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谁遗忘了谁

“你跟谁来的呀？你妈妈呢？你怎么跟不认识的人到处乱跑呀？”外婆叫着我的名字小心谨慎地把我四岁的女儿拉到一边低语，生怕我会拐走她一样，我和女儿禁不住一脸愕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看着外婆一脸的认真确实不是在开玩笑时，我对像极了自己的女儿说：“她老了，都不记得我了，她把你当成我了”。 之后发生的事就更是匪夷所思了。外婆竟然几次走失，很熟悉的路就是找不着家，继而越走越远，害的我们经常焦急的四处寻找。再后来她就彻底不认识我们了，甚至于把我们当成了坏人，在她家里是为了骗吃骗喝；不让我们动她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往她的被褥里藏，刚拌好的饺子馅就会发现被她裹在了被子里；她还学会了骂人，骂我们的时候好像有着莫大的仇恨，觉得我们束缚了她，限制了她的自由，一遍遍的撵我们走；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其余的时间全部用在和我们斗智斗勇的逃跑上；她上厕所不冲马桶，每天都会尿湿裤子，让照顾她的人身心皆感疲惫。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身边的人都渐渐的失去了耐心，只要她吃饱穿暖干干净净就可以了，很少再有人会和她说话。 可是在童年里，她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甚至重要过了我的父母亲，我出生在一个严重重男轻女而且充斥着暴力的家庭，只有外婆是疼爱我的。多少个失落、惶恐的日子是在外婆的抚慰下度过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外婆慈眉善目、语重心长。外婆教会了我宽容和感恩，外婆的家成了我避风的港湾。外婆口袋里藏满了神奇，时常变出的糖果和饼干，成为了我童年快乐的根源。外婆做的菜香甜可口，尽管牧区缺菜少油，但是外婆总能花样百出的烹调出绝色佳肴，以后我吃过许多大厨做的饭菜都不如她做的好吃；外婆讲故事时声情并茂，声音如天籁之音，磨擦着我的耳膜传递给我浓浓的爱意，从那些故事里我学会了善良。 外婆很小就失去了母亲，没有母爱的感受使她更加疼爱自己的孩子，把她的一生全部奉献给了她的孩子们，她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自豪的看着儿孙满堂簇拥在自己身边谈笑风声。她先后中风三次，一度出现了嘴歪、腿瘸等症状，她忍着痛坚持锻炼身体，八十岁高龄了还能健步如飞。她不能让自己瘫痪在床，她不能让她的孩子为了她而分心，不能拖累孩子们，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家而且工作很忙。正因为她的坚强，儿女们松懈了对她的关注，直到她再也认不出他们的时候，儿女们才幡然愧疚。无奈地看着她无视我们的存在，满屋子的念叨着我们的乳名四处寻找，打起背包要领着孩子们去逃荒，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她独自带着儿女们从山东到新疆的岁月，她开始藏匿食物说：“小八子还没回来，又要饿肚子了，留给他回来吃……” 她没有文化，甚至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但她却是个刚强的女人，一生都在与命运抗争。在我的记忆中从未见过她流泪，从未听到她喊过累，从未有什么事情难到过她。无论多么贫困、多么操劳都不曾压弯过她的脊梁。她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可是却没有富家子女的娇柔，反而带着一身的叛逆，十四岁就离家出走参加了革命。她经历了丈夫的离世、一个儿子早夭、另有两个儿子一个因病身残，一个因病智残……诸多的磨难没有摧毁她，反而让她更坚韧挺拔，从不认输。可是岁月不饶人，她最终还是败给了衰老。 我们越来越嫌她健忘、不听话。但或许，一直健忘的是我们。我们忘记了她曾为我们遮风挡雨，忘记她曾为我们缝缝补补到天明，忘记了她曾给过我们的那许多疼爱……我们一味的说忙，忙了许多年以后也不明白究竟在忙些什么，我们渐渐的忘记了那些对我们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听着她喃喃自语的念着我们孩提时代的名字，看着她一边边的四处寻找幼年时的我们，看着她瘪起的嘴和因找不到我们而急切的眼神，我突然觉得是我们经意或不经意的疏远加速了她的遗忘，如果我们能多陪伴她，能多和她说说话，也许她就不会那么快的把我们忘却。 我的外婆，亲爱的外婆，“我知道从眼睛到大脑的路途遥远，”但是我会给你时间让你记住我。无论是为了抚慰你还是为了慰藉我的心，我都愿意再陪你多走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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