最后夏然以一子落败。
  
  “我输了”夏然拿起棋筒,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收好。“你为何要在此时来这里?”夏然突然问道。亭中突兀的响起几声笑:“没什么,大概是喜欢这种雨打残荷之景吧。”雨打残荷?夏然向亭外一看,果然,不知何时竟下起了细雨。“这种烟雨缭绕之景倒也是很美,只是……”他修长的手指状似无意地轻叩石桌。“只是什么?”夏然不解。“只是,若姑娘现在出去,怕是会淋湿。”……
  
  亭外细雨连连,亭内二人静默无言,只偶尔相视一笑。
  
  雨停,夏然准备离开,临走前向他问了句:“你叫什么?”
  
  “沈言”依旧是清朗的声音,只是那声音中似夹杂了一丝意外。
  
  沈言?沈言。这两个字到时耳熟。夏然心里笑了笑,倒是个好名字,或许配得上成为她的第一个知己。
  
  “夏然,我的名字。”夏然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留下沈言一个人在六角亭中。
  
  沈言大概不会想到,最后他心心念念的便是这样一个女子.自然,他也不会想到,这是唯一一个让他想爱却不能爱的人.
  
  (二)
  
  城中有两处奇地,一处是碧雅轩,一处是碧雅堂。这一轩一堂,名虽相同,用处却是大相径庭。碧雅轩是一处清静之地,只为广招天下棋友而设。这碧雅堂,说好听点,也就是广招天下赌友而设,说白了,便是一处上档次的赌坊罢了。
  
  此时金秋十月,碧雅堂迎来了第一位女赌客。
  
  “姑娘,你一个女子来这儿,似乎不大好……”赌坊的老板不想让一介女流之辈扰了他的生意。
  
  女子挑一挑眉,嗓音清冷:“原来这里竟是有钱也来不得的?”她随手将头上的发簪摘下,一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有点见识的人都晓得这簪子并非一般之物,此人想必大有来头。
  
  老板连忙赔笑:“姑娘,请,请……姑娘是贵客,不知姑娘想赌什么?”
  
  女子微微颔首“那些凡夫俗子的赌戏没什么趣,找个人陪我掷骰子罢。”老板嘴角抽了抽,暗自腹诽“最低级的赌戏,你也没清新脱俗到哪儿去!”
  
  她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坐定,前来挑战的人络绎不绝,却始终没有人能赢她。沈言从碧雅轩出来,经过这里便见到一群人围在窗边。他拉过一个人问道:“那边是怎么了?”那人答道“那边来了个姑娘,长得貌美,在比掷骰子。可真奇了,竟没人能赢她……”沈言望了望,透过一群人只隐约看见了个侧脸。不知怎的,他就想起那日在城外荷花池畔见到的那个姑娘。
  
  他径直走去,看见那姑娘的面容时,他突然就笑了。
  
  “夏姑娘,许久未见了。”
  
  女子抬头,对上的仍是那双清亮的眼。
  
  “沈言?”夏然端起茶杯,抿一口茶“你来得正好,可有兴趣与我比一局?”
  
  “夏姑娘相邀,自然奉陪。”一如那日六角亭中,相对而坐,只是那盘棋,现在变成了骰子……
  
  一局结束,夏然单手撑腮,叹了口气道“你果真是我的克星,瞧,我又输了。”
  
  “运气好坏罢了,夏姑娘不必介怀”。
  
  “那为何一遇到你,我的运气就变坏了?”
  
  “……”沈言无言以对。
  
  “罢了,这枚骰子便送给你,算是个信物罢。”夏然将那枚骰子扔给沈言。众人皆是疑惑,送枚骰子做什么?这姑娘可真是奇怪……但不知为何,沈言的嘴角却弯起抹笑容。
  
  “沈言,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呢?”夏然问.
  
  “夏姑娘不是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吗?”沈言疑惑不解的问道。夏然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那,我就告诉你,我到底是谁。”
  
  (三)
  
  沈言随着夏然来到一处府邸外。当沈言看到门上那几个大字时,面色冷了冷,他声音僵硬地问道:“夏姑娘,可是,只侯府的人?”“我……”沈言等待着,等她否定,期望她说她只是这侯府中的一名下人。可他却终是自欺欺人。她的模样,她的打扮,他早该料到她的身份。“我,是侯府的郡主”夏然抬起眼帘,正视沈言的眼。
  
  “沈言,我记得你。”半晌,夏然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呵……”沈言突然一笑“我也记得你”。
  
  沉默对视,良久无语。
  
  他们一早便已相识。
  
  沈言是将家之后,她的父亲曾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那年蛮夷进犯,夏然的哥哥作为副将随沈言的父亲出征。
  
  战场上硝烟四起,血染寸土。夏然的哥哥居然临阵脱逃。军纪如山,沈言的父亲斩杀夏家独子于众将士面前。天子得知后大怒,怒的却不是夏副将临阵脱逃,他怒的是沈言的父亲竟随意斩杀夏家独子。毕竟是一脉相连,夏家毕竟是皇亲国戚,纵使是犯了大错,天子也想留他一命。战争一结束,天子便下令,将沈言的父亲处以死刑,罪名是,叛国。
  
  行刑那一日,天空下起了雨。沈言与夏然便是在那一日第一次相见。
  
  夏然记得那一日,沈言一身白衣,跪在行刑台前,朝着大将军连磕三个响头。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尔后,那一刹那,鲜血四溅,雨水夹杂着血水,染了沈言的白衣。她撑着一把六十四骨竹纸伞,缓缓踱到沈言身旁,与他一起跪了半晌。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晓得沈言定会恨她,但她就只想陪陪他。不知过了多久,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雨水混杂着泪水。他说“郡主不必如此,今日,沈言记下了,这仇,我也记得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只说出一句“对不起”一字一句,似有千斤重。
  
  转眼,六年已过,恍如隔世。天意却让他们再次相逢。
  
  “郡主可还记得我当日说的话?”沈言的嘴角不再有笑意,眼神森冷,似有寒冰凝结。
  
  “沈言,我晓得你恨夏侯府,但是……”夏然顿了顿“但是我也知道,你没有能力撼动夏侯府分毫……”
  
  沈言一笑“郡主当真就这么自信?郡主不会不知道,邻国的那个将军沈谚吧。”
  
  沈谚?沈谚。同音,不同字。
  
  “郡主现在可还确定,我撼动不了夏侯府?”
  
  夏然垂了眸,沈言看不到她的眼神“沈言,我只希望,你不恨夏侯府。”
  
  不恨?怎能不恨!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都不会在战场上抛下身后的上千将士,万众百姓和万疆国土临阵脱逃。父亲严守军纪却招来杀头之祸,他护了万众百姓,守住了这片江山,却要背上夏家独子的罪名遭人唾骂。夏侯府欠沈家的,他要记一辈子。
  
  “沈言,不要毁了我们的国。”
  
  “我只是想毁了你的家,我的国,我会护住它。”一字一句,似刀尖锋利,重重划过夏然心头。她的心如同跌进了冰窖,冷到了极点。
  
  沈言将那枚骰子甩到夏然身前,冷冷的说“沈家,决不会收夏侯府任何东西。”他转身离开,夏然没有看到那一刹那间他眼神中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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