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此生最亏欠的人

小时候的梦想很伟大，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要当一个好医生治好姐姐的病，还想做一个农业家让农民不再受苦受累。随着年龄的增长，却愈来愈感觉对不起的是姐姐了。 妈妈说小时候你们兄弟三个都是姐姐哄大的，虽然姐姐只比大哥大一岁，但是姐姐在三岁的时候便知道哄大哥了。你们兄弟三个哪一个没有在姐姐脖子上撒过尿，又有哪一个的衣服不是姐姐给缝补的。姐姐对你们三个弟弟真是无微不至，无话可说，长大后你们如果有条件一定要好好报答姐姐。这些话语也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却怎么也想不起姐姐是如何照看我长大的。我是姐弟四个中最小的，姐姐比我大九岁，妈妈说姐姐最疼爱我，也最向着我。每当和哥哥们打架，姐姐总是护着我，从来没有批评过我，尽管我每次都是无理取闹。这些自然是我所不记得的，也不认为的，因为大家给我起的小名是傻的意思，我不相信大家会关心我胜过两个哥哥。妈妈说姐姐对我的关心远远超过了你的两个哥哥，以后要更加感恩，唯独那件事我做的太让人寒心了。 姐姐没读过书，没上过学，只是在家里帮助父母干农活，给我们做饭。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哥已经离开家，去南方打工了，那年大哥正好初中三年级，而且很有希望考上重点高中，因为屋里都是大哥的奖状。父母曾给大哥写信，让大哥回来复读，但大哥还是选择供我和二哥读书。大哥经常来信，时不时的告诉我们在外打工有多么艰难，要我们好好学习，并且将他知道的那些工厂面试题告诉我们，让我们好好学习。印象最深的就是26个英文字母和1到100的和这两道题，大哥嘱咐我们务必学会。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大哥了，儿童时的印象也只有二哥和姐姐是跟我一起长大的。 姐姐留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应该是在灶房里了，那时的我也不过四五岁而已，哥哥们都去上学了，家里也就只有我和姐姐。每当中午，姐姐都要给家里做饭，而我就会跟在姐姐身后，看着姐姐做饭，很简单，就是一锅粗糙的面条，中间放点青菜之类的。那时的面没有现在那么白，那么细，是粗粮，有些黑，青菜也是红薯叶芝麻叶野菜之类的。每当在炒青菜之前，姐姐总是会多放一点油，然后将几根面条放进油锅里，不一会我就会垂涎三尺那金黄的油炸面条，为此父母没少批评过姐姐，说家里的油为什么用的那么快，是不是姐姐偷吃了，我当然不敢承认，每次都是姐姐拦下了，而姐姐还是会在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给我炸面条吃。 七岁那年我依旧不愿上学，父亲发火了，拿着扫帚就冲过来了，结果整个村子都是我哭爹喊娘的叫声。他们问我其他小伙伴都去上学了，我为什么不去，难道想拿着我这个破木碗要一辈子饭吗？我很坚定，即便要饭也决不去上学。那一年二哥得了第一个奖状，而我最终还是上学了，学习自然是一塌糊涂。在父母和大哥的命令下，二哥开始给我补课。我只记得妈妈说我的字像狗爬一样，日月潭的日月都不会写，简单的三加六也算错。虽然妈妈只是小学文化，父亲也只有小学二年级，但妈妈小时候学习很优秀，每次考试都得奖，只是家里太穷没有钱继续读下去，而父亲却和现在的我一样，对学习一窍不通，只是父亲当年的家境要比现在好的多。姐姐会在一旁看着我学习，如果是汉字，我在书上写一遍姐姐便能记住了，我却怎么也记不住。 我记得有一本美术课本，就是让我们贴着一层白纸描摹，然后画下来，无论怎样描摹，我都画不好。二哥自己画了一部小汽车，我很羡慕，而姐姐却帮我把最难的向日葵给画下来了，并且用一笔就教我画出了我怎么都画不好的鱼，至今我都记忆犹新。如今那本美术课本早已不知丢到那里了，但那本书却留下了姐姐的笔迹，也是姐姐帮我完成了美术作业，以至于美术成了我唯一可以被老师夸奖的功课了。 姐姐其实也读过几天书，是在我们当地的聋哑学校。因为姐姐是聋哑人，听不见也不会说话。我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的三个弟弟都很好，我们家也从没有过聋哑人。虽然父亲也曾带过姐姐看过医生，但医生们都说治不好，天生的。我想他们都是庸医，我下定决心，长大后一定要做一个好医生，将来治好姐姐的病。姐姐跟其他人不一样，姐姐虽然聋哑，但心里明白。聋哑学校只有一个老师，尽管上课也只是哄他们玩，偶尔教他们一些简单的词语，比如妈妈或者算术一加一，其他会说的孩子只会跟着含糊的念，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而姐姐会把妈妈这两个字写下来，回来之后给我们看，给妈妈看，用手指着妈妈，再指指这两个字，开心的笑了。姐姐上课从来不闹，很安静，不像其他孩子胡闹，一会哭，一会打架，还有一些会一惊一乍的尖叫，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姐姐会仔细的看着课本上的插图，慢慢画下来。我记得那次姐姐很高兴的回来了，掏出了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只小鸟，姐姐指指我，在下面写了一个“飞”字，因为我的名字就是“飞”，我明白姐姐对我的期望。在这一个月断断续续的上学中，姐姐把一家人的字都学会了，公公整整写在一张纸上，只是二哥的字她翻遍所有的教科书，也没有找到，最后跑去二哥那里，找到他的作业本，临摹下来的。别的小孩下课后需要老师或者家长接送回家，但是姐姐不用，姐姐能够找到路，并且知道在哪里等我，然后背着我回去。她能看的出别的小孩因为自己聋哑在嘲笑我，就上前去护着我，赶走那些小孩。但我却渐渐疏远了姐姐，因为姐姐成了大家嘲笑我的把柄。放学路上，我不再让姐姐背着我，我走在前面，远远的甩开了姐姐，而姐姐就在后面紧跟着，因为她怕其他小孩会欺负我。我开始渐渐埋怨姐姐，恨起姐姐。终于有一天我冲姐姐发火了，并且狠狠的在姐姐的手臂上咬下了至今都不能忘记的牙印，不久姐姐就没有再去上过学了，即便学校的老师来过好几次，父母也劝过，但姐姐怎么也不去了，她用手在我头上比划着，然后嘴里嘟囔着一些话语，最后摆摆手表示不去，之后姐姐就真的辍学了。每当我看到这个牙印，总是很愧疚，姐姐是那么爱学习，爱画画，爱写字，大哥结婚那年的所有彩纸和喜字都是姐姐亲手剪的，而我们小时候所穿的毛衣也都是姐姐一针一针织出来的。我们的书本无论新旧，姐姐总是保存的很好。每一次发新书，姐姐总会用报纸帮我们把书皮包好，因此我们的书到年末总是班级最新的，可我却从来没有感激过姐姐，有的只是和姐姐发火，和姐姐打架，吃亏的却总是姐姐，我以为姐姐打不过我，因此也越来越不怕姐姐了。 那一年，正是五月份，收小麦的时候。一大清早，父母就带着我们去割小麦，唯独我说肚子不舒服，晚会再去。中午回到家，吃过午饭，父亲要午休一下，便躺在姐姐的床上睡了，却不料在床上发现了一大堆厕所里的蛆在到处乱爬。为此我深深的挨了父亲一顿狠打，罚我三天不准吃饭，还是姐姐帮我求情，才不至于打的更狠，因为我誓死都不承认是我做的。直到我读了高中，再忆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承认。父亲说幸亏那天是他睡在了姐姐的床上，要不然姐姐非吓坏不可。妈妈说，再大的仇恨，兄弟姐妹，可以吵，可以闹，都不能做那样的事情，太让人寒心了，这也是我最愧疚的事情了。而今细细回想，那天早上确有那么一回事，可能我只是想报复下姐姐，没想到后果那么严重，就只能誓死都不承认了，久而久之，也就好像这件事情不是我做的，但这件事情也只有我一个人的可能最大。因为妈妈说那天早上我很晚才去庄稼地里，并且他们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我支支吾吾，含糊不清。中午大家都要午休，唯独我不去，当父亲要睡在姐姐床上的时候我却百般阻挠，这件事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二哥喜欢学习，自从上了初中之后，就像大哥一样，开始年年得奖，只有我还在小学坐级，作业还要二哥和姐姐帮忙。 小学一年级，那年大家都踢毽子丢沙包，姐姐为我特别精心做了一个又大又好看的沙包，布料却是从自己最喜爱的小书包上剪下来的。沙包很精致，我非常喜欢，经常带在身上，形影不离。但凡课间休息就和同学们一起丢沙包，因为我不会踢毽子。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老师让我们背诵一篇课文《蒲公英的种子》。这是我最最厌烦和害怕的事情了，我不会，中午便被关在教室不准回家吃饭，当然也有其他几个和我一样笨的同学被留在教室。下午妈妈托人捎来了包子和花生，当然是姐姐做的，上课我不敢吃，结果都被我同桌给吃了，晚上回去，姐姐问我饿不饿，给我烤了红薯，还问我包子和花生好不好吃，我无言以对，搪塞过去。没想到第二天还是让我们继续背诵这篇课文，不会的依旧被关在教室不准回家，还要打手心。我很怕，怕不能回家，怕背诵课文，怕挨打，终于我下了个决定，将这个沙包送给了我的组长，她是个女孩，早就想要我这个沙包了。几天都不见我玩沙包了，姐姐比划着问我沙包那里去了，怎么不玩了，刚开始我说在教室忘记拿回来了，然后我说同学们借去玩了，最后我只能说丢了。姐姐相信我，无论我说什么姐姐都不会怀疑，很快又帮我做了一个同样精致的沙包，我只在家里玩，再也不敢拿到学校。 二哥终于考上了重点高中，离开家寄宿学校了，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父母和姐姐却更加忙了，因为我们种了更多的地。这年妈妈买了十只鸭子，只因为我经常羡慕邻居家的小孩天天上学都拿着一个鸭蛋。那次我带回来一个鸭蛋，盐水侵过的，蛋黄会流出一层厚厚的油，给姐姐尝了尝，她也觉得很好吃，不过大部分都是我吃了，代价就是我帮邻居的小孩写一个星期的作业。之后姐姐便比划着央求妈妈买了鸭子，我和姐姐倍加呵护，每天姐姐和我都会去池塘边，用一个空的罐头瓶，里面放上一些碎的馍片，用一根细绳沉在水底，过一会提起来便会有很多小鱼在瓶子里面。用这样的办法，我们的十只小鸭子每天都吃的饱饱的，没多久就健健壮壮可以下水了。没想到最终十只竟成活了八只，妈妈说这都是我和姐姐的功劳，自此以后我们也能吃到黄的流油的鸭蛋了，父亲说自给自足，丰衣足食，不过后来有一只不知怎么再也找不回来了，我和姐姐伤心了很久。 不知不觉，我已经大学毕业，早已放弃了习医的理想，丢掉了农业家的梦想，选择了能够赚钱的计算机行业，却在人海茫茫中渐渐迷失了方向，而姐姐也早已嫁人，有了小孩，只是这样的家庭，缺少文化，缺少教育，因此小孩也没有任何想要学习的欲望。每当农忙，姐姐都会回来帮家里干活；每当寒暑假我们回家，姐姐都会带着小孩回来看我们，而我们也会像当年姐姐哥哥教我们学习那样不厌其烦的教小外甥学习，似乎小孩子和我当年是一样的，死活都不愿意学习。姐姐的家庭很不和睦，姐夫没有主见，也很木讷，却从不听亲人劝阻，反倒相信外人，经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姐姐都是哭着回来，在家一住便是几个月，却怎么都不愿意回去，说姐夫打了她和孩子。父亲和母亲为此没少生气，批评过姐夫，闹过离婚，但真的离婚又能怎样，姐姐已经是一家人了，孩子都读初中了，而姐夫却要孩子辍学去南方打工。我在电话中很生气的说过姐夫，姐姐是聋哑人，为什么你就不能多让让姐姐，甚至骂过姐夫，但却没办法帮助姐姐摆脱这样的困境。 小时候的姐姐吃了我们的苦，不愿意说出来，因为姐姐觉得那是幸福的；长大后的姐姐依然吃苦，却怎么也说不明白，只能带着孩子回娘家找我们，因为有把她含辛茹苦养大的父母和自己看着长大的三个弟弟，而我们却只能一次一次的劝姐姐回去，继续守着这个毫无生机的破家。 妈妈说，无论这辈子你们兄弟过的如何，都不能对不起你们的姐姐，因为你们的姐姐是抱养的，虽然聋哑，却做了比亲生女儿都多的事情，我们亏欠她的实在太多。 我想，这辈子我不能治好姐姐的病，但我一定会帮助姐姐把他们的孩子教育好，因为姐姐唯一的依靠也只有她的孩子了，我们会像当年你保护我们那样保护你，照顾你一辈子，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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